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安全视角下的叠加风险解析
2022-03-07宋守信陈明利翟怀远刘路平
文/宋守信 陈明利 翟怀远 刘路平
(本文作者单位系北京交通大学风险管理研究所)。
编辑 赵苡萱
人类社会最早提出的安全主要是公共安全。古代导致大众伤害的事故大多发生于公共领域的水灾、地震、滑坡、坍塌等。事故使人们认识到了公共安全的重要性,也就形成了早期的安全概念。工业革命以后,由于大量开发与运用机械能、电能、热能等能量,不断出现危险能量意外释放导致作业人员伤亡,为了预防事故的发生,主要服务于生产安全的理论与方法应运而生。自此,安全分为职业安全和公共安全两大类。
职业安全又名工业安全,指人们在职业场所,例如工厂、工地等处免除可能遇到的各种工作危险的状态。一般冠以行业名称作矿山安全、石油安全、电力安全等生产活动中的安全。
公共安全指人们在家庭、旅途、娱乐场所及其他不属于当事者本人职业的公共场所,免除可能遇到的各种飞来横祸式危险的状态。公共安全主要包含公众出行安全、城市生命线安全,社会活动安全,信息安全,食品安全,公共卫生安全等。当前的公共安全研究中大多指出行安全、城市生命线安全,社会活动安全等3 种,把信息安全,食品安全,公共卫生安全等后3 种另列。
虽然从有人类社会以来,安全问题一直受到社会广泛关注。而公共场所一般人员较为密集,一旦发生某些小的事故,就容易引起较大的危害,更应受到高度关注。但是,在社会化大生产时期,人们对职业安全的关注度明显高于对公共安全的关注度。其原因首先在于,企业对于法人安全主体责任认识不全面,认为企业安全管理的目标主要是为了避免生产运营的中断和企业的人身财产损失,只重视与企业经济利益直接相关的职业安全,不重视企业作为社会公民必须承担的、保障左邻右舍第三方人员的公共安全。其次,企业对于主要产生于工业革命时期的职业安全理论和方法比较熟悉,对于公共安全的规律和管控方法知之较少。再次,随着生产形式和人们生活方式的改变,对于公共场所安全问题的重大改变缺乏认识。
统计数据表明,近年来多起重大安全事故中,单纯的职业安全事故,指在矿山、工厂等职业性场所发生、伤害限于职业场所之内的职业安全事故起数和死亡人数,占总数的1/4 左右;而大部分伤害事故发生在工厂、港口的周边、公共交通载运车辆、燃气输送管道旁的住宅市场等公共安全与职业安全交叉领域。血的教训告诉我们,新形态公共安全的重要性确实需要高度关注,而社会对新形态公共安全的重视程度并不够。因此,立足公共安全,加强公共安全风险与职业安全风险叠加而成的风险研究已成为当务之急。
两类风险的叠加
两类安全风险的主要特征
职业活动中由于生产流程具有稳定性,劳动者作业行为具有规范性,所以大多职业安全风险是有规律可循,可预测的,具有国际风险界常说的“灰犀牛”的风险特征。职业安全风险威胁到的人员主要是企业员工,基本上经过相关风险预防与应急响应的训练,所以应对风险能力较强,也比较熟练应对风险的技能。
公共活动中,由于参与者的离散性,人员行为的随机性,活动场景的多变性,所以大多公共安全风险不确定性比较高,事前难以预测,事后也难以总结规律,主要具有国际风险界常说的“黑天鹅”的风险特征。一般公共安全风险由于不是频发,所以更应该提高警觉性,准备出多项应对和化解风险挑战的高招。
职业安全风险与公共安全风险可能带来的后果有很大区别。职业安全风险威胁到的人员主要是经过相关风险预防与应急响应训练的企业员工,一般事故伤害不大。公共安全风险威胁到的人员主要是乘客、顾客、行人等社会人员,基本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缺乏风险意识和应对风险能力,遇到危险很可能发生重大人身伤害,需要格外加以重视。
叠加风险的特征
塔勒布在《黑天鹅》一书中提到“黑天鹅”事件虽然罕见,但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存在类似“灰犀牛”性质的事件,即大部分“黑天鹅”风险是由多个“灰犀牛”风险叠加而成。米歇尔·渥克在《灰犀牛:如何应对大概率危机》中也提到:大多数“黑天鹅”事件是由“灰犀牛”汇聚的结果。“灰犀牛”式职业安全风险发生概率大且有规律性,如果不被重视,就会导致风险演变,升级成为叠加风险,即职业安全同时引发公共安全的风险,会对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社会稳定带来严重威胁。
职业安全风险与公共安全风险的叠加通常有两种形式,最终所带来最大的损害主要是公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一种叠加风险是职业安全管理不当而使得内生危险源扩大,导致职业安全风险增加,破坏了生产系统的稳定性,进而引发安全生产事故,伤及相关公众人身安全和损坏公共设备设施。这种叠加风险导致的事故比起单纯的公共安全事故具有更大的危害性。由于处于公共场所的当事人对于职业场所引发的危害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而猝不及防,最后导致伤害惨重。
例如,2019 年3 月21 日,江苏响水天嘉宜公司长期违法贮存的硝化废料,因持续积热升温导致自燃,燃烧引发硝化废料爆炸,波及周边16家企业和民众,造成78 人死亡、76人重伤,直接经济损失198 635.07 万元。2015 年8 月12 日,天津港瑞海公司危险品仓库特别重大火灾爆炸事故,源起港口库区危险品仓库集装箱内的硝化棉自燃,压力升高,致使大量硝化棉散落到箱外,形成大面积燃烧,导致堆放于运抵区的硝酸铵等危险化学品发生爆炸。事故造成165 人遇难,304 幢办公、住宅、公寓等建筑物受损,直接经济损失68.66 亿元人民币。
另一种叠加风险是外部危险源侵入,而公众所在的场所职业安全管理失控,导致公共安全风险增加,进而引发事故。这种叠加风险导致的事故比起单纯的公共安全事故具有更大的危害性。由于处于职业场所的当事人对于职业场所提供的安全保障完全依赖,对于突发事故束手无策,同样会伤害惨重。
例如,2021 年2 月14 日,美国德克萨斯州寒潮严重导致新能源电力设施停摆,造成了严重的停电问题,电网失去了1 350 兆瓦的电力供应能力,多个企业和家庭用户停止供电供暖,导致23 人死亡,超市大量关门停业,居民的生活和生命安全都面临严重危机。2011 年7 月23日,甬温线特别重大铁路交通事故,起因来自雷击轨道电路,由于供电没有设计成双路电源而断电,引发闭塞区信号故障,最终造成D301 次列车与D3115 次列车发生动车组列车追尾事故,导致40 名乘客死亡、172 人受伤,中断行车32 小时35 分,直接经济损失19 371.65 万元。
叠加风险的量化评价
风险的评价与判定,在安全风险分级管控、隐患排查治理和应急预案制订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但是有些企业和地方在评价中却出现了两类问题。
一是只评价职业安全风险,不评价可能递进导致的公共安全风险。例如,有的化工企业安全评价中,只评价可能导致多大量级的燃烧爆炸,对周边不同半径内的社会公众和设备设施可能的伤害不作评价或只进行粗略的说明。应急响应中只有设备修复和重启,没有人员的疏散和救援。
二是评价方法不适应职业安全与公共安全叠加风险管理的现实,简单使用作业风险评价方法评价概率极低,但影响程度极高的某些职业安全与公共安全风险叠加而成的风险,得出的结果是风险值达不到重大风险等级,影响重大风险的防控。问题出在对重大风险评价的关注点没有及时调整和评价的方法不恰当。
重大风险评价关注点的变化
前面提到,现代安全的概念最早提出于工业革命时期,当时重大安全风险评价的关注重点,是设备损失的多少和事故导致生产系统中断运行时间的长短。对于企业的社会责任,特别是由于职业安全风险控制不力可能导致大量人身伤害的公共安全风险关注不够。原因主要来自两个方面。
一个原因是工业社会初期所使用的能量量级相对较低,远远达不到当今生产水平,即使发生事故,影响范围也有限,企业的安全管理大体上只针对企业内部就可以了。当今社会的发展使得新技术、新设备大量应用于生活环境中,这些新变化在给人们带来便利、快捷的同时,也使得人们的生存环境较以往变得愈加复杂,存在的风险也越来越大。企业生产过程中的危险造成的危害后果可能扩大或增加,伤害超出企业范围的公共场所的社会人群。
第二个原因是思想认识的进步。特别是我国随着新时期安全发展的需要,以人为本的理念全面贯彻到了安全风险管理之中。2021 年9 月开始实施的《安全生产法》(修正案),第三条特别对该法2014 版首次提出的“以人为本”作了进一步的阐述,强调“安全生产工作应当以人为本,坚持人民至上、生命至上,把保护人民生命安全摆在首位,树牢安全发展理念,坚持安全第一、预防为主、综合治理的方针,从源头上防范化解重大安全风险”。
坚持安全发展,坚守发展决不能以牺牲安全为代价这条不可逾越的红线,就需要站在关注大众生命安全的高度进行公共安全与职业安全叠加的风险评价。
作业条件风险评价方法的局限性
当前风险评价的方法很多,但并不是所有方法都可以普遍适用,需要甄别评价的对象和场景进行选择和调整。特别是作业条件与公共安全条件不同。企业常用的评价方法有两种,一种是英国石油化工行业最先采用的将作业中发生事故的可能性与预期后果的严重性相乘之积作为风险值的矩阵法(LS 法)。另一种是美国的小格雷厄姆和金尼研究出的,将发生事故的可能性、危险暴露频度与预期后果的严重性相乘之积作为风险值的作业条件危险性评价法(LEC法)。两种方法都适用于作业场所,属于职业安全范畴,并不适用于评价公共安全场所的重大风险。这里以矩阵法的原理进行分析。
应用矩阵法先要对发生事故的可能性和发生事故后果的严重性进行程度范围的评估赋值,可能性与严重性赋值常各分5 段。风险值常分为4 个等级,本文将常用的赋值方法列于下面。
发生事故的可能性L 也称作概率,常用的概率量化赋值如表1 所示;发生事故后果的严重性S 指危害事件发生的严重程度或影响程度,常用的严重程度量化赋值原则如表2所示;风险值,或称风险度,是发生事故的可能性L 与后果的严重性S 的乘积,为管理方便划分为重大、较大、一般、较小4 个等级,常用的风险值等级划分如表3 所示。
表1 事故发生概率的量化赋值
表2 事故严重性的量化赋值原则
表3 风险等级划分标准
为了使评价出的结果更加直观,一般根据计算出的结果画出矩阵图,如图1 所示。
图1 风险矩阵图
从因子赋值和风险划区可以看出,这类方法不适用于公共安全重大风险评价,主要有以下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矩阵法中风险后果损失赋值不适合。后果损失赋值最高是5,对应的是“3 人及以上死亡,7 人及以上重伤”,在我国关于事故死亡人数中定为较大事故,而公共安全事故可能发生的死亡10人以上的属于重大事故,在矩阵法中无法列入。
第二个原因是,矩阵法中的另一个因子是事故发生概率。公共安全事故具有黑天鹅属性,概率极低,有的风险从概率的角度判定常为数十年一遇,甚至百年一遇,最多赋值1 或2。即使事故后果十分严重,赋值达到5,乘积只能达到5 或10,所计算出来的风险值在矩阵图中处于较小风险或一般风险位置。
由此可见,概率很低、伤害很大的公共安全重大风险不适合使用矩阵法做评价,评价不出重大风险是情理之中。要对具有高不确定性的叠加风险做出合理有效的评价,需要另辟蹊径。
叠加风险评价的反脆弱思考
在职业安全风险评价中,主要研究的是风险的两个构成要素——威胁发生概率和受到威胁侵犯以后产生的损失,而对处于事故链中间环节的另一个要素——承载体应对风险脆弱性的高低研究相对不足。我们认为,叠加风险的评价应该以判定承载体应对风险能力为重点。方法如下:
第一,分析危险。根据职业场所内外可能对公共场所的社会人群发生伤害的水患、火灾等危险源进行危险程度的等级分析。
第二,判断伤害。按照国务院《生产安全事故报告和调查处理条例》,根据安全事故可能造成的人员伤亡或者直接经济损失的等级,判断可能的伤害规模和程度,确定不可容忍的重大风险。
第三,评价脆弱性。风险危害的严重程度最终取决于承载体应对风险的能力。评价承载体脆弱性是评价重大风险的关键环节。评价方法是根据不同的危险扰动,对承载体的暴露度,敏感度和适应度等特征要素演化规律进行分析(如图2所示),并计算出承载体的脆弱性数值,提出采取杠铃策略,做好层层冗余,积极理性试错等一系列反脆弱的科学方法,并设计出针对多种重大风险的应急措施。
图2 脆弱性递次演化模型分析框架
综上所述,职业安全与公共安全叠加而成的新风险,是社会发展中出现的新问题,需要树立新的理念,采用新的方法来解决。本文对公共安全在新时期内涵与形态的变化进行了再认识,对职业安全风险、公共安全风险以及两者叠加而成的新风险特征进行了分析,并对重大风险的评价方法进行了分析,提出了承载体的脆弱性评价方法及反脆弱方法,期望在公共安全视角下对于叠加风险的解析提供一些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