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中国灯饰的设计文化探究

李世欣 杨子倩

关键词：明清时期 灯饰 样式 设计 文化

引言

电灯是在西方19世纪中期出现，末期进入寻常人家的。经过了多次的技术革新，电灯已不局限于照明功能而转向装饰功能。LED灯饰也发展迅速，从客厅、餐厅、卧室到阳台，不管是技术还是风格都越来越多样化，恰当的灯饰是室内设计的点睛之笔。中国的灯饰从以火为灯演变至今，沉淀了浓厚的文化气息，是设计领域的瑰宝，为现代灯饰设计提供了新的思路。

一、明清时期常见的灯具类型

从古人茹毛饮血的生活开始，含有着光明寓意的“灯”就被使用起来，从最早起的篝火，到如今的电灯，灯具在历史长河中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人们智慧的觉醒以及对美的追求，灯不仅仅是用来照明，出于信仰、宗教等的原因，许许多多的纹饰图样被用于灯具的设计。每一盏灯的火光之下，形态各异的器具都蕴含了中国古代千年沉淀下来的文化气息。

在明清时期，科技和工业的飞速发展使得灯具的设计制作进入了空前的繁荣，上到极尽奢华的帝王之家，下到古镇乡村的百姓生活。灯具的样式和装饰都有着很强烈的时代特色。

我们能从明清时期的各类灯具装饰中去探寻当时匠人们的设计思路和理念，从中获取我们所需要的灵感。

明清时期，灯具的主要形式分为三种，分别是烛台、油灯、灯台，材质从木质到金属、玻璃都有，详情见表1。经过各个朝代的发展，每种制灯技术都已经纯熟，灯具的规模和质量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一）明清时期的烛台形式

清代的烛台类型主要分为三种。第一种是中空筒管式烛台，特征是其内部有一根圆管状的烛柱。清代最为著名的中空管式烛台是寿字形墩式烛台，喇叭口形高足，中部突出一圈扁圆形的装饰，顶部有一个高圆台，台面内凹，其形状类似“寿”字，里面寄托了当时人们追求长寿的意愿。

第二种是孔穴式烛台，主要的分为墩式烛台、动物形烛台、人物形烛台和器皿形烛台四种形式。其中墩式烛台与前朝相似，都是在器物的表面中心做一个圆形空洞，将香烛插入即可使用。动物性烛台主要有狮形、象形、麒麟形等形象，雕塑工艺精湛，姿势生动活泼。人物形烛台一般是底座与人物连成一体，在人的头顶上举一只圆盘或者头顶加一朵莲花为造型，其中心可以作为安置香烛的孔穴。器皿形烛台则多为花瓶式，花瓶的形态各异，瓶顶端口处中央设置一个小孔可以插硬芯蜡烛使用。

第三种是立钎式烛台。这类烛台为明清时期独有的形制，此前没有出现过此类烛台，但是在一定程度上与汉代的支钉式油灯类似。主要的形式是由底座、立柱和带有较长烛扦的烛盘组成。

（二）明清时期的油灯形式

油灯在明清时期做出的突破并不多，但是在明代，由于读书人的熬夜时间比较长，需要省油，所以诞生出了专供读书用的书灯，作为明代及之后独有的一种形式。主要特点是在壶型的造型基础上加长了台柱，以此来起到省油的作用。同时由于明清时期的青花和彩陶发展迅速，所以书灯中有很多利用彩陶、青花为纹饰制成的精品。

清代的油灯在形式上与前朝没有太大区别，但是在晚清时期由于历史进程，“洋油”引入国内，各种各样的洋油灯开始广泛地使用。这些煤油灯的样式变化不大，大致的结构基本相同，唯一的区别在于容量和大小上。

（三）明清时期的灯台形式

灯台，也称作灯架，也是明清时期主要的灯具形式之一。大致可以分为固定式、升降式、挑杆式这三类。灯台的出现改变了灯具只能出现在地面上和桌面上的困境，与悬挂式灯笼类似，灯台能够将灯举高，达到最高的照明效果。

其中挑杆式灯台的特点是上端的杆头下垂，用来悬挂灯具。抑或是在整根灯台中上部分突出一个杆头，用以挑起灯具。一般在杆头部分的纹饰偏多，兼具美观和功能性。

固定式灯台的特点是，杆头制作成一个平台，上面放置灯罩，底部一般坐落在十字形的坐墩直伤，以站牙相抵。

升降式灯台的特点是，灯杆可以顺着立柱内的直槽上下滑动，并且里面设置了木楔子可以起到固定灯杆的作用。

二、灯饰的设计学分析

明清时代开始，灯饰的发展到达了顶峰。材质上除了原有的金属、陶瓷、玉石灯具和烛台之外，还出现了玻璃和珐琅等材料的灯具。最具时代特点的是，明清灯具多以细木为框架，雕刻花纹，或以雕漆为框架，镶以纱绢、玻璃或玻璃丝。

在灯具表面的图案设计上也有着明显的时代特色。清代的图案往往以富有吉祥寓意的图案为主，可以概括为“图必有意，意必吉祥”。详细地可以划分为，表现幸福的图像，比如五福、福字。表現美好的图像，比如牡丹、莲花。表现喜庆的图像、喜字、双喜。也有表现长寿的图像、比如寿字，百寿图等。明清时期这类图案的用法多种多样，既有抽象意念的具象表现，比如说通过谐音、文字的形式来凸显的吉祥、长寿等意思，代表性的灯饰作品有寿字台座的中空筒管式烛台。也有的是具象事物的抽象化，借物以拖意，用象征的手法通过描绘一些实物的形状进而表达其内涵，比如用莲花来表达高洁，用牡丹来表达华丽。代表的灯饰作品有莲花状的油灯。

在功能性上灯具更加注重使用的场合，在书房、卧室等不同的使用环境中，灯具的类型也有差别。到此为止，中国灯具发展的路径已经逐渐清晰，我们可以概括出各个时代灯饰的特点（表2），从中发现明清灯饰的设计理念。

（一）明清灯具材质

材质上除了继承之前常用的陶瓷之外，在金属灯具上再次创新。民间流行的铜、铁灯具虽然没有宫廷灯具一样的华丽，但是在装饰和造型上也很有特色，表现了民间工匠的创造力。在宫廷之中掐丝珐琅灯具是最具特点的，例如万历款掐丝珐琅缠枝花卉纹菊瓣式烛台，高9.6厘米，盘径18厘米，足径13.3厘米，是清宫旧藏。此烛台共用了红、紫、宝蓝、天蓝、海蓝、白、黄、绿、墨绿、藕荷等十余色釉料，鲜艳明丽，是明万历年间掐丝珐琅的标准器之一。清代乾隆年间使用景泰蓝更加的频繁，也诞生出了许多灯具珍品，在色彩造型等方面都极尽奢华。

在明清时期玻璃是制作灯具的一种全新材料。西方玻璃技术就极大地推动了清朝玻璃业的发展。此时的玻璃品种更是较以往任何时期都要丰富，有单色玻璃、套色玻璃、金星玻璃、磨花玻璃、搅胎玻璃、珐琅彩玻璃、缠丝玻璃、刻花玻璃等。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一件蓝玻璃刻花烛台，通高28.5厘米，盘径6厘米烛台中腰部位刻有“乾隆年制”款，应是由清宫内务府养心殿造办处玻璃厂烧造的，其制工精细，反映了乾隆时期各类工艺美术品的共同特点。

同时清代的家具设计也发展迅速，室内设计风格已经成型，与之相对应的也出现了木质灯具作为配套。灯台就作为一种室内小型灯具被广泛使用，除了照明之外，更多的起到陈设的作用。

（二）明清灯饰的特点

在形制上明清民间的灯饰造型倾向于细节上的变动，以实用性为主。明代永乐流行八方烛台，烛台上有蜡烛型的插住，造型仿自伊斯兰金属器皿。烛台口部和台座均设计成同形八棱状，烛筒管呈深杯形，中有束腰，下连一个八棱柱，柱下的烛座也有束腰。立钎式烛台是明清时期烛台最具特色的形制。台座似古钟坐地，座壁镂孔中空，座连柱，柱上部和下部各有一小一大两个烛盘，均呈六边形状。小盘中竖立有长烛钎。

而宫廷中的灯饰造型偏向于繁杂精致，以技艺高超来凸显皇权尊贵的特征。强调“料不厌精，工不厌细”，选材奢华，工艺繁缛，使用各种名贵的宝石等装饰材料点缀镶嵌，也使用浮雕、透雕等工艺手法，来体现皇权的气势恢宏。

（三）明清灯饰的文化内涵

我们如今对于明清时期的文化探索绕不开许多经典文学作品，比如名著《红楼梦》中有很多关于灯具的描写，正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从这些对于灯具的描写中，我们可以理解当时古人们的心中所想，进而推测这些设计作品的优势所在，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为我们所用。

在元春省亲的情节中，有一段描写“一时传人一担一担的挑进蜡烛来，各处点灯，只见院内各色花灯烂灼，皆系纱绫紮成精致非常”。这段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出蜡烛在当时是权贵的象征，相较油灯来说更加珍惜，而文中以“担”作为蜡烛的工具，更是能凸显富贵人家的奢侈。从作者的视角来看，当时所处的环境中，农家百姓苦不堪言，为了省油而研发出的节油灯和这园中各处花灯相比较，来反映出当时贫富差距的荒唐，社会矛盾冲突严重。

在贾府过年的情节中，还有一段叙述“那晚各处佛堂灶王前焚香上供，王夫人正房院内设着天地纸马香供，大观园正门上也挑着大明角灯，两溜高照，各处皆有路灯”。这里面提到的大明角灯是在玻璃还没有广泛使用的时候，用羊角质做灯罩的灯具，上下有口，状如枣子。在过年这样热闹的日子里，点灯和供佛依旧是不可缺少的部分。反映出封建社会，越是地位尊崇的家庭就越加迷信祖先神灵赐福的说法。希望通过这种手段来维护自己当下的富贵生活。而当时灯具的设计中大多数都蕴含吉祥如意的概念，符合当时社会的需求。

三、明清时期灯饰变化的背景因素

（一）科技进步

纵观历史朝代中灯具产生重大变化的时刻无一不是新材料诞生的时间。从某种程度上说，灯具可以反映出当时的制造工艺水平。从陶制灯具转变为青铜器之后，古人在灯具底座和灯柱上的设计空间变大，从而诞生出各种连枝灯。瓷器的出现也将灯具向更精致的方向引导，在色彩上为灯饰设计铺开了道路。直到明清时期，各式新兴材料的发现铸就了灯饰的辉煌。像掐丝珐琅的使用，就从工艺层面给灯饰的设计提供了更多可能，工匠可以在灯座上使用的色彩更多，灯饰除了造型之外，还可以在纹样上做创新。由此诞生出明清时期众多珍宝。

在宋元时期，灯具在工艺材料上划分为坯体装饰、彩绘装饰和釉色装饰，工艺技法上划分为雕刻、划纹、贴塑和彩绘等。而在明清时期，这些原料技法都被进一步的擴充，仅仅是材质上划分就有金属、陶瓷、贵重石器、玻璃、珐琅等。从瓷器灯具的演变上最能体现出这一点。

1978年在山东出土了一件元代的三彩狮形灯，造型是狮子背驮灯盘，呈站立的姿态，额头较宽，左倾，尾巴上卷，身上有很多装饰。灯盏的外壁是莲瓣纹，三彩釉色浸润。是当时时代工艺水平之下较为出彩的作品。这同类型的狮子莲花灯在辽金元时期最为流行。它的造型是一头威武的狮子站在方座之上，四肢分开，昂首，背驮莲花形象生动，有着辟邪的意思。图1为宋代狮子油灯的形象。

从这些藏品中我们不难发现，宋元时期的灯饰依然趋于写实，以线条流畅，生动形象为主要风格，而随着技术的发展，在明清时期的灯饰特点主要是构思精巧，刻画细腻，装饰华丽而繁琐。图2为清代狮子形象。例如在狮子这个形象上，清代的雕刻手法已经达到成熟的程式化阶段，卷毛、铃铛雕饰细腻而丰富、口、鼻、尾的细节刻画精微至极。上右图为清代狮子形象。头部巨大，宽度超过胸和双肩的总和，胸窄而内收，四肢短小，头顶的肌肉呈疙瘩状，卷毛变为高突螺旋状，嘴巴扁平并且有彩带缠绕。雕刻虽然精细，但是繁琐有余而气势不足。造型偏重细节，整体感不强，到了清后期，这些装饰甚至为了繁琐而牺牲了整体感，让人感觉丑陋不堪。所以我们可以得出一个初步结论，技术的进步并不代表设计水平的进步，盲目展现技术优越性有可能适得其反，不利于设计本身。

（二）封建礼教

在封建制度中，无论是从饮食、服饰、住房还是用具上都会受到风俗的影响。婚嫁丧葬、游乐社戏使得各种日常用具诞生出完全不同的需求。在祭祀仪式和节日庆祝上用到的灯具形式越来越多，也促进了灯饰发展。比如挂样繁多的宫灯，就是在皇宫中用的灯。主要是以细木为骨架镶以绢纱和玻璃，并在外绘以各种图案的彩绘灯。

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宋代的文化是中国古文明的巅峰，学校异常发达，文化成功不胜枚举，国家鼓励各州县兴办学校，到宋徽宗时期，全国官府负担食宿的州县学生达到十五万人，私人讲学收徒也蔚然成风，有很多闻名天下的学院，也诞生了许多宝贵的艺术成就。这在当时的灯具设计上表现的非常明显。由于读书人的大量增加，以及对于科学技术的探索，宋代出现了拥有省油功能的书灯。还有将照明和计时功能合而为一的新型灯具种类。所以总结宋元时期灯饰受到封建制度影响的主要表现是解放了人文思想的理念，将实用性和观赏性融为一体。随后的明清时期，虽然继承和拓展了先进的技术，但是受到封建礼教的负面影响则更加深刻。

与前朝相比，明清是封建社会由盛转衰的时期，这一时期皇权高度集中，封建专制主义集权加剧，资本主义萌芽出现并缓慢发展，思想受到严格控制。由此反映到灯具的设计上，主要表现为宫廷灯具的技术革新。皇家独有的宫灯例如描金嵌玉玻璃四季花鸟图宮灯，以雍容华贵、充满宫廷气派而闻名于世。制作时工艺复杂，由于长期为宫廷所用，除去照明外，还要配上精细复杂的装饰，以显示帝王的富贵和奢华。图3为清乾隆御制铜鎏金錾花八方宫灯，从其繁杂的细节装饰不难看出，此时的灯具设计已经从追求美观实用的设计偏向了讨好皇室的繁杂设计。

（三）家具发展

明清是中国家具发展的鼎盛时期。这也催生出了与家具配套的灯饰。为了与漆木家具呼应，出现了许多木质灯具，以细木为骨架镶以绢纱和玻璃，并在外绘以各种图案的彩绘灯具。

从发展的角度上看，在宋元时期，书法、绘画理论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所以在家具方面，造型古雅、色彩纯净、不事雕琢，以质朴取胜，给人清新淡雅的感觉。宋代家具的艺术特征为方正简洁之美，所以没有多余的装饰，以方正平直的桌、几、架为主。

而明清时期，特别是清代的家具品种繁多，很多家具都具有前朝所没有的风格和特点，比如几、案多设置抽屉、橱柜多加搁板，在宫廷家具中更是标新立异。一张木床之上不仅有衣架、帽架、瓶托、悬余架，甚至还有可以升降的痰桶架。所以灯台也就在此时应运而生。在选取材料上，清代家具推崇色泽深、质地密、纹理细的珍贵硬木，稍有不中意，就弃之不用绝不将就。工艺上也是为了达到瑰丽多姿、变化万千的装饰效果，尝试了一切可以采用的装饰手法，力求新奇。为了能与家具风格整体配合，灯具的用材和工艺也更加考究，甚至灯具本身的高度，光源在整体家具搭配中放置的位置也得到重视，出现了像升降式灯台这样打破传统的灯具。

总结

从古至今的这些灯具正如漫漫历史长河中的点点繁星，照亮了中华文明传承的道路。有灯的地方就有人，仔细端详每一盏灯，仿佛都能看到在千百年前这盏灯旁的古人是如何生活的。同时，这也给现代灯饰的设计带来了启发，主要表现在下面三点：

（一）以人为本，融入生活

我们能从古代灯具中看到许多鸟兽图腾元素，古人在进行创作的时候倾向于以自然形象为基础，突出大自然的形态美。比如“连枝灯”就是以树为原型而设计的仿生造型器具。还有以人为造型的人俑灯，呈现出一种充满人性的生命之美。古人对造型的依据是人对客观事物的知觉，很多传统灯具会将使用者、器物、使用环境紧密连接起来，比如长信宫中宫女造型的长信宫灯，让灯具真正融入生活，成为自然的一部分。映射到现代的灯饰设计，能够最大程度上符合当下人的生活理念的，应该是科技和便利。如果灯具的设计增加更多科技元素，与智能家具结合，使灯和整体家居环境融为一体，能更好地体现自然和谐之美。

（二）寄托感情，传承文化

古人的灯具设计会通过一些传统的鲜明符号来强调器物文化的内涵，通过一些寓意来代表他们的人生理想或者是一些社会伦理道德观念，超脱了灯具形象本身。这样的产品在拥有实际使用价值的同时，还有一种极强的文化表现力。能让人在看到这件器物的同时，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情感。比如一些羊形灯、牛形灯等这些动物形象都被人视为有着吉祥的寓意。而在现代的设计中我们应该结合时代特色将当下人们认可的文化形象标志融入进灯具设计中。

（三）古为今用，洋为中用

灯具由明代演化至清代的进程中，由于工艺技术的进步，导致清代出现了繁缛、精巧的艺术特点，丢失了明代端庄、敦厚的艺术特征。在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当今，正面临着与清代相同的设计困境，我们通过技术优势而产生的装饰手法在于工艺品用途的结合方面上以及与器物的协调上都有着不足之处，这一点是值得反思的。

清代中期之后，由于外来文化的交流，灯具以及其相关的装饰受到了外来文化的影响，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在如今现在人民掌握了一切文化的所有权之后，我们应当取人之长为我所用。目前现代灯具上，我们能看到的作品往往都有着西方文化的影子，这也是我们目前急需改进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