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乡下的年味
2022-03-01陈培新
陈培新
网上看到一张难得一见的火车站老照片,照片中“钱清站”三个字清晰可见。这种过去很常见的小镇风格的火车站现在已经看不到了。钱清是萧山与绍兴交界处的一个小镇。以前没有现在这样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去小镇周边的乡村,唯有搭乘绿皮火车。
我的老家在绍兴九岩高田塍,那是鲁迅笔下活脱脱的江南水乡。从我懂事起,每年春节我都跟着父亲到乡下去。从杭州城站火车站上车到钱清站,沿途要经过四五个小站,铁路为了照顾沿途旅客的出行,专门开行站站停车的慢车。从上车算起,杭州城站至钱清火车站要开行一小时,算上家里出门到火车站候车,加上钱清火车站下车走到乡下老家,也许要花三四个小时。往往天还漆黑时就出门,到老家都日上三竿了。
走出青砖外墙呈凹字形的钱清火车站,踏上乡间的小路,大约要走十多里青石板铺起来的田埂路。春节时,沿途农田里除了黑黝黝的土地和蔬菜,还看得见一片片淡淡的浅浅的紫得令人心醉的紫云英,每一片花瓣都散发着迷人的气息。
虽然家家户户在忙着过年走亲戚,但也有一些勤快的老农冒着寒冷,挥鞭子赶着黑乎乎的水牛,在田里扶犁耕地。沿着田埂路赶路,弯弯曲曲清澈的小河忽近忽远,时而有走亲戚的乌篷船夹带着熟悉的绍兴乡音从我们面前划过。穿过一座座青石板搭建的小桥,经过一个个四面透风让路人歇脚的凉亭,走得浑身热乎乎的,就看见村口那棵有着擎天伞盖的伟岸的大樟树了,老家也就到了。
记得有一回,我沿着曲曲弯弯的乡间小路一路蹦蹦跳跳地走着,看到盈盈水田里农民扶犁呵牛的一幕,我被这宁静而美丽的春耕场景吸引住了。父亲在前面催我走快点,我的眼睛却还盯着那头拉犁的老水牛,以致双脚不由自主地跨进了水田里,弄得一双新鞋和衣服上都沾满了泥土。此事被老家的小伙伴们当成了笑料,说城里人走田塍路走进了水田里,弄得我很没面子。
尽管那时候去乡下要乘火车走远路,但留在记忆中的绍兴老家过年的印象是美好的。每到过年临近,我就会惦记乡下那些儿时的玩伴和农舍的袅袅炊烟,后门竹园里正在拔节的竹笋和跟在脚后跟跑的小狗。那时候总觉得在绍兴乡下过年的感觉,是在城里享受不到的。我奶奶活了九十多岁,住在我们留在老家的老房子里。奶奶的身体也一直很硬朗,虽然我的叔伯婶婶一大家子都住在一个道地里,奶奶却一个人开伙,还常常自己到河埠头提水。
因为我父亲年轻时候就进杭城做学徒,是他那一辈中最早背井离乡出门打工的,每年只是逢年过节才回老家。所以每年我和父亲一到家,奶奶就会让我到大灶前帮她塞柴火烧火,她老人家亲自下厨给我烧糖氽蛋,然后坐在桌前看着我吃下去。这边还在跟奶奶唠家常,外边叔叔伯伯已经让堂兄弟们过来吆我去吃点心。点心除了粽子、年糕、花生、瓜子、糖果,还有下酒的鸡鸭、牛肉、猪肉。小小年纪哪里吃得了那么多东西,早就约了一帮小伙伴跑出去玩了。记得有一次,我和小伙伴玩烟花爆竹,把一根小炮仗放在人家大灶出水管上燃放,突如其来的响动让里面的大人吓了一跳,后来才发现是我们这些孩子的恶作剧。因为是逢正月里大家正开开心心过年,也只是警告我们这样玩火的危险性,到底也没有到大人那里告状并惩戒我们。
那时候,春节期间的乡下还有戏班子巡回演出,孩子们早早吃了晚饭,就吆五喝六成群结队地去赶场子。如果演出在路远的村庄,大人们会摇一艘航船去,一路上摇橹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但小孩子哪里静得下来,一路叽叽喳喳地玩着闹着。到了演戏的地方,又不会老老实实地找位置坐下,而是跑到后台看演员化妆,或者在舞台底下钻来钻去捉迷藏。说實话,戏班子演出的多是古装剧,不管是越剧还是绍兴大班,演员在台上咿咿呀呀唱半天,孩子们也听不懂,只不过是看个热闹。一场戏结束,已是半夜,也不知道到底看了什么,孩子们也只是一个个玩了个人困马乏,赶快原路返回回家歇息。
每当带着在乡下几天盈满心头的温暖的气息,与乡下的亲戚和小伙伴挥手告别时,总有点依依不舍,心里已经在盼着来年的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