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当代文学巨匠

作家名片

巴金（1904年11月25日—2005年10月17日），本名李尧棠，字芾甘，中国当代作家。

巴金文学思想的核心是真与善。“真”是巴金文学思想的生命，是核心;“善”是巴金文学思想的基点，是价值。陈忠实评价：“巴金是中国文学巨人，是我们新文学的奠基人之一。他的作品远远地超越了文学的欣赏意义，而形成一个时代的呐喊。”

作品风格

时间艺术：巴金的小说往往是站在“现在”的时间场域里，在对比中否定和诀别了过去而奔向充满希望的未来。以“现在”为统摄，将时间序列中的“过去”和“未来”拉到“现在”予以对比观照，重点展示人物的即时性心理，而小说结尾又往往扯开一道口子冲向未来，体现出一种“向前看”的进化论的时间意识。

这是一种全新的、叠加的现在，它使文本在艺术表现上不仅关注人物的性格与心理，还关注着人物的背后和周边。

空间艺术：巴金的小说通过打破时间限制，让各种意象并置、叠加、重组，在意象空间中编织不同的情景生态，使其发出不同的声音，形成了可供反复参照的小说空间形式，从而多侧面、多角度地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

这种并置性的艺术选择，一方面加强了作家对情感的渲染，增加了作品的审美效果;另一方面由并置形成的对照也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想象空间。

语言艺术：巴金的语言风格热烈、明快且朴素，然而就情感对语言的影响来看，又可分为前后两期。前期以青春激情的抒情性语言著称，感染性极强，故而巴金前期以《家》为代表的小说受到了青年人的热烈追捧;而以小说《憩园》为节点的后期作品的语言则由热转冷，笔调变得深沉、悲哀且忧郁;到了《寒夜》，则将这种悲剧式的语言艺术提炼到了巅峰状态。

人物趣事

汽车库、储藏室、阁楼上、楼道口、阳台前、厕所间、客厅里、卧房内……在巴金偌大的寓所內，到处是书。巴金爱书在文化圈内是出了名的。

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巴金一家生活已很拮据，只剩下57块银元。萧珊从菜市场买来廉价的小黄鱼和青菜，用盐腌起来，晾干，每天取出一点，就算全家有荤腥蔬菜吃了。这两个菜，竟支撑了全家半年的伙食。

一天傍晚，楼梯上传来巴金沉重的脚步声。萧珊和养子绍弥迎了上去，只见巴金提着两大包刚买的书，气喘吁吁的。萧珊问：“又买书了？”“嗯，当然要买书了。”巴金回答道。从来十分尊重巴金也什么都依着巴金的萧珊此时却说：“家里已经没有什么钱了。”巴金问也不问家里到底还有多少钱，就说：“钱，就是用来买书的。都不买书，写书人怎么活法？”第二天，他又带着孩子们去逛书店了。

经典掠影

一个车夫

这些时候我住在朋友方的家里。

有一天我们吃过晚饭，雨已经住了，天空渐渐地晴朗起来。傍晚的空气很凉爽，方提议到公园去。

“洋车！洋车！公园后门！”我们站在街口高声叫道。

一群车夫拖着车子跑过来，把我们包围着。

我们匆匆跳上两部洋车，让车夫拉走了。

我在车上坐定了，用安闲的眼光看车夫。我不觉吃了一惊。在我的眼前晃动着一个瘦小的背影，我的眼睛没有错。拉车的是一个小孩，我估计他的年纪还不到十四。

“小孩儿，你今年多少岁？”我问道。

“十五岁！”他很勇敢、很骄傲地回答，仿佛十五岁就达到成人的年龄了。他拉起车子向前飞跑，他全身都是劲儿。

“你拉车多久了？”我继续问他。

“半年多了。”小孩依旧骄傲地回答。

“你一天拉得到多少钱？”

“还了车租剩得下二十吊钱！”

我知道二十吊钱就是四角钱。

“二十吊钱，一个小孩儿，真不易！”拉着方的车子的中年车夫在旁边发出赞叹。

“二十吊钱，你一家人够用？你家里有些什么人？”方听见小孩的答话，也感兴趣了，便这样地问了一句。

这一次小孩却不作声了，仿佛没有听见方的话似的。他为什么不回答呢？我想大概有别的缘故，也许他不愿意别人提这些事情，也许他没有父亲，也许连母亲也没有。

“你父亲有吗？”方并不介意，继续发问。

“没有！”他很快地答道。

“母亲呢？”

“没有！”他短短地回答，声音似乎很坚决，然而跟先前的显然不同了，声音里露出了一点痛苦来。我想他说的不一定是真话。

“我有个妹子，”他好像实在忍不住了，不等我们问他，就自己说出来，“他把我妹子卖掉了。”

我一听这话马上就明白这个“他”字指的是什么人。我知道这个小孩的身世一定很悲惨。我说：“那么你父亲还在──”

小孩不管我的话，只顾自己说下去：“他抽白面，把我娘赶走了，妹子卖掉了，他一个人跑了。”

这四句短短的话说出了一个家庭的惨剧。在一个人幼年所能碰到的不幸的遭遇中，这也是够厉害的了。

“有这么狠的父亲！”中年车夫慨叹地说，“你现在住在哪儿？”他一面拉车，一面和小孩谈起话来。他时时安慰小孩说：“你慢慢儿拉，省点儿力气，先生们不怪你。”

“我就住在车厂里面。一天花个一百子儿。剩下的存起来……做衣服。”

“一百子儿”是两角钱，他每天还可以存两角。

“这小孩儿真不易，还知道存钱做衣服。”中年车夫带着赞叹的调子对我们说。之后他又问小孩：“你父亲来看过你吗？”

“没有，他不敢来！”小孩坚决地回答。虽是短短的几个字，里面含的怨气却很重。

我们找不出话来了。对于这样的问题我还没有仔细思索过。在我知道了他的遭遇以后，我究竟应该拿什么话劝他呢？

中年车夫却跟我们不同。他不假思索就对小孩发表他的见解：“小孩儿，听我说。你现在很好了。他必竟是你的天伦。他来看你，你也该拿点钱给他用。”

“我不给！我碰着他就要揍死他！”小孩毫不迟疑地答道，语气非常强硬。我想不到一个小孩的仇恨会是这样地深！他那声音，他那态度……他的愤怒仿佛传染到我的心上来了。我开始恨起他的父亲来。

中年车夫碰了一个钉子，也就不再开口了。两部车子在北长街的马路上滚着。

我看不见那个小孩的脸，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从他刚才的话里，我知道对于他有另外一个世界存在。没有家，没有爱，没有温暖，只有一根生活的鞭子在赶他。然而他能够倔强！他能够恨！他能够用自己的两只手举起生活的担子，不害怕，不悲哀。他能够做别的生活在富裕的环境里的小孩所不能做的事情，而且有着他们所不敢有的思想。

生活毕竟是一座洪炉。它能够锻炼出这样倔强的孩子来，甚至人世间最惨痛的遭遇也打不倒他。

就在这个时候，车子到了公园的后门。我们下了车，付了车钱，我借着灯光看小孩的脸。出乎我意料之外，这完全是一张平凡的脸，圆圆的，没有一点特征。但是当我的眼光无意地触到他的眼光时，我就大大地吃惊了。这个世界里存在着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是不存在的。在那双眼睛里，我找不到承认任何权威的表示。我从没有见过这么骄傲、这么倔强、这么坚定的眼光。

（选自《旅途随笔》）

赏读

这是一篇人物随笔。在这篇文章里，巴金用朴实的语言为我们塑造了一个坚强执着、不畏困难的小男孩形象。这个小男孩在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惨痛遭遇后，依旧勇敢地面对生活，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思考

结尾，作者写道：“这个世界里存在着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是不存在的。”结合时代背景，请说说你对这句话的理解。

（参考答案见下期中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