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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角与时间:小说的叙事学解读
——以《最后的常春藤叶》为例

2022-03-02浙江省杭州市萧山区第八高级中学

学苑教育 2022年26期
关键词:常春藤叙述者小说

浙江省杭州市萧山区第八高级中学 陶 聃

在小说中,故事与故事的叙述总是相互依存的,任何基于叙事学的解读,都必须在这两个方面上加以展开。高中阶段的小说阅读,往往侧重叙事的魅力,主要指向对故事内涵和故事风格的研究。但诚如弗朗索瓦·莫里亚克所言:“一个使你相信他只为自己写作和他不关心是否有人听他的作者,是个吹牛家,不是在自欺,就是在欺人。”小说的实质是作者利用文字与读者进行交流的方式,因此对故事的解读不能忽略小说的创作过程,在阅读时尤其要把握叙事格局的构成与文本的展开。

本文以欧·亨利的小说《最后的常春藤叶》为例,尝试基于叙事学理论进行解读,从“叙事视角”和“叙事时间”两个方面,重新梳理故事的叙事方式,以期探索小说阅读的新方式。

一、叙事视角的活用

法国结构主义文学批评家热拉尔·热奈特在根据叙述焦点对人物的限定程度不同,把叙事视角分为零聚焦型、内聚焦型和外聚焦型三种。零聚焦型指“无所不至的叙事者的叙事”,即叙述者对故事无所不知,以一种上帝的视角来阐述故事。内聚焦型指“叙述者只说某个人物知道的情况”,即叙述者的视角与人物主观世界重合。外聚焦型指“叙述者说的比人物知道的都少”,即叙述者只表达客观事情,不探析人物的内心世界。

《最后的常春藤叶》是一个拥有三个主要人物的故事,包括琼珊、贝尔曼和苏艾,灵活地变换零聚焦和内聚焦的不同叙事视角是其最主要特点。从整体上说,故事中占用篇幅最多的人物是苏艾,但作者在叙事过程中不断变化的叙事视角使“主角”这个身份在琼珊、贝尔曼和苏艾之间转换,从而达到每个主要人物都是叙事主角的“多人物叙事”效果。

1.零聚焦叙事视角。

零聚焦是《最后的常春藤叶》的主要叙事视角,此类作品中的叙述者往往就是作者本身,并不受小说的人称限制,这是为其叙事的主题服务的。当叙述者的视野远远超越了文中人物时,作者就对文本有了绝对的支配权。这样,他就能轻易地通过叙事完成和读者的交流。在《最后的常春藤叶》中,这种零聚焦叙事视角传递出的是“真实”和“反讽”。

真实。小说的真实性是建立在文本的虚构上的,其赖以存在的基础是逻辑规则中的契合感。譬如小说的第1段中有这么几句话:“华盛顿广场西面的一个小区,街道仿佛发了狂似的,分成了许多叫做‘巷子’的小胡同。这些‘巷子’形成许多奇特的角度和曲线。一条街本身往往交叉一两回。”一个合格的读者不会对这几句话的真实性进行质疑,因为这几句话的内容与真实的世界有着相同的逻辑感,叙述者只是将生活中的现象用更加集中的方式传递给读者。因而,无论这个小区是否真实存在,都不影响文本的真实性。

反讽。零聚焦叙事视角往往将叙述者同故事人物隔离开来,这就能够形成反讽的效果。比如小说这样描述肺炎降临格林威治村,“一个冷酷无情、肉眼看不见、医生管他叫做‘肺炎’的不速之客,在艺术区里蹑手蹑脚,用他的冰冷的手指这儿碰碰那儿摸摸。在广场的东面,这个坏家伙明目张胆地走动,每闯一次祸,受害的人总有几十个。”从语言的形式上看,叙述者透露出了明显的调侃意味。但读者清楚地知道,这并非叙述者的真实评价,更不是文本人物的真实感受。在这篇小说中,肺炎无疑扮演了一个非常残酷的角色。这种叙述者与故事人物的情感偏差就构成了叙事中的反讽,这不仅可以避免读者过早地进入人物内聚焦视野,而且还可以集中强化小说的戏剧冲突,从而使作品因为充满这种“含泪的微笑”而更有感染力。

2.内聚焦叙事视角。

如果文本一直是由无所不能的叙述者来叙述故事,就会显得过于单一乏味。英国评论家乔纳森·雷班曾说:“事实上,‘全知的叙述者’在小说中经常是令人厌倦的向导。”所以,许多作者往往会在零聚焦叙事视角中加入内聚焦叙事视角的限定,形成“零聚焦为主、内聚焦为辅”的多视角叙事模式,起到既全知全能又凸显情感的叙事作用。

这种内聚焦叙事视角首先体现在叙述者视角的转换。《最后的常春藤叶》中多次出现的常春藤叶的描写,视角就是在叙述者与两位画家之间巧妙转换,其对情节的作用不言而喻。此外,这种转换也可以在描写方法上进行。比如小说第43段:“但是琼珊没有回答。一个准备走上神秘遥远的死亡道路的心灵,是全世界最寂寞、最悲凉的了。当她与尘世和友情之间的联系一片片地脱离时,那个玄想似乎更有力地掌握了她。”这段话虽然伴有一些对琼珊行动的叙述,但基本着眼点还是在其心理活动上,换言之,这段文字更像是人物内心流淌的意识。

从叙事学的角度概括,这一段的作用是:首先,叙事视角由动作转为心理,便于叙述者吸引读者走进人物的内心。其次,营造了一个悲哀低沉的氛围,表达了叙述者对琼珊命运的同情,和读者形成的感情相呼应,从而推动情节的发展。

二、叙事时间的控制

热拉尔·热奈特提出的叙事文学时间,事实上涉及到两种时间,即故事时间与叙事时间。“在故事中,几个事件可以同时发生,因此故事的时间可以是多维的。但在叙事中,叙述者不得不打破这些事件的‘自然’顺序,把它们有先有后地排列起来,因此,叙事的时间是线性的。故事与叙事在表现时间上的不同特点为改变时间顺序达到某种美学目的开创了多种可能。”作者常在讲述故事的过程中刻意打乱故事的自然时间顺序、距离和频率,由此构成叙事的艺术节奏,进而诠释作者的审美意图。

1.时序。

时序,指的是故事事件的时间顺序与它们在叙事文本中的时间顺序之间的关系。它分为顺叙和时序倒错两大类,其中时序倒错的种类包括倒叙、插叙、预叙、补叙等。

当故事时序与叙事时序一致时,呈现的是自然的叙述顺序。顺序在小说创作中往往是主导,《最后的常春藤叶》的亦是如此,但其时间的运行并不是一帆风顺的,表现在文本中则是辅以插叙来增加叙事力度。小说的故事时间约为三天,而第30段插叙了老贝尔曼的人生经历,这一段的时间则几乎跨越了四十年。从叙事学的角度看,这样的处理在一定程度上延宕了情节的发展,调整了文本的节奏,同时也丰富了老贝尔曼的艺术形象。

2.时距。

时距,是指叙事的速度,即故事时间和叙事时间长短的对照。作者对时距的选择往往和情节的节奏有关,当情境复杂、情节密度偏大时,叙事时间就会大于故事时间,叙事速度加快;返之亦然。

《最后的常春藤叶》的时距,可以概括成以下四种情形:

首先是省略,即叙事时间远远小于故事时间。比如前文提到的插叙部分,仅用一个短句“他耍了四十年画笔”就交代了贝尔曼的人生经历,而将大量的文字用于描绘其落魄的生活现状、平庸的艺术成就以及暴躁的脾气。

第二是概要,即叙事时间短于故事时间,往往用简短的句子表现特定的故事时间。如小说第3段描绘琼珊和苏艾的相识,故事时间约为一个月,叙事时间则体现为一个长句“她们是在八马路上一家名叫德尔蒙尼戈饭馆里吃客饭时碰到的……结果便联合租下了那个画室”。作者以简约的文字建构了两个青年艺术家充满理想、朝气蓬勃的形象,从而加深了读者的阅读期待。

第三是场景,即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相符。小说中的场景主要集中在人物的语言描写上,文中多处描写了苏艾和琼珊、苏艾和老贝尔曼的对话,使用的多为长句,叙事速度相对偏慢。这显然是叙事者想表现出拉锯式的效果:一方竭力却无力拯救,一方有力却无心自救。

最后是停顿,即叙事时间无限长于故事时间。小说当中多体现为对故事的背景、环境的描写极力延长,比如小说第1段介绍格林威治村时,故事实际上是静止的,这段描写便属于停顿;而当小说开始叙述琼珊和苏艾的相遇时,时间又开始流动。

作者通过不同时距的交织,营造出时疾时缓、张弛有度的叙事节奏,使小说用较短的篇幅呈现了更多有利于叙事的信息,实现了用单线程的叙事时间表达多维度的故事时间的效果。

3.频率。

频率,指的是故事事件的重复程度与它们在叙事文本中的重复程度之间的关系。这种重复不是简单的事件重现,更多的指向语言上的重复。《最后的常春藤叶》中的频率关系表现在两个方面。

首先是重复叙事。文中提到常春藤叶的段落多达十三段,分别散见于18至46段,其中三处对常春藤的直接描写更是小说课堂教学不得不提到的点。又如,“希望有朝一日能去那不勒斯海湾写生”这句话出现了两次,分别在第8段和第49段。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交代,透露了隐藏在琼珊绝望背后的求生欲。

其次是意象重复。小说的许多场景几乎自始至终用反复方式进行了处理,比如第14段,“她架好画板,开始替杂志社……短篇小说……钢笔画插图。……杂志小说的插图来……艺术的道路,……小说……青年作家……文学道路而创作的”,与其说这是动作描写,不如说这是用精确得夸张的频率来进行同类别的列举。文本中有很多重复意象,即各种不同意象的重复性出现,比如床、窗帘、画、酒、画笔和汤等,作者借助这些意象来呈现琼珊从病重到好转的全过程,同时也赋予了文本强烈的社会底层生活气息。

通过叙事和意象频率上的重复描述,作者不动声色地展现了人物内心的情感起伏,增强了文本幽默背后的悲剧色彩,进而让读者在不自知中延长了审美时间。

通过以上解读,我们就能读懂琼珊莫名放弃生命背后那颗敏感、柔弱的心。她和苏艾一样怀揣着艺术家的理想,但是却不能和苏艾一样承受庸常的现实。面对困境,她放不下自尊与自重,一张口就是放弃生命“我也得去了”。那放不下的自尊,就像那仅存的常春藤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对预料不到的未来过于恐惧,哪怕是一片叶子的飘落,都被她敏感地解读为放逐与逃离,外部世界的一点风吹草动,在她那里都被放大为命运的安排。所以,与其说最后她放弃了生命,倒不如说被自己所想象出来的冰冷的现实给吓倒了。而贝尔曼同样作为画家,洞察了琼珊的内心。倘若人们热情地规划琼珊的人生,她便要仓皇失措地逃走。贝尔曼早就预见了琼珊不可救药的自尊和同样不可救药的软弱,贝尔曼是一头看家恶狗,“极端瞧不起别人的温情”,却用了最温情的方式,用细腻拯救敏感,用希望扶助软弱。

三、叙事学理论走进小说阅读的意义

小说作为典型的叙事文作品,在阅读小说中引入叙事学理论是科学合理的,且符合小说文体本身的特点。它既起着一个对文学作品的知识定向功能,暗示着读者一般阅读什么、思考什么的问题,同时也是预设阅读成果、给自主阅读提供帮助等形成独立阅读能力的基点。这将建立一个与以往不同的小说阅读方式,具体来说包括以下两个方面:

1.拓宽文本的阅读视野。

引入指向小说阅读的现代叙事学理论,将有利于拓宽阅读中关注的对象,使得读者的注意力不再仅仅是围绕情节、人物、环境。运用现代叙事理论,将叙事理论中的叙述者、叙述视角、叙事节奏、叙事时序等用来对小说讲故事的方式进行研读。读者在阅读小说的过程中,既要关注小说的叙事方式,思考作者是如何讲述这个故事的,思考故事的叙述者和作者的关系,思考叙述视角的差异,以及这些差异的言外之意会有什么区别,思考讲述故事时是如何安排叙事节奏等一些超越故事内容本身的问题。这将跨越以往仅仅关注小说的内容来阅读和探索故事的局限,这将拓宽小说阅读的内涵,更有利于读者阅读兴趣的提高。

2.促进小说的文本精读。

文本精读,一般体现为对文本的赏析与体味。就阅读小说而言,它要求读者对故事进行品评赏鉴,从字里行间中看出作者讲故事的功夫与用心,教育家叶圣陶曾经将精读解释为“细琢细磨的研读”。一个“细琢细磨”,要求读者的文本精读与以往只关注情节、人物、环境这样大而空洞的概括性感知不同,关注的是小说的言语构成,或是研读叙事中一句平平无奇的陈述,或是品味一段小说中人物的心灵独白,更甚至仅仅是琢磨一个不起眼的标点符号,以这些文本中的言语解读为契机,产生与作者不言而喻的情感共鸣。这样的回归小说文本的精读方式,使读者开始关注小说中所包含的有意味的形式,重视小说的结构层在文本解读中的作用,进而有更多的可能性找到小说阅读更深层的审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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