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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吴鼒《八家四六文钞》的骈文思想

2022-03-02张作栋

兴义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骈文洪亮性灵

张作栋

(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中文系, 广西 桂林 541199)

乾隆时期骈文创作形成鼎盛局面,大家辈出,名作云集;然与古文相比,其地位在很多人眼中依然不尊。“体之不尊,道由自弊”(王先谦《十家四六文钞序》),骈文地位不尊与当时创作的两个弊病有直接关系:一是拘于程式、递相剿袭而走向“熟俗”的极端,此为积病;二是用典繁密、用字奥僻,甚至用以论学,而走向彭兆荪《南北朝文钞序》所说“蹇涩”[1]卷首的极端,是乃新弊。

针对这些流弊,当时许多文论家起而矫之。其中吴鼒编选《八家四六文钞》,倡“性灵”说,尤值关注。吴鼒(1755—1821),字山尊,安徽全椒人,清乾嘉朝文学家。吴鼒编选袁枚、邵齐焘、刘星炜、孔广森、吴锡麒、曾燠、孙星衍、洪亮吉八位师友骈文153 篇为《八家四六文钞》(嘉庆二十四年安徽紫文阁补刻本始,选文增加16 篇),刊行于嘉庆三年。吴鼒通过《八家四六文钞序》、各家题辞与选文等批评形式,提出了骈文的性灵说。清代后期骈文家谭莹《论骈体文绝句》其十五说:“八家四六序交推,养气言精独未知。任昉邱迟洵绝丽,性灵一语爱吴鼒。”[2]特意强调吴鼒“性灵”主张并表示赞赏,可谓知言。

吴鼒性灵说的内涵有三方面:语言上,“不矜奇、不恃博”;用途上,不提倡以骈文论学;内容上,“不害性情”。同时通过选文,树立“伐柯之则”、揭示“吹律之秘”,矫正熟俗和蹇涩两种截然相反的不良倾向,提升骈文品位,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一、“不矜奇不恃博”

乾隆时期,以考据为主要特点的汉学开始兴盛。由于骈文用典与汉学博学征实的契合,汉学考据之风对骈文影响尤大,骈文重学之风一时甚盛。这种重学之风于骈文语言上的影响主要体现为“以学济文”,辞藻典故的运用密度与难度都在加大,好用偏僻之典和古奥之字。适度地运用典故、讲究辞藻,本是骈文题中应有之意。通过用典,增加骈文语言内容的含量,使得骈文与读者产生适量的距离;讲究藻饰,使语言产生外在美感,都有助于骈文渊雅之美的形成,这是对骈文熟俗之弊的矫正。

然有些骈文家矫枉过正,辞藻过于生僻古奥,典故过于繁密冷僻,以致文意奥涩、文气臃滞,有碍性灵,又滑向另一个极端。刘开《与王子卿太守论骈体书》云:“国朝作者起而振之,因骨理而加肤泽,易红紫而为朱蓝。穷波讨源,以雅代郑,意云善矣,法云正矣。然袭末流者既不归准衡,追古制者亦多滞形貌。八珍列而味爽,五官具而神离。良由胎息尚薄,藻饰徒工,情旨未深,意兴不飞之所致也。”[3]就指出乾嘉时骈文创作“藻饰徒工”而“情旨未深”,掩盖甚至忽略性灵的弊病。如袁枚在当时尽管算不上考据家,但受当时考据风气的影响,也有考据之著作;且推及骈文,主张骈文可尽情用典以铺排。《随园诗话》云:“人有满腔书卷,无处张皇,当为考据之学,自成一家;其次则骈体文尽可铺排。何必借诗为卖弄?”[4]其骈文有时就过于奥涩甚至有用典不伦之弊病,以至于许多为袁枚骈文做注的都颇感头疼①。又如彭兆荪在《南北朝文钞序》中主张骈文“宁蹇涩以违俗,勿软滑以悖古”[1]卷首,创作上亦用典繁且僻②。这都有碍于内容的表达与性情的抒发,读起来晦涩难解,甚至胶着于辞藻典故而无复性情,进而影响到骈文文体地位。

对过度运用典故与讲究辞藻的弊端,吴鼒是明确反对的。其《八家四六文钞序》说:“要其挦扯虽富,不害性灵”,批评“贪掎摭而真精失”[5]442。他不排斥“挦扯”,但要求“不害性灵”,希望骈文能够平衡才与学,即在性情与学问(辞藻典故)两端取得平衡。其《卷葹阁文乙集题辞》云:“知其不屑与宋人董彦远、洪景庐、周茂振辈排比奇字以斗博也。”[5]486赞扬洪亮吉骈文语言平易。其《有正味斋续集题辞》说:“近代能者或夸才力之大,或极摭拾之富,险语僻典,欲以踔跞百代,睥睨一世,不知其虚骄易尽之气为有学之士所大噱也。”指出当时骈文创作对流易之弊矫枉过正而多用“险语僻典”的不良倾向并明确反对。接着说:“先生不矜奇,不恃博,词必泽于经史,体必准乎古初。”[5]485赞扬吴锡麒骈文语言“不矜奇、不恃博”,与“近代能者”形成鲜明对比。尽管“不矜奇、不恃博”难以精确衡量,但通过选文可窥其大体。以选入的吴锡麒《洪稚存同年〈机声灯影图〉序》一文为例来看。此文是为洪亮吉《机声灯影图》而作,先概述洪亮吉幼年而孤,赖母亲“训心”“励志”教养成人的经历,成人后又遭丧母之痛的悲切,然后具体描绘洪母教子劳作之情境,最后对子“及第”而母“即世”表示遗憾。此文“表蒋氏苦节,美北江孝思”[6],典故较多,但多为常见之典,不用奥涩之词。如“画荻之教”句,典出《宋史·欧阳修传》,曰:“四岁而孤,母郑守节自誓,亲诲之学。家贫,至以荻画地学书。”“绵定奇温”句,典出《南史·朱百年传》,曰:“百年室家素贫,母以冬月亡,衣并无絮,自此不衣绵帛。尝寒时就顗宿,衣悉夹布,饮酒醉眠,顗以卧具覆之,百年不觉也。既觉,引卧具去体,谓顗曰:‘绵定奇温。’因流涕悲恸,顗亦为之伤感。”“折葼励志”句,典出扬雄《方言》,曰:“故传曰:慈母之教子也,虽折葼笞之,而慈惠存焉。”读之无隐晦凝滞之弊。

吴鼒这种主张,得到晚清、民国文论家的赞同。如孙学濂《文章二论》云:“西河文整散兼行,大气包举,不以排比堆砌为能,而抑扬如意,空送尽怀,真先进之备文质者。”[7]892又如刘钟琳《问湘楼骈文初稿序》赞扬胡念修骈文云:“幼嘉所作,跌宕为豪,郁尹善感,藻绘纷灿,而性情寓焉。其视今之堆砌僻字,貌袭前人者,相去奚啻千里然?……使托体愈尊则所系愈钜,所传不愈远耶?”[8]孙、刘二人都是主张“尽怀”“性情寓焉”,而语言上“不以排比堆砌为能”,不“堆砌僻字,貌袭前人”,与吴鼒主张一脉相承。

二、不提倡以骈文论学

骈文重学之风表现在文章用途上,是直接以骈文论学。如纪昀《钦定四库全书告成恭进表》、凌廷堪《西魏书后序》等皆是论学骈文。晚清学者李慈铭曾欲辑《国朝骈俪说经文》,可见当时风气之盛。即以吴鼒所辑八家而论,就有不少论学骈文,如洪亮吉《中州金石记后序》、孔广森《戴氏遗总序》、孙星衍《三国疆域志后序》等,皆是以华词发其朴学。但学术研究与文学创作究属二途,学术重理性思维,有严密的逻辑性和抽象性;而文学创作需要作家的情感体验和美学观照,是作者心灵和情感的外化,注重形象性和艺术性,更加强调性灵。故能二者兼擅,合学术文辞为一者颇少。苏完恩《洪北江先生遗集序》亦云:“乾嘉间,诸老辈各树坛坫,后先相望,而常州之学尤甲海内,如张氏惠言之治郑、虞《易》,刘氏逢禄之治公羊《春秋》,皆卓然一家之言也。然文章、经术二者难兼,开诸家之先,而兼擅其胜者,其洪北江先生乎!”[9]2399尽管洪亮吉能够“兼擅其胜,但二者从本质上毕竟处于两个不同领域之中。这些论学骈文由于过于重学而无复真性情,影响到骈文文体地位。

对此,吴鼒的态度如何,我们就以吴鼒对洪亮吉骈文之选取为例来看其对论学骈文的态度。洪亮吉是乾嘉时期著名考据家和骈文家,其骈文内容主要有四类:一是抒写亲情、友情或个人情志的书、序、笺、诔等;二是山水游记;三是咏史碑记;四是论学书、序。前三类比较注重抒发性情,在语言上少用典故,不尚藻饰,骈散不拘,写景多以白描,抒情自然真挚,文风清新明丽;第四类论学骈文,基本无关性情,语言上用典亦多。其《卷施阁文乙集》中论学骈文有《钱献之注尔雅释地四篇序》《晋太康三年地志王隐晋书地道记后叙》《孙季逑述仓颉篇序》《复钱少詹书》《钱献之九经通借字考叙》《杭堇浦先生三国志补注序》《与庄进士书》《中州金石记后序》等近十篇。如《孙季逑述仓颉篇序》云:

……粤若龟浮效象,兔泣垂文。视狗知画犬之形,伏禾制秃人之字。子夏释物,辨丁乎鱼枕;秦医说疾,测蛊于虫皿。征之竹素,靡不粲然。洎乎左隶之分,遂失前人之谊。安国不以篆文存经,而易之隶古;康成颇以便读传教,而厪存故书。是以白羊之印,乖谬乎六书;乌马之文,微茫于三写。必穷其失,可得言焉。汉世诸儒,深研象数,渐忽虫文。言星者日下从生,说地者土力合乙。箸衣于求,而古文昧;增竹于匪,而物象离。以曲为声,失豐形之字恉;加食为饩,违稍气之本训。习甲乙之文,谁分钩识作乙?信丣金之谶,孰辨处者为留?自兹以降,益难更仆。参首以厽,能足为三。犯从戊已之形,般有丹靑之义;书狟狟而字改,传泛泛而文增。……訇改为圁,音或符乎汉碣;薛讹为萨,字始缺于儒书。楞以四方,切从十数。此则吕顾偶乱于前,陆孔复乖于后者矣。求其合者,则入厶子系,一士弓长,草肃谣齐,木亘谶晋。……此则谣咏合于经文,假借通乎字例者也。……宁非阙如之义,当同于圣者乎?夫篆之降隶,增减见于斯篇;文以括音,精博昭于许说。今召陵之书,广传于学者;而上蔡之论,半堕于梵编。……[9]314

此文深受考据学风影响,题材和语言都打上了考据学的烙印,表现出“学者之文”气息渊雅的特点。从内容上,但所述乃文字学史,所论乃具体的文字学问题,从文字起源说起,到隶书出现,“遂失前人之谊”,遂出现很多字形、造字、训义等方面的讹误,这些皆无关性情。从语言上,如“圁”“赑屃”“桤栮”等字词,颇觉冷僻古奥;行文偶对,终觉隔了一层,不如散文自由。对此类论学骈文,吴鼒态度比较谨慎。其《卷葹阁文乙集题词》云:

古经生多不工为词。……具兼人之勇,有万殊之体,篇什独富,其惟稚存太史乎?太史志行气节,儒林引重。余读《卷葹阁乙集》,朴质若中郎,遒宕若参军,肃穆若燕公,盖其素所蓄积有以举其词。刘勰谓英华出于性情,信哉!太史于经通小学,于史通地理学,自叙所著书与他人说经之书多用偶语述其宗旨,然数典繁碎,初学效之,易伤气格而破体例,余悉从割爱。闻太史假归已得请,将就而质之。[5]486

他明确表示,对洪亮吉那些“自叙所著书与他人说经之书”的骈文“悉从割爱”。《八家四六文钞》选洪亮吉骈文19 篇,论学骈文无一篇入选③;入选骈文皆为“性灵”之作,语言平易自然。如《蒋青容先生〈冬青树〉乐府序》,是为蒋士铨传奇《冬青树》作的序,对《冬青树》中誓死抗元的文天祥、谢枋得表达了无限敬佩,张寿荣评曰“激昂慷慨”“沈郁悲痛”,姚燮评曰“呜咽激昂,饶有胜概”;《再与孙季逑书》写自己遇赦后的凄凉心境,姚燮评曰“言情郁而达”;如《蒋定安墓碣》,张寿荣评曰“其秉异、其思深,曲曲写来,情文俱至”“凄楚缠绵,不堪卒读”,姚燮评曰“文有峻骨,寓以绵思,读之令人凄婉”[10]卷九。这些骈文在语言上几乎不用生僻之典,亦无古奥之字。又如《游极乐寺看荷花序》属于游记,写作者于乾隆五十六年与张道渥、吴方南等朋友游览京郊名胜极乐寺的情景。文章纯以白描手法,不尚丽藻,清新纯美。

吴鼒对洪亮吉“自叙所著书与他人说经之书”的骈文“悉从割爱”,而对孙星衍、孔广森两家论学骈文却多有录取。《八家四六文钞》收孙星衍骈文7 篇,其中论学骈文有《三国疆域志后序》《关中金石记跋》《防护昭陵之碑》;收孔广森骈文19 篇,其中论学骈文有《戴氏遗书总序》。主要原因是孙星衍、孔广森两家骈文散佚难求,吴鼒辑其文以保存文献。这也是《中国丛书综录》《清史稿艺文志拾遗》把《八家四六文钞》作为丛书、视为各家文集的一种版本原因所在。

稍后曾燠《国朝骈体正宗》选洪亮吉骈文15篇,与吴鼒重合者12 篇,论学骈文无一篇入选。可见在慎取论学骈文这一点上,曾燠与吴鼒主张相类。

三、“不害性灵”

乾嘉时期骈文创作中熟俗和蹇涩两种截然相反的不良倾向,从内容的角度来说弊在无关性情或有碍性情。

所以,在内容上吴鼒主张性情为本。其《八家四六文钞序》说:“要其挦扯虽富,不害性灵。”[5]442明确标举骈文的性灵;其《卷葹阁文乙集题辞》称扬洪亮吉骈文“英华出于性情”,强调性情是文辞的基础;其《问字堂外集题辞》赞同孙星衍骈文当使“读者激发性情”[5]486的观点,从接受的角度强调骈文当以性情为重心。吴鼒以骈文名家而操选政,深得个中三昧,其《八家四六文钞》在选文上也践行了“性灵”主张。以袁枚骈文为例。袁枚论诗主张“性灵”,其骈文亦多性灵之作。《清代学者像传》说:“(袁枚)以骈体文为最工,诗文皆专写性情,无不达之意。”平圣台《答简斋前辈书》亦云:“至骈体诸文,力追汉魏,凌轹六朝,仍是自抒胸臆,独辟门庭。”[11]能“自抒胸臆”,而不是流于应酬程式,这就是性灵的表现。《八家四六文钞》所选袁枚《上尹制府乞病启》就以性情见胜,“字字从天性中流出,如读李密《陈情表》”“结语映带生情”[12]。这是一篇因母病而向上司兼座师两江总督尹继善辞官的书启。启中铺叙母亲辛勤的养教,“授稚子之经,划残荻草,具先生之馔,撤尽环簪”“余胆罢含,断机尚在”;倾诉了对母亲深厚的感情,“指随心痛,目与云飞”;表达了因母病而踧踖不安的心情,“瞻望乡关,何心簪笏”“方寸瞀乱”“五内焚如”。由于摅情恳切,拒之不忍,加之说理严密,绝之无由,袁枚得以“解组归随园”。文末袁枚自记此文“为公牒文字”“非四六正宗”,而吴鼒仍将其选入《八家四六文钞》,正是着眼于其蕴含的性情。又如被姚燮评为“煌煌巨制”的《重修于忠肃庙碑》,此文先列举明君赖贤臣以兴之例,再以褒扬忠臣之举引出重修于谦庙的必要性。接着叙述正统十四年,英宗朱祁镇草率亲征而被俘,于谦受兵部尚书任,拥戴景帝朱祁钰,率军抵抗也先入侵,取得京师保卫战胜利;使节迎回明英宗之事。再叙于谦卷入宫廷政变漩涡中,被拥戴英宗复辟的徐有贞等诬以“谋逆”罪名而杀,实为冤枉。然后以大段篇幅逐一驳斥强加给于谦的诬蔑。此文实为史论文,然感情一寓其间,张寿荣评曰“沈雄悲壮”“感愤无既,读之慨然”[10]卷四。

顺便说明,袁枚骈文虽“专写性情”,但多有艳情之作。这类作品,思想离经畔道,内容多涉风月,语言轻艳、表达直露。如其《上台观察书》即是“以好色被责”而辩解的骈文,《王郎曲序》叙写温葆经与王郎“相随而遁”十年不为人觉察的同性恋经历,颇觉不庄。对这类作品,吴鼒概不选入。其《小仓山房外集题辞》云:“凡先生之文,稍涉俗调与近于伪体者皆不录。雅音独奏,真面亦出。今世訾议先生之文者颇有人。余不能为干城,而犹欲存先生之真以不负知己于地下也。”[5]483据“今世訾议先生之文者颇有人”④,“俗调”当为内容不庄、语言轻艳、表达直露的“风月诸篇”。对此,吴鼒对袁枚这类艳情骈文尽行删落,一概不录。今检吴鼒《八家四六文钞》,袁枚骈文入选25 篇,前文所举《上台观察书》《王郎曲序》等皆不入。可见吴鼒对“性情”是进行了道德规范的。

吴鼒性灵之说,得到清末民初文论家的广泛认可。清代后期骈文家谭莹《论骈体文绝句》赞扬孙星衍“激发性情”的骈文思想,郭嵩焘《十家四六文钞序》赞扬清代骈文“陶冶性情”[13]。谭莹所赞之内容,实为吴鼒所转述;郭嵩焘所序之王先谦《十家四六文钞》,实为赓续《八家四六文钞》之选。由此可见吴鼒性灵主张影响所及。在恻艳之作普遍受到诘难的社会风气下,吴鼒《八家四六文钞》将袁枚“风月诸篇”尽行删落,凸显其雅音之作,对于骈文尊体大有意义。这一态度,影响到晚清、民国文论家。如孙学濂《文章二论》云:“恻艳之作,齐梁乃倡,偶一为之,斯不伤雅。晚近浮薄,好为艳体,而辞俚气促,未梦六朝,艳于何有?俗则斯然,学古之士幸勿出此。”[7]899观点和吴鼒一致。

四、结语

吴鼒《八家四六文钞》刊行以来,广受赞誉,为文家所重。如法式善《陶庐杂录》云“骈丽家应奉为圭臬”[14],《续修四库全书总目》之“《八家四六文钞》提要”云:“盖论骈文者必及八家,而论八家者尤必首推是选云。”[15]在清代骈文理论史上有重要意义。概括而论,有如下两点:

其一,从目的上来说,推尊了骈文地位。吴鼒编选《八家四六文钞》,有明确的骈文尊体意图⑤,张扬性灵之说,示以典范之作,矫正骈文之弊。后世文论家对乾嘉骈文大为赞赏⑥,例举骈文名家时多以吴鼒所选八家为主,认为乾嘉骈文进入文学殿堂,与“载道”的古文分庭抗礼,骈文品位得以提升。乾嘉骈文地位得到推尊,《八家四六文钞》有力其中焉。

其二,从内容上来说,丰富了骈文理论。中国古代骈文理论大致经历了辞章之学、性灵之说、气韵之论三个阶段的演进。从宋代到明代,骈文理论侧重于讨论裁对、隶事、辞藻及谋篇等形式方面的内容,属于辞章之学阶段;清初以来尤其乾嘉时期,随着骈文创作复兴,骈文理论关注的重心转变到“意”“性情”,发展到“性灵之说”阶段;清代后期,文论家进一步将理论发展到“气韵之论”阶段。在骈文理论史的第二阶段,影响最大的当属集文本示范性与理论引导性于一体、刻本注本繁多、流传颇广的《八家四六文钞》。吴鼒的性灵说,可以说是骈文理论史第二阶段的标志。

注释:

①目前常见的袁文笺注,分别有石韫玉《袁文笺正》,黎光地《随园骈体文注》,魏笏堂《增订袁文笺正》,王广业、于振煦《袁文合笺》等。这些注本的序往往提到袁文用典多而难解的一面。如石韫玉《袁文笺正序》云:“先生抱沉博绝丽之才,胸罗万卷,笔扫千人。……顾其学博,其辞赡,直如杜诗韩笔,字字皆有来历。读者不知所出,辄茫然兴望洋之叹。”(袁枚著、石韫玉笺《袁文笺正》,鹤寿山堂嘉庆壬申(1812)刻本,卷首)钱振伦《魏笏堂增订袁文笺正原序》亦云:“‘五云太甲’,迄今未有确解。”(袁枚著、石韫玉等笺《六大家袁文笺注丛刊》,碧梧山庄民国十八年印行,卷首)

②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把彭兆荪骈文与顾广圻骈文做了比较:“千里先生深于汉魏六朝文学,熟于周秦诸子之言,故其为文或整或散,皆不假绳削而自合。甘亭毕力于文,骈体自为专家,然工丽虽胜,而痕迹亦显,此文人学人之别焉。”(李慈铭著、由云龙辑《越缦堂读书记》,上海书店出版社2015 年版,第1101 页)认为顾氏之文多自然,是文人之文;彭氏之文“有痕迹”,是学人之文。其所谓“痕迹”,其实就是语言上“挦扯太多”(朱一新评彭兆荪骈文语,朱一新著,吕鸿儒、张长法点校《无邪堂答问》,中华书局2000 年版,第91 页)。

③洪亮吉这类论学骈文只见收于前期的《卷施阁乙集》,而后期的《更生斋乙集》无收。说明洪亮吉在后期亦不以骈文论学。

④当时邓时敏《寄随园太史书》建议袁枚做一些删简:“读《外集》六卷,读竟,雄词博论,心目俱开。第风月诸篇,去留似宜拣择。”(袁枚著、王英志主编《袁枚全集·续同人集》,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 年版,第305 页)邱炜萲《五百石洞天挥麈》云:“《外集》《尺牍》宜删者颇多。……倘刺去其中名理有得者,与《牍外余言》合为一编,斯可矣。”(袁枚著、王英志主编《袁枚全集·附录三》,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 年版,第23 页)

⑤其《八家四六文钞叙》指出骈文的种种流弊后,并为因此而“不得仰配于古文词”表示遗憾,可见其推尊骈体的意图。

⑥如徐珂《清稗类钞》“骈体文家之正宗”云:“盖自乾嘉以还,骈文体格始正,作者亦始极其盛。”(徐珂《清稗类钞》,中华书局1984 年版,第3889 页)孙学濂《文章二论》云:“大宗尤雅约有体,其寄所亲书,晋魏人为之,更无以过。入雅之机,自此大启。王芥子、邵荀慈、刘圃三三家兴,而宋习扫尽,高者契六朝,弱者亦平揖四杰。……俪体之盛,驾隋唐而轶齐梁矣。中尤以巽轩、稚存、容甫、渊如四家,气息入古,则由其精小学、深训诂然也。要之尽删下里之音,一和阳春之奏,别裁伪体,咸亲风雅。自初唐以来,犹日再中。……此其乾嘉时也。”(余祖坤编《历代文话续编》,凤凰出版社2013 年版,第893—893 页)孙学濂例举乾嘉骈文家八位,吴鼒所选八家中有五家被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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