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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山人艺术时空表达探析

2022-03-01吕尧彬

名家名作 2022年25期
关键词:宗白华八大山人时空

吕尧彬

时空,简单来说就是时间和空间。“时空”这个概念在哲学、美学领域皆有阐发,也是学者研究的重要主题。因为宇宙中的任何事物都无法逃脱与时空的联系。美学中的时空是审美主体与现实世界之间距离的补充,是一种存在于审美主体与审美观念中的超现实的时空。中国当代美学家,如王国维和方东美,参照康德的思想并遵循中国传统,解释了空间与时间的关系。其中,宗白华的研究是最深刻和最有影响力的。宗白华曾结合自己的学术背景对中国古典哲学的时空观进行过深入细致的解读,并且在对西方不同的时空观批判与借鉴的基础上,得出一种有节奏的、有生命的“时空合一体”的美学思想。

一般来说,“时空合一体”的美学思想包含时间的空间意识和空间的时间意识。纵观中国古典文化艺术作品,大多是通过一种可以看到的空间概念来表达看不到的时间,并注重时间的空间性,但宗白华对空间的时间性的审美表达更明显地体现在空间和时间统一的审美观念上。这是因为宗白华所注重的空间时间化表达了对艺术和现实的理想超越。时间意识的空间化简单来说就是时间概念在空间图像中的一种表现。我们总是觉得时间是看不见的,是无形的,而空间是具体的东西,可以被看出来。因此,在整个演变过程中,中国和西方都不约而同地用空间来表示时间变化的现象。

《周易》是宗白华解释时间意识空间化的传统经典著作。根据宗白华的说法,《周易》中对时间和空间的描述是指“象”。宗先生认为,“象”就是“包罗万象”后的“象”,不仅可以将空间和时间的形而上模式表达出来,而且可以使用宗教、道德、哲学、美学等其他形而下的“器”表达出来。为了探索宇宙万物的运行规律,中国人开始 “运数取象”,命理学成为生活范式中的“象”和音乐节奏中的“象”。在中国哲学中,“运数”和“数理”都是衡量时间的范畴,这就是时间意识的空间化。这种“以时统空”的哲学观在中国的哲学、文化和社会生活中比较典型。例如,我们所熟悉的石器时代、铁器时代、蒸汽时代等,都为考古学中的术语,皆以空间中出现的工具为标志,是假定的一个时间段;又如中国古代的时间测量工具日晷,是通过太阳阴影的长度在可看见的空间中来表达时间。在宗白华的美学思想中,所谓空间的时间化主要是指对空间的直观感受在时间的节奏中变得有活力,使整个审美过程变得和谐。宗白华说:“时间的节奏(一岁十二月二十四节)率领着空间方位(东南西北中)以构成我们的宇宙。所以我们的空间感觉随着我们的时间感觉而节奏化了、音乐化了!”在宗白华的论述中,“时空统一”的宇宙观被他从不同的角度讨论。如果用最简单的话说,就是为空间的审美实践加入流动的、鲜活的、具有生命力的血液。但这种对空间感知的时间化并不限于宗白华,在中国古典哲学文化中,阴阳结合、虚实相生的思想赋予了这种空间时间化的美学思想以形而上和本体论的意义。

宗白华还认为希腊几何学是在数学领域对空间探索的一大突破,在美学领域,宗先生还发现了时间空间化和空间时间化的另一个特点:时间的空间化把本来是动态的审美形象变成了静态的,从而失去了它的活力和存在的意义。另外,空间的时间化表达了更多的活力,强调了生命的意义,在这种活力和生命中,建构出一个具有和谐、节奏和韵律的审美空间。这也是宗白华提出的“以时统空”的意义所在。可以说,正是因为人的存在,时间这个词获得了存在的价值。没有人,就不可能对时间有智慧层面的关照,也因为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我们从出生就面临着时间流逝所带来的死亡威胁。生命的内容(过去和现在的经验)在时间维度上表现出来,经验在时间上表现为流动或变化,但生命的流动不是同质的流动;后来的生命包含或抛弃了以前的生命。宗白华认为,“艺术家之经历,非普通所谓经历,乃某时期某事件引起一极大之刺激,全身为之震动一度,始谓之生命之经历”。时间就是艺术生命的必要条件。明末阶级矛盾已经愈演愈烈,国家走向灭亡的趋势已经不可避免。就是在这种黑暗的社会背景下,朱耷出生在江西首府南昌的弋阳王府,是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第十七子宁献王朱权的后代,正是这一特殊的身份,奠定了他明亡以后的人生道路。虽后人常称他为朱耷,但是在已有的资料中没有证据证明他自己用过此名。他的名号格外多,可以说是历史少有,常见的为雪个、个山、个山驴等,八大山人是他60岁以后一直到去世最常用的名号。对于这个名号,他自己解释为:八大者,四方四隅,皆我为大,而无大于我也。他这样的说法,也是为了表明自己对佛、对人生的一种顿悟。8大山人在祖父和父亲的影响下,加之自己聪敏好学,八岁就能作诗,11岁便能画青山绿水,就是这样一个天才少年却无奈生不逢时。崇祯十七年(1644年),天下大乱,清兵进关,灾难临头,他只好逃进奉新山中藏身。从此一直到顺治五年(1648年),八大山人出家为僧,腥风血雨的这几年,也是他人生道路中最重要的时段。落发为僧的经历使他不得不苟且。这种难以忍受的无奈在他后来的许多诗文和作品中,都有不同程度的体现。

正如法国理论家列斐伏尔所言:“空间里弥漫着社会关系:它不仅被社会关系支持,也生产社会关系和被社会关系所生产。”在当今社会,“空间”早已具有更多的社会文化内涵,不仅是一个物理场所的概念,更是作为事情发生的 “背景”或“容器”。这是因为空间是在人类行为和社会关系的背景下创造的,而人类行为和社会关系又反过来影响、塑造甚至改变着其中人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在时代变迁的过程中,八大山人经历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存在。除了意识形态的变化带来的文明冲突和碰撞,最直接的原因是八大山人生活的空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的生活充满了艰辛、激情和压抑,但此种种皆没有阻止他对艺术的追求。

宗白华认为,书画、戏剧、建筑等艺术形式都采用舞蹈的虚灵来塑造自己的艺术空间,也就是说,舞蹈动作在艺术领域上的延伸为中国的艺术风格奠定了独特的艺术基础。舞蹈的这种虚灵在书画艺术中具体表现为虚实相生。中国画家在画纸上用这种虚灵表达节奏感,又用这种流动的节奏表达时间感,用笔墨的浓淡、起伏来表达空间感。相反,西方画家则依靠科学的透视规则构造一个接近几何学的准确透视空间。八大山人的绘画作品可以说在写意花鸟画中是独树一帜的。在研究花鸟时,他吸取了前人的长处,打破传统形式,敢于尝试和创新。他的作品富有表现力和创造力,给观众以视觉冲击和想象的空间,这种空间有时就是用空白来表示。

在八大山人笔下,作品多一气呵成。他对笔墨的驾驭能力和对画作的构型都达到了很高的境界,能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最大限度地融入自己的情感。他叛逆的性格和破坏的姿态,成为他艺术品的一种表现手段。在绘画中,他的构图、笔墨层次受到沈周和梁楷的影响,但他比沈周更简洁大胆,视觉冲击力更加强悍,但是在他的作品中还是存有传统的影子。八大山人对笔法的控制和对线条的质感及力量大小的把控,都有意识地加以完善和处理。他的画作在空间和构图方面,更加潇洒自然,点画墨色层次分明,力透纸背。用笔方面,中锋与侧锋自然替换,破锋、出锋和涩笔的运用更增加了作品的趣味性,进一步加强了艺术作品的视觉效果。

八大山人的画作 《鱼鸭图卷》中,构图奇特,线条简练,画面中除了鱼鸭,空无他物。纸的空间虽然有限,但是它给我们的想象空间是无限的,是向外延伸的,这也有赖于八大山人对绘画空白处的把握。他以浓淡相宜的湿润笔触,在流畅的笔触中充分表现出鱼鸭游动的形态和笔墨意境。八大山人的绘画有一种有机结合的自发性,超越了地平线和空间。他通过在画面空白处表现水波的意味,从根本上完成了对水墨花鸟画的改造。他在水墨画中把自己对生活的思考叠加在鱼鸭上,用笔墨来表达,使作品有一种内在的妙境。水墨花鸟画和书法的结合则更加有趣,他自觉或不自觉地让这种控制和掌握渗透到他的书法和绘画作品中。除了能画,他亦能诗、能书。所以他的画即使空白处很多,但是添加上他在作品中的题诗,意境就非常充足了。

《孤鸟图轴》也是朱耷的代表作之一,描绘了一枝弯曲的枯枝从左下方倾斜着向画面正中生长。一只孤鸟单脚休憩于枯枝之上。其余处全是空白。背景的空白,给我们凄凉萧瑟之感,更衬托出画中之鸟的孤单和渺小。虚景与实景结合在一起,互为补充,相得益彰。这一刻的时间在观者的思考中仿佛是静止的,但是当观者回过神来,时间便也流动起来,正是通过这种流动的时间让我们通过画作感受到朱耷生命精神的奔涌。

《眠鸭图》是朱耷创作的纸本水墨画,该画作绘眠鸭一只,四周空无一物。仅在画幅右上方署“己巳闰三月,八大山人画”,钤“八大山人”“口如扁担”“八大山人口如扁担”印。这幅作品创作于八大山人64岁,已经是晚年,他年轻时对于国破山河的愤慨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平静下来。这只眠鸭脖子缩回闭着眼睛,好似休息的状态。形状轮廓就像静止的礁石,给观者沉稳如山之感,仿佛此刻已遁入五行之外。画面大幅的空白,更使观者联想到一望无际的水面,空白处在此刻显得更加寂寥。书、画、印在此刻安排得恰到好处,不可做一增或一减。可谓是八大山人精彩的作品之一。

汉字由点画的连贯穿插而成其形体,点画之外的空白处也是字的组成部分。八大山人不仅是画家还是书法家。他的早期书法风格独特,作品多藏锋运笔,点划圆融,章法布置疏密得当,于均衡与工整处呈现出奇特、险怪、夸张的艺术特色。线条的使用和黑白章节的划分类似于他的绘画。书法创造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风格。与他早期受米、黄、董影响的作品相比,他后来的成熟作品不仅是一种 “进步”,而且是一种飞跃,这种飞跃是八大山人对自己人生经历大彻大悟的结果。如果说八大山人的鱼、鸭、鸟和其他动物的瞪眼形象是他自己个性的表现,那么他的书法也是一种 “个性化”的书法。八大山人的书法作品很难找到一个固定的程式。他在书写过程中都是有感而发,所以字形和字势都是偶然或者随性发挥。在八大山人的作品中,结体和章法是一体的,章中有形,形中有章,实现了整体与部分的统一。对作品局势的分析表明,其结体是独立的,符合基本章法要求和结体规则。但是从整体来看,八大山人书法中的每一个字的结构形状都可以满足章法布局的要求,有收缩变形的自由,追求某一个字的形状并不影响整体的章法布局。从局部看,似乎不符合书法作品的要求,但放在整体作品中,却非常和谐,不突兀、不直白,这是其最大的艺术特点。

《眠鸭图》八大山人/作

本文以八大山人的绘画和书法作品为切入点,基于他对艺术不羁和严谨的态度,进行了一次讨论以及一次跨越时空的调查。上述书画作品都是八大山人对作品中现实与虚构融合思想的追求。一方面是对现实与虚构的融合过程和万物生成阴阳互动的解释,另一方面也是对审美主体在时间和空间上的表达。这种表达是审美主体在时间和空间上的情绪表达。另外,它在时间和空间上表达了审美主体的审美情绪,正如宗白华所说,“化景物为情思”,这样我们就“在虚空中看到真实,在真实中看到虚空”。但把诗歌、书法和绘画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荷兰著名画家凡·高在追求艺术完美的过程中达到了疯狂的状态,而东方的朱耷则以普通人无法理解的方式进行表演,在自己身上找到了理想的社会状态,他的疯狂和艺术成就是中国绘画史上的里程碑。他将毛笔和生宣纸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产生了经典的书法和绘画作品。他滚动的、起伏的笔触被娴熟的技术所完善。正是他将绘画和书法技巧结合起来,创造了一个创新和情感传递的艺术作品。他在那个时代的高度创新,对今天的绘画书法有一定的借鉴意义,他书画作品中的布白和虚实也对中国当代艺术审美价值的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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