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九章运用苏子理肺汤治疗肺癌术后临床验案研究*

王金金，郭栋，陈双超，焦文渊，侯美彤，李俊莲，门九章

1 山西中医药大学研究生学院 山西太原 030619 2 山西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 山西太原 030619

门九章教授是山西门氏中医杂病流派第三代代表性传承人，从事临床工作30余年，学贯古今，中西合璧，主要从事中医内科疑难杂病研究，擅长运用经方治疗各种慢性病、疑难病等，在临床工作中以方证相应为指导，提出“大病以胃、功能五态”学说，形成了“方精药简、联合方组”的治病方案。本文就门九章教授学术思想、苏子理肺汤组方理论及临床案例分析进行简要论述。

大病以胃、联合方组学术思想

1 大病以胃

《易经·象》有云：“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1]”，意指坤卦代表的大地可以承载万物，生生不息，大地在五行为土，人与自然相互统一，人体之中脾胃与土相互对应，脾胃可生化气血，充养脏腑，为人的生命活动提供充足的能源和动力。《灵枢·五味》言：“胃者，五脏六腑之海也，水谷皆入于胃，五脏六腑，皆禀气于胃。[2]”脾胃居于人体中焦，是五脏运行的枢纽，脾升胃降，全身气机的升降出入则可正常运行，若脾胃反作，则升降反常，气机逆乱，则脾胃失常；中焦脾胃受气取汁，胃气正常发挥作用，则可生化气血灌养周身，达四末养经脉，若中焦虚弱，运化不及，四肢不得秉水谷之气，则不能发挥其温养作用，更需滋后天之源以养胃气。门九章教授认为：“胃气是人体素有的抵御疾病的一种正气，有胃气就能抵御疾病。[3]”胃气的含义不仅可以指脾胃运化吸收的消化功能，还可以指人体抵御外界疾病的防御能力，即可以理解为现代临床意义的免疫系统功能。“大病以胃”作为中医临证的一个特殊认知形式，是抛开文化遮盖，针对疾病、病情所提出的概念，意在强调在治疗疾病时不可拘泥于“祛病邪”，若因祛邪太过，在疾病基础上再次损伤人体胃气，病人预后不良。大病以胃之“大”，主要针对疾病病程长久、症状病情复杂的情况而言[4]，大病以胃之“胃”，包含广义与狭义之分，既指胃肠运化吸收的饮食功能，又指人体对抗疾病的免疫功能。大病以胃重在强调在诊疗疾病过程中对于人体胃气的保护，有胃气则疾病治愈及预后状况良好，无胃气则疾病可能发生危重症甚至死亡。

2 联合方组

联合方组是门纯德先生治疗慢性疾病所创立的一种治病方案，主要针对病机比较复杂，很难用一首方剂同时治疗的疑难杂病[5]。疾病的发生不是单因素所致，往往是多种因素叠加而产生，在治疗疾病时需要抓主要矛盾，不能全盘顾及。对于一些疾病而言，可以从某些不同的角度分别论治，采用不同的组方形式加以治疗。每个疾病的矛盾点不尽相同，强行将所有治法集于一方，看似问题考虑周全，结果不仅不能解决患者所苦的疾病问题，也不能在临床中重复实践，无法形成可复制的有效方证经验。联合方组的产生，建立在医者对患者疾病发生发展及演变规律的熟练掌握上，通过针对不同的病机，分别处以不同方药，多角度解决多个疾病矛盾点，使所有药物均能发挥最大功效。联合方组是不同方剂的有效组合，是实证用方的特殊形式和临床规范，需要在疾病治疗当中，动态有机看待人体功能状态变化，注重中医整体观，针对不同病机，将疾病的主要矛盾分解成不同的证候群，根据病情变化及治疗情况调整主次，逐一击破各个矛盾，防止产生不必要的变证。

苏子理肺汤药物组成及组方理论

苏子理肺汤是门九章教授临床用于治疗肺系疾病的有效经验方，临床效果显著，其主要功效为健脾散寒宣肺、化痰降逆止咳，主要用来治疗脾肺虚寒、痰浊壅盛引起的咳嗽、咳喘等证，适用于寒冷时节或冬春季节。其组方中是由三子养亲汤、射干麻黄汤及二陈汤等经典方加减而成[6]。方中苏子辛温下气定喘消痰，专治痰壅气逆之咳喘，为君药；款冬花辛温、紫菀苦温疗咳逆上气，降气以平咳喘，祛痰以止咳嗽，二者助君药化痰止咳之力，同为臣药；佐以陈皮甘温健脾化痰治虚咳兼开胃，姜半夏辛温燥湿以散结块，浙贝母甘寒消痰疬加强化痰涎止咳喘之效；白术苦温健脾补气以运水湿、茯苓甘淡利小便以除脾湿，除生痰之源；加僵蚕味咸以祛风化痰解痉、桔梗辛温以宣肺化痰散结，俱为佐药；炙甘草甘缓调和为佐使药，诸药合用共奏宣肺降逆，健脾理肺，化痰止咳之效。肺脏作为人体的“华盖”，最为娇嫩，不耐寒热，对于外界环境变化最先感知，肺气通于天气，外合皮毛口鼻，因而邪气最易侵犯。脾胃为后天之源，饮食五谷均从脾胃转化成人体所需能量物质，因此针对脾肺虚弱、痰浊内阻之咳嗽、咳喘之证，须强健脾肺与化痰止咳同时并行。

现代药理研究显示：紫苏子、款冬花、紫菀具有良好的祛痰、镇咳及平喘作用[7-9]，可以有效缓解咳嗽及呼吸道痉挛，紫菀中的肽类能够有效抑制癌细胞的迁移；陈皮具有祛痰止咳、抗氧化及促进消化等作用，能够稀释痰液及帮助胃肠蠕动[10]；半夏具有止咳平喘、抗肿瘤、止呕等作用，半夏蛋白能够通过抑制肿瘤细胞DNA合成起始进而抑制肿瘤细胞增殖[11]；浙贝母具有镇咳袪痰、抗肿瘤等作用，浙贝母甲素及乙素能够逆转肿瘤细胞MDR及多种肿瘤细胞的耐药性[12]；僵蚕具有抗惊厥、抗癌等作用，僵蚕醇提取物能够抑制癌细胞生长[13]；桔梗有止咳平喘、抗肿瘤、抗肺损伤、免疫调节等作用，桔梗多糖可以通过调控基因表达促进肿瘤细胞发生凋亡[14]；白术具有调节消化系统、抗肿瘤等药理作用，白术内酯和白术多糖能诱导肿瘤细胞发生凋亡和抑制肿瘤细胞增殖[15]；茯苓具有利尿、提高免疫力、抗肿瘤等作用，茯苓菌核中的化合物对肺腺癌细胞具有细胞毒性[16]；甘草具有抗肿瘤、抗菌、抗病毒、抗炎、调节免疫等作用，甘草查尔酮A可以促使癌细胞自噬，发挥抗癌细胞活性作用[17]。

病案举隅

1 肺脾阳虚，痰浊阻滞

患者黄某，男，58岁，企业老板。2021年3月11日初诊。患者2020年1月出现胸闷咳嗽，在省人民医院检查胸片时发现，左肺上叶有一1.0cm左右阴影，胸部CT未见异常，建议定期复查。2月后患者因胸部疼痛明显复查胸部CT，检查结果显示：左肺下叶约1.0cm左右阴影，边界不清，左侧锁骨上窝淋巴结未见肿大，提示左肺周围型肺癌。患者住院行术前肺穿刺检查确诊为左肺腺癌，后行手术治疗，术后继续靶向治疗。术后咳嗽频现，纳食欠佳，遂寻求中医治疗，来诊时见：患者精神不振，身体消瘦，咳嗽咳痰，行步无力，走路多则喘息气紧，自诉服用靶向治疗药物已耐药，身体不适，情绪非常低落，查左侧胸腔积水，纳食不馨，眠差，大小便正常，舌质暗苔白厚腻，脉弦滑。血常规检查示：血红蛋白含量95mg。既往曾出现咳血，无结核病史。中医诊断：肺癌 西医诊断：左肺腺癌术后。辨证为脾肺阳虚，痰浊内阻，处以方药：门氏护胃散：人参6g，干姜5g，炒白术9g，炙甘草6g，姜半夏9g，连翘4g。②苏子理肺汤加减：姜半夏6g，陈皮6g，蜜紫苑9g，款冬花9g，炒紫苏子12g，浙贝母9g，茯苓15g，炒白术9g，桔梗6g，僵蚕9g，葶苈子9g，五味子6g，生甘草6g。上两方各14剂，早①晚②，开水冲200ml，饭前温服，两日一剂，1次/d。嘱患者检查红细胞沉降率及结核菌素试验，规律饮食，多户外运动，注意调节情绪，忌过度劳累及饱食。

2020年4月8日二诊。患者自诉服药后感觉胃口好转，开始想要吃饭，可以平躺不喘，胸腔积水减少。现仍晨起咳嗽，痰多色白，纳欲可，眠可，大便少，舌质暗苔白，脉沉滑。辅助检查：结核菌素试验弱阳性，红细胞沉降率升高。继续辨证为脾肺阳虚，痰浊内停。处以方药：①理中汤加减：党参6g，干姜，炒白术9g，炙甘草6g，炒紫苏子9g。②苏子理肺汤加减：炒紫苏子12g，蜜紫苑9g，款冬花9g，浙贝母9g，姜半夏6g，陈皮6g，茯苓15g，炒白术9g，生甘草6g。上二方各10剂，煎服法及医嘱同前。服药后患者症状明显缓解，效不更方，继服上方各7剂收功，停药后诸症好转。

按：肺腺癌作为中国致死率最高的癌症，其治疗痊愈难度很大，病人生存率较低。本例患者肺腺癌术后近1年，精神状态不佳，根据患者症状及病史，考虑病位在肺脾，病机主要为肺脾阳虚，痰浊阻滞。患者大病术后，消耗人体正气，脾胃功能受损，手术损伤肺脏，肺气亏耗，肺主呼吸功能失司，则见气喘。脾生痰，肺贮痰，脾肺阳虚，痰浊内生，久留于肺，阻塞气机，肺气上逆则见咳嗽、咳痰。因此门师治疗从肺脾出发，培土生金，健脾益肺以化痰止咳平喘，故用苏子理肺汤加减辛温宣肺、祛痰止咳，加葶苈子泄肺平喘祛胸中积水、五味子敛肺止咳；患者术后胃气严重受损，故用门氏护胃散加减顾护中焦脾胃，帮助患者重新建立自身营养系统。脾土健旺，则气血生化有源，脾气输灌四旁，肺阳得充，肺司呼吸功能正常，呼吸节律恢复，则咳喘之证即平。二诊患者食欲大开，咳嗽咳痰较前明显缓解，气喘较前改善，整体精神状态大为改善，说明辨证施治准确，患者纳食改善，胃气逐渐恢复，故调整处方用理中汤温健中焦，患者咳喘渐平，故上方苏子理肺汤去桔梗、僵蚕、葶苈子、五味子。通过肺脾并重，培土生金，整体调理患者状态，在大病治疗过程中注意顾护脾胃，脾胃得治，肺阳得充，则人体抗病的能力逐渐恢复，疾病能更快痊愈。

2 脾胃气虚，痰浊阻肺

患者蒋某，男，74岁，退休大学教授。2021年11月11日初诊。患者2年前行右肺部肿瘤切除术，术后半年复查发现癌细胞发生左肾上腺转移，在医院进行化学治疗，控制癌细胞增长。化疗期间，患者多次出现恶心、呕吐，食不下咽。为改善生存质量，遂求治于门师门诊，诊见：患者情绪低落，精神萎靡，形体瘦弱，自诉长期慢性咳嗽咳痰，偶咳中带血，精力不足，纳食不佳，无腹胀，小便可，大便秘结，2日一行，平素须食用大量水果或泻药辅助通便，眠差易醒，几乎每小时醒一次，舌质暗苔薄白厚，脉弦滑。血氧饱和度：90%。既往吸烟史40余年，无结核病史。中医诊断：肺癌 西医诊断：右肺癌术后；左肾上腺转移癌。辨证为脾胃气虚，痰浊阻肺，处以方药：①异功散加减：人参6g，炒白术9g，茯苓12g，陈皮9g，炙甘草6g，黄芪18g。②苏子理肺汤加减：姜半夏6g，陈皮6g，茯苓15g，炒白术9g，蜜紫苑9g，款冬花9g，炒紫苏子12g，浙贝母9g，桔梗6g，僵蚕9g，枳实6g，生姜9g，大枣12g。上两方各10剂，早①晚②，开水冲200mL，饭前温用，两日一剂，1次/d。嘱患者改变饮食习惯，忌生冷饱食，注意调节情绪。

2021年12月30日二诊。患者笑着步入诊室，自诉服药后纳食好转，整体精神状态较前改善，体重增加2斤，仍夜间咳嗽多，咳痰色白，已可连续睡眠3h，纳可，一日四餐，小便正常，大便干，血氧98%，舌淡红苔白，脉弦滑。继续辨证为脾胃气虚，痰浊内停，处以方药：上①方黄芪用量加至20g，另加瓜蒌12g，浙贝9g。上②方加五味子6g，余药物不变。上二方各14剂，煎服法及医嘱同前。患者服药后诸症均逐渐好转，后按照上述药方继续服药10剂，巩固疗效。

按：本例患者肺癌伴有肾上腺转移癌，术后长期进行化学治疗，人体正气几乎损失殆尽。患者来诊时精神萎靡，对自己的健康和生活忧虑不已，精神和身体负担沉重。依据患者整体情况，考虑病位在肺脾，辨证为脾胃气虚，痰浊阻肺，患者服用化疗药物，对脾胃功能影响巨大，胃气受损严重，胃气上逆，则表现为恶心、呕吐，食不下咽。脾胃气虚，不能运化水谷精微上输于肺，肺气亏虚，痰浊伏肺，则见咳嗽，气不摄血，则见咳血。肺与大肠相表里，肺气不充，大肠传导失司，则大便秘结。故用苏子理肺汤加减宣肺化痰，降逆止咳，加枳实顺气化痰，增强大肠传导之力，另用异功散温中和气，方中党参改用人参大补脾胃元气，加黄芪增强补气之力，通过增强自身免疫力，帮助人体培育正气以抗邪气。二诊患者精神状态改善，体重增加，连续睡眠时间变长，说明辨证治疗准确，效不更方，根据患者咳嗽痰白、大便干之症，调整异功散中黄芪用量，加大补气力度，加瓜蒌、浙贝防止热药太过温燥，同时帮助改善通便。咳嗽日久，损耗肺气，故在苏子理肺汤中加五味子，增强敛肺气、止咳喘之效。

小 结

随着社会环境变化与生活水平的提高，肺癌的发病率也在逐年上升，中国肿瘤登记中心统计显示，肺癌居中国恶性肿瘤发病率及病死率首位[18]。目前肺癌的治疗依然以手术为主，同时结合放疗及化疗手段，有效遏制肿瘤的增长。但对大多数患者来说，在肺癌治疗过程中，除了手术治疗的巨大风险之外，更多地是伴随放疗和化疗过程中各种并发症及不良反应的长期影响，给患者身心健康及正常生活带来巨大烦恼。在临床实践当中，许多疾病会因为术后治疗的方式方法不当而失去痊愈的机会，甚至因为术后并发症而让前期治疗功亏一篑。中医讲求辨证论治，整体施治，不仅要治“病”，更要治“人”[19]，对肺癌的治疗，不仅仅着眼于消除肿瘤，更要帮助患者恢复人体正气，改善患者后天免疫功能，兼顾患者全身情况，帮助患者尽早康复。胃气的存亡决定着患者的预后生 死[20]，门九章教授通过运用苏子理肺汤与护胃方剂联合方组的形式，达到顾护胃气与祛除邪气同时并举治疗肺癌术后咳嗽咳痰等并发症的目的，不仅可以体现其高明的治病思路，更能在临床中得到检验，体现实证实效的方证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