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一座城市的温度
2022-03-07刘春柳
◎ 刘春柳
每天下班,骑着电动车就往菜市场赶。从学校出发,穿过城东大道,再穿过几条小巷子,就来到下埚市场。周围一下子热闹起来,顿感豁然开朗,积聚一整个工作日的疲惫随之纾解。时光清亮起来,仿佛一个整日赶作业的孩子,终于可以奔赴郊外。
下埚菜市场,夹在居民楼之间,是滋养周边的一处生活枢纽。
从路口的水果店往里走,先是各种日常杂货店铺:盘碗罐碟筷,米油盐酱醋茶,一应俱全。市场门口旁边端坐的是卖“肌粽饼”的女人,饼里加入腌制的猪肉和“蛤蝼叶”,香糯可口,那香气总会拦住一些客人,切下几块尝一尝。市场门口左边是一家老字号的本地羊粥店,地道的羊汤在锅里不紧不慢地熬着,坐在矮凳子上的人们嘴里不紧不慢地嚼着羊杂。熟食店里,围着不少食客,一块又大又圆的砧板放在铁台上,老板娘挥舞着油腻的大刀不停地剁着,旁边的男人麻利地打包。
熟食店的后面是卖青菜的摊位。一排一排望过去,每个摊位仿佛一个色彩斑斓的颜料盒。水灵的绿叶蔬菜被整齐地排放在第一列,叶面上刚刚洒了清水,滚动着水珠。暗绿色的甜椒、番茄、萝卜组成五彩斑斓的色块,椭圆形的土豆被洗得干干净净,好奇地望着来往的人。翠生生的黄瓜、美人指般的芦笋、身披绿纱的丝瓜、朴实的番薯叶、苗条的豆角,新鲜切块的冬瓜……琳琅满目,难以选择。高手在民间,卖菜的大婶随手抓一把放到秤盘上,不多不少正好一斤。一块钱的青葱,根本不用上秤,随手就是一小把,数一数刚好10根。
猪肉摊、牛肉摊、羊肉摊和海鲜摊在市场的右边。如果说菜摊的呼吸带着田野的气息,那么这边的气味就只有膻味和腥味。肉被精细地化整为零,肥瘦搭配有致,分类整齐地排在台上,任由选买。最热闹的是卖海鲜的摊位,开海不久,每天都有很多海鲜上市,活蹦乱跳的虾,鲜活的大鱼、小鱼,绑着红绳子的螃蟹,还有堆在台上的杂鱼,多么的丰盛。前来扫货的大妈、大叔们也个个身怀绝技。他们目光如炬,略瞟一眼,海鲜的优劣了然于胸;他们思绪如飞,买什么鱼煲汤什么鱼煎干了好下饭运筹帷幄;他们口舌如电,价贵了量少了据理力争,不贪便宜但也不吃亏。卖鱼的一般都是夫妻俩,他们一个招呼顾客、称鱼,一个熟练地给鱼刨鳞片,剖鱼肚,把鱼的内脏剔除干净,还会根据顾客要求给鱼切片等。卖鱼干的女人,气定神闲,用一把扇子赶着苍蝇、蚊虫,鱼干失去水分添加了海盐、阳光,这是大海馈赠给人类的礼物,有嚼劲有味道,令人回味,所以前来购买的人也多。卖活禽的黝黑女人,提刀对准鸡的喉管,麻利地一招毙命,扔在热水桶里,然后迅速地去鸡毛,开膛破肚,清洗内脏,装袋收钱。
每一个摊位,都把生活的真相泼辣地呈现在你面前。讨价还价的争执声,剁肉剖鱼的作业声、鸡鸭的挣扎声,微信收款的声音……组成了菜场热烈、激情的交响乐。
喜欢读台湾作家刘克襄的散文集《男人的菜市场》,他写道:“无事地茫茫四顾,看着熙攘往来买菜的人群,聆听着撒野而放肆的叫卖声。那热烈生活的迸发力量,仿佛大河的滚滚奔腾。很高兴自己也随波卷进,加入了某一个早上的盛宴。”
我喜欢这热闹的盛宴,穿行在活生生、气腾腾、琳琅满目的商品之间,听着原始粗粝的交响乐,“火热生活”的感觉从未如此强烈。热闹,市井,活色生香,散发着浓浓的烟火气息,我们每个人的每一天,不正需要这样的烟火气吗?
记得在人生低谷的时候,我到市场里买菜。看见有老人在卖糯米糟,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妈妈常给我煮的鸡蛋甜糟水。于是买了半斤回去煮鸡蛋,当我喝下那碗甜香的鸡蛋糟水时,浑身变得暖和起来,泪水不由得落下。是呀,没有什么是一碗鸡蛋甜糟水治愈不了的。此后,我常关注市场里从乡下来卖东西的老人,他们自家吃不完的鸡蛋、鸭蛋,自己种的青菜、水果,或者自己挖的野菜、竹笋,价钱不贵,但都是童年的味道。
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在这个热闹的菜市场里,溢满了人之常情,我们会习惯跟一个人买猪肉,他会切你最喜欢的那块肉给你;我们会习惯跟一个人买腌粉,她知道你不喜欢酸菜,那就多放花生给你……就算你忘记了带钱或手机去,你也能买到菜回家,因为大家都这么熟悉了。
我在这个县城生活十多年了,周围的世界日新月异,新型超市、社区团购如雨后春笋出现,但我依然喜欢到菜市场买菜。总觉得超市里放在冰柜里的肉,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蔬菜没有了灵魂和自由,那也就失去了最好的味道。在菜市场里,可以看到那些活生生的事物,听到日复一日的讨价还价,而这些就是我们所需要的,可以消解日常的焦虑与茫然,可以帮我们把生活落到实处。
菜市场,是一座城市的温度,也让人活得通透,因为唯有把生活中的饭菜安顿好了,我们才可以谈远方与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