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命运共同体研究动态
2022-02-28刘名美
刘名美
(1.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 政府管理学院, 北京 100010; 2.《求是》杂志社, 北京 100010)
从时间维度来看,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相关研究是在党和国家大政方针导向下开展的。在以下3个时间节点后,相关研究数量陡然上升:2015年3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博鳌亚洲论坛年会上呼吁通过迈向亚洲命运共同体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2017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专门论述了坚持和平发展道路、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2019年10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上强调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每次研究高峰之后趋于平稳增长,近两年在政治、文化、马克思主义、新闻与传媒等领域属于热门研究。
从研究方向来看,相关研究主要围绕以下4个核心内容:理论来源分析、思想内涵阐释、理论价值评述、国际传播研究。
一、理论来源:中外思想文化的时代结晶
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论来源,主要有以下5种考察思路:一是从马克思主义入手,二是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寻找,三是从中国外交思想发展的角度,四是从西方政治学和社会学中的“共同体”理论出发,五是从国际关系的角度考察。这些研究充分说明,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中外思想文化在当今时代交流、碰撞的结晶。
(一)对马克思主义的继承与发展
从马克思主义入手挖掘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论渊源,相关研究主要有以下观点。一是运用马克思的“类哲学”来分析人类命运共同体。朱雪微提出类性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论核心[1];董彪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处于马克思“类哲学”的思想延长线上[2]。二是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对马克思共同体思想的继承。田鹏颖认为自由人的联合体是马克思关于共同体的设想,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吸收并发展了自由人的联合体思想[3];洪福等提出自由人联合体与人类命运共同体具有一致的价值目标,前者是后者追求的终极目标,后者是实现前者的必由之路[4]。王公龙对人类命运共同体与马克思共同体思想的关系作出更为明确的论断,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对马克思共同体思想的传承、创新与重构[5]。刘勇等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呈现了对马克思共同体思想的创造性继承,并在新时代境遇下延展了马克思共同体思想,实现了创新性发展[6]。三是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吸收和发展了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鲁品越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世界历史从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的一种历史形态[7]。王少光等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从实践路径、实践方式、实践主体3个方面拓展了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8]。戴兆国等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人类文明发展新形态,是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理论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9]。四是从马克思的交往理论、国家理论、人的解放观点等角度,分析人类命运共同体马克思主义基因。马援指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马克思世界交往理论在当代的具体运用[10]。穆艳杰等提出,经济交往问题既是马克思交往实践理论所内涵的核心问题,同时也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理论所关注的重大现实问题[11]。
总的来说,一方面,有研究者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马克思主义的延伸,提出马克思主义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底色,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理论性最强、最深的思想渊源[12]71。另一方面,也有研究者持谨慎态度,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特定时代发展的产物,与马克思的观点相联系,但又相区别。陈金明等提出虽然人类命运共同体与马克思主义的最终历史走向和发展目标具有一致性,但是物质基础、时代要求等均不同[13]。
(二)根植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寻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思想来源的研究主要观点包括:人类命运共同体体现出对“和合”“大同”等思想的继承与弘扬;发扬了中国传统思想中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自然观,重义轻利、义利兼顾的义利观;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蕴含着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协和万邦的国际观、和而不同的社会观、人心和善的道德观、义为至上的价值观[14]60,与人类命运共同体有互通的价值指向。同时,人类命运共同体发展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江时学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植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但其时代内涵更加丰富深刻。以天下观为例,中国传统文化虽然有天下的概念,但一直存在“华夷之辨”。而人类命运共同体倡导国家不分大小、强弱、贫富一律平等,具有全人类范围内真正广袤的天下视野,赋予中国传统天下观以更加深刻的时代内涵[15]7。
(三)对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思想的继承与发展
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对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思想的继承与发展。江时学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理念的升华[14]1。王义桅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倡议构建同一个世界,超越了中国在与世界意识形态、发展阶段差异巨大的背景下提出的“三个世界”理论。人类命运共同体继承和发展了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强调不同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的国家和平共处;而人类命运共同体基于国家思维又超越了国家思维,所有团体甚至个人都可以构成主体,通过寻找所有主体的最大公约数,共同维护人类共同体的整体利益。人类命运共同体继承了和谐世界理念,并拓展了普遍安全、开放包容、清洁美丽等内容。从“环球同此凉热”到“人类命运共同体”,反映了新中国外交思想中世界观的与时俱进。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提出标志着中国外交完成了从自我表达到表达世界的升华,从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中国特色上升到世界特色[16]。
(四)与共同体理论的关系
基于共同体理论:马俊峰等把西方政治学和社会学中的共同体理论作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理论基础,梳理了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到马基雅维利和孟德斯鸠,从马克思恩格斯到滕尼斯和鲍曼等一系列学者关于共同体的论述和思想,进一步提出共同体本质上是人的存在方式,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人类共同体的形式不断发生相应变化,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对共同体理论的探索、发展过程中取得的最新成果,也是又一次伟大的实践尝试[12]1。王义桅论述了滕尼斯地域共同体、血缘共同体、精神共同体的理论,进而指出,随着时代的发展,个体命运与国家命运紧密相连,形成家国情怀;全球化时代国家命运与人类命运相连,出现地球村村民,共同体上升到命运共同体;人类命运共同体超越了既往同质性、区域性的共同体思维[16]。陈曙光讨论了人类命运共同体与“真正的共同体”之间“小同大异”的关系,并从存在方式和世界样态、和而不同与天下大同的社会理想、世界主义与国际主义的行动原则、行为主体和行动目标、时代意义和行动纲领等方面展开论证[17]。赵栋的相关研究论及了经济管理学领域中源自日本企业组织的命运共同体、排他性的同盟关系,如日美命运共同体、欧洲命运共同体,以及经济共同体、阶级共同体、学术共同体等共同体形态,同时指出在讨论人类命运共同体时不能把“共同体”的范围随意扩大[18]。
(五)继承和超越国际关系的公认原则
人类命运共同体既借鉴吸收了西方国际关系理论的合理因素,又扬弃和超越了不合时宜的成分,在价值指向上是对西方国际关系理论的升华。王义桅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超越了传统西方国际关系理论中利己主义的行为逻辑,超越了博弈论和契约论,传统西方国际关系理论是“分”的逻辑,而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合”的逻辑;传统西方国际关系理论认为博弈一定有输有赢,而人类命运共同体提出整体全赢的观点[16]。张水华等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关注全球治理为谁治理、靠谁治理的本质问题,超越了西方不问为谁治理的问题;克服了西方中心主义和二元对立思维,推动构建公正合理的国际秩序[19]。总的来说,超越零和博弈思维、树立合作共赢理念,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内容和方法,是对西方主导的传统国际关系理论和实践的反思和超越。
二、思想内涵:关于世界现状和未来的完整体系
围绕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思想内涵,相关研究关注到人类命运共同体概念的指代对象、概念体系以及内涵特征等问题。这些研究表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概念内涵丰富,构建起关于世界发展的完整理论体系,一方面揭示现实,指出全人类命运与共;另一方面指示未来,指出全世界共同发展的目标与趋势。
(一)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内涵
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到底指代什么的问题,王公龙等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对当今时代人类生存状态的一种描述,指代世界空前的紧密联系、命运相连的状态[20]。吴涧生等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目标与过程的统一,但更多体现为一种目标[15];王义桅提出理解人类命运共同体的3个维度:从时间维度上,人类命运共同体连接过去、现在和未来,人类文明本来就具有共同性,近代以来西方国家追求自身利益,造成了不公正的世界体系,人类命运共同体重新回到了人类文明的共同性上,也就连接起人类历史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从空间维度上,人类命运共同体要构造一种差序格局和多元工程的“地瓜结构”;从自身维度上,人类命运共同体将人类社会的各种要素视为一个整体,是一种有无限次重复、无数人参与的博弈,在这个博弈中合作是谋求自身利益的最佳方式[16]。刘同舫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全球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之后可能出现的一个新的世界体系,即奉行双赢、多赢和共赢的新理念,力求打造出由各国共同书写国际规则、共同治理全球事务、共同掌握世界命运,从而在共同发展中最大限度地实现各方利益的最大公约数,共享经济全球化发展成果[21]。
(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概念体系
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丰富内涵使其概念内部构成了完整体系。研究者们提出了不同的理解思路:一是五位一体的分析思路。相当数量的研究者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内涵体系包括政治、经济、文化、安全及生态5个方面。这一分析思路衍生自习近平总书记2017年在《共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主旨讲话中对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阐释,在相关研究中应用最广。田鹏颖等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一个五位一体的概念,完成了一种超阶级、超国家、超民族的总体布局[22]。二是从人类命运共同体包含的价值取向进行分析。葛红亮等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精神共同体与合作共同体的统一[23];李爱敏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包含“新型权力观”“新型义利观”“新型文明观”“新型交往观”4个层面的意涵[24];曲星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包含国际权力观、共同利益观、可持续发展观、全球治理观[25]。三是从空间逻辑进行分析。姚满林认为命运共同体的体系包括国内区域间的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国家间的命运共同体如中巴命运共同体、国家与区域命运共同体如中非命运共同体、以及最高形态的人类命运共同体[26]。刘华等把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体系归纳为双边层面我国同有关国家构建的命运共同体,地区层面打造的命运共同体,全球层面倡议构建的网络空间、核安全、海洋、卫生健康等命运共同体[27]。马俊峰等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分为与周边国家建立的地缘型命运共同体、与发展中国家建立的亲缘型命运共同体、与大国建立的义缘型命运共同体三类[12]91。四是用集合的观点进行分析。赵栋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一个概念集合,集合内的全部元素构成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外延,通过在命运共同体前冠以定语,比如利益共同体、网络命运共同体等,完成解析后的二次分析[18]。
(三)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特征
人类命运共同体具有鲜明的特征。一是从人类命运共同体概念涵盖的“状态”入手分析其概念特征。刘建飞把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世界历史”的阶段性目标,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既是实然的事物,也是应然的事物,主权国家是其基本行为主体,经济全球化是其经济基础,私有制普遍存在是其社会基础,高度相互依赖的国家间关系是其政治基础[28]。蔡亮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具有应然和实然二重性,实然下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不全面、不完美的,应然则是一种完美状态,国际社会的共同任务就是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从实然走向应然[29]。二是对人类命运共同体丰富内涵进行抽象提炼和全面概括。吴涧生进一步提出了正义性、公共性、渐进性、科学性等特征,其中,正义性让人类命运共同体占据了道德至高点;公共性使人类命运共同体代表人类的公共利益,具有公共产品属性;渐进性意味着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由低到高的层级发展;科学性则是指从逻辑起点、理论方法、价值导向和实践层面看,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建立在对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认识和把握基础上的[15]13-14。洪福等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具有实践性、人类性、民族性的理论特征;实现了科学的继承性和时代的创新性相统一、策略的预见性和实践的导向性相统一、以人民为出发点和实现共同发展为目标的辩证统一;有务实性、系统性、包容性、普适性等治理特点[4]。三是对人类命运共同体概念的理论特征进行概括。刘同舫指出,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一种理论体系,具有反思性和批判性,即反思了资本主义与全球化的根本矛盾,批判了资本主义全球化的霸权主义;同时具有“建设性”(根据刘同舫相关论述提炼概括),即为作为承载生产力普遍发展的全球化及其治理提供价值正当性论证,形成一种公平合理的全球性有机公共生活,创造一种更加合理、平等和多元的世界秩序[21]。
三、现实价值:国际关系新理念与新实践
研究者们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弘扬了全人类共同价值,满足了当前世界的理论和思想需要,既丰富了国际关系新理念与新实践,亦为世界发展提供了中国智慧和中国贡献。陈理指出,坚持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思想,集中体现了中国共产党人将中国自身发展与世界发展相统一的全球视野、世界胸怀和大国担当,是回答“世界怎么了、我们怎么办”“建设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如何建设这个世界”时代之问的中国方案[30]。
(一)弘扬全人类共同体价值
孙春晨认为,全人类共同价值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深层文化结构,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需要在全球层面形成价值共识和伦理共识,代表了人类命运共同体发展的伦理愿景[31]。蔡亮分析了全人类共同价值的意义,认为人类生存的依附性、利益的粘黏性和交往的联动性是人类的本质特征,因此,人类必然存在共同利益,多样的人类文化必然存在某种统一性,人类的共同价值必然是客观存在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弘扬人类的共同价值,既包括目标性价值,又具有工具性价值,提供了一种全球价值观和新共生观[29]。李爱敏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一种社会主义性质的国际主义[24],超越了落后的自由国际主义、民族主义和改良国际主义。
(二)丰富世界思想库
有研究指出当前世界出现了理论和思想供应不足的问题,进而分析了人类命运共同体对当今世界的理论价值。第一,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符合世界人民的愿望,是中国人民与世界人民的利益汇合点[32];人类命运共同体以全人类共同体利益为基础,宗旨是实现世界人民的福祉,彰显了世界的共通性[13]。第二,正是因为生产力的发展促使经济全球化,使各国人民的相互依赖性空前加强,世界人民才有了更强的共同连带意识,才能感受和认知到共同的命运[16]。同时,西方知识日趋僵化,难以脱离国家思维的框架。因此,世界需要人类命运共同体这样超越西方思维模式的新方案来解决当前的全球性问题。
(三)推动人类社会发展
金天栋等指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提出,不在于中国想要什么样的国际社会,而在于中国能够为国际社会提供哪些发展设想[33]。于沛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将推动人类走向协调发展、均衡发展和共同发展[34]。王永贵等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了对世界各国及其人民相互依存关系的科学认识,提供了对世界新秩序的价值规定,提供了全球化治理新的评估标尺[35]。赵可金等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有利于开创全球发展新道路、构建全球治理新理论、完善全球普惠新制度[36]。
(四)提供中国思想与中国方案
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对我国发展具有重要意义:第一,人类命运共同体有利于提升我国软实力。有观点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有力回击了西方关于中国新殖民主义的攻击,对提升中国国家形象有重大作用[37]。徐艳玲指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一改中国近代以来的“受害者”心态,展示了中国负责任大国的形象[38],彰显了中国道路的国际话语权。饶世权等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传播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增强了中国文化实力[39]。第二,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中国新时代外交的鲜明旗帜,引领中国外交实践。陈以定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对中国与世界、中国与全人类关系最一般、最基本的回答[40]。“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明确了中国外交的世界愿景,回应了各国人民求和平、谋发展、促合作的普遍诉求,指明了解决全球性问题的根本路径,成为引领时代潮流和人类前进方向的鲜明旗帜。”[41]141王义桅分析指出,人类命运共同体通过构建新型国际关系的理念、倡导各国掌握自己命运的原则、推动“一带一路”的实践,对中国特色大国外交具有全方位的引领作用[16]。
四、国际传播:机遇、挑战和对策
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国际传播的研究,主要围绕动因分析、问题揭示、实践考察、对策建议等方面开展。
(一)积极动因:时代机遇
研究者们普遍认为,传播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既有益于中国发展,也有益于世界进步。对中国而言,向世界传播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可以为“一带一路”建设等具体的国际合作实践提供理论支撑,有助于提升中国国家形象和国际认可,有助于传播中华文化和中国价值观,提升中国文化软实力,回击国际舆论中对我国的不利言论,增强我国国际舆论话语权等。对世界而言,国际社会的思想需求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国际传播提供了机会。周鑫宇等提出,传播和推广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有助于推进全球化合作,促进不同文明相互理解,建立多元的世界文化秩序[42]。陈以定指出人类命运共同体在国际传播中具有的竞争优势,包括中国国际影响力的不断提升、推广力度不断增强、“合作共赢”“共商共建共享”等标识性概念的提炼、以“共”“互”“合”为表征的表达[40]。吴涧生等进一步分析指出,人类命运共同体超越了政治和意识形态的范畴,是站在人类进步事业和人类历史发展进程的高度进行的战略谋划和顶层设计,没有攻击性,具有普适性,更容易被不同社会制度和不同发展阶段的国家所接受,从而为国际社会携手建设开放性世界经济和解决人类发展难题提供了共同体价值取向和思想基础[15]1。
(二)消极因素:问题与挑战
研究者们分析指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国际传播环境存在不利因素。谷乐意认为,国际舆论场中存在对中国和平崛起的怀疑,以及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错误认识[43];国际舆论场还存在抹黑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及其实践的激烈舆论斗争[44]。另外,西方文化的实体世界观和二元论实体思维,给人类命运共同体蕴含的世界观和关系思维造成了传播壁垒,以欧美为代表的西方国家弥漫着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怀疑、抵抗情绪[45]。金天栋等指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国际传播面临意识形态沟壑、战略竞争壁垒等困境[33]。
在这种复杂环境下,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国际传播面临一些挑战,表现出一些不足。赵栋提出,如果制高点的基础不稳或话语表述不清,最终会使这一理念出口转内销[18]。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国际传播活动中,存在意识形态色彩较重、混淆政策话语与学术话语的类型、不区分国内话语和国际话语等问题[33];话语方式常常为说理在前事实在后,容易引起国外受众的逆反心理[46]。
(三)实践考察:主体、渠道与效果
从传播过程的各个方面入手,研究者们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国际传播进行了考察。一是传播主体研究。温祖俊指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国际传播主要由官方开展,话语主体主要包括领导人外交活动、党报党刊等官方媒体[47],相关研究也主要围绕习近平总书记相关活动和论述、我国对外媒体的相关传播活动开展。陈鑫认为,当前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国际传播以官方话语为主,非官方话语主体的传播作用没有得到较好发挥[44]。二是传播渠道研究。李雪婷主要围绕我国的国际媒体和我国媒体在国外新媒体平台上的活动开展研究,认为我国对外传播媒介不足[46]。三是传播效果研究。开展人类命运共同体国际传播效果测量的研究较少,中国外文局发布的《中国话语海外认知度调研报告》中命运共同体在中国政治话语海外认知度排行中排第四位(1)参见中国外文局.中国话语海外认知度调研报告.2018-02.(https://www.sohu.com/a/270651093_100048822)。陈以定认为,近些年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及其话语体系开始成为世界舆论的热词,人类命运共同体被写入联合国决议,不断被世界所接受[40]。但蒋海蛟等分析发现,西方媒体以及《联合早报》等国际媒体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报道度低,报道偏见较为严重[48]。唐婧考察了德国主流媒体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报道,认为其中存在偏见,德国智库的相关认知度也存在较大差异[49]。
(四)策略研究:主体、内容、话语、形式与受众
研究者们从传播主体、传播内容、传播话语、传播形式和渠道、受众等层面,对深化和拓展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国际传播提出对策和建议。
一是加强传播主体建设。研究者们通过对传播主体的分析,提出应该进一步拓宽人类命运共同体国际传播的主体范围,充分利用各种新型话语主体[44],充分发挥企业、社会组织的传播力量,促进传播主体多元、多样化,并进一步明确不同传播主体的目标任务[50]。袁靖华主张,在传播主体建设方面,增强国家力量与草根力量在传播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实践中的协同[51]。
二是从传播内容上改进主题,提升议程设置能力。温祖俊建议从回答国内民众困惑、消除发达国家疑虑、缓解周边国家恐惧和避免其他发展中国家担忧4个方面入手,阐释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47]。王丹等认为应该以重要时间节点和场合为契机,全面主动设置议题[52]。通过起草、参与制定国际规则等形式,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议题设置和国际规则制定,拓展对现有国际制度的再解释能力,提升制度性话语权,提高长期性、制度化对国际事务产生影响的能力。
三是改进传播话语。陈金明等认为,应该提炼易于被国际社会理解和接受的标识性概念[13]。王丹等指出,为更好地传播人类命运共同体话语,还需要打造代表普遍利益、融通中外的标识性概念,做好标识性概念的新表达。突出亲和包容、增信释疑的话语方式[52]。在叙事上,胡正荣提出进行国际传播叙事结构设计,以获得各国人民的理解和认可[53]。张治江提出“认知—认可—认同”的逻辑,建议在和平发展的过程中提高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国际认知度,在话语体系建设中提高国际认可度,在积极参与全球治理的过程中提高国际认同度[32]。
四是丰富传播形式,拓展渠道。金天栋等运用符号学理论,把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一个互动符号,从塑造和扩容共通意义空间的角度,提出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国际传播中要填补“我者”和“他者”的认知鸿沟,减少传播阻碍[3]。陈圣军等建议举办相关研讨会,一是可以提升议题科学设置能力,二是可以吸引外国学者学术研讨和交流,三是可以通过国际会议发出中国声音[54]。胡正荣建议,借助技术平台建立全媒体国际传播体系[53]。李雪婷建议,打造自有国际新媒体账号形成传播矩阵[46]。还有研究提出借助国际组织、经贸活动、文化交流活动,促进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传播。
五是以受众为中心,精准传播。陈金明等提出以受众为中心,变接受者为传播者[13];周鑫宇等提出针对不同国家的对象进行话语转换,寻求话语共鸣[42];高金萍等提出尊重西方受众思维习惯,运用国际化的话语方式讲述[55]。张春和提出围绕受众,遵循“信息撮合—观念磨合—价值和合”的价值传播路径,拓展“议题设置—框架构建—信源筛选”的国际传播进路[56]。
五、人类命运共同体研究的反思与前瞻
总的来说,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提出近十年来,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论研究取得了比较多的成果。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马克思主义理论、政治理论、哲学和新闻传播等领域,研究者们从各自学科的视野出发进行一定深度的探索,但是学科交叉融合的研究特点还没有充分凸显出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历史视野宏阔,实践形式丰富,既需要从不同领域、不同视角深入挖掘,还需要运用综合的、系统的观点来研究、阐释,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传播和实践拓展提供理论支撑。
(一)深化理论来源研究,进一步挖掘中外文明共鸣点
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对马克思主义的继承和发展,基础逻辑是: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核心内容之一,包含在十个明确当中;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继承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是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21世纪马克思主义,因此,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是21世纪马克思主义的重要内容之一,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的最新成果之一[27]。那么,进一步厘清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21世纪马克思主义的局部与整体的关系,将会对论证人类命运共同体对马克思主义的继承和发展有所帮助。
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吸收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研究数量较多,角度较丰富。值得强调的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吸收的是中华传统文化中的优秀部分,特别是其中的积极处世之道和治理智慧,超越了传统文化中不合时宜的部分,赋予了优秀传统文化时代价值。接下来研究的关注点除了可以继续在丰富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寻找思想养料外,还可以更多、更准确、更深入地阐释人类命运共同体如何反映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当今世界的时代共鸣点。中华文明的时代价值和现实价值、中华文明与世界文明的交汇点,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生长点。
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是否属于社会科学中关于共同体思想的新发展、是否能够把西方社会科学关于共同体的相关理论作为理论基础的问题,学者们持有不同的观点。从人类历史发展的轨迹来看,人类共同体经历了原始共同体、家庭共同体、古代的政治共同体、中世纪的信徒共同体、近代异化的市民共同体、民族共同体、阶级共同体、社会共同体、现代国家共同体、国际共同体、全球共同体等阶段。而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否是继这些共同体形式之后的高级形式?人类命运共同体虽然使用了共同体这一表达方式,但是这里共同体的含义与西方社会科学历史上的共同体有所不同。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一个明显具有中国特色的概念,而且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重大价值之一就在于面对当今世界全人类的共同挑战,西方理论无法提供合理解释和解决方案的时候,人类命运共同体为世界提供了具有中国特色的智慧和思想,中国也愿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价值理念融入到世界文明的发展进程中[57]。有研究把人类命运共同体与其他各类共同体的关系作为把握人类命运共同体内涵需要厘清的重要问题之一,提出与社会学和政治学中的共同体相比,人类命运共同体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广度与深度,涵盖了整个人类,涉及了人类生活和国际关系的方方面面,拓展到了命运这个最深层次[15]14。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西方思想对共同体的理论建构,是西方社会接受人类命运共同体概念的思想背景和认知框架。在国际传播中,基于一定的接受语境,西方受众可能会首先捕捉到共同体这个核心词汇,然后再去认知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个语汇。当共同体成为一个方便国际传播的表达符号时,有必要在人类命运共同体话语的对外传播过程中对西方理论中的共同体话语体系进行审视和重构。
(二)避免外延讨论泛化,以习近平总书记重要论述为遵循,与时俱进地丰富内涵研究
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思想内涵分析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研究的重要部分,相关研究和媒体阐释非常丰富。其中,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概念体系,是否要涉及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中提到的所有共同体相关概念,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是否应该作为这一体系的一部分,仍有待商榷。目前,有不少研究把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作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概念体系的一部分。从实践层面来讲,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无疑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组成部分和重要推动力量。但是,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中关于外交、国际关系和全球发展的层面提出的。所以,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概念体系是否也应该在这个范围中讨论,有待相关研究者继续讨论。
此外,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内涵中是否有明确的行为主体,学者们也有不同的观点。有学者认为主权国家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行为主体,也有学者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主体应该是全世界人民,包括主权国家、不同层面的共同体以及作为个体的人,即在本体论上把个体调整为“类”本位。其实,在不同层面讨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时,面向的主体也是不同的。现阶段,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倡议面向的是主权国家,但是,如果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人类社会发展的一种未来,世界人民将作为个体共同参与、共同建设、共享成果,则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主体将实现集体目标与个体目标的同一。
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内涵体系,不同学者提出了不同的逻辑思路。习近平总书记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相关论述,应该作为相关研究的基本遵循。随着实践形势的发展变化和逐渐深入,从利益共同体、责任共同体的讨论,到中巴命运共同体等双边关系下的命运共同体、中非命运共同体等多边关系下的命运共同体,再到构建并提出人类是不可分割的安全共同体、提出全球安全倡议、全球发展倡议,习近平总书记在相关论述中不断丰富和发展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内涵。相关研究需要保持与时俱进,按照原文原意来梳理分析,不断提供富有前瞻性的思考和理论支持。特别是习近平总书记以视频方式出席第76届联合国大会时提出全球发展倡议,为构建全球发展共同体吹响了“集结号”(2)参见2022年10月19日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主持例行记者会,外交部网站,2022年10月19日:https://www.mfa.gov.cn/web/wjdt_674879/fyrbt_674889/202210/t20221019_10785945.shtml.;在博鳌亚洲论坛2022年年会开幕式上的主旨演讲中提出全球安全倡议,丰富了安全共同体的内涵。对于构建全球发展共同体和全球安全共同体与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之间的关系,相关研究有待进一步跟进和深化。
(三)更加面向现实的国际传播研究
准确把握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思想内涵是做好传播的基础。人类命运共同体国际传播的研究存在重理论轻现实的倾向[58]。接下来的研究应更注重现实性,更细化,更可操作、可复制,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国际传播做一些和现实联系更为紧密、更为坚实的分析。比如用国际化的话语方式、叙事方式传播,但是否存在一种国际通用的、好用的话语或叙事?再比如如何引导更多受众成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传播者,实现人类命运共同体由“自塑”到“共塑”?
进一步分析人类命运共同体国际传播的受众对象。在国际传播中,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一个政治话语,其受众除了普通民众,更多的是从事相关事务性工作和研究的政府官员、专家学者,他们成为了传播链条中的意见领袖和关键节点。而面对不同受众,传播的内容和逻辑也各有侧重。面对普通受众时,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一个政治符号,重点发挥其象征性作用;面对政府官员,要促进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政治认同,则需要重点建立起双方价值和利益的共同部分,强调彼此概念认知体系和价值评判体系的同一性;面对专家学者时,要丰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论支撑和现实解释力,推动构建中国话语体系和叙事体系。
同时,更紧密地联系国际舆论环境的新情况,研究如何更好地阐释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世界价值和中国的世界贡献,既要站在传播的视角探索,又要适当站在舆论斗争的角度考虑问题,注重讨论如何避免引起误读,不给曲解创造更大空间。如何平衡好以人类命运共同体话语体系冲破西方的话语霸权和避免西方“妖魔化”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初衷和影响,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国际传播中面临的重要课题。
整体而言,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研究定性的多,定量的少;宏观阐释的多,中观或者微观实证分析的少。这与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一个宏大的政治话语的特点相关,也符合理论研究由浅及深、不断细化的规律。目前已经有研究尝试对人类命运共同体进行定量的测量。但值得讨论的是,人类命运共同体能否用定量的指标来测量,又是否有必要测量这个政治意涵相当丰富的概念?毕竟,从一个个双边命运共同体、多边命运共同体到人类命运共同体,每一个指代更多是一种政治上的定性。当然,今后随着人类命运共同体外延的不断丰富、相关实践的不断开展,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研究的实证研究和定量测量会取得新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