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碑
2022-02-25余显斌
余显斌
这座哨所很小很小,就建在高高的雪山上,面对着边界。
哨所中,只有我们两个人。山上,没有电话,没有网络信号,很难和连队取得联系,因此,我必须下山,必须将最近这儿发生的情况汇报给连长,让部队做好准备,以备突然事件的发生。
可是,我又有点儿不放心他,他毕竟是一个才入伍不久的新战士,毕竟才二十岁,太年轻了,如果发生什么突然事件,他一个新兵,该如何应付啊?
可是,让他下山去,又怕他将这儿的情况表述不清,耽搁了事情。
他看出了我的担心,就笑着说:“放心吧班长,我行的。”
我仍不放心,命令道:“将我的规定再复述一遍。”
他将我的话又复述一遍:一定要时时谨慎小心,按时巡逻,防止突然事件的发生。他说完,还双腿一并,行了一个军礼道:“班长,放心吧,我就是祖国的界碑,矗立在这儿,绝不允许对方侵占脚下一寸土地。”
我笑着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走了好远,我回过头,仍看见他站在阳光下,对我挥动着胳膊,声音远远传开来:“班长,放心吧,有我守着,我就是界碑。”那声音很清脆,在雪山阳光下回旋着,一直飞向远处去了。
我回过身,对他也挥挥手。
我们班所巡逻的地方不小,因此,这座哨所就只能安排两个人驻守。我特意规定,两人一组,轮流坚守,时间为半个月。这次,是我和他。这个小战士,听说坚守哨所,很是高兴,学着其他战士的样子,当即举手,对着国旗宣誓:“我就是界碑,就是国家的长城,绝不容许神圣的领土受到侵犯。”
我们每天沿着边界巡逻着,一前一后,走在高原上,走在荒无人烟的地方。
现在,他得一人巡逻了,我真的不放心。
我越走越远,回过頭来,再也看不见雪山上的哨所了,更不见了他的人影,心里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沉甸甸的。
到了连队,我将情况反映了,连长听了很重视。
外面,天已经黑了,夜色很浓重。为了安全,连长让我明天回去。
这样的夜晚,也不能回去,路途有多处陡峭壁立的地方,稍不小心,就有摔下去的可能。
可是,雪域高原的冬季,天气没个定准,说变就变,一夜寒风,呼呼地刮着,如孤狼在咆哮一样,旋搅着漫天的大雪,如棉絮一样飘飘洒洒落下来。人睡在床上,感到很冷,也很着急。第二天一早,我就爬起来,穿好衣服走出营房,顿时傻眼了,天地一片苍茫,无边无际。我走出去,雪深齐大腿,很难行走。
我急了,我要回去。这样的大雪天,哨所那边情况险恶,他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该如何应付啊?
面对皑皑的白雪,连长长叹一口气,派出一队战士,送我回去。我们腰上相互用绳子拴着,一边铲除路途积雪,一边艰难地前进着。我们距离哨所的直线路程不是太远,可是,愣是走了两天,一个个精疲力竭的。
两天,天气很冷,滴水成冰。
两天,我们一个个心如油煎,十分焦急。
终于,我们到了哨所。哨所被大雪掩埋着,只是显现出一座小小的雪丘,矗立在眼前。我急了,大喊着他的名字:“张昭!张昭!”我的声音远远传开,被冷风吸纳了,没一丝回声。我颤抖着声音说:“快铲雪,快救人!”大家听了,手里的铲子都忙碌起来,此起彼落,积雪很快被铲开,哨所露出来,仍静静的,里面没有丝毫声音。我的心简直结了冰,使劲儿一脚踹开门冲进去,大家也跟着冲进去,四处寻找着,哨所内空荡荡的,并没有张昭。我轻轻舒了一口气,看来这小子去巡逻了,让人虚惊一场。
这个张昭,这样的天气,咋不在哨所待着啊?
我们忙出去,在我的带领下,走向边界。
雪仍在飞旋着飘落着,漫天漫地地下着,如棉团一样,落在雪地里,发出“噗噗”的声音,不一会儿,我们都变成了雪人。
在边界,一个人站在那儿,一身的积雪,可是大概的轮廓还是看得清,是张昭,他直直地站在界碑旁边,一动不动,望着对面。他的枪挎在身上,也盖着白雪。
我大喊一声:“张昭!”
他站在那儿,好像没有听到,一动不动,也不答应,仍直直地望着前面。
我愣愣,带着大家连滚带爬来到他的面前。他已经成为一个雪人,眉毛上都是雪,脸上都是雪。我嘘口气,笑着伸出手道:“张昭,辛苦了。”可是,他仍一动不动,并没有伸出手,就那样直直地站着,望着远处,双眼大大地睁着,嘴紧紧地抿着。
我一惊,忙伸手探探他的鼻息,他早已停止了呼吸。
他已经牺牲了,变成了一尊冰雕,矗立在那儿。
我的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战士们的泪,也都流了下来,有的甚至呜咽起来。我们将他埋在了雪域高原,埋在界碑旁。因为,他就是一尊冰雕的界碑。
选自《华文小小说》20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