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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民族共同体发展形成的鲜活见证:20世纪以来德昌傈僳族女性服饰流变研究

2022-03-02吴济池刘兴全

民族学刊 2022年9期
关键词:德昌傈僳族服饰

吴济池 刘兴全

民族服饰是一个民族在特定的自然、地理、文化和历史环境下诞生的物质与精神一体化的产物,也是一个民族的重要标志。研究傈僳族服饰的变化,能够形象且直观地折射出该民族的历史发展和地域文化特征,对民族学研究具有重要的价值内涵。民族服饰的流变往往离不开对其民族历史的溯源,早期,德昌傈僳族没有自己的文字,与其服饰文化发展相关的书面记载缺失,呈现出碎片化的历史记录材料。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有一部分国内学者陆续关注到傈僳族文化的发展,产生了一批研究傈僳族历史、地理、经济、文化和风俗等方面的专著和论文,学者们从不同的视角和维度提到与傈僳族服饰文化相关的内容。专著如《傈僳族简史》编写组(1983)描述了傈僳族百年来的迁徙历史和社会风俗风貌;[1]斯琴高娃和李茂林(1994)以民俗文化视角,记录了各地区傈僳族男女服装款式、材料制作及头饰和胸饰的样貌;[2]格桑顿珠(1999)从社会经济生产、语言文字和宗教信仰等方面,展示了傈僳族的民族文化发展;[3]侯兴华(2010)从生活环境印痕与年龄、婚否差异及富贵悬殊等方面分析了傈僳族女性服饰的特点,并揭示了服饰的发展变化受周围民族服饰的影响;[4]何奎(2013)概述了傈僳族女性日常穿戴服饰情况,并从文化人类学、图像学及美学的角度,对整个傈僳族服饰的形成与发展流变、形制与构成要素、文化内涵与美学特征等梳理和研究。[5]论文如杨光民(1990)对傈僳族族群起源考证;[6]杨毓才等(1981)从文化视角对不同的氏族图腾进行归纳总结;[7]陈一(1991)分析了傈僳族原始宗教起源与文化发展;[8]马世雯(1996)研究了近代傈僳族各支系的分布与差异,帮助大众加深对傈僳族文化的认识;[9]高志英(2004)梳理了从唐代至清代傈僳族的历史流变,[10]同时,高志英和余艳娥(2020)对傈僳族跨国迁徙历史与藏彝之间族际空间关系进行拓展述论。[11]以上,皆反映出傈僳族服饰文化的流变与其族源历史、地域发展及各族间的接触、交流和融合等密切相关。

服饰作为了解傈僳族习俗、审美和族群身份认同的重要途径和表现形式,记录了该民族历史变迁和社会发展。现关于傈僳族服饰的研究较少,主要集中于云南和四川部分傈僳族区域。如:斯琴高娃(1997年)将云南和四川不同区域的傈僳族女性服饰的款式做了简要地介绍[12];吴建勤和彭恩(2006年)以云南怒江、德宏、迪庆地区和四川境内傈僳族服饰文化为例,揭示了傈僳族的服饰风貌及其背后所透射出的地域文化内涵[13];何奎(2012年)对云南和四川部分区域傈僳族服饰的美学原则进行多维分析[14];杨谨瑜(2018年)研究和分析了怒江不同区域的傈僳族服饰文化变迁和发展[15]等。以上内容让大众有机会了解到国内傈僳族服饰发展的文化脉络,但有关德昌傈僳族女性服饰研究的关注度还不够。德昌作为四川傈僳族人口最集中和最多的县,也是西南少数民族聚集核心区域板块,德昌傈僳族女性服饰主要由服装和配饰两个部分组成。从民国至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主要体现在服饰形制、装饰图案、装饰材料和色彩搭配等方面。传统的傈僳族女性服饰以上衣下裙为主,上身穿盘领、偏襟、花袖、挑肩短衣,下裙穿白色的火草麻布百褶裙,束红腰带,背绣花挎包,女子多留长发,包青布帕,将其盘于头顶。现在,女性服饰款式依旧延续了之前的传统组合,在材质选择、工艺制作、色彩搭配和装饰效果等方面有所发展。如帽子由以前的布帕、竹片等制作形式,改用轻巧的塑料泡沫定型完成。服装不再是固定和单一样式,可根据其身型和喜好做装饰改动,穿戴更为表现女性自身的审美和精神追求。

综上,笔者通过田野调查,收集和整理现存的德昌傈僳族服饰实物、图像和口述史料等,并结合文献从服饰的形制特征、装饰图案、色彩特征和装饰材料等方面进行分析。探究德昌傈僳族女性服饰流变,阐释服饰流变的历程及其成因,探讨当下传统文化再生社会中,民族服饰流变所透射的民族文化价值变迁。

一、德昌傈僳族女性服饰流变分析

德昌傈僳族女性服饰从形式到内容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呈现出不同的特征。总体上,继承了本民族传统的历史文化,又因时间和空间关系的变化,在传承与发展中呈现出多元化的特征。解放以后,很多民族的服饰都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尤其是分散杂居民族的服饰。德昌作为一个典型的多民族聚居县,除傈僳族外,常住民族还有汉族、彝族、纳西族、回族等,其服装样式的发展和变革不可避免地受时代和地域的影响。由于目前所存的服饰实物和图像资料等多数反映了20世纪至今这段历程的发展变化,因此,本文将这个时间段作为主要研究范围,逐步展开对德昌傈僳族女性服饰流变及其背后成因的探析。

(一)20世纪以来德昌傈僳族女性服饰流变历程

1.民国时期(1912年-1949年)

上衣款式为立领、右开襟连袖的火草麻布短衫,衣身长到腰间,无内里,左右开衩。袖子和大身有黑棉布拼接,袖口和大襟处饰多层镶边。腰间束宽五六寸的红腰带,由剪下的绵羊毛捻成毛线编织而成,间衬黑色条纹,用采摘的野生大血藤、倒钩刺果熬水,将腰带煮染成血红色。下裙款式为百褶裙,褶间距较宽,裙子用料以火草麻布为主,裙子长度及膝盖下方,裙摆绣饰波浪形花纹。头饰主要用青布帕包成圆形,头帕用量多取决于家庭条件,叠成帽子状。这时期,绝大部分傈僳族人都穿自织自制的火草麻布,只有少数富裕和上层家庭才穿棉布服装。

2.新中国成立初期至80年代(1949年-1980年)

服饰款式与民国时期变化不大(如图1至图4),延续了传统的上衣下裙形制组合。新中国成立后,上衣的用料不再局限于火草麻布,出现了青、蓝、红等颜色的棉布材质选择,女性可以根据自身条件和喜好进行搭配。袖子和衣身开始用黑白和红色等棉布拼接装饰,领口、袖口处绣有各种花纹图案装饰,袖口和大襟处镶饰多层织带和黄蓝等颜色碎花边。腰系长四米左右的红色毛织腰带。下穿火草麻布或青布百褶裙,黑白两色居多,褶间距较之前更细密,布料更紧实,裙长至小腿,较之前长度增加且更修饰腿形。裙边花纹绣饰多用黑白、大红和粉色等,以连续纹样为主,绣饰面积扩大。头饰变化不大,用青布数丈,帕宽尺许,头布折叠均匀,额前形成“人”字形排列,结成帽饰。新中国成立以后,德昌傈僳族女性服饰较之前材料选择更多,装饰性增强,制作工艺和质感更精细。

图1 20世纪50年代 德昌傈僳族谷从秀作为西南代表团赴京参加活动的装束(前排左二)(照片来源:纪正元提供)

图2 20世纪60年代德昌傈僳族女性服饰(照片来源:熊国秀提供)

图3 20世纪70年代德昌傈僳族女性服饰(照片来源:熊国秀提供)

图4 20世纪80年代德昌傈僳族女性服饰(照片来源:熊国秀提供)

3.80年代以后(1980年至今)

上衣为立领、右开襟衫款,如图5所示在肩、背、胸及袖口处布满了各种刺绣织带和拼布花边装饰。腰间依旧保有系腰带的习惯,显得人利落有型,服饰整体的视觉比例更好。下穿至脚踝的百褶裙,面料材质以棉麻和化纤为主,裙身绣饰图案异彩纷呈。21世纪以后,(如图6)衣料由传统的手工织布逐渐走向机械化生产,颜色也越来越丰富,相继出现了各种彩色的新式布料,如机织蕾丝、化纤网纱和钉珠亮片等。头饰从布帕包头逐渐更替为竹片支撑到塑料泡沫定型的方式,帽型从圆形过渡到椭圆形等。帽顶面绣有挑花装饰图案,帽檐处用串珠装扮,整体造型和装饰手段更加丰富。现在日常生活中,穿戴民族服饰的傈僳族女性越来越少,一般只在重要的节庆场合或居住在较为封闭的山村中的老一辈妇女还能看到穿戴本民族服饰的场景。

图5 20世纪90年代德昌县南山傈僳族乡女性日常服饰(照片来源:边绍伟提供)

图6 2021年7月 德昌县傈僳族女性服饰(照片来源:罗良佳提供)

(二)德昌傈僳族女性服饰流变表现

20世纪以来,德昌傈僳族女性服饰的流变集中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服饰的装饰性不断丰富

民国至新中国成立初期,德昌傈僳族服饰处于较为传统阶段,这个时期女性服饰的形制变化不大,上装为右衽大襟式,下装为百褶裙。20世纪60至80年代,服饰逐渐开始发展。在国家改革开放政策影响和民族地区自身求发展的愿景下,西南民族地区在社会环境、生产与生活中开始全面转型。一部分德昌傈僳族离开了原来的居所,从边缘山区走向集镇或县城区域,傈僳族经济由传统单一的农业社会向现代化的工业和商贸社会转型,由较为封闭型社会向开放型社会发展转变。同时,女性地位伴随社会的发展与进步日益提升,从外出务工及家庭分工模式可以看出,由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的男工女耕模式,逐渐发展到现在的男女同工同酬和同等参与社会事务的模式。从德昌傈僳族女性通过外出务工获取相应的劳动报酬可以看出,其独立和自由度明显增强,融入社会的深度得到提升,活动舞台进一步增大,视野更为广阔。以上这些转变也体现在女性服饰的穿戴装束上,虽然服装整体形制相对变化不大,但装饰物数量和种类增加显著,色彩更为丰富醒目,服饰的装饰性更加突出。20世纪80年代至21世纪初期,服饰趋于繁荣发展阶段,其变化速度明显加快,服饰更加追求装饰效果,在衣身和裙装等多处装饰面积扩大较为显著。总的来说,德昌傈僳族女性服饰装饰性变化呈现出随时代变化而不断加速变迁的特点。如图7所示,从民国至今,傈僳族女性服装装饰面积明显扩大,装饰图案更加丰富,做工也更加精美。同时,服饰材质的选择也有较大进步,女性的服装材料由棉布、咔叽布或绒布等替代了传统的自织火草麻布,帽子用轻便易戴的泡沫材质作为底衬,替代了以往较为原始的叠布成帽和竹片固定的方式。整体服饰样貌呈现出由简至繁、由粗糙到精致的转变。生产力的发展不仅改变了傈僳族女性对服饰材质和装饰物的选择运用,也对其服饰的制作方式、装饰效果和纺织技术等带来系列变革。

图7 不同时代德昌县傈僳族女子上衣胸前装饰面积的变化(左至右依次为民国、20 世纪 60-80 年代、21世纪初期)(笔者绘制)

2.服饰材料的变迁受时代影响程度不断加深

改革开放之后,受国家新型工业化发展的推进,社会生产力不断提高,物资品类变得丰富,市场得到繁荣发展。德昌傈僳族原先较为封闭的生活环境和落后的生产工具都得到了极大改善,在一定程度上催生了服饰材料的变革与发展,其主要表现在材料质感、色彩搭配和工艺制作等方面有较为明显的变化。早期,傈僳族的服装材质以傈僳人自产自织的火草麻布为主,后来受小商品商贸市场的推动,服饰材料的选择范围扩大,相继出现了很多现代的机织材质,如蕾丝、绒布、化纤、纱等面料;色彩搭配由常用的单一颜色(红、黑、绿)逐渐变得更丰富多彩(粉、黄、蓝等);绣饰制作方式也由传统的手工刺绣模式变革为更高产和便捷的机绣方式,加之机器设备的更新迭代,使得产品产量提升明显,品类呈现更加丰富多元。因此,在工业加速发展和商贸市场繁荣的双重推动下,服饰材料的可选择范围和可替代空间明显扩大。傈僳族女性传统的火草麻布服饰因材质舒适度、实用性、美观性和生产便利性等原因,难以满足不同场合的穿戴需求和适应于新的生活环境中使用。由此催生出不同类型、不同质感和多层次的服饰材料需求,这也加速了傈僳族服饰的变革和创新发展。

3.女性服饰穿戴的主体意识加强

改革开放后,市场经济逐渐变得活跃起来,唤醒了傈僳族女性提升自我价值的意识,激发了其积极参与社会事物的主观能动性,新社会女性的角色开始被重新定义。据1980年四川德昌县傈僳族社会状况调查中记载:德昌傈僳族多聚居山区,交通不便,人口流动小,少与其他民族往来,导致该民族血缘婚配率高[16]。80年代之后,由于国家加强了对少数民族地区科学文化和婚姻知识的普及,傈僳族人民逐渐改进了以前相对落后的生活方式和老旧的思想观念。据四川傈僳族婚俗省级传承人熊国富老师分享:80年代至今,德昌傈僳族女性除了跟本族人和汉族结婚以外,也有不少与彝族、蒙古族等通婚的情况出现。傈僳族女性婚配对象及生活空间愈发向城市化相对集中的区域延伸,其婚姻组成方式选择更为多元。这既是女性思想观念得以解放,也是其内生动力增强的表现,这也直接影响了傈僳族女性的穿衣打扮风格。新中国成立后,“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等观念得到大力传播,促成了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女性的社会地位渐渐与男性对等,并能够在经济与精神上获得独立和自由。正因如此,傈僳族女性有机会走出去学习外面新的知识理念,提高自身文化水平和拓宽视野格局。女性从家庭走入社会,在与外界接触、交流和生存过程中,不断接受其他文化影响,服饰的穿戴方式有了新的适应性转变。德昌傈僳族女性常穿的百褶裙不再只有火草麻布这一种材质,人们会根据自身喜好和条件选择高性价比的材料,如轻盈且抗皱的雪纺面料。同时,她们也开始选择用多种不同质感、粗细密度和色彩光泽的线去装饰裙摆和袖口等。除了传统的手工刺绣外,出现了花边、亮片等织带贴边的组合形式。传统的民族服饰制作材料和构成元素逐渐向现代化材质和多维形式转变和过渡,这既反映了女性自我意识与审美观念的提升和改变,更是女性追求独立自由和思想解放的重大突破。

(三)德昌傈僳族女性服饰流变成因

杨鹓曾说:“少数民族服饰类型众多,作为一种表象大家都有目共睹,但它们的成因似乎没有人去深究过”[17]。民族服饰文化的变迁和发展往往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其中包含了自然环境、国家政策、民族交往、地域经济和社会形态等外部因素,以及民族自我认同的内部驱动力构成。研究傈僳族服饰演变过程,有利于厘清该民族历史、经济和文化的发展轨迹,对其服饰文化的传承也尤为重要。笔者根据田野调研和文献查证,影响德昌傈僳族女性服饰变化的成因可主要归纳为生活环境发生变化、生产力发展的影响、顺应时代的审美转变三部分。

1.生活环境发生改变

德昌傈僳族女性服饰的流变与其所在区域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的变化有直接关系。德昌傈僳族历史上人口稀少,环境封闭,思想保守,自给自足特征明显。其很少关注生产生活方面的改进,致使社会发展停滞不前。新中国成立前,德昌傈僳族占有的土地较少,多从其他民族地主那里租种,土地贫瘠,环境恶劣,生产力极其低下。新中国成立后,在党的民族政策指引下,随着国家新农村建设、扶贫开发和高山生态搬迁项目等不断实施,德昌傈僳族地区生产生活环境和质量都发生了较大的改变。一方面,工业化、城镇化发展和国家脱贫攻坚等多项惠民政策的推进,德昌傈僳族的生存条件得到巨大的改善,居住环境由原来的高山区域迁居到新村平坝里,实现了山下生活,山上劳动的生存模式。另一方面,在德昌傈僳族多个地方建立了农业生产合作社,改田改土,扩大土地面积,为傈僳族人的生产生活环境添砖加瓦。笔者调研期间(如图8)走访了由德昌傈僳族文化传承人代表熊国秀老师在德昌县南山乡创立挂牌的“国绣傈僳族火草麻布制作专业合作社”“火草麻布制作培训体验中心”等场所,熊老师在2019年成功获得了国家文化部和旅游部乡村文化和旅游能人荣誉,并得到项目经费支持。该合作社为傈僳族乡村妇女们提供了一起织布制衣,进行技艺交流和互学互助的平台,有利于傈僳族服饰产品的创新,提升了产品的质量和产量,帮助火草麻布逐渐向产业化过渡,并力争通过电商扶贫,达到助农增收。该合作社已经成为了德昌傈僳族向大众真实地展示其富有特色的纺织服饰文化发展的窗口。

图8 2021年德昌县南山乡火草麻布制作培训体验中心(笔者拍摄)

2.生产力发展的影响

生产力即社会生产力,它是人类利用自然和改造自然的一种能力,其主要包含劳动力和生产资料。从劳动力发展来看,受早期农耕文明的影响,傈僳族人民过着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生活,人们对自然和社会的认知能力极为有限,这也导致其社会生产力一直处于较低水平。除成年男性承担了主要生活资料的获取外,傈僳族女性向祖辈学习手工纺布、织衣和刺绣等工艺以满足家庭日常生活的穿戴需要(如:在傈僳族传统的婚丧嫁娶时候需要穿戴本民族自产自织的火草麻布衣物),由于缺乏系统的知识培训教育,导致个人生产能力受限,产出效能低下,其服饰样式简单、原材料单一,产品难以满足多元化的穿戴需求。从生产工具的发展历程来看,受工业化发展严重滞后的影响,其服饰生产工具主要依赖祖辈传承和就地取材获取,生产工艺难以取得较大突破,产品性能仅是满足基本的驱寒保暖和日常劳作需要,其改进的速度和更新周期漫长,严重影响了本民族服饰生产水平的提高。据笔者多次田野考察发现,德昌傈僳族服饰原材料的采摘获取、纺线、印染、织布到制衣过程以及产品成果的展示看,虽然历经多年的变革,也取得了一定程度的改进,但多数停留在较为原始的生产方式中。新中国成立后,傈僳族地区交通得到改善,人们受教育程度得到较大提高,其服饰生产工具引入了现代化的生产要素,如缝纫机、刺绣机和织布机等逐步进入家庭(如图9),代替了原来较为落后的生产工具。傈僳族女性服饰与现今社会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相适应,催生了傈僳族服饰转型发展的现实需要。从当今社会的现实发展需求来看,由于工业化和城镇化的加速发展,德昌傈僳族服饰生产者的生产技能提升和生产工具革新刻不容缓,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傈僳族服饰材料、制作技艺和装饰图案的迭代更新,如今面料品种多样,如火草能和各种麻、棉、丝等混合纺织。纺织工具不再局限于单一的手工作坊式生产,如手工刺绣逐渐被更快速和量产的机绣代替,产出的纹饰图案已被大面积用于当下的傈僳族女性服饰中,这种变化的直接原因是生产力高度发展的必然结果。

图9 2021年德昌县南山乡傈僳族州级传承人谷少珍家一角(笔者拍摄)

3.顺应时代的审美转变

新中国成立前,德昌傈僳族的生活方式较为原始落后,与外界交流甚少,其服饰原材料全部取材于自然,色彩稍显单一,外观样式质朴无华。新中国成立后,伴随人类认知的进步和社会大环境的变化,德昌傈僳族女性服饰不断地变革发展,新一代的傈僳族女性其渴望顺应潮流与时代接轨,穿衣风格愈发向城市化和现代化靠拢。据笔者调研期间观察,城镇中鲜少能看到日常生活中依然还从头到脚完整地穿戴本民族服饰的女性,通过与她们进行采访交流后发现,尽管她们多数都表达了对本民族服饰文化的喜欢和热爱,但由于民族服饰穿戴繁琐且活动不便等原因,导致了大家在日常生活中更倾向于选择简单大方和穿脱方便的现代服装,除了一些重要的庆典场合外,传统的傈僳族服饰已不再是其首选。进入21世纪,服饰发展处于快速转型阶段。随着互联网等现代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各类新兴媒体传播形式推陈出新,这也使得即使居住在偏远地区的傈僳族妇女们,足不出户便可轻松地获取一手的国内外新鲜资讯。借助网络媒介发展的有利因素,傈僳族妇女们乐于学习和接受新兴的城市文化和时尚潮流内容,一边充分吸收当下潮流文化精华,一边将其内化创新转换为新的服饰元素,旧俗逐渐被新潮更替。傈僳族女性审美观念实现了从注重传统美到多样化的现代时尚美转变,这种顺应时代的审美转变是社会物质和精神文化高速发展的必然结果。

二、德昌傈僳族女性服饰流变所透射的民族文化认同与价值塑造

(一)物化象征符号

少数民族服饰作为一种重要的文化符号,是民族历史的标记和民族文化的载体,通过形、质、色、图等符号,折射出该民族经济社会发展的印迹。在我国西南地区,各区域人群在体质上差异不大,或根本无差别,因此人们常创造特别的服饰和发饰来彰显本民族的特征[18]。傈僳族服饰作为一种造型的文化象征符号,“它用象征的方式,在斑衣绣纹中浓缩了约定的集体意象和传统观念,指述着逝去的史实和祖灵神祇的喻训,从而起到了述古记事、寻根忆祖、承袭传统、储存文化的巨大作用”[19]。早期,傈僳族先民没有自己的文字,传统服饰在过去充当着记录民族历史、传播民族习俗和文化的使命。服饰作为族人记史述古的无字“天书”,其经历了由满足人类基本生存需要的保护功能、顺应自然环境的适应功能、确定社会角色的区别功能到美化身体生活的审美功能的社会发展转变。“民族服饰作为一种物化了的精神产品,它保持了鲜明的民族特色,涵盖着地域特征、社会特点、生产方式、宗教信仰和民俗特征等,折射出傈僳族丰富的审美情趣和审美心理”[13]。德昌傈僳族女性服饰是本民族特色的文化要素符号和民族文化象征的体现,从服饰形制变化、材质运用、色彩搭配、装饰选择到工艺制作方式等来看,皆反映出德昌傈僳人在生活观念、审美追求、精神信仰、艺术创造、生产力状况等方面的发展变革。

从民族服饰历史发展和现实情况来看,德昌傈僳族常有“变服改饰”的现象,即“由于某些特定的历史原因和观念因素,迫使某些民族、某些阶层或社会集团的服饰发生变异。民族服饰上原来特定的文化功能、所指意义及社会内涵,也随之发生变异”[19]。这种变异主要分两种,一种是适应性的变化,另一种则是强制性的改变。而德昌傈僳族女性的服饰发展属于主动的适应性变革。一方面,新一代的德昌傈僳族女性秉持着更为包容和开放的态度,对外界新潮资讯和多元服饰文化的接受度较高。另一方面,女性的社会角色实现了从家庭妇女到学生、女工、社会活动者等的转型,转变为拥有独立思想和审美认知的新女性。女性为了更好地适应新的社会环境和人文环境,将单一的服饰产品、粗糙的材质工艺和有限的制衣资源,逐渐向现代化的生活生产方式转型发展,民族服饰常常有由短改长、由繁改简的变化。德昌傈僳族在新的时代、经济和文化背景下,用新的设计美学替代传统的民族元素,在传统与变革中孕育出新的服饰面貌,既是女性多元身份的象征,也是民族文化符号多样性的表达。

(二)文化涵化现象

涵化指不同的民族接触引起原有文化的变迁[20]。而文化的涵化现象是指不同族群持续地接触一段时间后因互相传播、采借、适应和影响,使一方或双方原有的文化体系发生大规模变异的过程及其结果。涵化强调双方长期的持续互动和全面接触[21]。傈僳族文化作为中华民族多元文化中的一员,其服饰文化在与其他民族交流交往中,互相影响、借鉴、交汇与融合,形成了如费孝通老先生所说“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多元一体特征。学者鲁建彪在《傈僳族伦理研究》中提到:傈僳族历史上一度混同纳西族、哈尼族等归入彝族[22]。早期,由于历史分布和地缘性等多方面原因,族群先民与彝族、纳西族等同属于古羌族和氐族,其有着密切的族源关系。有关傈僳族发展的史料记载,最早见于唐代樊绰《蛮书》:“栗粟两姓蛮……皆在邛部台登城东西散居,皆乌蛮、白蛮之种族。丈夫妇人以黑缯为衣,其长曳地。又东有白蛮,丈夫妇人以白缯为衣,下不过膝”[23]。“栗粟两姓蛮”与彝族的祖先罗罗属于东爨“乌蛮”的一支,“雷蛮”“梦蛮”为现纳西族,服饰描述部分则表明傈僳族从唐代开始就形成了尚“黑”“白”的民族传统。德昌傈僳族与彝族同属彝语支的民族,长期以来,两族在同一地域繁衍生息,其风俗习惯、语言交流、神话传说和家族制度等,都与凉山彝族有着许多相似之处。例如,尊老爱幼的美德、尊重女性的风尚和崇尚黑色、以黑为尊、以黑为贵等。随着各民族间交往交流交融程度的逐渐加深,傈僳族女性积极拓展生活圈,开始与其他民族的男子恋爱结婚。女性婚姻制度的开放化,导致文化认知的转变,也直接影响了其服饰审美意识的变化。

德昌傈僳族女性不断地吸收和接纳外界多元的服饰文化,在服饰穿戴方式、色彩搭配和装饰风格等方面逐渐趋于向相邻的民族靠拢。据四川傈僳族刺绣省级传承人张德美介绍:以前刺绣纹样灵感多来源于本族的图腾崇拜和日常生活,如自然崇拜,尤其是对植物的崇拜,衍生出羊蹄花、蕨叶花、路路花等纹样。现在,国家对非物质文化保护越来越重视,傈僳族女性有机会走出去参加相关的非遗活动,通过与外界的展示交流互动,获取更多新的设计知识,使装饰纹样素材库变得更加丰富多元。另外,在服装样式上依然保留了先辈们流传下来的传统形制,如上衣下裙的款式。可见,现代傈僳族女性服饰的发展多是基于本族历史文化基础之上,经过“想象加工”和“文化融合”后创造衍生出来。

德昌傈僳族女性服饰本身原始质朴,在充分吸纳获取其他民族文化闪光点的同时,也保留了本民族的服饰文化基因。人们通过对同族源和相邻民族间不同的民族文化进行互学互鉴,能够最大限度地消除民族之间的文化隔阂、拉近民族之间的距离[24]。傈僳族对传统的女性服饰穿戴性、功能性和装饰性等方面进行创新改良,发挥着自己的智慧和审美。由求同存异到聚同化异发展这一行为表明“涵化是由两种社会关系相接触,在这一过程中而发生的文化借取过程,期间,相对弱势的社会关系借取的较多”[25]。从传统到创新,服饰文化在不断地交流与碰撞中,互促共荣、融合共生,实现着中华文化符号的共享、共创与共传。

(三)文化价值体现

文化是一个具有适应性和变动性的体系,它会随着所处时代和社会环境而变化。学者周大鸣谈到:“任何族群离开文化都不能存在,族群认同总是通过一系列的文化要素表现出来,族群认同是以文化认同为基础的,因此,这些文化要素基本上等同于族群构成中的客观因素”[26]。德昌傈僳族服饰作为彰显本民族的文化要素的符号,在2009年,被四川省文化厅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评定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

一个民族的生命和精神支柱源于其民族文化,它是该民族在与自然界长期生存斗争中发展形成的。傈僳族女性服饰的流变发展与其所在地域空间及文化交融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从宏观角度来看,早在汉晋时期,德昌就是“南方丝绸之路”主线零关道上的一个历史悠久的驿站,这里有着丰富的民族文化资源和漫山遍野的自然织物资源和待被充分挖掘的潜力空间。从微观角度而言,随着现代化进程的不断推进,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发生变革,傈僳族天然织物材料和传统纺织技艺的发展濒临绝迹与失传,特色的民族服饰文化有待被保护和创新发展。从非物质文化的角度来看,掌握傈僳族传统服饰制作技艺的传承人大多年事已高,年轻一代外出务工流动较大,选择穿戴民族服饰的时间机会变少,本民族服饰文化的传承面临后继无人的窘境。因此,对傈僳族女性传统服饰文化进行梳理和研究,不仅有助于保护本民族服饰文化基因,更有利于构建民族文化价值的认同体系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未来,德昌傈僳族一方面需要坚定不移地传承、发展和弘扬本民族服饰文化,另一方面也需要持续借鉴吸收他族优秀传统文化,为傈僳族与其他民族之间的文明互鉴、融合发展提供一个交流的平台和窗口。

三、结语

徐万邦在《中国少数民族文化通论》一书中将民族服饰文化内涵分为成六个方面,服饰反映了民族的生活环境、经济从业和生活方式;服饰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服饰作为民族工艺的一面镜子,由服饰可以看出纺织、印染和刺绣等工艺水平;服饰是民族文化及原始崇拜的载体;由服饰可以看出各民族文化之间交流交往交融的影子。[27]德昌傈僳族女性服饰作为民俗文化的表征,记录了傈僳族历史、社会、经济和文化的发展。郭沫若曾经说过:“由服饰可以考见民族文化发展的轨迹和各兄弟民族间的互相影响,历代生产方式、阶级关系、风俗习惯、文物制度等,大可一目了然,是绝好的史料”[28]。研究德昌傈僳族服饰流变历程,有利于加深傈僳族人民对本民族历史、经济、文化发展轨迹的了解,也有助于维系中华民族共同体中历史文化文脉的可持续发展。德昌傈僳族女性服饰从民国至今,经历了形制特征、装饰图案、色彩特征和装饰材料等不同维度的变化,整体服饰样貌呈现出由单一向多元、简单到复杂、粗糙到精致的转变。服饰的发展流变与其特有的地理环境、地域经济、社会文化等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服饰作为族群历史和中华文明的实物见证,德昌傈僳族服饰的流变史真实且直观地再现了该民族历史发展的脉络,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民族地区经济社会发展的巨大成就,催生了本民族自身发展的强大动力,加快了中华民族文化多元融合发展的进程。本文以服饰为介,探讨其流变背后的根因及所透射出的民族文化价值,实际上就是从一个侧面解析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共同繁荣发展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鲜活历史见证,为民族复兴立根铸魂提供了具体的实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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