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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构主义与当代艺术首饰

2022-03-08王钰涵

中国宝玉石 2022年1期
关键词:解构主义首饰当代艺术

王钰涵

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珠宝学院,北京 100083

艺术史家尼古拉斯·佩夫斯纳(Nikolaus Pevsner)在研究西方设计史的早期,根据20 世纪30 年代工业的发展状况,预测设计的“正确”走向是绝对的理性主义和功能主义。在20 世纪中期,现代主义达到顶峰,但对于现代主义的理解可以被描述成客观的呈现和主观的表现两股力量之间的较量和角逐,或许在历史中的某一时刻,这两股力量中的某一种暂时性地占了上风,但二者的张力却都一直持续到当代。

在战后社会秩序形成的过程中,雅克·德里达(Jacques Derrida)创立了由符号学分析而诞生的解构主义(Deconstruction),它广泛且深刻地影响了人类学、历史学、社会学等学术领域。解构主义批判的是“只有一种声音”的哲学等级制度。德里达认为任何事物不应当是“非黑即白”的,即一方在逻辑上或价值上绝对压制另一方。他在哲学上解放一个“充满血肉情感的人”,并且在各个艺术设计学科中都得到了参与者的响应,创作出了具有时代风格的艺术设计作品,这是艺术哲学与设计思维交织融合后产生的巨大生命力。首饰设计中,狭义概念下首饰的特殊性使得它具有“形式”与“功能”的双重特征,但在解构主义思想影响的艺术首饰领域,它以一种全新的面貌出现在公众视野之中。

1 解构主义与设计思维交织

从哲学的层面探讨艺术并非是鲜事。雅克·德里达在《绘画中的真理》一书中阐释和批判了康德美学关于“自由美”的观点。康德将“郁金香”与“一件有孔而无柄的出土器具”相比较,说明了郁金香的美是由大自然赋予的天然性所决定,是不受任何条件定义的、是无目的性的。但德里达认为康德对于“美”的解释是建立在“一套对‘无目的性’进行定义的框架”基础之上,而他认为“解释美的是‘无’这个概念,而与目的性无关”。美的内核要素是纯粹的。在过去,美是程式化的,即服务于资产阶级的唯美主义。现代主义艺术运动的兴起打破了这个局面,艺术家对固有的“程式化的美”进行补充、改良、调整和发展,其中解构主义即是对这种程式化的彻底的批判和否定。

“在此或许存有一个秘密:去做,不去判断。判断如此之难,不是因为标准只有一个,而正是因为标准都是源于、分于反叛性的判断。在艺术领域,哪里有过一种权威标准可以限制未来所有的作品?”德勒兹认为不受任何限制的创造才是艺术实践的完美方式。马塞尔·杜尚(Marcel Duchamp)是当代艺术领域的代表人物,他拒绝资本主义理性与唯美至上,拒绝接受取悦他人眼睛的“视网膜”作品,他主张用艺术服务于思想。他创作的《The Bride Stripped Bare by her Bachelors》(图1)突破教条,对暴力的不满一目了然。在表达形式上,一改架上绘画使用油布与颜料的局限性,而使用了铅箔、保险丝等综合材料将全新的表达形式纳入到绘画中。正如德里达在《绘画中的真理》所说,相比狭义的“真理”定义,绘画或许更接近“无声的智慧”。人人都可以通过绘画得到想要得到的信息,它不需开口,就能使观赏者在二维的空间中直接与艺术家产生情感的共鸣—这也是解构主义率先在绘画艺术领域盛行的原因。杜尚对“美的表达”突破常规的呈现,用现象学的概念来解释,他的作品抛却了表现具有可识别性的质料(Material),而强调了意向行为(Noesis),即理念。质料(Material)可以简单地理解为人们经过社会环境潜移默化的培养而习得的一种对事物经验性的理解,杜尚的作品想要让观者抛弃对事物原本理解的先验性,并根据他本人想要传达的理念来理解作品。解构主义割裂了既定形式的反应与功能性的表达,改变了以往绘画所追求的“形式美”,这对于以往追求“唯美主义”的资产阶级而言无疑是一种打击。

图1 《The Bride Stripped Bare by her Bachelors》[5],马塞尔·杜尚,1915-1923Fig.1 The Bride Stripped Bare by her Bachelors,Marcel Duchamp,1915-1923

2 解构主义影响下的当代艺术首饰

解构主义思想具有其特殊性—寄生性。简单来说,解构主义的存在必须建立在原有的文本之上。德里达强调的“文本之外无他物”说的正是解构主义思想的特殊性。在首饰设计中,装饰性是首饰最古老的也是最悠久的一个特征,无论是古代新石器时期黥刺在身上的图腾,还是文艺复兴以后欧洲巴洛克、洛可可风格的首饰,都是用于装饰人的、展现美的物品。受当代艺术风潮影响的首饰设计师们却试图撕开首饰具有装饰性这一华丽的外衣。罗兰·巴尔特曾提出,“运作任何信息都可能具有复杂的、意识形态性质的第二意义”。简单来说,人们理解事物不仅仅局限于事物本身,还受当下社会背景、符号、历史缘由等综合因素的影响。解构主义对首饰直接性的改变首先体现在材质上的解构,但首饰又是特殊的,它具有的佩戴功能本在另外一个维度上与身体建立了联系,除了充当一件装饰品,更是作为从佩戴者身体延伸出来的一个无声的“器官”,它可以表达人们的行为和内心的所思所想。此时的首饰就不仅仅作为一件物品而存在,而是被当成一种符号,符号的概念涉及到使用符号的人的感觉、情绪和文化价值交汇产生的互动性。总的来说,首饰受解构主义的影响不仅体现在材料的多样性上,还体现在行为表达和关系美学两个方面。

2.1 材料语言

材料本身具有其自身的意义。罗兰·巴尔特在哲学层面分析了宝石与首饰之间的关系:宝石与黄金是自然的馈赠,它与生俱来的物质性符号使其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与首饰绑定。他认为首饰作为一种人类长期以来佩戴的物品,不应当是物质、欲望、金钱等功利性的代名词,并且首饰的材料也不应当限制于宝石与黄金。随着首饰的时尚化,应当赋予首饰更多的内涵与意义。在2018 年举办的国际金工首饰“珍物展”上,艺术家们探讨了金属作为一种常见的首饰使用材质,是如何被赋予新的时代意义的。

《金光闪耀的植物》(图2)这件作品的材质使用了银,并在银表面附着22K 金箔。与通常多使用较为柔软的材料来表现植物不同的是,岩田広己巧妙地使用了坚硬特质的金属表达植物无规则但柔和的外在形态,以展现“自然不经意的样子”。设计师创作的初衷是为了铭记“被风化的体验记忆”,并且强调了这种记忆对人们的重要性。作品在颜色和材质上都割裂了人们对植物的认识,解构了植物在造型上的先验条件(指已知范围内的经验知识可能为真的先决条件),也没有一味地追求“形式美感”。作者将儿时与植物互动的情感凝结到这件首饰中,在作品诞生之时,就将“自然不经意的样子”定格,并使之成为一个代表设计师的符号,以及一件凝结了过去的记忆,并用植物、美好、金光闪耀等词汇描述的情感容器。

图2 《金光闪耀的植物》[8],胸针,银、22K、18K 金,岩田広己,2018Fig.2 Gold Plants Series,Brooch,Sliver,22K and 18K gold,Hiroki Iwata,2018

《羽毛》(图3)这件作品探讨的是当代社会中传统工艺普遍地被科学技术渗透和取代的问题,作者闵复基却并未对这种趋势抱有消极的态度,他认为首饰的发展理应顺应时代的进程,他倡导放弃使用传统首饰中金、银等贵金属,认可工业化的生产模式。在《羽毛》中,闵复基使用特有的阳极氧化工艺赋予金属铝表面鲜艳、明亮、与众不同的蓝色效果;利用了金属铝低密度的特点,打破了作品体量上的局限性,提高了整件作品的轻盈感,增强了视觉冲击力。

图3 《羽毛》[8],胸针,铝,闵复基,韩国首尔大学Fig.3 Feather,Brooch,Aluminium,Bogki Min,Seoul National University

《羽毛》用坚硬的材质、高饱和度的蓝色、几何化的外形解构了“羽毛”在人们心中“柔软、雪白、精细”的固有观念,割裂了表现主题与首饰制作材质之间的统一性,打造出作者心中具有当代、未来感特征的首饰。

2.2 行为表达

斯蒂芬·戴维斯提出:“认识和理解一件艺术作品的时候,必须把他们定位于具体的历史和社会语境之中”。雅克·朗西埃强调:“艺术、美学、政治都是可观性和可理解性框架的感知共同体(community of sense)”。朗西埃这里所说的“感知共同体”,正是观者在观看一件作品后产生的感觉(sense)。但这种感觉是基于艺术中某种特定形式而存在,再依据一定条件的信息传达才能够使观者获得准确的信息。一件首饰作品在诠释首饰设计师的个人理解以及表达个人行为时,就被赋予了艺术的意义。在某一特定的社会语境中,设计师是一个有着丰富情感经验的个体,对生活的所思所感、对宗教等的思考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展现出他的作品风格和思考问题的方式。

设计师Joy Bonfield-Colombara 认为首饰有其自身的意识,首饰作为一种“移动的雕塑”更是一种灵魂的容器。作品《希帕提娅》(图4)是用青铜材料制作的胸针,外形取自历史人物希帕提娅的肖像。希帕提娅是古希腊著名的女性数学家、天文学家、哲学家。作者试图将首饰当作一个微型纪念物,用来歌颂著名的历史人物。在历史记录中,由于信仰冲突和宗教争端问题,希帕提娅被基督教徒暴力迫害致死,她的死令后世扼腕叹息。作品中的眼泪被认为是这一历史行为的情感闪回,《希帕提娅》解构了雕塑作品与首饰作品本身各自的意义。设计师在表达一个崇高的知识分子形象时融入了本人的情感和可理解性的认识,参与制作的行为本身也表达了对主题人物的情感。纵使一位不知道希帕提娅为何人的观者也会由于作品中“悲伤的神情”“眼泪”等可观性元素而产生情感共鸣。该作品既是对希帕提娅历史事件的现代重述,也重新赋予了古希腊雕塑当代性意义。

图4 《希帕提娅》[11],乔伊·BC,2020Fig.4 Hypatia,Joy Bonfield-Colombara,2020

2.3 关系美学

与传统认知下的艺术大为不同,关系美学的先驱者阿伦·卡普罗(Allan Kaprow)认为艺术应当从“手艺”(craftsmanship)和“持久性”(permanence)的要求中解放出来。关系美学所认可的艺术材料不仅仅是狭义理解中的“物质性”材料,“行为”也被归纳于材料的范围。卡普罗探讨的关系美学解构了艺术这个概念。在关系美学中,对于表达的形式和持久性的要求都不复存在,似乎艺术变得人人都可以接触和参与,并且艺术中的互动性被认为是必须的。当艺术不再局限于材料,那么首饰作为艺术的一种特殊表达形式,如何使用行为材料来表达观点就在解构主义首饰的讨论范围之中了。

19 世纪70 年代,首饰艺术家受行为艺术、观念艺术的影响创作出了一批具有试验性的当代首饰作品。针对首饰与身体的关系、首饰与身体的边界、身体作为首饰材料等问题,艺术家们争相创作。其中,荷兰首饰设计师海斯·巴克(Gijs Bakker)在理解首饰构成的角度上不再局限于功能与常规材质,于1973 年发表了一件探讨首饰与身体的关系美学的作品——《影子首饰和不可见的首饰》(图5),令人印象深刻,在今天看来仍具有先锋性。海斯·巴克在实验人员的胳膊上佩戴了一个金属圆环并通过施加一定的外力将其嵌扣住,从而在人体皮肤表面上产生金属圆环的按压痕迹,首饰的存在得以延伸。海斯·巴克将这清晰而具有时效性的痕迹用于证明首饰“曾真实地存在过”,产生在皮肤上的痕迹则被认为是外延性的“首饰”。这正与阿伦·卡普罗(Allan Kaprow)所倡导的艺术应当解放“持久性”的观点不谋而合,虽然短暂存留于皮肤上的印记不能长久地作为首饰而存在,但正是由于这种非“持久性”的特点,首饰的本质被解构了,“必须具有实体”也不再是首饰的必要条件。

图5 《影子珠宝与不可见的珠宝》[12],海斯·巴克,1973Fig.5 Shadow jewelry and invisible jewelry,Gijs Bakker,1973

首饰与佩戴者互通有无:首饰本身为佩戴者提供精神层面的物质载体,佩戴者反过来为首饰提供展示的舞台。《轻伤》(Intimate Wound)(图6)是当代首饰艺术家吴冕对于“首饰与身体”二者关系边界的思考结果。在吴冕看来,身体可以作为首饰制作的材料,例如在身体上留下两人在亲密关系中产生的非永恒印记—吻痕。这样的印记正符合关系美学中对“手艺”与“持久性”概念解放的要求。完好的身体经过“吻”的烙印形成了暗红色的“痕”,这一过程同时完成了“首饰制作”与“首饰佩戴”两个动作。《轻伤》剥离了首饰的观念性外壳,不啻于探讨当代首饰设计中首饰与材料之间的关系,同时也探讨了首饰与身体之间的关系:普遍认知中的吻痕,是隐私的,是不可对别人展示的,甚至是羞愧的,更不存在装饰的意义。《轻伤》对普遍认知下吻痕的看法进行解构,把用吻痕制作成的项链当作公开佩戴的首饰,既与普通首饰同样具有装饰性的作用,又是个人情绪和情感的记录。在佩戴者身上留下符号,能够短暂地保留相关的过程,作为一种行为,具有情感态度的象征意义。这样的首饰在运用解构主义的同时,在表达形式上体现出了关系美学的理念。

图6 《轻伤》[13],吴冕,“且又·当代艺术首饰”展,2017Fig.6 Intimate Wound,Wu Mian,Also Jewelry in Contemporary Art,2017

3 当代艺术首饰的发展思考

20 世纪60 年代,随着后现代主义思想席卷全球,首饰受到艺术领域发展的影响而随着时代一同更迭,民主与解放的思想深入人心。伊丽莎白·邓·伯斯特(Liesbeth den Besten)对于当代首饰有着很直接和理性的判断:“当代首饰无法脱离美术领域的发展”。诚然,当代首饰作为当代艺术中一个不可分割的重要部分,它的特殊性使得它同时具备纯艺术与设计艺术的双重特征,在一件作品中展现了艺术性与功能性的交织融合。

当代首饰在探索艺术哲学观念、跨材质语言、内涵特征层面不断地探寻其边界;与此同时,首饰被时代打破重构,它不再是一种财富化的符号,每一个拥有和佩戴首饰的人,不仅对首饰的材质有了更深层的认识,更是在行为表达和关系美学层面上阐述着自己对首饰的理解和对生活的态度。也就是说,拥有和佩戴首饰者从旁观者的位置转移到参与首饰创作的位置从而成为“第二创作者”。他们参与性地欣赏作品,并拉近了与设计师的距离,这样的观赏体验往往令人印象深刻。不被遗忘是当代首饰能够持续发展下去的前提,观者欣赏首饰设计作品是一种与设计师观点的思维碰撞,观者佩戴(或体验)首饰作品是一种对设计师观点的赞同。当一件首饰中所容纳的强烈的个人创作色彩转移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上时,无疑是一种再创作,为当代首饰注入与众不同的新鲜血液。

4 结论

当代艺术首饰发展至今,与其形成之初相比变得更加丰富,这样的改变得益于首饰艺术化进程的推进。当代首饰艺术家所具备的实验精神—对工艺的平等运用、对材质的充分研究,跨越了普世话语中首饰的界限。从艺术哲学的层面思考当代首饰的边缘性问题或许在其他学科已不是新鲜的思路与方式,但哲学本身能够帮助人们更好地了解其自身,也能更好地了解生活,这是不争的事实。解构主义思想与首饰设计思维之间相互渗透,使得当代首饰的形式和功能不再“只有一种声音”,解构主义思想作为一种哲学思想在当代艺术首饰中的影响不限于此,同时,不同的首饰设计艺术家对于首饰与他者之间关系的探讨也不限于此,但毋庸置疑的是,探讨当代首饰中既定概念的可能性有助于帮助学者更好地了解首饰,也更好地了解当代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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