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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少年越轨自我选择与社会原因解释力的比较

2022-03-03杨学锋张金武

中国刑警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越轨犯罪学因变量

杨学锋 张金武

(1 中国刑事警察学院公安基础教研部 辽宁 沈阳 110035;2 广州市政法委员会综治督导处 广东 广州 510030)

1 引言

在犯罪社会学领域,由美国犯罪学戈特弗雷德森、赫希在1990年提出的自我控制理论[1]似乎是一个另类。它在一方面为理论创制者带来了巨大的学术影响力,在另一方面则引起了经久不息的学术论争。其中的主要原因包括以下三个方面:第一,它的核心命题清晰明确,因而易于操作化,进而利于实证检验;第二,它在理论论证的角度上极端地排斥了其他居于主流地位的犯罪社会学理论,因而引发了众多质疑性的关注;第三,它的普适性假设促使研究者在不同的社会文化背景中对其进行比较性的实证检验。

概括而言,在犯罪学的发展历史上,渐次地以人类学或生物学、心理学、社会学作为其主流方向。特别是在20世纪初期,犯罪学的研究中心从欧洲转移到美国之后,犯罪社会学理论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其中尤以紧张理论、学习理论、控制理论作为最引入关注的分支。就紧张理论而言,它经历了从迪尔凯姆的失范理论到默顿等人的经典紧张理论的复杂发展历程,其最新代表是阿格纽的一般紧张理论[2];就学习理论而言,它经历了从塔尔德的模仿律到萨瑟兰的差别交往理论的复杂发展过程,其最新代表是埃克斯的社会学习理论[3]。

就控制理论而言,影响最大的代表人物非赫希莫属。他在1969年出版的著作Causes of Delinquency中提出了社会纽带理论[4],之后与戈特弗雷德森合作在1990年出版的著作A General Theory of Crime中提出了自我控制理论。①两部著作均由我国著名犯罪学家吴宗宪教授主持出版了中文译本,分别为《少年犯罪原因探讨》(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97年)、《犯罪的一般理论》(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2009年)。这两部著作在不尽相同的角度上深刻地解释了家庭、学校等社会设置对于青少年越轨或犯罪倾向的作用机制,获得了极高的引用率①据谷歌学术的统计,截止到2019年9月,这两部著作的引用次数均达到了惊人的1万次以上。参见:Oleson…J.…The…rabbit…and…the…duck:…The…evolution…of…Hirschi’s…control…theory[A].//Oleson…J,…Costello…B.Fifty…Years…of…Causes…of…Delinquency:…The…Criminology…of…Travis…Hirschi[M].NY:…Routledge,…2019:325-361。。赫希也因此成为犯罪学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提出两种不同理论且在有生之年均获得热烈反响的著名犯罪学家②作为社会纽带理论和自我控制理论的创制者,美国著名犯罪学家赫希(Hirschi,1935-2017)除了曾经获得美国犯罪学界的最高奖项——“萨瑟兰奖”,还在2016年与其他两位犯罪学家分享了“斯德哥尔摩犯罪学奖”。后者是国际犯罪学领域的最高奖项,被视为犯罪学界的诺贝尔奖。。自我控制理论与包括社会纽带理论在内的其他“社会原因理论”之间的竞争或整合依然是西方犯罪学界的热点议题之一[5]。

1.1 社会原因视角

概括而言,传统的犯罪社会学理论采用了不尽相同的社会原因视角,即某些社会因素在根本上影响着、乃至决定着个体层面的犯罪行为以及社会层面的犯罪率,因而在本文中被笼统地概括为“社会原因视角”,其中包括但不局限于本文所关注的社会纽带理论、紧张理论、学习理论等。如前所述,自20世纪以来,犯罪社会学逐渐占据了犯罪学的主导地位;而在犯罪社会学之中,上述三类理论则成为最为显著而丰富的理论分支。鉴于这些理论已经在本土犯罪学中获得了较好的学术传播[5-7],本文不再赘述。

1.2 自我选择视角

对照之下,后来的自我控制理论极端地排斥了上述属于“社会原因视角”的各种犯罪社会学理论,转而采用了自我选择视角③需要注意的是,在广义上来说,自我选择视角也应该纳入犯罪社会学的范畴。按照其基本逻辑,包括自我控制在内的个体特征是在社会化早期阶段被生物和社会因素、特别是家庭和学校等社会设置所塑造的,之后将保持基本稳定的水平,从而持续地影响着继续社会化的进程。在此意义上,自我选择视角也被称作“社会选择视角”。。在这一视角之下,“预先存在的个体特征同时影响着各种社会关系的发展与犯罪,因此在犯罪与社会关系之间所观测到的相关关系可能是虚假的”[8]480。具体到自我控制理论上来说,戈特弗雷德森与赫希认为,各种负面的社会后果与犯罪行为都是低自我控制的结果,因而前两者之间的关系是虚假的。可以看到,如果这种观点是真正成立的话,那么诸如社会纽带理论、一般紧张理论、社会学习理论等依然占据主流地位的社会原因视角的价值将变得几乎为零了。

1.3 对既往研究的述评

通过上述的简要概括,可以看到,自我选择与社会原因视角之间的竞争对于犯罪社会学、乃至整个犯罪学而言具有至关重要的理论与实证意义。然而,西方犯罪学对于这两种不同视角的竞争关系得到了不尽一致的实证结果。例如,Evans等(1997)[9]采用邮寄问卷、自主填写的方式收集了477名美国成年白人的样本数据。研究结果表明,无论是基于态度测量法还是基于行为测量法,自我控制水平均可以在控制其他社会原因理论的某些变量之后依然显著有效地预测样本人口的犯罪行为和某些不谨慎行为;另一方面,在控制了自我控制水平的情况之下,只有极少数社会纽带变量可以显著有效地预测样本人口的犯罪行为。更为重要的是,如自我选择视角所预期的那样,自我控制水平可以显著有效地预测某些负面的社会后果,如生活质量下降、生活机会缺失等。简而言之,在比较了自我控制、社会纽带和社会学习等变量的预测效度之后,Evans等认为,尽管自我控制理论的某些论断有些言过其实,但是,总体而言,自我选择视角似乎得到了更多的经验支持。沿袭类似进路,Gibson等(2000)[10]以近400名美国高中生为样本,检验了自我控制与某些社会发展结果④其中既包括一些可以被纳入社会纽带理论的重要变量,如在学校的投入、对家庭的依恋、信念等;还包括一些可以纳入社会学习理论的变量,如越轨同伴等。之间的关系,从而进一步推广了自我控制理论在解释范围上的普适性。该研究同样更多地支持了自我控制理论;但是,该研究页表明自我控制变量并不能如自我选择视角所期望的那样可以完全地替代其他社会原因变量对于越轨行为的解释。也就是说,自我控制理论对于其他犯罪社会学理论的排斥可能缺乏足够的经验基础。无独有偶,Wright等(1999)[8]479-514分析了由千余名新西兰样本人口构成的同生群调查数据,同时为社会原因视角和自我选择视角提供了经验支持。该项研究发现,自我控制水平既可以显著有效地预测样本人口成年之后在家庭、学校、同伴、工作、婚姻等方面的社会纽带,同时还可以有效地预测其成年时期的犯罪行为;尽管如此,该研究并没有否定社会原因视角,因为即使在控制了自我控制水平的条件之下,社会纽带依然可以显著有效地预测犯罪行为。此外,值得关注的是,该项研究还支持了以社会纽带为中介变量的部分中介模型。具体而言,在自我控制对于犯罪行为的总效应中,有很高的比例可以通过社会纽带得以部分地中介。这一结果预示着社会原因视角与自我选择视角之间可能并不是非此即彼的竞争关系,而是存在着某种更加错综复杂的作用机制。

Pratt & Cullen(2000)[11]931-964完成的一项荟萃分析得出了较为明确的一个研究结论——在纳入了差别交往或社会学习变量的竞争性模型中,尽管低自我控制可以同时显著有效地预测出犯罪行为以及越轨交往,但是,从另一视角而言,即便在控制了自我控制水平的条件下,越轨交往依然可以显著有效地预测样本人口的犯罪行为,而这与自我控制理论的预期并不相符。概括而言,该项荟萃分析基于21篇实证研究文献计算出自我控制变量的平均效应度达到了0.20的水平,并进而得出结论说:“自我控制是与犯罪相关性最强的已知因素之一。……以后的研究如果在经验分析中遗漏了自我控制,就会有错误指定的风险”[11]952。

Baron(2003)[12]以加拿大温哥华市400名街头流浪青少年为样本,竞争性地检验了一般紧张理论、社会学习理论与自我控制理论的预测效度。研究发现,尽管自我控制水平可以有效地解释这些街头青少年自述的犯罪或吸毒行为,但是自我控制并没有显著地降低那些被归结为社会学习理论、紧张理论等实证犯罪学提出的“负面社会后果”变量的解释力。具体而言,自我控制并没有显著有效地预测出所有类型的紧张,如无家可归、失业、相对剥夺、对经济状况不满等,而且自我控制与紧张对于样本人口的犯罪行为均具有显著的直接效应。可以看到,该研究一方面支持了自我控制理论,但是,在另一方面,它并没有为自我选择视角提供充分的经验支持,也就是说,社会学习理论、紧张理论等其他犯罪社会学理论提出的社会原因变量依然是不容忽视的。

尽管发轫于西方社会的许多犯罪学理论声称具有普适性,但是比较犯罪学的实证研究通常并不必然地支持这种普适性假设。在倾向于集体主义文化的亚洲社会,特别是在中国大陆地区,发展出充分考虑了东方文化的亚洲犯罪学是非常必要的。然而,这些亚洲范式理论并非完全独立于肇始于欧美社会的西方犯罪学。例如,亚洲犯罪学学会创任会长、亚洲范式理论的首创者刘建宏教授设想了“三阶段”战略[13]——第一阶段:在亚洲社会的语境之下,检验西方犯罪学理论的适用性;第二阶段:在西方犯罪学理论中纳入亚洲社会的独特文化;第三阶段:创制基于亚洲社会的新概念与新理论。

按照上述的三阶段划分,亚洲犯罪学的发展总体上依然处于第一阶段。特别地,在中国语境之下,竞争性地检验自我控制理论与其他一些社会原因理论的实证研究更不多见,尚有相对较大的学术空白亟待填补。

Wang等(2002)[14]以中国南部某市的普通中学生和吸毒青少年构成的容量为527的研究样本,比较了自我控制与社会纽带对于物质滥用和一般越轨行为的预测效度。该文更多地支持了属于社会原因视角的社会纽带理论。相比之下,自我控制的冲动性、坚韧性两个维度均未能显著有效地预测样本人口的物质滥用和越轨行为,甚至坚韧性与物质滥用及越轨行为的相关关系与理论预期的方向完全相反。然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该文对于自我控制概念的操作化是非常有限的——它只利用未经信度检验的6道题目测量了样本人口的自作控制水平;对照之下,它对社会纽带变量的测量则包括了13道题目,涵盖了依恋、投入、信念、父母监管等四个方面。鉴于该文在研究设计上的重要局限,其研究结果尚不能作为否定自我选择视角的确凿证据。

Cheung & Cheung(2008)[15]以1015名中国香港的中学生为样本,比较性地检验了自我控制理论与包括社会纽带、差别交往、一般紧张、标签效应等在内的各种社会原因理论的预测效度。一系列的回归分析结果表明,尽管自我控制可以显著有效地预测样本人口的各类越轨行为,但是当渐次地引入各种社会原因理论提出的核心变量后,其统计显著性出现了较大幅度的下降,甚至在某些情况下不再具有统计显著性。这一结论再次说明,尽管自我控制理论本身在一定程度上可能适用于解释中国香港地区的青少年越轨行为,但是它对其他实证犯罪学的排斥性论断则缺乏足够的经验支持。两年之后,Cheung & Cheung(2010)[16]利用同一数据集检验了自我控制在一般紧张与越轨行为之间的调节效应模型,以及这一调节效应在不同性别群体中是否同样成立。研究结果表明,在中国香港的语境下,秉持社会原因视角的一般紧张理论与秉持自我选择视角的自我控制理论对于样本人口自述的各种越轨行为均具有显著有效的预测效度;此外,自我控制的调节效应在不同性别群体中存在着显著差异。这样的研究结果在一方面继续否定了自我选择视角对于社会原因理论的极端排斥,另一方面也预示了自我控制理论与其他犯罪学理论的复杂关系。

1.4 本文的研究问题

本土学者以第一手数据比较检验自我控制理论与其他犯罪学理论的中文文献屈指可数[17-19],这与中国大陆地区实证犯罪学的普遍匮乏状况是高度吻合的。实际上,即使在实证研究较为发达的西方犯罪学界,量具标准化程度的严重不足也妨碍着实证研究结论的可比性。例如,在自我控制理论的检验中,最为常用的量具是Grasmick等(1993)提出的态度量表[20]。在利用信度分析、因子分析、Rasch模型等方法逐步修订了Grasmick量表之后[21],一项本土化实证研究发现,自我控制理论尽管可以显著有效地解释样本人口的各种犯罪或越轨行为,但是其可以解释的因变量方差比例均处于不足10%的较低水平[22]。对照之下,西方犯罪学实证研究表明,许多犯罪学理论的预测效度基本上也处于无法令人满意的10%至20%的较低水平[23]。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利用本土一手数据对自我选择视角与社会原因视角的竞争性解释进行实证检验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正如某些学者评论的:“中国犯罪学研究成果理论水平低、实践价值不大的整体状况仍无实质性改善的主要原因,也正在于实证意识的严重缺乏”[24]26。

具体说,本文将要检验的理论假设包括:

第一,自我控制可以显著有效地解释样本人口的越轨行为;

第二,包括社会纽带、一般紧张、社会学习理论在内的社会原因视角可以显著有效地解释样本人口的越轨行为;

第三,在控制了自我控制水平之后,包括社会纽带、一般紧张、社会学习在内的社会原因视角的预测效度将大幅下降,直至不再具有统计显著性;反之则不然。

2 方法论

2.1 样本

本文的样本人口为中国东部某市的初中或高中学生。具体而言,首先在该市的九个行政区中分别随机抽取普通中等学校和职业中学各一所;其次,在被选中的每所学校中,进一步随机抽取三个班级;最后,被选中的班级内的所有学生将自动入选最后的样本。简而言之,共有1173名中学生自愿填写了问卷,其中包括548名女生、616名男生(有9名学生未回答性别问题①基于类似的部分不回答等原因,在本文的后续统计分析中,有效样本容量存在着一些细微的差别。);样本人口的年龄范围为12至21岁,均值为15.3岁。

2.2 变量及其测量

本文涉及了两个因变量。其一是“越轨流行性”,这是一个二值变量——当受访者对于下述11道题目的回答均为“否”时,其值为0;至少在1道题目作出了肯定性的回答,其值为1:在过去的12个月里,您是否实施过下述行为?①在公物上涂鸦;②故意损毁公共财产;③商店盗窃;④闯空门盗窃;⑤抢夺或抢劫他人财物;⑥一般盗窃;⑦携带武器上学;⑧参与群架;⑨殴打他人;⑩售卖管制药品;虐待动物。第二个因变量是“越轨多样性”,它由上述11道二值题目的回答加总而成(Cronbach’sα=0.85)。显然,“越轨多样性”在理论上的取值范围为0至11之间的整数。

在自我选择理论的视角下,本文所涉及的自变量是“自我控制”。这一变量是由9道4分制的题目直接加总而来(Cronbach'sα=0.89)。具体而言,受访者将自我评估对以下题目的态度(1=完全赞同;2=基本赞同;3=基本不赞同;4=完全不赞同):①我经常不假思索,意气用事;②我为了眼前的一时痛快,不惜牺牲自己长远的目标;③我考虑问题注重于眼前,不看将来;④我会不时地做一些危险的事来刺激自己;⑤有时候我做一些有危险的事,只是为了好玩;⑥兴奋感和刺激感比安全更重要;⑦我总是先考虑自己,甚至有时候有些事情总是让别人很为难;⑧如果我让别人感到生气,那并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他们的问题;⑨我会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即使我知道这可能会给别人带来麻烦。易于看到,“自我控制”在理论上的取值范围为9至36之间的整数;取值越小,意味着自我控制水平越低。

在社会原因理论的视角下,本文涉及了三个长期占据主流地位的犯罪社会学理论——社会纽带理论、一般紧张理论、社会学习理论。它们的核心概念与基本命题都是相当丰富的,然而,限于篇幅和主要的研究目的,本文在操作化其核心概念的过程中均进行了艰难而必要的取舍与精简①尽管本文的操作化程序是充分地借鉴了既往的学术文献的结果,但是相应的取舍与精简工作是一种限于笔者的主观理解水平的任务。在犯罪学实证研究中,量具的标准化过程远未完成,这在很大程度上阻碍犯罪学的科学化之路。。

按照社会纽带理论的原始论述,社会纽带包括了四个成分:依恋、投入、参与、信念。但是本文仅仅涉及了其中的依恋与信念两个成分,其中依恋又分为了对父母的依恋和对学校的依恋。具体而言,在依恋这一维度上,本文首先利用4道5分制的题目测量了受访者对父母的依恋水平(Cronbach'sα=0.79;1=完全赞同;2=基本赞同;3=中立;4=基本不赞同;5=完全不赞同):①我和父亲相处得好;②我和母亲相处得好;③我很容易从父母那里得到感情上的支持;④如果我做的事情让父母失望,我会感到难过。可以看到,对父母的依恋水平在理论上的取值范围为4至20;取值越大,意味着对父母的依恋水平越低。为了测量受访者对于学校的依恋程度,本文设计了4道4分制的题目(Cronbach'sα=0.78;1=完全赞同;2=基本赞同;3基本不赞同;4=完全不赞同):①如果我必须搬家离开这个学校,我会想念我的学校;②大多数的早晨,我想去上学;③我喜欢我的学校;④学校的课程有趣。可以看到,对学校的依恋水平在理论上的取值范围为4至16,取值越大,意味着对学校的依恋水平越低。在测量信念变量时,本文使用了8道4分制的题目(Cronbach'sα=0.82;1=非常错;2=错;3=一点儿错;4=完全没错):你对以下事情的看法?①对父母、老师撒谎或顶嘴;②因为别人的宗教信仰、皮肤颜色、或者种族背景而故意侮辱别人;③故意损坏别人的物品;④从网站下载盗版电影或音乐;⑤小偷小摸;⑥入室盗窃;⑦抱着伤害别人的念头打人;⑧用武器或暴力威胁从别人那里拿到钱或者其他贵重的东西。可以看到,“信念”变量的理论取值范围为9至36;取值越大,意味着道德信念水平越低。

为了构建后续的统计分析环节所需的“社会纽带”变量,本文首先将上述三个变量进行了标准化处理,之后再进行加总。为了便于后续的统计解释,本文转化了“社会纽带”变量的编码,因此,加总得到的的取值越大,意味着社会纽带水平越强。

按照一般紧张理论的原始论述,一般紧张可以分为正向目标受阻、失去正向刺激、被施加负面刺激等三种类型。首先,借鉴既往的一项本土研究[25],本文使用3道6分制的题目得分之和测量了正向目标受阻的情况,即对以下三个叙述句的态度(Cronbach'sα=0.74;1=完全不赞同……6=完全赞同):①我觉得自己有成功的机会;②我满意自己目前的经济状况;③与别的家庭比起来,我觉得很满意。可以看到,该变量的理论取值范围为3至18;取值越大,意味着第一类型紧张程度越低。本文没有再次细分其他两种类型的紧张,而是采用了常见的事件列举法,其中涵盖家庭变故、家庭关系、被害经历等,共12道二值题目(Cronbach'sα=0.53②利用事件列举法时,题目的内部一致性较低是检验一般紧张理论时常见的现象。其中的主要原因是在一定的时间范围内,各种事件接连出现的概率是不太可能很高的。换言之,较低的信度系数并不意味着压力型生活事件的不可靠,相反,它更多地说明了压力型事件之间的独立性。;0=没有,1=有)。可以看到,该变量的理论取值范围为0至12;取值越大,意味着负面事件越多。为了构建后续的统计分析环节所需的“紧张”变量,本文首先将上述两个变量进行了标准化处理,并在转换了第一类型紧张的编码顺序后进行加总。这样,“紧张”变量的取值越大,意味着紧张程度越高。

继承并发展了差别交往理论的社会学习理论提出了四个核心概念:差别交往、价值观念、差别强化、模仿。完整地检验社会学习理论是一件非常复杂的工作,因而本文按照常规将其简要地操作化为同伴的越轨情况。具体而言,本文使用5道二值题目(Cronbach'sα=0.72;0=没有,1=有)测量了受访者的朋友中是否有过物质滥用、一般盗窃、入室盗窃、抢劫、故意伤害等行为。加总并标准化之后的变量记作“同伴越轨”,并将其作为社会学习理论的代理变量。

最后,除了上述因变量与自变量之外,本文还以性别(0=女;1=男)、年龄等常用的社会人口学变量作为控制变量。这两个控制变量将被纳入到所有的统计模型之中。

3 统计分析与讨论

3.1 描述统计

为降低量纲的差异引起的统计偏误,本文对各个自变量进行了标准化处理——均值为0,标准差为1。此外,越轨流行性、越轨多样性等两个因变量及性别、年龄等两个控制变量的描述统计结果参见表1,其中报告了常用的均值与标准差等统计量。易于看到,因变量“越轨多样性”呈现出较为严重的偏态分布。

表1 因变量与控制变量的描述统计

3.2 相关分析

表2报告了两个因变量与各个自变量之间的线性相关系数①此处报告的是Pearson相关系数。Spearman相关系数与此无明显差异,不再单独报告。。从中可以看到,各个变量之间的相关系数均呈现了预期中的统计显著性。其中,只有“一般紧张”与二值变量“越轨流行性”的相关系数在0.05的水平下具有统计显著性,其余各个相关系数均在0.01的水平下具有统计显著性。

表2 相关分析

具体而言,自我控制与越轨流行性、越轨多样性均呈现了理论预期的显著负相关关系。这意味着自我控制水平越低,越轨的倾向性越高。类似地,社会纽带与越轨流行性、越轨多样性呈现了显著的负相关关系;一般紧张、社会学习等变量与越轨流行性、越轨多样性则呈现了显著的正相关关系。这些结果均印证了相应的社会原因理论的基本假设。

此外,自我控制与社会纽带、一般紧张、社会学习等变量的相关性也符合自我控制理论的基本预期。简而言之,自我控制水平越高的受访者越倾向于具有较强的社会纽带、较低水平的紧张程度、较少的同伴越轨。

3.3 Logistic回归分析

上述的相关分析结果为更具因果推断意义的回归分析奠定了基础。本文首先以越轨流行性这个二值变量作为因变量,运行了一系列Logistic回归模型。具体而言,本文在此检验了五个Logistic回归模型,其中模型一至四分别独立地检验了自我控制、社会纽带、一般紧张、同伴越轨等自变量在只有控制变量时对于“越轨流行性”的预测效度。相应的未标准化回归系数参见表3,标准误差则列在了对应的括号内。模型五是同时纳入了上述四个自变量和两个控制变量的全模型,进而更加直接地比较了不同理论的核心概念对于“越轨流行性”的预测效度。相应的统计结果参见表4②对五个logistic回归模型的卡方检验结果表明,各个模型整体均在0.001的水平下具有统计显著性。。

表3 以“越轨流行性”为因变量的Logistic回归分析

对比模型一至四可以看到,一般紧张的预测效度相对最低——具体而言,其非标准化回归系数并没有达到常用的统计显著性标准,仅在0.10的水平下具有统计显著性(p=0.081)。对照之下,自我控制、社会纽带、同伴越轨均可以独立有效地解释越轨流行性。

在模型五中,共线性诊断的结果表明并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性问题(VIF在1.152至1.241之间)。表4报告了模型五之下的SPSS输出结果,其中包括各个自变量的Wald统计量以及Exp(B)的值。

表4 以“越轨流行性”为因变量的全模型分析

相比于上述四个独立模型,同时纳入了所有自变量和控制变量的全模型解释了更高比例的因变量方差(R2N=0.134)。在模型五中,尽管自我控制依然是一个显著有效的预测变量,但是其统计显著性相比于模型一有所下降。概括而言,可以看到,在自我选择视角与社会原因视角的直接竞争过程中,自我控制理论与社会纽带理论、社会学习理论基本上处于不相伯仲的水平,均表现出了较为明显的统计显著性;相比之下,一般紧张理论在解释在校中学生的越轨流行性上似乎缺乏足够的预测效度①有既往研究猜测,一般紧张理论可能更加适用于解释街头青少年的越轨或犯罪行为;相比之下,在校中学生所面临的紧张水平或紧张类型可能都是非常有限的。。就Exp(B)的值来说,自我控制增加一个单位,越轨流行性的优势将下降为0.737倍,这意味着越轨流行性将有一定程度的降低。这一结果符合自我控制理论的预期;类似地,社会纽带、同伴越轨变量的Exp(B)值均不同程度地印证了相应的理论预期。

3.4 负二项回归分析

以二值变量作为因变量的Logistic回归分析尽管在犯罪学实证研究中依然较为常见,但是这样的统计处理不可避免地损失了大量的数据信息,进而降低了统计功效。为了更加深入地检验自我选择视角与社会原因视角在解释青少年越轨上的预测效度,本文以取值范围更宽广的“越轨多样性”作为因变量再次进行了统计分析。然而,如前所述,因变量“越轨多样性”呈现出较为严重的偏态分布,因此,普通最小二乘回归方法并不适用。尽管既往的许多研究建议利用某种数学变换来适度纠正其非正态的水平②…笔者尝试性地进行了包括对数变换在内的一些数学变化,非正态性尽管有不同程度地改善,但总体而言,其结果无法令人满意。,但是,从更加切合的统计方法来说,针对以计数数据为因变量的回归分析应该选用泊松回归或负二项回归模型[26]。在借鉴了这一统计方法建议之后,本文首先构建了四个负二项回归模型③本文比较了泊松回归与负二项回归的结果。基于AIC和BIC准则,对于本文的数据集而言,负二项回归模型具有更高的拟合度。,分别单独地检验了自我控制、社会纽带、一般紧张、社会学习等自变量对于“越轨多样性”的预测效度;之后,对应于上述的二值Logistic回归分析中的全模型,本文再次同时纳入了所有的自变量和控制变量,从而更加直接地比较了自我选择与社会原因理论的核心概念在解释“越轨多样性”上的预测效度。相应的未标准化回归系数参见表5,标准误差则列在了对应的括号内④对五个负二项回归模型的整体显著性检验结果表明,均在0.001的水平下呈现出统计显著性。。

表5 以“越轨多样性”为因变量的负二项回归分析

从前四个模型可以看到,自我控制、社会纽带、一般紧张、同伴越轨等核心自变量均可以显著有效地预测样本人口的越轨多样性指标,从而再次印证了自我选择视角与三种社会原因理论。值得注意的是,相比于紧张变量在解释越轨流行性时的较低预测效度,在解释越轨多样性时,紧张变量呈现出了更加明显的统计显著性(p<0.001)。

在同时纳入了所有自变量与控制变量的全模型中,模型整体的拟合度相对于上述四个独立模型处于更高水平(AIC=843.78;BIC=877.78)。除了紧张变量,其余各个自变量均保持了其统计显著性,尽管其非标准化回归系数均有不同程度的降低。这些结果再次印证了上述各个Logistic回归模型的结论。

3.5 基本结论

至此,可以看到,前文所提及的三个假设之中,前两个假设得到了本文的经验支持,也就是说,无论是作为自我选择视角的自我控制理论,还是作为社会原因理论视角的社会纽带理论、一般紧张理论、社会学习理论,它们均可以自圆其说地解释青少年越轨行为。

相比之下,第三个假设并没有得到充分的经验支持。其中只有紧张变量在全模型之中出现了统计显著性的大幅下降,而社会纽带、社会学习理论则保持了显著有效的解释能力。上述结论同样适用以越轨流行性或越轨多样性作为因变量的两种情形。

4 结语

分别在自我选择视角与社会原因视角的指引之下,本文比较性地检验了自我控制理论、一般紧张理论、社会纽带理论、社会学习理论在解释青少年越轨上的预测效度。总体而言,本文为社会原因视角提供了更多的经验支持,相比之下,尽管自我控制水平可以单独有效地解释两个因变量,但是它对其他社会原因理论的极端排斥则是缺乏经验根据的。在此意义上,自我控制理论的普适性假设至少在某些方面是言过其实的。它并不能完全解释、遑论取代其他社会原因理论的核心变量。更加具体地来说,无法证明社会纽带、一般紧张、社会学习等变量与青少年越轨行为之间的关系是虚假的。这些犯罪社会学理论的主流地位依然是稳固的。另一方面,从更加广泛的意义上来说,包括自我控制理论在内的自我选择视角更加强调了行为人的主观能动性——行为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通过改变自己而影响到未来的各种社会关系;但是这种选择是受制于各种社会因素的限制的,并非古典犯罪学或古典经济学所宣称的“完全自由的”;对照之下,各种社会原因理论更加偏向于决定论,长期以来忽略了行为人的能动性。简单地来说,在犯罪学诞生初期的“自由意志论”与“完全决定论”的长期对垒中,犯罪学理论逐渐走向了“温和决定论”。本文为此提供了进一步的经验依据。

最后,提请注意本文的局限之处及未来的研究方向。由于在犯罪学实证研究中,量具标准化依然是悬而未决的客观障碍。此外,本文试图同时检验多种主流的犯罪学理论,这在一方面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但是其宏大程度使得研究者不得不精简了某些核心变量的操作化定义,这样的经验处理尽管在既往的犯罪学实证研究中并不罕见,但是它毕竟无法完全排除遗漏变量的可能性,特别是其中的某些维度以及各个维度之间的复杂关系在本文中无法完全涵盖。此外,本文只检验了自我控制理论与其他社会原因视角的竞争关系,而没有进一步考虑它们之间可能存在的某种整合关系,特别是各种中介模型或交互模型。例如,一般紧张理论的创制者与合作者一起已经设想并初步验证了自我控制与一般紧张的某些潜在关联[27]。从逻辑上来说,本文对自我选择视角的证伪应该预示着自我控制理论与其它社会原因理论之间并不是非此即彼的排斥关系,它们之间的互补性可能远远大于竞争关系。但是它们的互补关系究竟以何种机制得以实现,至少在实证研究层面上还是一个相当开放的问题。这些问题有待未来的实证研究继续加以探索。

总之,本文的研究结论是探索性的,它在一方面说明了自我控制理论对于包括社会纽带理论、社会学习理论、一般紧张理论等在内的其他犯罪社会原因视角的极端排斥是言过其实的,因而,这些不同视角之下的犯罪原因理论之间存在着未知的整合空间,有待犯罪学家继续深入探究,另一方面,在不同的样本人口中进行类似的竞争性检验依然是非常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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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最小二乘回归方法
谈谈如何讲解多元复合函数的求导法则
精心设计课堂 走进学生胸膛
犯罪学对中国刑法研究的可能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