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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设计中科学的边界问题

2022-03-01青锋

世界建筑 2022年11期
关键词:埃菲尔铁塔边界建筑设计

青锋

在建筑理论的历史上,科学在设计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仍然是一个有待完成的研究题目。迄今为止还没有看到专注于这一问题的优秀专著,我们对它的认识仍然是片断性的。不过,这些缺乏连续性与系统性的思考,也可能揭示出一些值得关注的要点。比如,在建筑设计中,科学的作用是否有其边界,也就是说是否有那么一些领域,科学是无能为力的,需要依靠其他的工具或者机能,才能获得一个理想的设计?

对于这个问题的看法,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不同的呈现。很显然,在维特鲁威的《建筑十书》中有很多接近于我们所认为的现代科学的内容,比如原子论、太阳轨迹、气象、地理以及机械制造等等。那么在《建筑十书》的建筑理论中,科学是否有其边界?一个最简化的解答是,没有。这是因为在古典时代,科学并不像今天这样被清晰的方法与概念所定义,所以在维特鲁威看来,原子论、太阳轨迹同宇宙的秩序、和谐的比例、令人愉悦的美感都是知识的一部分,它们并没有那么严格的分界点。它们都从属于一个整体性的宇宙秩序(cosmos),这个秩序不仅决定了事物的样貌与运动——这属于现代科学的范畴,也决定了事物的美与价值——通常被认为并不属于典型科学的范畴。维特鲁威并不认为在这个整体秩序中需要划出一条线切分科学与非科学。在一个完美的知识体系中,连续性是不能被切割的,所以不可能在科学与非科学之间找到边界。

这种观点在18 世纪被很多人所摒弃。就像亚历山大·柯瓦雷(Alexandre Koyré)、汉斯·约纳斯(Hans Jonas)等学者所指出的,17 世纪科学革命带来的重要启示是意识到科学有其自身的边界,需要将价值、意义、目的、美、情感等因素排除在外。在一个严格限定的概念与原则体系之中,科学展现出它不可思议的力量。通过在边界内的自我约束,科学反而实现了力量的最大扩展。最典型的例子是牛顿(Isaac Newton),仅仅用几个简单的基础概念与原则,就成功地解释了从上天到地面无以数计的现象。正如以赛亚·柏林(Isaiah Berlin)所说,牛顿是整个18 世纪启蒙运动的思想启发者。在建筑界也并无不同,在18 世纪,我们开始看到科学一词频繁地出现在卡洛·洛多利(Carlo Lodoli)、热尔曼·博夫朗(Germain Boffrand)等理论家的讨论中。

也就是在此之后,科学边界的问题才变得明显,因为科学与非科学之间的差异已经被清晰地划分出来。建筑研究者们现在需要讨论,在建筑设计中,这一边界是否存在,它将如何影响建筑设计。对待这一问题有两种解答:一种是存在,那么设计同时被科学因素与非科学因素所影响,至于如何影响,是下一步需要解答的问题;另一种是不存在,这并不像维特鲁威那样去除科学与非科学之间的边界——在今天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而是承认这个边界的存在,只是它并没有落在建筑设计中,所以设计要么完全落入科学的一边,要么完全落入非科学的一边。

1889 年,法国学者关于埃菲尔铁塔的争论鲜明地体现了这种差异。抨击埃菲尔铁塔的人,比如德·博多(Joseph Eugene Anatole De Baudot)认为,铁塔是科学与技术的产物,但是它缺乏精神价值与艺术品的吸引力[1]39。在德·博多看来,后两者是科学之外的,而建筑应当具备这两者,所以仅仅依赖科学无法让埃菲尔铁塔成为杰出的作品。支持埃菲尔铁塔的人,比如路易斯·贡斯(Louis Gonse)强调,铁塔是科学技术的成果,但我们所认为的美,其实就来自于对技术效用与合理性的欣赏[1]40,所以那些看似非科学的因素,其实还是被科学所决定的,整个建筑设计问题都可以划入科学的范畴之中。

随后的现代主义运动,并没有消除这个争论,反而是让问题更为激化了。在奥赞方(Amédée Ozenfant)与夏尔-爱德华· 让纳雷(Charles-Edouard Jeanneret)的《新精神》(L'Esprit Nouveau)杂志中、在构成主义者的宣言中、在汉内斯·迈耶(Hannes Meyer)的公式中都可以看到对科学的赞誉,认为这将带来革命性的新建筑。而在1950 年代以后,这种科学技术倾向常常被批评为“幼稚功能主义”,被认为要为现代建筑的非人性化负责。

从这一视角看来,设计理论中科学边界的问题简化为两种立场的对立:一种认为非科学的因素不可替代,甚至应该是决定性的力量;一种认为这些非科学的因素最终可以被科学所解释,从而成为科学的一部分,那么设计最终会成为纯粹的科学问题。在今天看来,这个问题已经演进到一个新的阶段,因为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事例在表明似乎是后一种倾向在占据上风。人工智能的发展显然是最典型的,如果人的智慧本身可以被科学所解释和吸纳,那么情感、价值、目的、意义这些通常认为非科学的因素是否最终也会被科学所吸纳?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我们将回到维特鲁威的时代,一个统一的知识体系将涵盖一切,不再有边界去划分两个无法沟通的领域。

这种“大一统”的局面是否会到来,可能是关于设计科学的哲学思辨中最令人关注的问题。最激进的否定者来自于受到现象学影响的理论家们,佩雷斯-戈麦斯(Pérez-Gómez)、卡斯腾·哈里斯(Karsten Harries)、约哈尼·帕拉斯玛(Juhani Pallasmaa)等理论家是最典型的代表。而支持者来自于“沉默”的技术专家们,他们并没有立刻宣布胜利,而是在不断拓展战线,将以前不属于科学的领地,逐步划入自己的疆域之中。

我们不一定能看到最终的结局,但是对设计科学这一议题的关注,可以帮助我们意识到,一个建筑理论史上具有转折性意义的时代可能正在来临,无论是旁观者还是参与者,这可能都是值得期待或者警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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