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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建文本“细读”的批评范式
——博格尔新形式主义批评论

2022-02-26

广西科技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博格形式主义形式

李 文 芬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南长沙 410081)

一、重拾形式与文本细读

文学特性是文学学科区别于其他学科的根本属性,俄国形式主义将语言的构造技巧即“文学性”视为文学的本质,在确立文本的独立封闭特性后主张疏离文学作品的作者、社会等外部因素,转移到文本内部的研究。俄国形式主义代表人物雅各布森(Roman Jakobson)认为文学性是文学之所以为文学的区别性特征,主张对集中表现文学性的诗歌进行语言构造和形式技巧的分析,以实现文学研究的科学化。20世纪语言学转向以来,“理论”以语言符号为中介,自文本的内部研究转向社会文化大文本,症候式的文化解读取代了“文学性”的内部研究,文学作品的阐释因此成为“大写的理论”控制下的文化分析模式,“真实”的文本在“理论”的宰制下沦为语言的废墟,文本的客观阐释亦成为“理论”的幻影。从20 世纪下半叶起,文学研究界在“理论之后”的时代语境中反拨文化研究的范式,重提文化话语湮没下的形式与审美。新形式主义发端于反理论的思潮中,主张回归文本以重建文学的形式特性并重构契合“后理论时代”语境的文学批评范式。

新形式主义由希瑟·杜布罗(Heather Dubrow)在1989 年12 月现代语言协会召开的会议“走向‘新形式主义’”中提出,旨在弥合文化研究与传统形式主义研究的裂缝。而后,在当代文学批评家的响应和推动下扩张其理论的辐射范围。苏珊·沃尔夫森(Susan J.Wolf⁃son)的《形式的印章:英国浪漫主义诗歌的形成》(Formal Charges:The Shaping of Poetry in British Romanticism)以历史意识形态作为形式的特性,表明浪漫主义的诗歌形成于复杂的文学和文化大背景之中,并作为非独立于语义秩序的元素嵌入文本结构。保罗·亨特(J.Paul Hunter)的“形式政治”思想肯定形式在某种程度上揭示社会历史与文化的功能。艾伦·鲁尼(Ellen Rooney)在《形式与内容》一文中致力于分析形式以解放历史主题捆绑下的文本意义。新形式主义者指出宏大“理论”阐释模式下“形式”这一文本重要元素被掩盖的事实,形式的再度审查成为构建新形式主义理论的重要节点。从新形式主义对形式的历史与意识形态性的凸显来看,重拾形式并不意味着传统形式主义的纯粹回归与循环,而是在尝试继承和修正旧形式主义的基础上重建新的形式批评范式。新形式主义一方面沿着传统形式主义关注形式的轨迹,声称形式的独立性及形式的构造规律之于文本意义构建的功能;另一方面,它试图弥合传统形式主义与新历史主义研究之间的裂缝,重估传统形式主义在社会历史和意识形态方面的理论价值,同时规避新历史主义对形式的“历史”推衍,将形式分析纳入新历史主义的研究方法中实现形式的语境化。

现代文学批评理论家弗雷德里克·博格尔(Fredric V.Bogel)以文本“细读”与形式分析作为支撑其新形式主义批评论的核心概念,试图重建文本阐释机制。他指出新形式主义研究的一个重要推动力是长期以来文学研究对形式的忽视,“理论”大爆炸时期审美论的主导地位被激进的文化研究所颠覆,形式随之被放逐至文学研究的边缘。博格尔的新形式主义批评论主张通过细读来恢复文本形式的特异性以实现完整的文本。在他看来,文学批评应将文本作为一种语言结构来对待,关注由语言和语言的组织结构两个层面组成的文本形式。首先,文本的主题、情感的表达源于语言的媒介,语音、标点符号等形式组织是文本意义的组成部分,对媒介的忽视意味着从形式上抽离出主题和意义从而放逐了文本的真正意义。其次,语言形式的复杂性、异质性和歧义性无法压制为统一的意义,对形式的忽视将削弱读者深入分析文本的能力,也关闭了解读文本意义的创造性和可能性。因此博格尔坚持新形式主义批评的关键是重拾文本的形式特性,将“形式分析”作为文学批评和阐释的重要组成部分,关注形式的意义生产性[1]。新形式主义重视文本的社会历史性,主张文本是一个多层立体的开放空间而非封闭的语言实体。博格尔对传统形式主义假设文本内在意义与“意义统一体”的言论保持警惕,注重读者建构文本的合法功能。在他看来,文本是与读者相关的无声的语言结构,形式作为意义的载体蕴含某些文本未明确表达的东西,而语言的沉默特征致使其无法对自身进行解释,因而语言结构向外部敞开,允许有经验的读者以一种预演的态度去体验文本,在体验与对话中产生形式与文本意义。因此,读者的阅读方式是文本意义实现的重要前提。新形式主义者表现出以“细读”这一批评路径寻求有效阐释文本的青睐;卡洛琳·列维尼(Caroline Levine)的“战略形式主义”以“细读”研究文本中形式与文本之外的社会形式、政治形式之间的相互作用,从而揭露形式运作对社会关系的重塑[2]。特里·伊格尔顿(Terry Eagleton)在《如何读诗》(How to Read a Poem)中借助细读的方式将诗歌的形式分析与政治批评相结合,论述形式的政治意识形态性、历史性与独立性。弗雷德里克·博格尔的新形式主义批评论抛弃任何有关文本和形式的“理论”前见,在新形式主义者内部标示出一种以“细读”聚焦形式并以此还原文本意义多重可能性的批评范式。

二、“细读”批评范式的生成

新形式主义的“细读”文本分析技术源于英美新批评流派。新批评批判俄国形式主义将内容与形式分割进行研究的批评观念和方法,坚持将文本形式视为意义的载体和表现者,而不仅仅是文本的容器或装饰物。新批评诉诸关注文本语言的微小细节以揭示文本独特的语言和结构特征,并在文本语言的细微差别中理解其深度意义。新批评理论家理查兹(I.A.Richards)的“语义分析学”以严谨、准确和细微的阅读规范文学批评,要求读者仔细审查语言的必要性,超越阅读惯例的“储存反应”看到真实的文本。克林斯·布鲁克斯(Cleanth Brooks)表明诗歌语言的多义性,诗人使用的词包孕各种意义,是具有潜在意义能力的词,是意义的网络[3]。从新批评主要代表人物的理论旗帜来看,其细读理论不只是纯粹的仔细、缓慢阅读,而是旨在将形式从作为文本无关紧要的装饰物中解放为文本的意义维度。博格尔借鉴当代理论与批评实践,在修正新批评理论的基础上重建文本细读的批评范式。其构建的重心在于反对传统形式主义文本封闭性的研究,确立读者阐释文本的责任,坚持以“细读”开掘文本的隐含意义来挑战新批评关于文本意义整体性的论说。博格尔将对象的形成取决于康德认识论这一认知方式,扩展到批评方法。他认为批评方法的选择决定文学文本的生成,以形式分析的方式阐释文本,与心理学、历史学等文化研究方式解读同一文本最终会产生差异化的文本意义。因此,为了解放被文化阐释惯例下压制的文本,研究者需将文学文本视作语言对象展开分析。但语言对象及其意义不再是一个封闭的话语体系,意义作为一个事件,动态地生成于读者的阅读经验[4]。博格尔解构了新批评将文本等同于静态语言实体的话语,建立起文本与历史、文化、读者之间开放互动的机制,以此衍生出文本的建构性意义。

弗雷德里克·博格尔重写读者与文本之间的关系,把文本意义的产生归因于读者有效阐释的行动,主张读者在处理与文本的关系时疏远与接近交替共存。一方面,他要求读者削减个体的偏见立场和阐释期望,在与文本保持恰当距离的情况下以科学和严肃的态度对文本进行细致、忠实的审查。“细读——耐心地、创造性地、详细地关注语言在文本中的作用——代表着我们超越肤浅的陈词滥调、对完整文本的存在和阐释负责的最大希望。”[5]23博格尔的“细读”理论促使读者回归形式,寻求文本的确当性意义,有益地抵制阐释者对意义的猜测和投射。关注文学独特性的理论家德里克·阿特里奇(Derek Attridge)表明读者肩负着实现文本的责任与义务,“在阅读文学作品时不能将其放置在一个可能用途的网格中,如作为历史证据、道德规训、通往真理的道路、政治灵感或个人启示来阅读”[6]。他倡导一种完全为了实现文本独一性的伦理式阅读方式。“后理论时代”语境的学者们期望读者可以挣脱宏大“理论”的影响,看到文本细微之处真正描述的东西。另一方面,博格尔期望阐释者与文本保持分析距离并不意味着将文学批评简化为疏远文本的纯语言分析。他设想了一个过度关注文本局部的“迷恋型”读者。具有贬义色彩的“迷恋”在博格尔看来是一种看似不合理而又能够实现对象完整性的阐释方式。沉浸式的迷恋促使读者全神贯注地关注细节并将其从文本的泛读中解放出来,注意到隐含复杂意义的文本细微之处及不明显的差异特性,从而抵制文化研究的症候式阅读或是新批评将文本同化为整体的做法。此外,博格尔在读者与文本的亲密关系中构建了读者的主体地位,重新思考文本的历史性、文本与读者的关系问题。博格尔驳斥历史主义者将文本重新置于其产生的历史语境之中的纯粹历史观点,认为这不仅简化了文本和当下语境的现实性关联,还意味着失去对于当代读者的现实针对性,导致文本“语言现实”的丧失或变形。博格尔坚持读者将文学与当下处境进行历史性的对话,把细读当作思考人类经验的一种方式,文本中的“第二世界”在读者当下的语境中为其提供各种存在情境的探索、排练。博格尔的新形式主义的情境排练不是指读者直接从文本中汲取人生经验后迅速从文本走向现实,而是建立一种临时身份认同关系。读者通过沉浸于文本历史语境中重现历史经验,以当下语境中的文化身份进入文本中排练未来经验,从而获得“新生”。而历史文本在读者经验的融入中经历了重新创造和恢复的过程。因此,历史文本不再是历史生活的重复和记忆,而是读者当下生活的文化表现形式。

瓦伦丁·卡宁汉姆(Valentine Cunningham)在《理论之后的阅读》中指出:“最好的阅读被设想为一种全身心参与文本的复杂活动。正如我们所料,它开始于身体接触,是身体意义上的细读。”[7]博格尔的“细读”批评范式拒绝了传统抽象化的文本释义与寻求语段作为理论家论据的阅读方式。读者沉浸式的迷恋与体验保护具体细节免受理论及整体概括的冲击,释放了文本意义的能动生产。而读者与文本在语境的对话中实现了文本的还原与复活,这是文本及其价值、功能得以实现的一种方式。

三、“细读”构建文本意义的多重维度

博格尔的“细读”范式主张细读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更仔细地阅读,而是在面对文本的意义可能性时保持积极阐释的态度以发现意义的多重维度。从柏拉图延伸至今的文学阐释传统倾向于关注文学作品的整体、统一意义。博格尔认为忽视具有潜在意义的细节和部分,将文本意义简单统一起来的阐释方式对文本的理解通常是苍白的。他呼吁读者以足够的耐心解读文本细节,并指出“对开放文本意义可能性的警惕相当于一种解读的耐心——这种耐心在某些时候必然会消失,但解读的好奇心,对形式的探索,以及对文本意义的无限多样性的尊重将尽可能地维持下去”[5]111。新批评关注细节,但致力于将文本内部压力、差异和复杂性消解为整体的统一意义。I.A.理查兹从心理学上解释诗人调和文本中相互干扰的经验、矛盾的冲动,坚持部分服从整体的意义平衡。克林斯·布鲁克斯的“有机整体论”则强调文本内冲突因素的相互作用,表明诗歌中各种不协调和矛盾因素在反讽、悖论等形式的组织和相互影响下形成统一的整体效果。与新批评强调文本整体意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博格尔的新形式主义批评论在承认文本中多种类型的不和谐、矛盾因素之外,超越了新批评将文本的矛盾张力压制为整体意义的做法,将这些不协调的异质性元素视为丰富文本意义的重要源泉。博格尔援引约翰·克劳·兰瑟姆(John Crowe Ransom)对“纹理”与“结构”关系的处理,重新思考部分与整体之间的关系模式。兰瑟姆异于新批评内部将细节视为屈从于包含性或整体性的文本结构,主张文本由语言逻辑结构(structure)和具有特殊性的纹理(texture)组成。形式是文本中具有分裂和异质性特征的纹理。纹理的特殊性不为结构所完全抑制,却又表现结构和逻辑某些方面的意义。因此,纹理保持并显现文本的完整性,读者对纹理的详细分析可以了解更为复杂和密集的文本世界。博格尔坚持部分具有生成文本意义的独立功能,反对克林斯·布鲁克斯在《精致的瓮》中将部分视为整体意义的附属物,把部分的冲突、不连贯简化为压制后的统一体。他指出:“局部与整体的关系是不可避免的辩证关系,正如布鲁克斯自己反复指出的那样,任何有意义的关于整体与统一的断言,都会允许从可自由分离的细节中汲取大部分力量和意义,然后才能从整体层面上理解这些细节。”[5]160博格尔将文本的形式特征分离并进行仔细审查,表明形式独立性的同时将其与产生文本的主题、语义结构联系起来,肯定形式产生文本意义的合法性。在博格尔看来,任何整体的文本都是由部分和细节构成的,对部分的忽视以及将部分压制为整体的简单化阅读将导致文本特殊性的消失,批评阐释“最重要的是允许文本发出自己的声音,或发出自己的各种声音”[5]107。语言的结构和形式规则是文本的言说方式,而细读关注文本的言说方式而不只是将其言说内容抽象化。博格尔的新形式主义批评论不忽视使文本意义复杂化的细节,尽可能多地从细节中开掘文本潜藏的意义。

博格尔在《新形式主义批评理论与实践》的第三章中通过细读实践分析《明亮的星》《夺发记》《致西莉亚》等多首诗歌作品,揭示文本元素的可能意义及阐释的多重可能性。博格尔驳斥新批评关于文学作品的内在修辞的主张,将读者的阐释耐心视为文本意义可能性开启的另一途径。在指出一般读者将雪莱的十四行诗《1819年的英格兰》(England in 1819)简单化解读为“克服英国苦难”的革命性政治宣言之后,博格尔将关注点放在诗歌的最后一联进行仔细揣摩和审查。“Are graves from which a glorious Phantom may/Burst,to illumine our tempestuous day.”[8](余光中译:“从这些墓里,终会有光辉的巨灵/一跃而出,来照明这满天风雨。”)博格尔指出这首诗歌以一种双重隐喻的结构进行。诗歌的前十二行主体以讽刺性的手法描绘了1819 年英格兰的黑暗时刻,以渣滓、水蛭、刀剑和圣经等现实存在指代传统的国王、军队、法律的观念。而在第二重隐喻中,诗人以坟墓这一死亡意象取代第一个隐喻所描述的一系列对象,预示了光明到来的可能性。粗略的阅读匆忙认定诗歌像传统讽刺诗一样揭露了社会的黑暗,表达黑暗终将逝去光明即将到来的主题,从而将其定义为爆炸性的革命性政治宣言。但博格尔沿着詹姆斯·钱德勒(James Chandler)将诗歌结尾一联理解为“阅读这首诗的前十二行的行为”的思路,关注诗歌语言效力之于读者体验的作用,指出正是前十二行诗歌表现社会混乱的场景促使读者感受到社会新生的需要,因此动词“are”为读者推断诗歌结论——“光明是否到来”创设了一个未回答却又可预见答案的语境空间。博格尔在细读中关注诗歌最后两行的延迟性动词“to illumine”“may Burst”的不确定性,认为这些蕴含非稳定性和未来性的动词能够增加读者对诗歌理解的不确定性,应该将诗歌从泛读所确定的革命性宣言中解放出来;“may”一词的开放性和可能性延伸到双韵体的末尾“day”,隐含作者雪莱对于光辉的巨灵终将照亮黑暗社会的深沉期望或请求。博格尔指出:“在表现诗歌和政治界限的形式中,雪莱的十四行诗表现为一种比人们有时认为的还要更复杂、更感人的言语行为。”[5]117因此,读者以缓慢的阅读代替主题化的泛读,细致审查文本的每一个元素,能够使读者获得语言的审美体验以及更多微妙复杂的文本意义。

在对文本语词元素和细节进行探索后,博格尔批判了一些理论家们对形式泛化的简单分类,反思意识形态批评将英雄双韵体(heroic couplets)这一诗歌形式简单理解为政治和意识形态的象征。他指出这一批评思维错误地将二元对立的意识和性别问题固化在英雄双韵体的规则性和约束性上。博格尔同样对以“细读”分析文本形式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伊格尔顿进行了批判。伊格尔顿在《如何读诗》中对诗歌采用非语境化的态度来断言蒲柏诗歌《愚人志》(The Dunciad)的形式政治性:“我们在这些双韵体中所得到的,不外乎是整个社会意识形态。”[9]博格尔认为无视形式在特定情况下文本中的特殊性,将形式视为社会意识形态的载体这一简化行为抹杀了对形式政治性的更为准确和细致的看法。博格尔重新探索和分析蒲柏英雄双韵体诗歌中复杂、交互的二元对立形式结构,指出英雄双韵体诗歌《夺发记》(The Rape of the Lock)中“In tasks so bold,can little men engage,And in soft bosoms dwells such mighty Rage?”(渺小的人能从事如此大胆的任务,柔软的胸脯中藏着如此强大的愤怒吗?)这两行诗所表现的性别对立,并不是“通过诗歌形式和社会意识形态之间的简单类比,也不是通过对双韵体必须象征的先验概念来实现的”,而是通过比喻性语言及语法“将男性和女性置于荒诞的片面的异质关系中”来体现[5]122。从英雄双韵体的传统结构上看,这两行诗歌为描述男性与女性各分配了一行,不细心的读者简单地从对句的形式理解男女的性别对立,忽视这两行双韵体诗歌的非对称性及其隐含的比喻性语言。句子用“little men”指称渺小的男性形象,却以“soft bosoms”指代女性形象,“men”的整体性男性形象与用女性局部的身体来指代女性呈现出了语言的不对称性;而在语法上以动词“engage”(从事)表明男性处于行动之中,而女性的行动却被“dwells”(居住)静态化了,两者在语法上也呈现出不对称的性别对立。因此,对语法和比喻性语言的关注解构了英雄双韵体的整齐与规则特点,但这种不对称性将男性和女性分别置于性别对立的两端,渺小的男性敢于进行大胆的任务,而女性却只能在胸中隐藏强大的愤怒。细读的阐释策略使诗中性别偏见更加鲜明,打破读者对英雄双韵体诗形式上的传统理解,为文本批评提供了另一理解角度。因此,博格尔要求不能简单地将英雄双韵体诗的双韵体形式与意识形态类比对应,而是要对形式进行仔细审查。他指出:“只有对特定文本中特定形式的典型特征、功能和意义进行密切、耐心的探索,才能揭示其运行原理及其重要细微差别的范围。”[5]122最后,博格尔虽然倡导以文本细节为据发现文本的多重意义,但是仍认为文本意义的开放性和封闭性之间是一种辩证关系,主张假设并暂时搁置对象的“整体性”,遵循仔细分析文本形式与细节的策略,以达到预先假设但还未具体定义的“整体性”,保证批评活动的正常进行,以化解解构主义随意断言和解释文本意义的危机。

四、文本“细读”批评范式的意义

博格尔重建文本“细读”的批评范式,致力于实现形式主义批评方法的理论化与科学化,并在“细读”理论的指导下进行文本分析的实践。首先,在博格尔看来,新形式主义“细读”范式最大的贡献便是抵制文本个体阐释偏见和心理投射的同化,规避文本被“宏大”理论工具性地识别或应用。他指出:“新形式主义给那些基本上非形式主义的实践带来的最重要的东西——尽管并不总是以同样的方式——即对过于匆忙地从文本走向语境,或从读者当下走向文本和文化历史,或从作品走向世界,或从作品走向自我(读者或整个人类),或从文学研究走向政治实践和激进主义等的有益抵抗。”[5]184博格尔的“细读”批评范式把文本的实现当作批评阐释的首要目的,旨在解放被各种理论惯性和批评假设所压制的文本意义。其次,在文学批评学科建设的意义上,博格尔的“细读”批评范式,是在融合、修正新批评的“细读”、解构主义和新历史主义等理论的基础上重建的批评方法。它超越新批评将文本细节统一为整体意义的做法,允许文本差异化理解的存在;同时借助“细读”探索文本“惊奇”的可能性,并在某一时刻重新回归预设中文本意义的“整体性”,跳出了解构主义陷入读者意志与文本意义不定性的漩涡;博格尔肯定特定文本形式在特定语境中的历史性和政治性,但是警惕新历史主义将一切文本解读为历史因素的非语境做法,主张以文本作为分析的核心进行细读。最后,博格尔将文学批评的“细读”方法拓展至非文学学科的文本中进行形式分析,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来把握非文学文本通过传统概念分析所无法达到的意义维度。将文学批评的方法运用到非文学文本中是近年来文学理论界的一个新的发展方向。米兰达·希克曼和约翰·麦金太尔合编的《重读新批评》指出:“近年来,尤其是细读的方法越来越多地被沿用,因为它们不仅涉及‘文学’的范畴,而且拓展到更大范畴,如媒体的口头文本,以及更广泛的文化文本的符号学研究。”[10]博格尔认为任何文本与话语领域都存在着语言修辞和装饰等形式,各种形式元素,如单词、声音、节奏、词源、比喻等均显示出其意义生产性。因此,将修辞分析和形式分析引入到非文学文本和话语中是有可能的。博格尔对政治演讲稿、通俗历史文本等非文学文本进行文学阅读的形式分析,并举例安东尼·波洛克(Anthong Pollock)以形式主义的视角分析英国18 世纪的期刊论文。波洛克在分析之后表明这些论文不是运用语言纯粹地指称社会历史,而是在各种修辞形式的“表演”维度中调和与改变现实世界。通过这些细读实践,博格尔指出新形式主义的“细读”和形式分析方式在不忽视非文学文本的语言和形式殊异性的基础上可以更好地把握非文学学科的文本和概念,读者对非文学文本形式上的修辞分析可以获得关于文本的一些不同于传统阅读方式如视觉阅读、概念化阅读、粗略阅读的意义。

结 语

弗雷德里克·博格尔在其著作《新形式主义批评理论与实践》中提出的新形式主义及文本细读的批评方法以实现文本为导向,在专注文本语言和形式的基础上发掘文本意义的多重维度,实现了文学阐释的有效性。与此同时,将新形式主义的文本细读应用到非文学文本的研究和分析中为其他学科的文本理解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认知视野。博格尔在“理论之死”“文学消亡”的呼声中坚持文学的语言特性,并致力于将文本细读的批评方法理论化,是在洞悉理论发展趋势下对“形式分析”与“细读”的强势回归所作出的肯定与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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