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品空间演化、能力积累与制造业升级
——基于中韩两国的对比分析
2022-03-03关书,成力为
关 书, 成 力 为
(大连理工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4)
一、引 言
经济增长的来源一直是经济学家最感兴趣的话题之一。新增长理论认为技术进步是驱动经济增长的唯一驱动力[1]。然而,不同的经济体,即便劳动力、资本与全要素生产率完全相同,其组织能力与制度差异也会导致生产对象“复杂且多元”。正是因为这些被忽视的背后因素,造成了不同经济体知识系统以及经济表现的差异[2]。纵观世界经济发展的历史,经济增长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不仅需要生产要素的不断投入,更需要技术进步、产业升级、制度优化的共同促进,在这个过程当中,保持技术进步和生产效率提高的关键变量是以知识、组织和制度为构成要素的能力发展。因此,能力发展也应该关系到中国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
Abramovitz首次认识到,除了“直接因素”外,还有深层原因造成了经济增长的差异化绩效。他提出了“社会能力”变量来限制“落后国家可以学习先进国家的技术”的传统认知,他认为只有当“社会能力”大到足以保证新技术可以有效地被利用来改进本国生产率时,才具有经济增长的潜力[3]。Abramovitz认为社会能力这一概念包含了一系列的影响因素,很难被准确度量。社会能力不仅包含教育水平和公司组织方式,也包含经济体系的其他方面如市场开放程度、新公司的建立和运营、新产品和服务的销售和购买的制度保障。从另一方面来看,这是一个既得利益者、既定的立场、公司之间的习惯关系以及雇主和雇员之间关系改变的制度保障。另外还有个人特征与政府因素等[4]。能力的概念在学术界一直是一个“黑匣子”,能力无法被准确地测量,也无法被严格地定义。
Hausman和Hidalgo提出的产品空间与比较优势演化理论为能力的研究提供了全新的研究视角[5]。基于结果导向,产品可以被认为是能力的载体,能力的信息体现在国家能够生产并出口的产品上,拥有不同能力的国家出口不同的产品,我们可以通过一个国家能够生产并出口的产品篮子来分析国家能力的差异。在产品空间与比较优势演化理论中,一国的经济增长与能力积累表现为产品结构的变化。一个国家的产品结构代表了能力积累,对于经济增长有着重要的影响,产品结构演化决定了经济体未来的经济发展绩效,那些能够生产复杂产品的地区或国家,往往能够实现更有质量的发展。经济发展和结构转换的本质是发现其擅长生产的产品并学习和积累生产异质性产品的能力的过程[6]。产品空间的相关研究强调了产品结构演化对于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作用,而产品结构演化的实质就是能力的积累问题[7]。这意味着,经济增长的过程不仅涉及生产更多相同的产品,还要引入新的产品,也就是说,持续的增长需要更复杂能力的积累。
作为世界上的贸易大国之一,中国经济虽然依靠出口导向与外资依赖在短时间内实现了经济总量极速增长,但同时也造成了一系列弊端如经济系统内部结构失衡,中国自身的技术与组织能力并没有得到足够的成长。简单来说,能力缺口与外资依赖的耦合阻碍了产业升级,使粗放发展方式顽固地延续甚至恶化,也使中国经济越来越容易受到外部力量的左右[8]。实现制造业发展,推动中国从贸易大国向贸易强国的转变,是当前亟待解决的问题。同时,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我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正处在转变发展方式、优化经济结构、转换增长动力的攻关期”,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完成经济增长由主要依靠资源与资本投入向主要依靠技术进步与生产率提高的结构转型,对提高中国经济发展的质量、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具有重要意义。本文试图从1980~2017年间的中国详细出口数据,从产品空间角度分析中国产品空间演化以及产业转型的过程,特别地,我们从中国与韩国制造业转型升级过程的对比当中分析中国未来产业升级的方向。
本文试图利用产品空间的动态演化特点,突破原有研究的静态分析,通过高度异质的产品空间来详细表征国家制造业转型升级的过程。产品空间理论认为,产品是所有生产能力的载体,产品综合反映了该国或地区的详细能力禀赋、要素禀赋以及知识禀赋,一国或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受到产品特征的影响,而产品空间的结构影响一国或地区的未来经济发展机会。与已有的文献相比,本文可能的创新在于:第一,利用1980~2017年中国的出口数据,从比较优势角度系统梳理了中国制造业升级过程;第二,通过比较优势的动态演变以及比较优势产品的结构对比,分析中国与韩国制造业转型升级的差异,讨论中国制造业转型升级的可能方向;第三,通过中韩两国外资与自主研发的差异,分析两国制造业转型升级差异的可能原因,为中国制造业转型升级提供相关政策建议。本文的分析揭示出实施自主创新战略对于转变中国经济发展方式的核心作用,并试图基于产品空间与比较优势演化理论对中国的产业政策提出建设性意见。
二、产品空间与能力积累的关系
传统的比较优势理论与内生增长理论认为世界的经济发展应该趋于收敛,而事实上世界上的不同国家的经济增长差异越来越大,因此,Hidalgo等提出了产品空间与比较优势理论[9],试图构建解释国家间增长绩效差异的统一理论框架,即产品空间决定了比较优势的演化,进而决定了国家的经济增长绩效。
产品空间与比较优势演化理论认为经济增长的过程就是学习去生产(出口)更加复杂产品的过程,并利用网络科学,证明了国家经济发展的路径由自身的能力决定,特别是那些复杂产品所必需的能力。因此,一个国家生产结构的复杂程度决定了经济发展水平,拥有不同能力的国家经济增长的模式是不同的。Acemogly和Zillibotti对于各国能力差异的解释是社会通过某些活动的重复进行来积累能力,而资本的稀缺又限制了这些活动的重复进行[10]。Kremer也指出了能力在经济活动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11]。能力表现为一种“蕴含质量概念的生产力”组合[12]。质量生产力的组合不是从零开始的连续体;相反,存在一个最低限入的门槛,低于这个门槛,公司将被排除在市场之外。因此,能力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不可交易的元素。能力无法被定义,也无法推导出能力到底是什么。然而,我们可以认为,能力可以在产品当中得到体现,如果两种产品在不同国家总是同时具有比较优势,那么这两种产品的生产需要相似的能力,那些对相同产品具有比较优势的国家具有相似的能力。文中后面介绍的反射法使用一个迭代过程来辨别哪些产品的生产需要更多更复杂的能力,以及哪些国家拥有更多更复杂的能力。正如上面所讨论的,这些能力涉及到组织能力与法律系统等难以测度的因素。Hausmann和Hidalgo指出,根据数据的分类水平,世界范围内的能力总数在23到80之间不等[13]。如果一个国家对于某种产品具有相对比较优势,那么意味着该国家具有一种或多种能力。类似于圆圈理论,缺乏一种能力可能导致产品不具有相对优势[11]。以上对于能力的研究都表明,那些生产结构中低生产率活动较多或者生产的大多是低价值的商品或农产品的国家经济发展速度较慢,甚至可能陷入停滞。另一方面,那些高生产率和高工资活动较多的国家经济发展的速度较快。
经济增长的过程中存在路径依赖,在产品空间与比较优势演化理论中体现为新产品的出现依赖于现在的生产能力。这意味着,在整个空间中,开始生产某一特定商品或服务所需的固定成本并不统一,因为它们依赖于已经拥有的能力,而不是生产要素的简单加总,进而得到一个重要的推论,一个国家生产特定产品组合的能力将自然地依赖于它已经在生产的产品组合。基于这一思想,我们可以根据一个国家目前拥有的产品对未来的产业升级做出预测。产品空间的结构和动态演化证明了这一观点,网络连接紧密的产品往往是由同一国家出口。产品空间结构和动态演化的研究表明,国家更有可能生产并出口那些在产品空间中与其出口品更接近的产品,这证明了经济多样化的过程是存在路径依赖的。
新产品的出现基于既有的产品空间结构与生产能力,如果现有的生产能力多,在众多能力之间配置新产品所需要的能力就相对容易;如果既有的生产能力本身少,那么配置出新产品所需要的生产能力相对困难,能力的积累可能需要较长的时间。当现有的能力无法支撑新产品的出现,就可能出现升级断档的现象。而新产品的升级能否成功取决于能够跳跃的最大距离和现有产品与潜在产品之间的距离差距[9]。产品空间的异质性决定了一个国家从一种产品向另一种产品升级的可能性,也决定了国家未来比较优势演化的方向与路径。产品空间的结构转变决定了国家比较优势演化与产品升级。如智利等国家比较优势的出口产品多集中在资源密集型或初级加工的农产品上,在这些产品上积累的比较优势很难转化成生产机械产品等制造业产品的能力; 而在电子制成品等具有比较优势的日本、韩国,很容易实现向高级制成品的转型。因此,产品空间与比较优势的产品分布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能力的分布。
从整体趋势上,中国产业结构从以农业为主向以工业为主转变,继而再向以服务业为主转变的演进路径符合产业结构演进的一般规律。中国第一产业和第三产业发展的变动趋势与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韩国非常类似。而不同之处在于,韩国的工业化时期工业占比不断上升,而中国在工业化的进程中已经出现第二产业占比下降,服务业发展迅速,经济呈现“脱实向虚”迹象。而根据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的《工业化蓝皮书:中国工业化进程报告(1995—2005)》测算,到2020年,我国将基本实现工业化,到2030年将全面实现工业化。我国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仍处于工业化时期。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制造业是实体经济的基础,实体经济是我国发展的本钱,是构筑未来发展战略优势的重要支撑。”因此,我国目前的产业结构升级方向应该是坚定不移加强自主创新,发展高端制造、智能制造,加速中国高端生产能力的积累,推动我国经济由量大转向质强。
为此,我们将对比中国与韩国1980~2017年产品空间演化差异与比较优势产品结构的差异来分析中国与韩国能力积累以及经济表现的差别。
三、中韩产品空间演化差异
本文使用复杂网络技术呈现中国与韩国1980年与2017年的产品空间演化差异比较。产品空间有两大构成要素:节点与距离。节点即产品,每种产品在产品空间中表现为一个节点;距离即节点与节点之间的距离,由产品生产过程当中的要素投入相似程度表示。Hidalgo等认为由于产品生产的要素投入、技术条件、外部经营环境等因素都很难测度,从生产要素投入角度衡量产品距离的难度较大。从结果导向来看,在资源、技术禀赋给定的条件下,若产品i与产品j所需的要素投入相似度较高,则拥有产品i比较优势的国家也有很大概率同时拥有产品j的比较优势。根据这一思想,可以用以下条件概率来衡量两种产品之间的接近程度:
φijt=min{P(RCAit|RCAjt),P(RCAjt|
RCAit)}
(1)
我们发现中国与韩国的产品空间演化方式迥异。1980~2017年,中国的产品空间由稀疏转向密集。中国拥有出口比较优势的产品数目呈增长趋势,从1980年的248种上升到2017年的320种。每种产品反映了特定的生产能力,一个国家拥有的比较优势产品种类增加的过程,是该国拥有的生产能力趋于多样化的表现[14]。因此,比较优势产品种类的增加,实质上体现了中国生产能力的积累过程。图1反映的另一特点是,中国拥有比较优势的产品在产品空间中由外围到中心扩散。1980年中国具有比较优势的产品主要集中在纺织、服装、原材料等行业,这些产品在产品空间的外围。2017年中国具有比较优势的产品已经覆盖了通信设备、电视、计算机、机械制造等行业,这些产品靠近产品空间的中心。越靠近产品空间中心位置的产品,与其他产品的联系越紧密、复杂程度越高,生产这些产品所需要的能力越稀缺。实现经济结构转型、保持经济增长,就是要获得产品空间中心位置的产品的比较优势,积累生产中心产品的复杂能力。因此,从产品空间的演化过程来看,中国能力积累在1980~2017年间初显成效,比较优势产品种类的大幅增加说明了中国能力积累呈多样化发展。相反,1980~2017年韩国的演化重点是淘汰大量处于产品空间外围的产品,同时,集中出口的产品也呈现出从外围向中心扩散的趋势,这说明韩国在这段时间更注重中心产品复杂能力的积累,政府通过产业政策促进生产要素禀赋从外围产品的生产流向中心产品,实现经济活动从“报酬递减”向“报酬递增”的结构性转变,从依赖自然资源到依赖技术进步与生产率提高的结构性转变。
图1 中韩产品空间演化图
与韩国相比,2017年中国在产品空间中占据了更多的节点,拥有了更多数量的比较优势产品,然而大多数处于产品空间外围区域。如纺织业产品,虽然附属产品数量较多,但反映的能力大都趋同,所有即使在外围区域形成了产品聚集的现象,其代表的能力也属于简单能力。而产品空间中心的产品,网络连通度更高,能力容易扩散到周边产品,形成互相增强的效应,更容易推动产业升级与经济增长,而产品空间边缘的产品,升级路径较少,能力的积累路径较为单一。中韩的产品空间演化差异揭示了中国目前产业转型存在的两大弊端:一是处于产品空间核心的核心产业领域未出现明显比较优势,这说明中国生产高复杂产品的能力稍显欠缺;二是处于产品空间边缘的传统产业很长时期内持续保持比较优势,没有明显产业淘汰迹象。我国学者邓向荣和曹红认为劳动密集型行业促进了中国改革开放40多年以来的经济快速增长,但同时也将生产能力禀赋长期锁定于该领域。生产能力禀赋无法向高端技术行业流动,资本与技术密集型产业领域的核心技术和关键共性技术研发主体缺位,造成产品空间核心产品的缺失[14]。
四、中韩出口产品结构与产品复杂度
产品的比较优势代表了国家的专业化程度,而与制造业升级相关的是产品的复杂度,产品复杂度的提高意味着具有更高的技术含量,因而附加值较高、利润也较高。制造业升级的本质就是国家从生产低复杂度产品向生产高复杂度产品的过程。
1.中韩出口的差异
表1比较了1980年与2017年中国与韩国出口占比前5的产品信息。1980年,中国与韩国的出口占比前5的产品的复杂度都很低。中国以石油相关制品为主,而韩国以手工业纺织业为主。到了2017年,中韩的出口结构都有了大幅度调整,各自的出口支柱产品复杂度有了大幅增加。然而,中国与韩国的出口产品相比仍然有很大的不同。第一,中国最具比较优势的产品,其产品的复杂度(0.90)低于韩国最具比较优势的产品(2.12),反映了两国最具比较优势的产品的技术差距,韩国在复杂度为2.12的光学仪器上比较优势指数(RCA)达到6.78,说明韩国在这方面的能力积累位于世界前列。中国最具比较优势的产品是电视广播仪器,其比较优势指数(RCA)为3.56、产品复杂度为0.58,产品代表的能力也相对简单。第二,韩国出口额位居前5的产品复杂度总体高于中国,不仅反映了两国产品复杂度的差距,更显示了在韩国拥有更多生产复杂产品的能力。中国与韩国出口前5的产品中有一种相同,其产品复杂度为1.02的集成电路,这表示中国与韩国同时都拥有生产这种产品所需要的能力,但中国对集成电路的比较优势远低于韩国。另外4种产品,韩国产品的平均复杂度也高于中国。第三,韩国在产品集中程度的优势比较明显,产品升级的态势比较明显。在最大销售额产品上韩国有更高的产品复杂度与产品集中度。韩国出口额排名前5的产品其出口额占比达到33.17%,而中国出口额排名前5的产品其出口额占比只有23.07%,说明韩国充分利用了产业结构是以高复杂度产品为主,出口也更集中于高复杂度产品的出口,在竞争激烈的国际市场上具有更高的市场地位与垄断势力。产品复杂度与比较优势的差异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韩两国制造业升级进程的差异,与韩国相比,中国目前在生产复杂产品的能力积累方面略显不足。
表1 1980年中国与韩国主要出口产品比较 (出口额单位:亿美元)
2.中韩比较优势产品分布的差异
接下来,本文通过分析韩国比较优势产品演变与能力积累的规律,给出中国实现进一步经济增长的现实经验证据。图2报告了中国与韩国在1980年与2017年的各自比较优势产品种类分布情况。使用来自联合国商品贸易统计数据库的STIC4位出口代码将数据进行分类,其代表的产品种类为:0-1000食品和活畜,1000-2000饮料和烟草,2000-3000非食用原料,3000-4000矿物燃料、润滑剂和相关材料,4000-5000动植物油、油脂和蜡,5000-6000化学品及有关产品,6000-7000轻纺产品、橡胶制品矿冶产品及其制品,7000-8000机械和运输设备,8000-9000杂项制品,9000-9999未分类的其他商品。我们发现:第一,1980年中国与韩国各自的比较优势产品数量分别为248种、231种,在数量上两个国家相差不大,而在产品种类上,韩国的比较优势产品超过80%集中在STIC编码6000-9000中,能力相对集中,反观中国的比较优势产品分布更加散落,能力相对分散。正是因为中国的大国优势导致了比较优势产品数量多,产品种类繁杂,这不利于生产链的形成、上下游产品的互补、工艺链条的完善以及积累生产复杂产品的能力。第二,2017年中国与韩国的比较优势产品数量分别为298种、146种,中国的比较优势产品数量较80年上升了50种,韩国下降了85种,而两国在此间经济大幅飞跃,中国突破贫困陷阱达到中高收入国家行列,韩国更是跨越“中等收入陷阱”达到高收入国家行列。说明比较优势产品的增加与减少可能代表着制造业升级的不同阶段,在增加比较优势产品的同时,淘汰低复杂度产品,提高资源配置效率,是实现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关键。
为了进一步对比中韩两国的产品演化,本文参考邓向荣和曹红的方法定义产品升级与产品失势。若1980年的产品RCA<1,2017年的产品RCA>1,我们认为该产品成功升级,若1980年产品RCA>1,2017年产品RCA<1,我们认为产品失势(RCA未发生改变的产品这里未进行对比)。表2汇报了中国与韩国30多年来的比较优势产品的动态变化。
表2 中国韩国比较优势产品动态变化
结果显示,1980~2017年韩国总计产品成功升级的比较优势产品总计110种,产品失势195种,总体来看,韩国的比较优势产品种类减少了85种;中国产品升级200种,产品失势150种,总体上升50种。有42种产品在中国与韩国同时成功升级,23种产品同时失势。从产品复杂度的角度观察,中国与韩国体现出了相似的特点,升级的产品平均复杂度普遍高于失势产品,从比较优势演化理论来看,一国的经济增长,产品应该是从相对简单向相对复杂的产品演进,能力亦是如此。当然,从理论上说,产业演化也可能会出现从高技术含量向低技术含量退化的情况,但这种变化无需新的能力建设,并且会造成能力闲置,所以,对企业而言,除非经济发生重大衰退,否则就不可能做出这种决策。
3.中国本土企业的出口比较优势产品分布
中国拥有比较优势的出口产品中,虽然部分占据了产品空间的中心,但这其中部分产品的比较优势主要由外资企业与加工贸易所贡献。我国对外出口表现出外资企业主导与加工贸易主导的双重特征。我们对2005~2009年中国工业企业的统计分析发现,外商企业(包括外商控股企业与港澳台控股企业)的出口额占据了所有企业出口总额的44.63%;加工贸易出口额(将出口额占工业销售额80%以上的企业定义为从事加工贸易的企业)占据了出口总额的59.29%。以出口导向为动机的外资企业,目标于东道国廉价的生产要素,将产品生产的各个环节进行全球布局。加工贸易也是中国依靠资源比较优势,纳入全球产品内分工体系的方式。因此,外资企业与加工贸易主导的出口模式下,中国虽然拥有对部分中心产品的比较优势,但本土企业可能并没有掌握生产这些产品的核心技术,而仅仅专注于产品的加工制造环节。
为了得到在剔除了外资企业与加工贸易后,内生于中国本土企业的出口比较优势产品分布,由于并没有产品层面的各种所有制类型企业或贸易方式的出口数据,我们分行业(工业企业数据库中报告的国民经济行业分类二位代码)统计了中国工业企业中,外资企业与加工贸易的出口比例(图3)。出口企业中47.76%的外资企业占据了通信设备、计算机及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91.8%的出口份额。同样的,出口企业中28.74%的外资企业占据了仪器仪表及文化、办公用机械制造业86.16%的出口份额,其中出口金额的78.6%为加工贸易。位于产品空间中心的许多产品都包含于这两个大类的行业中。因此,中国虽然占据了产品空间中心位置的部分产品比较优势,但这主要是由于外资企业与加工贸易出口模式所导致。中国经济从引进外资作为补充,走向了外资依赖。这可能是中国本土企业自主能力缺失的重要原因。
图3 外资主导与加工贸易出口模式
4.中国与韩国产品复杂度的比较
表3描述了中国与韩国1980年与2017年出口高复杂度产品结构变化的信息。结果显示:第一,1980年中国在高复杂度产品排名前100、前200、前300、前400、前500的产品中,比较优势产品数量均低于韩国,高复杂度产品结构占比在每个阶段均低于韩国10个百分点左右,平均产品复杂度也均低于韩国0.1左右,中国在高复杂度产品出口方面与韩国尚有一段差距;第二,2017年中国的比较优势产品种类增加十分明显,在全体产品和高复杂度产品生产数量上都高于韩国,然而在产品结构方面,中国的高复杂度产品结构占比还是在各个阶段都低于韩国10个百分点左右,较1980年并未发生改善,这直观反映出中国的出口重心尚停留在低复杂度产品上,无法实现生产要素由以劳动密集型为主的简单产品向以知识密集型为主的复杂产品的转移;第三,从各个阶段的产品复杂度来看,中国与韩国都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在高复杂度产品与低复杂度产品都有所增加。表4给出了2017年中韩具有比较优势的出口产品当中复杂度最高的前10种产品信息。2017年中韩出口复杂度最高的产品为同一种产品,产品复杂度为2.12的光学仪器,虽然中国与韩国在该产品上都具有比较优势,但中国对光学仪器的RCA指数为2.67,韩国对光学仪器的RCA指数为6.78,二者相差很大,而其他高复杂度产品,中国拥有比较优势的产品复杂度普遍低于韩国,说明中国在复杂能力的积累方面与发达国家相比可能尚有一段距离,并且中国对于复杂产品的出口规模受到传统行业的制约发展缓慢。
表3 中国与韩国高复杂度产品结构 (占比单位:%)
表4 中国与韩国2017年出口PCI前10产品信息
中国的能力积累初显成效,复杂产品的出口已经初具规模,然而,由于传统工业模式的禁锢与企业的路径依赖问题,复杂产品的出口并没有得到显著的增长。纵观世界经济发展史,落后国家的经济实现发展的关键,是实现经济活动从“报酬递减”向“报酬递增”的转变,由低生产率活动向高生产率活动的转变,由农业、渔业和采矿等初级产品部门向现代工业部门的转变。德国与美国在发展中国家时期就开始注重工业的发展,通过能力的不断积累实现了经济增长质与量的共同飞跃。对于自主创新的忽视以及对外资集团的依赖,可能导致学习能力较差的企业陷入技术瓶颈。中国想要转变经济发展模式,必须在创新或技术学习、有利于创新的制度建设等方面取得长足发展,同时转变对于外资集团的认识,外资企业应该是对于本土能力积累的补充,而不是依赖。反观韩国在经济发展时期大规模地购买国外的设备以及技术许可,这两种引入都是以企业自主研发为主体[15]。并且在企业学习的关键期,严厉控制FDI流入,以保证企业的自主权[16]。因此,过度依赖外资集团以及技术引入可能是造成中国高端生产能力积累不足的重要因素。
5.外资依赖与自主研发不足
20世纪80年代中国开始引进外资的目的是借鉴国外的先进技术与管理经验,外商直接投资(FDI)能够扩大外部需求,增加就业机会,提高市场活力,增加外汇储备等,在对中国经济发展产生显著的促进作用的同时,也造成了中国经济的粗犷式发展。外资推动的出口增加,使投资率不断增长的中国经济不至于因国内消费不足而受阻,引进外资也就成了延续投资驱动增长模式的重要条件[17]。
近些年来,外资引进被当作扩大生产、提高经济绩效的手段之一,不再是最初以自主开发为目的的学习手段。以外资引进代替自主研发的确在短时间内使中国的出口迅速膨胀,但并没有实现自身生产能力的积累。技术虽然可以体现在有形的设备和装置上,但其更重要的内容是包括诀窍、方法、程序以及经验 (包括成功的和失败的)在内的一组特定的知识,这些知识大部分是缄默知识, 无法通过市场交易获得,有效的技术转移要求技术接受方必须具备一定的技术能力并愿意为发展技术能力而努力。因此,FDI的技术溢出效应取决于中国企业的学习机制。在中国企业的发展历程中,通过发展了创新能力而成长起来的中国企业,无一不是完成了从外资依赖向自主研发的转变。
中韩两国经济差异的原因可能在于外资引进方式的不同。 韩国主要是进口机器设备与技术引进,进口机器设备主要是为了通过反求工程进行自主开发,而购买技术许可的需要只有在进行自主开发时才会产生,日韩的技术引进是本国研发的补充而不是替代物。中国技术引进的基本特点是把引进技术主要作为扩大、改善和新增生产能力的手段,而不是主要以自主开发为目的的学习手段[8]。
图4描述了1996~2017年中国与韩国经济复杂度、自主研发与外资依赖的对比。以RD支出占GDP比重与百万人中的RD人员的对数来衡量自主研发,以FDI占GDP比重来衡量外资依赖程度,相关数据均来自世界银行。第一,经济复杂度反映了一个国家或地区出口产品的复杂程度,近20年来中国的经济复杂度指数不断提高,产品越来越复杂,但与韩国尚有一段差距。如上文所分析,中国经济复杂度的提高主要归功于大量外资进入实现了产品种类的扩大,中国的主要出口产品还集中在产品空间外部区域。第二,与韩国相比,中国在自主研发方面还存在一定差距。以RD支出占比来看,中国1996年RD支出占GDP比重为0.56%,2017年仅为1.99%,甚至低于韩国在1996年的2.24%,2017韩国RD支出占GDP比重达到了4.14%。从RD人员来看,中国1996年百万人中仅有438人,2017年达到了1073人。反观韩国,1996年百万人中就有RD人员2173人,到了2017年该数值更是达到了6415人。这充分体现出中国在自主研发方面与韩国的差距。第三,中国的外资依赖程度远大于韩国,虽然初显下降趋势,中国的FDI占比由1996年的4.65%下降到2017年的3.02%,但还是远高于韩国,2017年韩国FDI占比仅为0.98%。由此可以看出,中国对外资的依赖以及自主研发的缺失造成了中国经济复杂度的落后,实现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与制造业升级的重点是要加强自主研发与能力积累。
图4 中国与韩国经济复杂度、研发与FDI比较
五、结论与建议
本文通过对比中国与韩国产品空间与比较优势产品演化差异得到以下结论:第一,韩国30年来逐步减少比较优势产品种类、淘汰产品空间外围产品以进行出口结构优化,并促进生产要素流向产品空间中心的高复杂度产品,建立以高复杂产品为主的出口结构,实现经济飞跃式增长,而中国虽然比较优势产品种类增加,生产能力加速积累,但生产能力较为分散,导致中国始终无法形成中心产品的明显优势;第二,虽然我国目前部分产品位于产品空间中心,但这其中很大部分产品是由外资出口与加工贸易出口模式所贡献的,中国本土企业对于复杂能力的积累较弱,内生于本土企业的比较优势产品大部分还处于产品空间的外围;第三,中国的比较优势产品结构中高复杂度产品占比较低,出口尚以简单产品为主,大量生产要素被简单产品锁定无法向复杂产品转移;第四,过度依赖外资集团以及技术引入可能是造成中国高端生产能力积累不足的重要因素。
基于上述结论,提出3条政策建议:
第一,尊重产品空间演化规律,制定科学合理的产业政策与科技政策,建立并完善产业进入退出机制。由于产品生产所需要的能力具有专用性,企业只有选择生产与当前产品距离最优的新产品,才能实现利润最大化。在市场机制的驱动下,国家的产业升级表现为产品空间由稀疏到密集、由外围到中心的渐进式演变。产品发展价值与产品发展难度是相互矛盾的,因此产业与科技政策应该在二者之间权衡。如果政府盲目地制定过高的产业升级目标、一味地追求高新技术产业,可能使企业陷入经营困境。另外,加速淘汰产品空间外围产品、优化资源配置效率、为高新产业汇集更多资源禀赋,是加速经济增长的必要条件。
第二,协调技术引进与自主创新的关系,改变对外贸易模式。技术引进的最终目的是追求外资企业对内资企业产生技术溢出,从而推动产业升级。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引资政策的设计应该实现“激励相容”的机制。一方面,借助于中国廉价的要素市场与庞大的产品市场吸引外商直接投资,通过出让一定份额的市场吸引外资的先进技术;另一方面,防止外资企业的行业垄断,平衡内外资企业的技术差距。外资企业的市场份额过高,将挤占内资企业的生存空间,导致内外资企业的技术差距扩大,最终不利于技术溢出的产生。目前,国内学者普遍认为技术引进的“天花板效应”已经形成。因此,需要鼓励内资企业的自主创新,协调技术引进与自主创新之间的关系。
第三,继续深化改革,防止产业升级中断,避免陷入中等收入陷阱。政府应该消除阻碍产业升级的制度因素,包括:推动金融市场化改革,提升金融配置资本的能力;消除各省份之间的产品市场分割,构建全国统一的大市场;加强产权保护,引导企业自主创新。产业的发展依赖要素的合理配置,金融功能得不到提升将阻碍产业升级的步伐。我国各地区之间的市场分割,不利于规模经济、专业化分工的形成。企业只有依靠强劲的国内市场需求得以成长,才能具备在国际市场的竞争实力,赢得产品比较优势。产业升级的推动力量是创新与技术能力积累。由于研发创新所具备的外部性特征,研发企业往往不能独占研发活动带来的收益,因此,政府应该加强产权保护力度,以维持企业自主创新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