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多么微不足道(组诗)
2022-03-05南慕容
南慕容
荒岛上的薰衣草
女诗人并不对荒岛上的薰衣草
抱以最大的热忱
但她亲手植下了它们
源于一次去伊犁参观
薰衣草博物馆后的冲动
她请了花工,从岸上
运来淡水
在土壤间布下砂砾
她担心南方过于充沛的雨水
无法塑造出
薰衣草耐寒抗旱的性子
我不知道她的诗歌
是不是也是冲动过后的产物
我尚未去过薰衣草盛开时的荒岛
因而无法证实她在诗歌中描述的样子
“如果台风摧毁了它们,
我就重栽一次”
她赠我一袋薰衣草的种子
但我只会在盆中
种植广袤的荒岛
我只去过一次那个岛屿
那年春天
腥咸的海风吹拂着一人多高的芦苇
礁盘下,一条遗弃的小船
有一大半伸入了海水
她从北疆带回的薰衣草种子
正在发芽
蜷曲的细草,不足以想象
夏日里的盛大芬芳
冷静、隐忍的生长
一如语言的克制
像是替大海按下了无边的欲望
桔 子
祖父的晚年
喜欢在火塘边煨桔子吃
他害着严重的气管炎
因而,我童年的桔子
总是焦灼不安
伴随着一阵阵咳嗽
他去世已有三十年
却仍在火中取桔,一次次
替我拂去桔皮上的焦灰
年年扫墓,紙灰
飘散如火塘的余烬
但作为祭品的桔子是冰冷的
我们曾在他的墓前
栽下几棵桔子树
等待故园一夜风吹
等不到来年秋天
桔子树就已枯萎
童年的桔子,只能长在火焰中
半个苹果
桌布有油画的质地
盘子收割着寂静的引力
坐在它的阴影下
我是牛顿还是塞尚
他们之间永隔一条芬芳的河流
一道苹果树的沟渠
只有米沃什的窗口才能弥合
半个苹果在氧化中剃度
看不见或消失的半个
尚在光阴的修葺中
我用勺子刨着半个苹果
把酸甜的果泥
喂给襁褓中的女儿
而在两个月前
我在医院病房做着同样的动作
大出血的母亲
已多日没进水
艰难地品尝一丝苹果的润意
她不能说话,嘴唇干裂
可能不知道
这是她在世上最后的食物
十多年来
我习惯和女儿分食一个苹果
在各自的半个中偷渡
也许从来就只有半个苹果
也许从来就没有半个苹果
桃花坞
虬枝凛冽。雪还没有落下
荒草疯长,六角亭
走在了梅花的前头
踩着水渠边薄薄的冰痂
我对薄暝中投下的
青灰的影子着迷
那是种桃人
遗忘的短锄
在冰的裂纹中
突然增加的鸟鸣
像是要把整座山都搬空
远处田野正升起烟缕
在你的酒还没煮好之前
我是回不去的
我担心烟缕
终将飘至眼前
脚底下
响起错误的水声
我的手指肿胀
在雨水中浸泡了一夜
一个个蓓蕾
增生在冰雪消融的骨节上
梅园小坐
清晨空气稀薄如女子寡淡的泪水
冬天是一段枯枝,从她的铜瓶里逃逸
我在这里多久了?梅花的五角亭里
一块替多情之人嶙峋的石头
梅花带来岑寂的消息。淡淡幽香
从僻静的篱落,飘向虚无的幽壑
人间埋在梅花的笺格里多久了?
我饮梅花酒,读梅花诗,用梅花镖
在雪中召回一两位峭拔清空的故友
我在他们的词里失踪多久了?
风中簌簌。我的额上覆盖着青苔
微躯被披雪的笛声浸透
一场雪打通了梅花的关节
为何梅花教给我的仍只是一种
冰冷的拒绝?旋看轻飏、飞坠
一个个凭空消失的我
五 月
我对五月所有的幻想
只是一畦茼蒿那么简单
暮光洒在村道上,少女在滑板
度假的人们出来散步
没有人急着离开想象中的牛羊、
炊烟和农具
过了踏青看花的季节
我对几棵石榴缺乏热烈的想象
只有野蜜蜂不依不饶地
在耳边嗡嗡
田野里,茼蒿花
并不介意滑板上的少女
把她认作雏菊或小向日葵
她的平静和缓慢
足以让流水掉头
像是对人间一种深深的遗忘
蝴蝶标本
古籍上的掉线,这旧光阴
悠长但散漫
用流水与尘土的对视
做一个恍惚的梦
关山千里轻纵,而肉身沉重
带着阁楼在飞
带着春天的渡口
和江南草坟上的涟涟泪水
天地之大,轻罗小扇
这一身斑斓,如何卸下?
终在千眄万睐后
来此书香中遽然一悸
一句临别赠言划过耳际
隔着时光的扉页
万花丛中的回眸
蝶翅冷冷。报以短歌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