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邪摇钱树座之昆仑悬圃

文 图/徐克诚

辟邪摇钱树座线图，长61 厘米，宽42 厘米，通高61 厘米

2011 年，重庆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在丰都县林口墓群清理了一批墓葬，其中M2 为东汉晚期竖穴土圹刀把形砖室墓，由甬道、墓室两部分组成，通长5.54 米，宽1.55—2.58 米，残高1.12米。M2 出土随葬品共计80 余件（套），包括陶罐、陶瓮、瓷罐等较多的日用器皿，还有大量的陶俑、大型陶屋模型、双阙“天门”纹圆形铜牌饰及陶质辟邪摇钱树座等。辟邪摇钱树座结构复杂、工艺精湛、内涵丰富、寓意深刻，是目前川渝地区发现的同类器物中品相最为上乘的一件。

辟邪摇钱树座（以下简称“M2 树座”）以半圆形平板为底盘，总体为辟邪绕柱。圆柱用于插嵌摇钱树躯杆，柱身有8 个细孔，现有5 孔嵌插灵芝。辟邪昂首挺胸，头左顾，怒目，眉毛向后飘逸，双角竖立，双耳向两侧伸展。口大张，露出20 余颗牙齿，舌尖上卷，腮毛后扬，羽状须毛弯曲下垂。颈竖直，塌腰，翘臀，鼓腹垂地，鳍形脊。粗尾下垂接底盘似蛇形弯曲。左前肢腾空，下以山形扁柱承托。前胸山柱顶端伏卧一三足鸟，背上跽座一人，臀部俯卧一蟾蜍，左前肢下伸出一龙，后腿下探出一虎。

M2 树座中，辟邪、三足鸟、蟾蜍、青龙、白虎及跽坐俑等有何意义？下面就这些问题做一简单分析介绍。

滕州桑村镇大郭村出土西王母画像石

滕州西户口村出土汉画像石

辟邪又名天禄、貔貅。《汉书·西域传》记载：“（乌戈山离国）有桃拔、师子、犀牛。”孟康注曰：“桃拔一名符拔，似鹿，长尾，一角者或为天鹿，两角者或为辟邪。”辟邪状似狮子，龙头、马身、麟脚，毛色灰白，会飞，凶猛威武，震慑猛兽邪灵。传统风水认为辟邪是化祸为祥的五大瑞兽之一。传说中辟邪还是龙生九子之一，负责天庭的巡察工作，能驱赶妖魔鬼怪，祛除瘟疫疾病，由此而得名。

三足鸟也叫三青鸟。《山海经》中有多处关于三青鸟的记述，《大荒西经》记载，大荒之中，西有王母之山，“有三青鸟，赤首黑目，一名曰大鵹，一名曰少鵹，一名曰青鸟”。《淮南子·精神训》中说“日中有踆乌”。踆乌即为三足乌，又称为阳乌或金乌。古代神话中，后羿射十日，射掉的是太阳，而落下的则是三足乌，三足乌就是太阳的化身。晋代郭璞注解说三足乌即三足鸟。此外，《山海经·海内北经》亦载：“西王母梯几而戴胜杖。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由此可见，三足鸟不仅仅代表太阳，而且是陪伴于西王母左右的侍从。

考古发现，蟾蜍崇拜的历史非常悠久。8000 年前的辽宁查海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蛇衔蟾蜍陶罐，是目前我国史前遗址中发现的最早的蟾蜍图案。有学者认为早期蟾蜍崇拜的出现，与图腾崇拜、多子多福及死（冬眠）而复生等因素有关。到汉代则与嫦娥奔月的神话有关。湖北江陵王家台M15 出土秦简《归藏·归妹》的卦辞中有关于嫦娥奔月神话的记载：“昔者恒我（姮娥）。窃毋死之药于西王母，服之以（奔）月。将往，而枚占于有黄。有黄占之曰：‘吉。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毋惊毋恐，后且大昌。’”《后汉书·天文志》引张衡《灵宪》说嫦娥最终变为了蟾蜍，“姮娥（汉代为了避讳汉文帝刘恒，将“姮”改作“嫦”）遂托身于月，是为蟾蜍”。《淮南子·精神训》中亦说：“月中有蟾蜍。”山东地区汉画像石中有蟾蜍形象。如滕州大郭村出土西王母画像石，图上方中间为西王母，伏羲女娲分踞左右；右上角有一九尾狐；左上方一羽人和玉兔用“杵”在捣不死药，其下方两只蟾蜍共同加工不死药；画面中间下方两座烈火熏熏的炼丹炉，炉子左侧为三个监护官，右侧三个炼丹工。还有滕州西户口村出土的画像石，画面左侧玉兔和蟾蜍共同在捣不死药。由此而知，蟾蜍不但是月宫的象征，而且是不死仙药的加工者。

从多地出土东汉时期各种形式西王母龙虎座的图案看，龙与虎在当时就已经与西王母紧密联系在一起，是西王母神话体系中一个重要的文化符号。如于豪亮先生用《焦氏易林·临三履》中“驾龙骑虎，周遍天下，为神人使，西见王母，不忧不殆”的叙述，来解释龙虎座的由来。焦林在《汉代西王母龙虎座文化含义研究》中认为：“龙虎座未必真的为‘座’，而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认为是一种胁侍部类，一种四川地区西王母标志的象征之一。”李凇在《论汉代艺术中的西王母图像》中也认为：“西王母骑在龙虎座上，毋宁说是一种错觉……严格来说龙与虎并不是座，而是西王母左右的组成部分，即构成完整的西王母有机体。”

西王母龙虎座

开县竹溪镇红花村M1出土辟邪摇钱树座上的辟邪及抚琴俑

奉节赵家湾墓地M5 出土卷角羊摇钱树座

跽座俑，从其着装及扮相看，与东汉晚期墓葬中出土的同类型随葬陶俑一致。从他头微侧右上仰、面带微笑、眯眼、袖手上拱、跽座等特点分析，应该是神仙的侍从。重庆开县竹溪镇红花村M1 也出土过一件辟邪摇钱树座（以下简称“M1 树座”），简报误认辟邪摇钱树座为“镇墓兽”，辟邪背部有紧靠摇钱树躯干的抚琴俑，装扮与M2 树座的跽座俑相似。另外，重庆奉节赵家湾墓地M5 出土一件卷角羊摇钱树座，羊位于树座的顶部，卷角昂首，胸部两侧羽翼飘飞，背上有鞍，鞍上跨骑一人，头戴巾帻，身着右衽宽袖长袍，双手紧抱摇钱树躯干，正驾驭翼羊升天。M2 树座跽坐俑和M1 树座抚琴俑所在的仙境应该是他向往的目的地。其下方中间在西王母右侧，半跪半立一人，手提囊袋，当是西王母的侍从。

M2 树座细节

四川广汉杜家嘴崖墓出土汉西王母彩绘摇钱树座

跽坐俑是谁的侍从呢？根据龙虎、三足鸟、蟾蜍等各自的功能和职责，M2 树座上应该有西王母的存在，如果没有西王母，那跽坐俑的意义何在？我们再看M2 树座，处于中间小平台的上方，似乎有点空缺，明显感觉它与周遭繁缛的画面格格不入；再观察小平台表面有部件脱落以后的痕迹，缺失的很有可能就是西王母。四川广汉连山镇杜家嘴崖墓出土一件陶质彩绘摇钱树座，高约50 厘米，下方有双阙、九尾狐、玉兔、蟾蜍、灵芝、三足鸟、守阙门吏等，其中三足鸟与M2树座上的三足鸟从整体形态、所处位置极其相似，都是位于最右侧，且分体独立凸出，其中间的位置就有西王母戴胜端坐于龙虎座之上。赵家湾卷角羊摇钱树座中，西王母右侧的侍从，是面向中间的西王母。而M2 树座上的跽坐俑也是面向中间，面对的应该就是西王母。

通过对M2 树座上各个元素内涵和外延的综合分析，可以看出，它以辟邪为平台，反映的是天界神灵体系—“昆仑悬圃”。昆仑悬圃就是“悬”在昆仑之巅的“苗圃”。这个“苗圃”与我们平常看见的苗圃不可同日而语，它是天界神灵生活、休闲的场所。关于昆仑悬圃，文献多有记载。如《楚辞·天问》云：“昆仑县（悬）圃，其凥安在？增城九重，其高几里？”洪兴祖注曰：“昆仑，山名也，在西北，元气所出。其巅曰县圃，乃上通于天也。”《楚辞·离骚》云：“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洪兴祖引《淮南子》注曰：“昆仑县圃，维绝，乃通天。言己朝发帝舜之居，夕至县圃之上，受道圣王，而登神明之山。”《山海经·海内西经》亦云：“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面有九井，以玉为槛；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在八隅之岩，赤水之际，非仁羿莫能上冈之岩。”

《西王母宴乐图》

陕西定边郝滩东汉早期M1 墓室有一幅内容丰富的壁画《西王母宴乐图》，直观反映了昆仑悬圃的宏大场景：画面上方有“太一座”的帷幔，周围有神船、鱼车；画面右侧西王母端坐于灵芝状平台之上，左右有玉女、羽人服侍；再往右偏上有三足鸟；在灵芝状平台上还有一只蟾蜍和九尾狐在加工不死药；再往下有一只蟾蜍在表演甩“飞盘”；画面左侧有白象、斑豹、龙等群神众兽舞蹈、抚琴、吹箫、击铙、击钟、击磬、击鼓等表演。我们再观察M2 树座，承托辟邪及三足鸟的墩台，外围有意识雕刻成山形褶皱，表现昆仑山的宏伟气势。灵芝代表了瑶草琪葩，说明天庭环境郁郁葱茏，生机盎然。西王母、三足鸟、蟾蜍、龙、虎及侍从等构成“百神”及“开明”之兽。

M2 树座有空间及特定内容的限制，将本该是场面宏大、内容丰富的天庭世界，浓缩在一个小小的摇钱树座上，显示出雕塑工匠神灵文化知识的丰富和对艺术表现形式的把控与自信，从而使雕塑本身的艺术性达到了一个非常高超的境界，这与“昆仑悬圃”文化的神秘，构成了一个完美的艺术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