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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威格《罗曼·罗兰》对中国罗兰接受的影响

2022-02-28杨珮艺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2年2期
关键词:罗曼茨威格罗兰

摘 要:斯蒂芬·茨威格(Stefan Zweig)出于感激和赞赏创作了传记《罗曼·罗兰》,勾勒了罗兰出生的时代背景,探究了家族和父母对他的影响,分析了贝多芬、莎士比亚、托尔斯泰和玛尔维达等给予罗兰终生的深刻影响,阐述了罗兰作为“世界的良心”的人道主义精神,并对艺术家罗兰的戏剧、小说、政论文、日记等进行了分析和评点。茨威格在《罗曼·罗兰》中对罗兰的“画像”和对罗兰文学创作的分析评点,极大地影响了中国学界和读者对罗兰本人的认同与文学接受。茨威格的《罗曼·罗兰》别具洞见的观点和鞭辟入里的剖析,使其在罗兰中国接受史的影响至今犹存。

关键词:茨威格 《罗曼·罗兰》 世界的良心 艺术家 中国接受

一、引言

斯蒂芬·茨威格在一位俄罗斯雕塑家的创作室,偶然读到《半月刊》登载的罗曼·罗兰《约翰·克利斯朵夫》的第一卷《黎明》,很兴奋很惊讶。为了和罗兰取得联系,他把自己的一本书寄给了罗兰。不久,罗兰来信邀请茨威格前去。1913年,在巴黎蒙巴拿斯林荫大道附近罗兰的寓所里,茨威格和罗兰见面了,开始了他们的友谊。茨威格对他俩的友谊充满感激并深情地说:“我和罗曼·罗兰的友谊是我一生中受益最多、在某些时候甚至是决定我的道路的友谊。”a

茨威格结识罗兰后惊喜地发现,他们都竭力反对偏狭的民族主义,肯定并欣赏其他民族的优点,少有民族的偏见;都渴望建立欧洲一体的大同世界,争取欧洲的精神统一;都尊崇人道主义,力求成为世界公民。正因为相同的信念和追求而相互欣赏,他们的友谊越来越深厚。从罗兰1910年5月1日告诉茨威格“我们都是欧洲人”的第一封信起,直到“二战”中茨威格离开欧洲前夕于1940年4月19日最后一次致信罗兰,两人通信长达三十年之久。b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们互相支持、激励和鼓舞。大战结束后,茨威格通过演讲、翻译等将罗兰及其作品介绍到德国。正是通过茨威格的努力,罗兰及其文学创作才在德国被大家知晓。1923年6月,罗兰受邀到萨尔茨堡茨威格家里做客,就住在茨威格的书房里。

茨威格的生活、文学创作、思想道德等深受罗兰影响,他赞赏罗兰的人格品德、精神信仰和文学成就,出于“赞颂一种个性和人格……也受到个人感激之情的激励”c。1919年,他开始创作论述罗兰及其创作的传记《罗曼·罗兰》(1923年出版)。茨威格在给朋友的信中说:“我自己也非常喜欢这本书。”d

茨威格的《罗曼·罗兰》从罗兰儿时写至其《精神独立宣言》发表,该传记中给罗兰其人的“画像”和对罗兰文学创作的分析评点,极大地影响了中国学界和读者对罗兰本人的认知与文学接受。

二、茨威格为罗兰“画像”

1866年1月29日,罗兰生于法国勃艮第地区的古老城镇克拉姆西。那是一个政治上动荡不宁、文学上流派纷呈的年代。罗兰敬爱的母亲把幼年罗兰领进了迷人的音乐世界,对音乐的兴趣和挚爱影响了他的职业选择、文学创作等。在罗兰的青年时代,贝多芬、莎士比亚、斯宾诺莎、托尔斯泰、玛尔维达、瓦格纳、保罗·克洛岱尔、安德烈·苏亚雷斯……以智慧、人格、思想、信仰等照亮罗兰的心灵,指引其人生,影响其文学,坚定其信仰。一些最伟大的人物成了罗兰的榜样,这其中最重要的是贝多芬、莎士比亚、托尔斯泰和玛尔维达等四位,他们对罗兰的影响是终生的。茨威格认为,由于罗兰研究了榜样的生活与思想,吸取了他们身上的品德和勇气,使他超过了民族的藩篱,成了思想家和“世界的良心”;他考察了榜样的作品,并以他们为楷模,“把自己的成就提到彻底摆脱平庸和相对性的高度”,最终成为成就斐然的艺术家。

1.“世界的良心”罗兰

德雷福斯案件是罗兰投身社会遭遇的第一个考验。这一案件使每个法国人都被迫在祖国和正义之间做出抉择,法国在一夜之间被撕裂成两半。罗兰认为德雷福斯是无辜的,“以笔名‘正义之圣’发表了一出寓言剧《群狼》”,象征性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从永恒的高度来维护正义。

同时,罗兰还与佩吉、苏亚雷斯肩并肩地投入反对以“林荫道戏剧”为代表的贫瘠陈腐的资产阶级艺术的战斗中。他起草宣言,撰写文章,呼吁创建大众剧场。罗兰言出即行,身体力行地取材于法国大革命,创作“人民戏剧”颂扬革命精神。虽然遭到了所有的刊物和印刷部门的抵制,但他们毫不气馁,而是自己编辑出版了《半月丛刊》杂志,长达十五年之久不花一分钱做广告。罗兰这十多年的作品都发表在这一杂志上,包括《约翰·克利斯朵夫》《贝多芬传》等以及一些戏剧。尽管罗兰当时经济并不宽裕,他却毅然放弃了自己著作出版、发行的稿酬,这在世界现代文学史上都是少有的。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罗兰就不断警告人们:“现在是一个需要保持警惕的时代,而且愈来愈需要警惕。”战争爆发后,他更是积极地、勇敢地、公开地反战。他认为战争是一场噩梦,“这场欧洲大战是许多世纪以来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灾难,它一举毁灭了我们最热切的希望——人类皆兄弟”。

“一戰”爆发后,茨威格毅然发表了《致外国友人书》e,公开反对战争,要继续保持和敌国的友人们昔日的朋友关系。14天后,罗兰就发表了《超乎混战之上》f给予回应,认为人类是全世界人民的伟大的交响曲,抨击国家间的仇恨精神,要求艺术家在战争中也要主持正义与人道。罗兰与茨威格,两个交战国的人携手反战,在知识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一战”期间,罗兰不但坚持不参与破坏和残杀,反而积极参与人道援助工作。在日内瓦红十字会总部拥挤不堪的房间里,他为那些着急地打听突然中断联系、不知道亲人命运如何的人处理和回复邮件。他牢记着托尔斯泰的帮助,把助人为乐视为艺术家首要的道德责任,给无数素昧平生的求助者写了难以计数的信。茨威格赞誉罗兰信件是那个时代“最优美动人的诗篇”。

“一战”开始不久,罗兰敏锐地看到“科学、诗歌、艺术和哲学,同巧妙的机械装置一样,破天荒地第一次去为战争效劳”。罗兰梦想创立欧洲自由精神联谊会,期望科学家、艺术家、作家等,组成他所希望的方舟中的成员,超越民族界限成为反对谎言的支柱,在虚伪和不义的日子里主持正义。于是,罗兰写信给德国作家代表盖哈特·豪普特曼和比利时诗人埃米尔·维尔哈伦,恳求他们放下仇恨,实现和解,共同保卫欧洲文明和欧洲精神,但毫无结果。

当时罗兰几乎是单枪匹马地向千百万人的那种像染上了狂犬病似的丧失理智的仇恨进行斗争,呼吁和平,鼓励为和平进行斗争的英雄行为和自我牺牲;他呼唤神圣的正义、人道主义和国际团结的理想,坚信全欧洲的友好团结一定会到来、一定会实现,倡导建设一个无形的共同欧洲;他信守道义和良知,坚信“普天之下皆兄弟”的思想永远不可能过时;他不怕同胞们的误解甚至仇视,忠于自己的信念,赞美精神英雄主义,“保卫地球上的伟大精神”。在那时狂热的、随波逐流的群体疯狂和歇斯底里之中,我们看到一个超越民族、阶级和国家的界限而清醒自由、通情达理、痛恨暴力的罗兰,体现出追求人道主义的理想而忘我的献身精神。罗兰这种有思想的、有道德的英雄主义,不同于战士们流血牺牲的英雄主义,是精神上的英雄主义。罗兰为人们树立的精神英雄主义的不朽榜样,作用甚至超过了他写下的书面文字。

在战争年代,罗兰以超常的勇气忠于自己的良心和思想,反对那种把他人置于痛苦与死亡的错误的英雄主义;“一战”的硝烟在遍体鳞伤的欧洲弥漫,他为了世界的和睦而呐喊,在《人类》撰文号召人们“重新创建一个兄弟联盟——一个崭新的联盟,比过去的联盟基础更牢固,组织更坚强”;而在和平时期,罗兰思考并尊重各民族的永恒差异,致力于促进各民族的大团结和全人类的友谊,祈望全世界各族人民发扬兄弟情谊,不怀敌意地在同一天空下和睦相处。

罗兰虽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失望与孤独的深渊,但他从未动摇和放弃自己的理想信念,而是矢志不渝地捍卫人道主义精神和追求世界主义理想。他用语言表达思想,用创作实践理想,在战斗中坚守信念。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后,他捐献出全部奖金,用以减轻欧洲的灾难。罗兰以自己的自由信仰、坚定态度、人格魅力和榜样力量赢得了无数人的敬仰。为此,高尔基称赞罗兰是主持正义的英勇不屈的“思想家”“人们友爱的宣扬者”g。茨威格则称罗兰是言出身证、言行信笃的人,是“世界的良心”。

2.艺术家罗曼·罗兰

茨威格的《罗曼·罗兰》主要论及罗兰“一战”之前的创作。他在谈到艺术家罗兰时说:“凭借天赋,他是个音乐家;按照爱好,他想成为诗人;出自需要,他得做个历史学家。然而,渐渐地,音乐和诗歌魔术般地统一起来了。”茨威格画龙点睛地指出音乐贯穿罗兰创作始终,而且罗兰是从世界的立场来写作的,其创作形成了五个系列。在该传记中,茨威格主要对罗兰的戏剧、传记、小说、政论文、日记等进行了客观而中肯的分析和评点。

茨威格认为,罗兰戏剧是出于特别目的创作于特殊时期的。1870年普法战争失败,法兰西民族蒙辱,激起了一股消沉情绪,人们滋生了失望的心理,全民族的精神支柱被削弱了。茨威格欣然命笔创作系列戏剧,想通过描绘历史事件,“阐明一种辩证的失败观,让希望代替失望”,给那些怀疑绝望的同胞们提供新的信念。如《理性的胜利》就形象地揭示了失败的辩证法。罗兰这些早期戏剧的重大意义或崇高目的,“在于使现代人回想起那些被忘却的兄长们的信仰”。罗兰主张人民戏剧“必须以历史为题材,平民百姓不仅成为舞台上熟悉的形象,而且要使他们欣赏自己的过去”。于是他把注意力转向法国历史,写了“信仰悲剧”的第一部《圣路易斯》。罗兰原计划仿照音乐的交响乐创作一组“英雄交响曲”戏剧,如《埃尔特》等。再后来,罗兰一改在戏剧里同法国人对话的立场,转而变为与更广泛的观众对话,完全从世界的立场创作戏剧。罗兰戏剧多涉及政治、理想、英雄主义、革命等方面的议题,完全称得上“问题戏剧”。遗憾的是,罗兰的戏剧生不逢时,未能引起观众和评论家们的注意和重视。

关于罗兰的名人传记(或称英雄传记),茨威格认为,因为沉甸甸的物质主义、精明的利己主义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为了给人们注入英雄的灵魂,罗兰转向了崇高的榜样人物,开始创作系列英雄传记。罗兰创作英雄传记,是希望给苦难中不知名的兄弟们以安慰,同时借助英雄们的力量使自己变强。而且罗兰对“英雄”和“英雄主义”有他自己的理解:“英雄是指那些通过精神力量而变得伟大的人物。……英雄奋斗的目的不是为了人生区区小事……而是为了整体,为了整个人生。……真正的英雄主义一定直面现实。……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了解生活,热爱生活。”罗兰在《贝多芬传》中赞美贝多芬虽然身残,但是他用自己的不幸铸造了奇迹,成就了精神的胜利;在《米开朗琪罗传》中,罗兰认为米开朗琪罗体现了懂得生活、热爱生活的“崇高的英雄主义”;在《托尔斯泰传》中,罗兰肯定托尔斯泰通过怀疑最好的生活方式,实现对真理的不可遏止的追求,其表现出的伟大精神令人佩服。但罗兰的名人传记系列并未完稿,是残缺不全的。

对于罗兰的小说创作,茨威格重点分析了其代表作《约翰·克利斯朵夫》。茨威格充分肯定罗兰在当时那样一个民族主义极端化的年代,身为法国人,却以超越国籍的构想,将一个德国人作为长篇巨著的主人翁,向音乐致谢、宣扬欧洲统一的信念,唤起各民族的思考。这部由音乐灵魂产生的、构思恢宏浩瀚的、史诗式的鸿篇巨制,在广阔生动的生活图景中蕴含着百科全书式的现实内容和深厚的人道主义精神。主人公不属于一个民族,而属于全人类。克利斯朵夫是音乐史上所有伟大音乐家的合成形象,是全部音乐的升华,体现了德意志活力的精华;克利斯朵夫的陪衬角色奥利维尔,虽纯粹虚构却栩栩如生,体现了法兰西民族精神的核心。他们俩的友谊,象征着“西方的双翅”——法国和德国两个兄弟民族的精神联盟,将托起欧洲精神高高飞翔。整部小说的人物、场景、事件和结构等皆由音乐这条线索串联而成,音乐既是形式又是内容,既是核又是壳,所以只能通过音乐去理解它。茨威格认为,《约翰·克里斯朵夫》牢固地奠定了罗兰在20世纪早期文坛的崇高声望。此外,茨威格还论及罗兰诙谐睿智的小说《哥拉·布勒尼翁》等。

罗兰的政论文,主要是在那个混乱年代发表于报刊上的一些宣言和文章,被收录在《超乎混战之上》和《先驱》两个集子中。罗兰不是在攻击战争,而是在痛击战争思潮,呼吁人道主义和国际团结的理想,阐明道德法则高于武力法则。茨威格说罗兰是“坚持一种公正的不流血的和平,一种全面的和解,一种全欧洲民族兄弟般的团结”。罗兰的政论文从艺术上看也许稍显逊色,但从道义上看却照亮了人们的良心之光,集中显示了罗兰是无形的共同欧洲的倡导者。其政论文尤以《超乎混战之上》最具典范意义,该文向仇恨宣战,抨击人尽皆知的弥天大谎,呼唤自由与正义,反对民族间的不义和仇恨,捍卫欧洲精神。但是,他因此觸犯了狭隘的民族主义者,他们怀疑、批判、谴责、鄙弃、围剿罗兰,辱骂罗兰是“反爱国者”,甚至妄图把罗兰推上审判台绳之以法,以至于昔日的伙伴一个个惊避远走,弃他不顾。甚至当瑞典皇家学院拟授予罗兰1915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时,法国政府却坚决反对。

茨威格还概略地论及罗兰在“一战”期间所记下的不少于27本日记,充分肯定这些日记“是那个时代的一部精神历史,一部具有无比价值的纪实文学”。从中可以看到罗兰是以个人失望为代价,把希望和信心带给全世界,其理想主义帮助了千千万万的人。

罗兰作为“世界的良心”,站在世界公民的立场从事文学创作,思想家罗兰和艺术家罗兰融为一体,超越了文学的本义,发挥了更大的作用,影响至今犹存。

三、《罗曼·罗兰》对中国罗兰接受的影响

高尔基称赞茨威格的《罗曼·罗兰》是“绝妙的书”,使人们更加清楚地看到了罗兰的精神面貌而“更加爱他”。这部传记也深深地影响了中国对罗兰的接受。

1.茨威格的《罗曼·罗兰》在中国大陆的译介史

1921年,《小说月报》第十二卷第七号、第八号,登载了沈雁冰撰写的第七十六条“海外文坛消息”和张崧年从巴黎写给沈雁冰的信,首次向中国读者介绍了茨威格的《罗曼·罗兰》。

1924年,《小说月报》第十五卷号外“法国文学专号”,登载了沈雁冰的弟弟沈泽民据茨威格《罗曼·罗兰》的英译本写成的《罗曼·罗兰传》。

1925年,在北京师范大学英文系就读的杨人楩,在着手翻译茨威格《罗曼·罗兰》的同时,据茨威格的《罗曼·罗兰》写成了《罗曼·罗兰》一文,刊发在《民铎》第6卷第3号。他坦承该文只是对茨威格《罗曼·罗兰》的“概述”。

1926年,张定璜将茨威格《罗曼·罗兰》从英文转译成中文共十三章,分六期在《莽原》第19期至第24期连载。

1928年,杨人楩翻译的茨威格的《罗曼·罗兰》在上海出版。他对该传记评价说:“刺外格(即茨威格)对于罗兰的一生及作品,有极亲密的接触,有极详尽的了解;使我们读了这部书,能够了解整个的罗兰。”h

1933年,夏炎德《读书》第3期撰文称赞罗兰是和平主义者。

1945年,芳信写的《罗曼·罗兰评传》i,材料和观点都源自茨威格,实质上是茨威格《罗曼·罗兰》的简写本。

1946年,胡风根据茨威格的《罗曼·罗兰》写了《罗曼·罗兰断片》一文,编写了《罗曼·罗兰》j一书。

1946年,钟敬文在《纪念罗曼·罗兰先生》一文中写道:“因茨威格的《罗曼·罗兰》而掀起了他像暴风雨一样猛烈的心灵的激动,自此后就时刻关注着罗兰和他的创作。”“国内有许多青年不约而同地成了‘罗兰党’。他们热慕着这位‘良心’。”k恰如杨晦所说:“中国是有过一个对于罗曼·罗兰崇拜的狂热时期的。”l

新中国成立至今,茨威格的《罗曼·罗兰》先后有10个中文译本出版m,在茨威格传记作品中属于翻译出版最多的一部。

2.对中国罗兰接受史的影响

从有限的文献资料可以看出,新中国成立之前,中国文坛主要关注罗兰的生平、和平主义和英雄主义思想、长篇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等,多源于茨威格的《罗曼·罗兰》一书,观点与材料也囿于茨威格的这部传记,对于罗兰的戏剧等则少有关注。

不过,《罗曼·罗兰》不仅仅是一部止于罗兰生命半途的传记,更是首部译介至国内的罗兰作品评述。“在急于了解罗曼·罗兰而资料匮乏的二十年代,这部详细介绍罗兰生平、思想与作品的专著成为中国评论界迅速进入罗兰的捷径。”n直到今天,这条“捷径”亦是中国普通读者和专家学者解读其人其作的一把钥匙。

在《罗曼·罗兰》中,茨威格浓墨重彩地介绍了罗兰的戏剧创作。事实上,戏剧作为罗兰最为关注的文类的确展现了他的美学观点和艺术设想,而茨威格精准地抓住了这一点,对其进行了细致的研究。然而令人扼腕的是,尽管茨威格非常重视并且高度评价了罗兰的戏剧创作,罗兰的戏剧作品却因为译介的滞后(相较于小说译本少、传播少)而并未在中国引起足够重视。但在论及罗兰戏剧时,我们不难发现,国内研究的观点几乎全部沿袭自茨威格的《罗曼·罗兰》。如近几年为数不多的罗兰戏剧专研——卜速《论罗曼·罗兰戏剧文学创作的艺术风格》和陈传芝《论“人民戏剧”的理性精神——抗战时期罗曼·罗兰作品的中国接受之维》——都以茨威格《罗曼·罗兰》的选段作为分析文本,且观点论断也相差无几。

但跳出戏剧创作,进一步而言,茨威格的《罗曼·罗兰》在刻画“思想家”罗兰时,也从未忽视那些思想闪光点是通过“艺术家”罗兰的妙笔佳作得以展现的。事实上,鉴于《罗曼·罗兰》完成于1920年,罗兰后期旗帜鲜明的政治立场转变还未明确,另一部长篇小说《欣悦的灵魂》也尚未问世,对罗兰其人其作的介绍评价都不完整;而国内罗兰研究集大成者罗大冈所著的《论罗曼·罗兰》o资料完备、涵盖广泛、角度多样,但其影响力远不及茨威格的《罗曼·罗兰》。这当然和后者本身的名家身份和优美笔触不无关系,但更为重要的是茨威格始终着眼于作家的文学创作,坚持挖掘文本中丰富的艺术审美意蕴,而不以思想宣扬裹挟作品赏析,徒增干瘪无味的政治口号。

茨威格重视罗兰艺术观的解读和美学理念的评价,并不意味着他对挚友作品精神内核的忽视。事实上,茨威格对于罗兰人道主义精神的高度认同恰是他对罗兰作品思想价值的最高肯定。阿拉贡多年后再论《约翰·克利斯朵夫》“作为小说法则的善良”p之观点,茨威格在《罗曼·罗兰》中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对这一精神家园的捍卫,既是茨威格对《约翰·克利斯朵夫》里法、德、意三国组成的欧洲精神的解读,亦是他对罗兰各种书写中洋溢着的英雄主义的歌颂,还是他对罗兰作品交响乐式音乐结构中人类艺术脉络的摸索。

可以说,茨威格对罗曼·罗兰不遗余力的推介既是一种精神传承,亦是一种美学认同。在创作这部出版后即在德国畅销、旋即被译介到欧洲各国的传记之时,茨威格还翻译了罗兰1903年创作、在他看来非常符合当时语境的《终将到来》q;此后更是持续关注罗兰的新作,甚至在信中“敦促”罗兰重拾“革命戏剧”系列的创作,并成功促使德国和奥地利的剧院将罗兰的作品搬上舞台。所以,茨威格才不无骄傲地向罗兰宣告:“你的作品在德国比在其他国家都更成功。”r罗兰也深知好友的鼎力相助和倾情付出,对他们共同擁有的人道主义信念更是了然于心,于是他把题词《爱与死的搏斗》献给茨威格,感谢这位“以欧洲为国家、以友谊为宗教的人道主义朋友,是他让我攥紧了执英雄主义之笔的拳头,这本作品理应献给他”s。这句话不仅出现在题词中,也出现在1924年作品法语初版的前言中。

而这也影响了茨威格自己的文学创作。在撰写《耶利米》时,茨威格就致信罗兰说:“受到您人道主义的感化和策动,我正在写一部同样精神的作品,这可能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作品。”t因而当他1917年终于获得当局批准,前往苏黎世准备这部作品的出版事宜时,他先行前往莱芒湖畔会见罗兰。这场会面让两个人都印象深刻,茨威格后来在日记中写道:“短短几个小时里罗曼·罗兰呈现出的人道主义光辉令我终身难忘。”u而罗兰在会面后也在信中诚挚地感谢茨威格:“你是为数不多对我友善的人,也是紧剩无几的真正的欧洲人,这场让许多友谊破碎的战争反而让我们更加看清彼此而联系得更为紧密。”v

而这精神家园不也正是罗兰被以傅雷为代表的中国读者相知相熟、铭记于心的根本所在吗?基于此,茨威格的《罗曼·罗兰》才会以真善美的笔触、别具洞见的观点、鞭辟入里的剖析,被载入罗兰中国接受史中。

四、结语

茨威格的《罗曼·罗兰》在20世纪30年代就为中国读者打开了一扇了解罗兰这位“良师益友”的可靠窗户,后来更是以多个中译本无可争辩地成为“中国评论界迅速进入罗兰的捷径”,亦是中国普通读者和专家学者解读罗兰其人其作的一把钥匙。茨威格的《罗曼·罗兰》使我们对“世界的良心”罗兰的思想和艺术成就看得如此深切清晰,其对于罗兰中国接受史的影响至今犹存。

a 〔奥〕斯蒂芬·茨威格:《昨日的世界——一个欧洲人的回忆》,舒昌善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1年版,第227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b Romain Rolland,Stefan Zweig. Correspondance (3 Tomes)[M]. Albin Michel,2014—2016.

c 〔奥〕茨威格:《罗曼·罗兰》,杨善禄、罗刚译,安徽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题献”。(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d 张玉书:《茨威格评传——伟大心灵的回声》,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123页。

e 〔奥〕斯蒂芬·茨威格:《茨威格文集》,高中甫主编,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6卷第215页。

f 〔法〕罗曼·罗兰:《罗曼·罗兰文集》,赵蕊初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十卷第16页。

g 高尔基、罗曼·罗兰、茨威格:《三人书简(高尔基、罗曼·罗兰、茨威格书信集)》,臧乐安、范信龙、井勤荪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51—52页。

h 杨人楩:《罗曼·罗兰》,上海商务印书馆1928年版,“自叙”第7—8页。

i 芳信:《罗曼·罗兰评传》,上海永祥印书馆1945年版。

j 胡风编:《罗曼·罗兰》,上海新新出版社1946年版。

k 钟敬文:《芸香楼文艺论集》,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6年版,第633—636页。

l 杨晦:《罗曼·罗兰的道路》,见《杨晦文学论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238—239页。

m 《罗曼·罗兰传》,姜其煌、方为文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英雄交响乐:罗曼·罗兰传》,姜其煌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罗曼·罗兰》,吴裕康译,漓江出版社1999年版;《罗曼·罗兰传》,魏岷译,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00年版;《罗曼·罗兰》,杨善禄、 罗刚译,安徽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罗曼·罗蘭传》,黄冰源等译,华夏出版社2002年版;《罗曼·罗兰传》,高福安、胡敏主编,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2年版;《罗曼·罗兰传》,云海译,团结出版社2003年版;《爱的使徒罗曼·罗兰》,蒲琳编译,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2014年版;《罗曼·罗兰评传》,程立柱译,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2018年版。

n 涂慧:《罗曼·罗兰在中国的接受分析——以〈约翰·克利斯朵夫〉为中心》,北京师范大学2008年硕士学位论文,第44页。

o 罗大冈:《论罗曼·罗兰》(修订本),上海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

p Louis Aragon. De la bonté comme loi du roman,in Les Lettres fran?aises,no 263 du 9 juin,1949.

q Romain Rolland. Le Temps viendra[M]. Cahiers de la Quinzaine,1903.

r Romain Rolland,Stefan Zweig. Correspondance (1920—1927)[M]. Albin Michel,2015:312-314.

s Romain Rolland.Le Jeu de l’Amour et de la mort,ao?t,1924:7.

tv Romain Rolland,Stefan Zweig. Correspondance(1910—1919)[M]. Albin Michel,2014:327-328,355-358.

u Stefan Zweig.Journaux(1912—1940)[M]. Librairie générale fran?aise,1996:264.

基金项目: 本文系四川大学2021年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基金项目《罗曼·罗兰书信研究》(项目编号:2021自研-外语03)、四川省2018年社科规划项目《斯蒂芬·茨威格中国影响研究》(项目编号:SC18A037)阶段性成果

作 者: 杨珮艺,四川大学外国语学院专职博士后,研究方向:法国文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编 辑:赵斌 E-mail:mzxszb@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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