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个人情感困境转向社会问题探讨
——重读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
2022-03-05陈斓
陈 斓
(北京大学中文系,北京 100000)
张洁的短篇小说《爱,是不能忘记的》发表于《北京文学》1979年第11期,是新时期中国文坛探讨知识女性对婚姻、爱情、道德认识的代表作。小说以女儿珊珊对往事的回忆与母亲在笔记本的记录,讲述“我”的母亲钟雨与已婚老干部爱而不得的精神之恋。作者通过“我”与母亲两代女性的情爱故事,延续“五四”时期对妇女解放之路的探索、女性意识的发掘,并将个人情感的困境转向社会问题的探讨。
一、延续“五四”时期妇女解放之路的探索
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随着中国妇女解放运动的兴起,正如易卜生在《玩偶之家》中的娜拉所说“我是和你一样的人”,女性这一性别群体逐渐成为具有独立人格的个体存在,女性的恋爱、婚姻、家庭等女性自身性别角色的问题开始重新被审视。当女性的解放伴随着社会环境的变化,拥有了相对独立经济地位的知识女性,逐渐摆脱了封建家庭的束缚,以“大写的人”登上历史舞台时,她们的精神解放显得尤为重要。
五四时期的中国女作家早已开始了从自身出发的写作,她们尤其擅长以情动人,如冰心以写母爱、友情为主,而到了陈衡哲、庐隐等女作家,她们将自身在现实生活中解决不了的情感问题,揉碎进文本,在每一个丰富曲折的自由、爱情、婚姻故事背后,隐藏着对个性解放、婚姻自由等一个又一个在现实中无法解决的人生问题的思考。冰心的《斯人独憔悴》《两个家庭》,庐隐的《海滨故人》《象牙戒指》等等,这些新文学初期的经典文本,成为了现代文学最早的一批女作家们现实中忧郁与苦闷的文学呈现,见证了她们无处安放的孤独,以及觉醒后无路可走的痛苦等。以冰心、庐隐为代表的女作家,以细腻的笔触,在表达个人情感困扰的感受时,也表达了那个时代许多知识女性共同的心灵痛楚。
作为“五四”新文学的第一个阶段出现的女作家,陈衡哲的小说《络绮丝的问题》讲述了知识女性面临的困境——爱情和事业的抉择;凌淑华《绮霞》《小刘》也深入探讨了爱情、家庭、事业之间的矛盾。这些受过新式教育的知识女性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在社会的快速发展转变中保持女性独立的自我意识,她们的探索还是停留在家庭与社会的外部关系的层面。
后“五四”时期,新女性们继续走在追求个性解放、婚恋自由的道路上,然而,“伴随着启蒙运动遇到挫折,以及社会重心从文化向着政治的转移,这种以‘自身’作为对象的女作家写作,也发生销毁与分化。”[1](P355)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这篇小说则延续了“五四”时期庐隐、丁玲、萧红等左翼女性作家创作的脉络,但是在女性的恋爱观、婚姻观方面又有了进一步的探索。荒林在《女性的自觉与局限——张洁小说知识女性形象》中把钟雨与《伤逝》中的子君和《莎菲女士的日记》中的莎菲做了比较,同样作为知识女性形象,处于三个不同时期,她们对爱情有着不同的抉择。作为“五四”时期的知识女性,子君“自始至终被动认同涓生所给予的‘爱’,她然后又听从涓生取走它,从未问过爱为何物,虽为爱情冲破了家庭和外界强大的阻力,而事实上子君并未领悟爱的实质。”莎菲“说到底,是女性不知自己应是‘什么样人’的苦闷典型。和子君的盲信盲爱一脉相承,莎菲无信无爱,她找不到寄托爱的对象。如此,女人的爱是以依附男人为前提的局限就暴露出来了”。[2]子君为了追爱而零落,到头来却未曾领会爱情的真谛;莎菲自以为了解爱情,却始终所托非人,只能将爱情与个体的解放这两项重大的任务都依附于男性的拯救。
进入新时期,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却表现了完全不同的女性。首先,女性不再作为被男性审视的“他者”的形象而存在,也不再处于男性的附庸低位。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老干部并未扮演“五四”时期女性文学中不可或缺的角色——男性导师。尽管《伤逝》中子君意识到自我的重要性,但直到小说的结尾,她也未能从社会现实的束缚中真正解放出来,最为根本的原因则是她未能拥有独立的经济地位,只能将爱情的全部希望寄托于同样处于社会弱势群体的涓生身上。所以,一旦涓生的生计出现问题,一旦涓生的独立性受到威胁,依附于涓生的子君的悲剧结局就是注定的。丁玲笔下的莎菲也有着同样的处境。而张洁笔下的钟雨,虽然和她的前辈们表现出一样的苦闷和孤独,但她们的苦闷与孤独在具体内容上又有明显的差异,“莎菲的孤独更多地表现在她与周围环境的隔膜、矛盾,以至对立之中……而钟雨的孤独则集聚地体现在精神追求之中,更多的是一种心灵上的孤独。……她的孤独感导源于她的思想、感情与世俗观念的深刻歧异而造成的心灵上的惆怅和压抑。”[3]
在《伤逝》这篇小说中,子君的失败是因为女性的个体意识并未真正觉醒,仍将自己置于男性的附属地位,女性的个人情感困境还未曾上升到社会制度这一层面。到了张洁这里,尽管《爱,是不能忘记的》发表于改革开放的第二年,当时自由解放的观念还未成为时代的主流,但这篇小说却已经深入知识女性的心灵深处。小说通过钟雨将“爱情”这一当时在人们内心深处的情感,大胆地呐喊出来,是尤其难能可贵的。这是一篇独立的爱情宣言,它与子君的“我是我自己的”有很大的不同。
如果说丁玲笔下的莎菲对自己的苦闷还处于对男性的幻想和依靠,钟雨对待身居高位的老干部则表现出我爱我的、与你无关的洒脱。这份真挚的“爱的呼喊”宣言,表现出新女性的独立意识。钟雨并未以被男性拯救、被解放的角色出现,她一出场就是一个拥有一定读者的女作家。在家庭关系层面,钟雨虽然是一位拥有女儿的母亲,但是她并没有像子君一样困顿于家庭生活的琐碎中,而是从平庸的生活中脱离出来,读书、写作,拥有丰富的精神世界。钟雨拥有自己独立的经济地位,因此也是拥有完全独立的自我意识的知识女性。尽管她跟老干部的情感欲望长期处于被压抑的状态,只能在笔记本上自我倾诉,但是这一蓬勃的爱的欲望是独立于男性的依附而真实存在的。因为钟雨本身有对自我的认同,并未以取悦的方式从老干部身上获得感情以外的物质、利益等,在跟老干部之间的精神之恋的关系中,两人的位置是完全平等的。
由此可见,这篇小说并不是单纯地讲述母亲钟雨与老干部爱而不得的个人情感故事,而是将两人的爱情故事上升到社会问题层面。小说通过“我”以第三视角的片段式回忆和母亲日记本的记录,把那些看起来不符合那个时代的爱情与婚姻的观念加以改造,糅合进“我”与母亲的婚恋观的讨论中,比如关于爱情、婚姻的本质等等,使得叙述者以一种讲故事的方式,更加真实的方式来表现这一情景,在故事化的背景中获得一种真实感。这篇小说对社会现实的表现与批判并没有流于表面化和情绪化,不只是道德化的简单批判,而是在故事的交织中以艺术的穿透力、叙事的穿透力、母亲心理的变化与价值观的对话,展示出作品内蕴更深层次的问题意识。
二、自叙传色彩与女性意识的觉醒
张洁这篇感伤情调的小说,具有明显的心灵自传性。作为新时期女性作家的代表,她将自己对于爱情、婚姻的思考写进了这篇小说,以极为敏感的笔触表达了这个时期人们心灵深处对于情感解放的渴望。这篇小说的自传性色彩,从张洁的散文中可以得到相应的印证。
张洁出生于1937年,亲历过战争、社会变革,这些外界的巨大变化影响了她的文学创作。他们这一代人很长时间内生活在集体观念的环境中,对爱情的表达较为内敛、含蓄,甚至处于失语的状态。小说中母亲钟雨的身份是女作家,这同张洁女作家的身份是相同的;在恋爱对象方面,钟雨深爱的这位老干部,原来是一位党的地下工作者。张洁的第二任丈夫孙友余曾任一机关常务副部长,是早年的地下党员,80年代初他因为与张洁的婚外恋情轰动全国。[4]在母女关系层面,不同于张爱玲小说中压抑、畸形的母女关系,小说中女儿姗姗和母亲的关系十分融洽,这从张洁自己的成长经历可以看出。张洁的父亲董秋水曾经是东北军中的一员,由于投奔延安离开张洁母女,有一段时期又到香港加入进步刊物《时代批评》工作。建国后,他返回大陆做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辑并致力于“民盟”的工作,后成为“右派”[5]。由于张洁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台湾工作,只留下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因此她和母亲的感情很好。张洁在散文中曾用细腻的笔触回忆了儿时与母亲相处的往事,在她的文字中,母亲的柔情给了她温暖的爱抚,成为她生命中重要的精神慰藉。
因此,不同于“五四”时期女性经验、女性视点的有限,张洁在这篇小说中,以浓厚的主观抒情的笔调,坦率、真诚地通过对往事片段式的回忆来展现母亲钟雨与老干部之间的情感故事。“她将自己沉重而又感人的爱情呈现在读者眼前,是对自己人生,对自己爱情的追悼。这出精神之恋不仅仅是张洁爱情旧事的回忆,也是她在特定的社会环境中对于自己爱情、婚姻不能自主的无奈与哀伤。”[6]在思想刚刚开始解放的年代,张洁敢于在作品中直接表现她对于爱情的追求,表现自己对婚姻与爱情的独立见解,无疑是一种大胆的尝试。与同时代的爱情题材小说,如宗璞的《三生石》、戴厚英的《人啊,人》、舒婷的《会唱歌的莺尾花》不同,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中女性意识的觉醒是具有文学史意义的[4],洪子诚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指出“张洁作品的‘女性意识’和作为‘女性文学’的先导地位”[1]。这部带有自叙传色彩的小说不仅是对爱情的呐喊,更表现了新时期女性意识的觉醒。
小说中母亲钟雨是有优雅气质的女作家,她的一生经历了两次爱情的悲剧。一次是嫁给“我”的父亲,作为女儿的“我”认为“母亲”的第一段婚姻是“浅薄而无聊”[7](P373)的,是一场没有爱情的婚姻。“母亲”回忆这段婚姻关系时也明确表示,“不,我从没有爱过他。不,他也不爱我。”[7](P372)在这段婚姻中,“母亲”因为年轻,思想并不成熟,依附于男性的金钱、外表,这场没有爱情的婚姻以离异结束;第二段是与已婚老干部之间“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两人的感情因现实道德的制约,一直处于被压抑的状态。母亲将老干部送的一套《契科夫文集》视为爱情信物,这套书成为了老干部的替身,她无论去哪儿出差,都要带上其中的一本,作为精神的寄托。不能与心爱的人走进婚姻,更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母亲不愿放弃对理想爱情的追求,只能在写着“爱,是不能忘记的”[7](P374)的笔记本上,用手中的笔倾诉着对恋人的感情。母亲和老干部之间的爱情,从未直接表达过,更没有肉体的结合,只有纯粹的精神吸引。直到生命的终结,母亲终将这份无法言说,又抑制不住、难以排遣的爱情变成刻骨铭心的回忆。这本笔记本是这场精神恋爱的记录,成了无法消逝的印记,见证了母亲内心深处对于这段爱而不得的感情的痛苦和压抑。而这份印记,带给了“我”关于爱情和婚姻的思考。
母亲对于感情的心路历程成为了“我”成长的启迪。当新时代的“我”遇到爱情的选择难题时,经历了精神虐恋的母亲温和地教导“我”,相比女儿能否嫁出去,她更关心的是婚姻的本质问题。经历过一番爱而不得的痛苦恋爱经历,母亲希望女儿不要走她的弯路,不要向外界现实妥协,坚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找到自己的灵魂伴侣。这是母亲的觉醒,也是借由母亲之口的“我”的觉醒。母亲钟雨女性意识的觉醒完全是自觉的,没有依附于男性的存在,老干部的形象尽管高大神圣,但他只是以恋爱对象的方式出现在她的精神世界,并没有利用职权或者男性的身份参与她女性意识的觉醒之中。
小说结尾,通过总结爱情与婚姻分离的痛苦和压抑,作者发出了真切的呼唤:“让我们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那呼唤我们的人,即使等不到也不要糊里糊涂地结婚!不要担心这么一来独身生活会变成一种可怕的灾难。要知道,这兴许正是社会生活在文化、教养、趣味等等方面进化的一种表现!”[7]这段文字是“我”内心的独白,30岁的“我”不屈服于年龄等世俗的压力,敢于拒绝一段不合适的感情,而选择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耐心等待自己的灵魂伴侣。作为女儿的“我”目睹了母亲的爱情悲剧,更加认为爱情是婚姻中最重要的因素。爱情中重要的不是外貌、物质,也不是责任、道义等等,而是精神的契合,思想的交流。因为我跟乔林之间缺乏深入的思想交流,所以,大龄的“我”断然拒绝了美男子乔林,期待一份真正的爱情。
小说中“我”对于乔林的拒绝,表现了新时期独立的女性意识的觉醒。“我”的觉醒并没有借助一个男性导师的角色,而是通过“我”与母亲的相互交流和探讨。母亲的爱情故事,母亲关于爱情的痛苦和纠结,都让作为女儿的“我”开始觉醒,这一目的也是小说的最终指向,即作为独立个体的女性意识的觉醒。此时,小说对于女性意识的觉醒的表现,已经不只停留在对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关系方面,而是通过对爱情的呐喊,展现被压抑已久的人们对美好人性的复苏和对自由精神生活的向往,这时的男女爱情问题就上升为社会层面的问题。
三、从个人情感困境转向社会问题探讨
恩格斯指出:“一个国家或者社会的文明进步程度取决于这个国家或社会的妇女解放程度。”妇女解放问题不只是女性自身的问题,而是一个重要的社会问题。“张洁潜意识所展现出来的个人话语将‘个人问题’向‘社会问题’上升,作家不自觉将自己融入到了意识形态话语之中。”[8]张洁在这篇小说中不是简单地探讨爱情与婚姻的分离问题,而是将目光指向了故事背后的社会问题。这场精神之恋的故事不仅源于作者的创作心理,还由于当时的社会环境的影响。母亲钟雨将自己与老干部的爱情完全置于一种虚幻的想象中,这不仅是她个人的爱情悲剧,更是那个特定的禁欲时代所产生的悲剧。在小说中,母亲钟雨情感的痛苦与压抑,与时代悲剧和失语的社会问题交织在一起,小说中浓郁的内倾式抒情和叙述,给人以强烈的感染力,从中可以看到作家对于自由的爱情和婚姻的期待与呐喊。这不仅是一个文学的命题,也不仅是一个道德的问题,它是属于社会层面的问题。这是张洁在这篇小说中所做的最有意义的探索。
在1980年的一次访谈中,张洁强调了写这篇“爱情小说”时的社会问题指向,她援引恩格斯的经典著作《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表达了她对这个问题的认识,“在我们的生活中,真正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有多少呢?而权衡利害的婚姻却随处可见。”她又借恩格斯的话指出,“建立在真正的爱情基础上的婚姻正是最牢靠的婚姻。”张洁认为无爱的婚姻令人痛苦,道德、法律、舆论等都有可能成为爱情的枷锁,旧社会遗留下来的经济、政治、文化等社会因素都有可能成为理想爱情的阻力。对于张洁来说,女性追求的美好爱情和幸福婚姻的实现,不仅仅是个人的情感困境,更需要整个社会体制的改变。
小说中,在道德的束缚下,老干部以感恩的心态娶了救命恩人的女儿,一方面他认为没有爱情的婚姻也省去了许多无端的烦恼,享受着患难夫妻的和睦生活;另一方面,他遏制不住内心的激情,将精神寄托于婚姻之外的爱情。母亲和老干部并没有因为追求爱情的快乐而逾越道德的雷池,这一点,张洁表现出与丁玲等现代作家不同的一面,她们在追求自由的爱情、平等的婚姻时,往往会选择冲破道德的防线,直面情感的禁区,而到了张洁这里,新时期的人们在面对爱情时,反而更加压抑,并没有丁玲等现代女作家前卫的个体意识的觉醒。
母亲为了能看到老干部的身影,因此算好他上下班的时间,只为从汽车的后窗远远地看上一眼;当他在台上作报告时,她会情不自禁地代入自己的想象,仿佛那是一场对她一个人的演讲。而老干部为了能看到她一眼,“天天,从小车的小窗里,眼巴巴地瞧着自行车道上流水一样的自行车,闹得眼花绦乱,担心着她那辆自行车的闸灵不灵,会不会出车祸;”[7](P378)甚至大费周折地特意从她家的大院门口走过,特意翻看报刊上母亲发表的作品。这些恋爱中男女正常的互诉衷肠的情感需求,在他们都成为了禁忌,他们碍于社会伦理道德,只能以这种无声的、柏拉图式的方式压抑自己的情感,不允许自己越轨半步,也不允许对方越轨。他们之间哪怕近在咫尺,也实际上相隔甚远。而这种禁忌,在作者看来,是社会伦理道德的约束和禁锢。
爱情不仅是男女之间的关系,更是社会层面的一种关系。在作者的笔下,爱情不是浅薄的、无聊的,而是神圣的、纯洁的。尽管这一表述直到今天看来,也似乎有悖于一般的价值观和道德观,但是作者敢于将爱情与婚姻的关系放到社会层面上讨论,表现出对爱情自由与伦理道德这一矛盾的质疑,这一探讨的勇气是值得鼓励的。小说中作者通过歌颂纯洁、美好的爱情,通过钟雨与老干部之间精神上的相互吸引,强调精神的契合在爱情生活中的重要性,表现了独特的爱情观。同时,作者强调在爱情中,女性不再作为他者,被挑选、被动地爱。女性作为独立的个体,同样拥有主动的恋爱权利和选择婚姻的权利。这不仅是是反抗传统婚姻观的呐喊,更是作者对理想爱情的憧憬与期待。
四、结 语
张洁在《爱,是不能忘记的》中延续了“五四”时期对妇女解放之路的探索,以具有自叙传色彩的文字,将个人情感的困境转向社会问题的探讨,对女性的生存、爱情、婚姻进行了深入而独到的思考。她认为无爱的婚姻是社会道德、法律、舆论、风习等等强加于人们身心的精神枷锁。因此她启示女性摆脱年龄、舆论等社会现实的压力,勇于拒绝无爱的婚姻,自由地选择恋爱的对象。小说中的爱情观是女性意识觉醒的重要体现,也是女性维护自身尊严和权力的宣言书。
“我”不屈服于外界所带来的年龄等世俗的压力,敢于拒绝一段不合适的感情,而选择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耐心等待自己的灵魂伴侣,这是“我”作为新时代女性性别意识的觉醒,这一女性意识直到今天看来仍是具有现实意义的。然而,作者借“我”之口,将女性的对于完美爱情与自由婚姻的实现,希冀于共产主义社会的到来,这一想法在今天看来仍是不现实的,但这个问题的提出,表现了作者从个人情感困境转向对社会问题探讨的社会责任感。
随着八十年代女性主义写作的兴起,越来越多女作家开始在作品中展现丰富的女性自我意识,但如何将女性的话语和对世界的想象联系在一起,以及以怎样的方式表达女性意识,仍是一个处于探索中的课题。因此,重读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不仅是对新时期中国文坛探讨女性意识的代表作的一次总结,更对当下新的社会现实下的女性文学创作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