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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武小说中城市现代性的生成与异化

2022-02-24郭福霖刘广远

关键词:刘心武现代性小说

郭福霖,刘广远

本刊核心层次论文

刘心武小说中城市现代性的生成与异化

郭福霖1,刘广远2

(1.渤海大学 文学院,辽宁 锦州 121013;2.东北大学 艺术学院,辽宁 沈阳 110819)

本文以现代性及后现代性的视角考察刘心武不同时代发表的小说中城市书写的嬗变。刘心武小说的城市书写大致分为两个阶段。在20世纪80年代,刘心武小说的创作与当时现代化社会思潮相呼应,通过“新人”与物质生活的书写建构了城市的现代性。而90年代之后,在消费主义及资本全球化的影响下,人的主体性被瓦解,城市场域表现单质化的特征。城市社会的文化转型导致了后现代性的凸显,刘心武的城市书写范式相应转变,小说中面对社会的复杂心理也体现出作者创作转型的焦虑。

刘心武;城市;人;现代性;后现代性

刘心武是一位贯穿新时期的作家,也是新时期城市化的见证者。刘心武小说呈现了新时期城市现代性的生成及其异化为后现代性的过程。20世纪80年代小说中,作者以启蒙主义观念塑造出了具有主体性的“新人”,并以此生成了城市的“现代性”。90年代以后,小说中城市人的主体性被解构,城市不再是任由个体建构的自由空间,城市场域呈现出了“规训性”和“单质化”的特征。个体的、自主的精神也烟消云散,城市呈现出与现代性相悖的碎片化与颓废化。这个过程具体体现为三个方面。

一、城市现代性的生成

(一)城市“新人”与新兴观念

学者张柠认为:“‘新人’是特定历史时期的特殊艺术形象,这些形象是历史和现实的产物,体现出作家的‘审美理想’和‘社会理想’的辩证统一,具有理想色彩或表现出一定的预言性。”[1]在启蒙主义的影响下,新时期是产生了众多文学新人的时代,而新人所表达出的正是对现代性的呼唤。

“现代性的一个最为核心的问题,就是它的自我理解与自我确证的问题。”[2]4在20世纪80年代,刘心武将启蒙主义与建设现代化城市的时代潮流结合起来,其小说中的“新人”都具有强烈的主人翁意识、入世精神与时代特征。新人身上的个体性与时代潮流融为一体,共同以强烈的自主意识建构出城市的现代化想象。无论是《钟鼓楼》中张奇林和荀磊体现出的知识分子情怀,还是《登美丽》中马小香对职业成就、个人享受的肯定,又或是《银锭观山》中一群没有获得身份确认的待业青年以城市主人翁自居并积极参与城市规划,都体现出启蒙主义在城市各个阶层中对主体意识的唤醒和对个体欲望的合法化。而小说《黑墙》中执意要将自己家房子的外墙涂成黑色的主人公更体现了城市中个体意志的独立性与现代城市应有的包容性。

这些小说中,人物行为的基础是理性的激发与运用,其中体现着个体自由的解放与个体在社会中的现实参与,“个人自由构成了现代性的时代特征”[2]4。其在城市场域中形成一种意识的“共名”。不同人的多元意识形成了强调主体性的城市空间。小说中所塑造的新人便是一种新意识、新行为的符号,暗示着城市中观念的变迁。

另外,吉登斯认为,现代性是由现代工业文明或资本主义所带来的。对于物质生活观念的转变也成为塑造现代社会重要因素。《登美丽》中马小香对于时髦衣服的渴望、《钟鼓楼》中潘秀娅在结婚时对四喇叭收音机的执着等现象都体现出物质对于人生活的影响,同时也成为人自我意识的确证。这里,人形成了用自己的能力换取生存物质的市场观念。“劳动”由改革开放前的政治性话语转换为“私人化”的价值选择。这种转化构成了现代城市经济功能的基础,并导致了整体社会形态的重构。

(二)城市的历史性与乌托邦想象

时间与现代性有着紧密的联系,“现代性”中的“现代”便是一个时间概念。卡林内斯库认为:“现代性因而是一个时间/历史概念,我们用它来指在独一无二的历史现时性中对于现时的解释。”我们可以发现,在刘心武书写城市人的小说中充斥着时间的紧迫感与历史的定位。《没工夫叹息》中的沈校长一整天都忙于推动教育事业发展、分秒必争地完成她的日程。《钟鼓楼》中情报站站长庞其彬急切地渴望获取外国最新信息。小说无形中将城市场域按照时间分为过去、现在和将来,其中既暗示着对于历史的批判,也暗示着人对城市的更新。这种“进行时”的叙事模式导致了“可能性的展开”,表达出了对现代性的呼唤。在可能性的空白中,城市成就了人批判思维的现实观照,人的意识与城市现代文明形成了互动性链接。而且,小说中还涉及到了城市未来的想象。正如《钟鼓楼》中所说:“钟鼓楼高高地屹立着,不断迎接着下一刻、下一天、下一月、下一年、下一代。”[3]这种对未来城市的展望,既蕴含着个体的可能性,又形成了古老与现代的对接,最终想象出城市的发展路线。

二、后现代性下的主体性瓦解与意义的虚无

(一)人物主体性的解构

随着20世纪90年代消费主义对城市的渗透,人的欲望被完全引出,道德和理想都为金钱逻辑让路。正如迈克·费瑟斯通所说:“遵循享乐主义、追逐眼前的快感、培养自我表现的生活方式、发展自恋和自私的人格类型,这一切都是消费文化所强调的内容。”[4]消费主义瓦解了人的主体性,欲望压倒了启蒙理性。90年代后的小说中,众多知识分子放弃了经世济民的人文传统,其公共性和介入性大为下降,并最终臣服于权和钱所带来的享乐主义,而坚守理想主义的知识分子也被迫边缘化。市民对自我价值的认识也不再是精神上的自我实现,而是物质和肉体上的满足。市民社会中的道德秩序也在经济利益面前被撕得粉碎。城市不再是人物实现价值的平台,仅仅是提供娱乐与享受的场所。

小说中,城市生活的深度被抹平,人不再生成观念而是成为外在诱惑的奴隶。“人不再具有特定群体的典型意义或精神理念的象征意义,不再秉持理想性的精神信仰或者追求终极价值,不再是以理性原则来指导、衡量自身的生存状态、生命体验,不再具有立体、丰富而且完善的性格特征。”[5]例如《风过耳》中的宫自悦、匡二秋或鲍管谊都体现出了知识分子自我认同的消失,个体的廉耻感被欲望所遮蔽。同时,知识分子赖以生存的知识也遭到解构,其不再是学养的表现,而成为证明身份的符号和可以消费的产品。《栖凤楼》中用最“前沿”的文学理论来博取名利的卢仙娣则是知识神圣性瓦解的生动表现。

欲望化的城市场域也带来了城市中人的幻灭感,人的生活异化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存模式,赚钱与享乐成为人的意义。正如小说《吉日》中“他”用一天中惊喜—幻灭—回归的梦幻经历展现出欲望化生活的虚假性和城市的表象化与碎片化。感官化生存瓦解了线性逻辑并生成了充满隔阂的物质与心理空间,并且产生了一种后现代式的“无根感”,这也是小说主人公急于回家的原因。欲望性的生活将人的思考驱赶,在这种非理性的情况下,城市便不再承担安放心灵的功能,人所居住的城市与人的精神存在产生错位。后现代的城市不再是实现人的场域,而是“消灭”人的场域,人与城在一种悖论性的关系中互相消解对方的本质。

(二)城市的规训性与隔阂感

城市原本是人类意志观照的对象,个体与城市的关系是友好的。但是,随着城市社会的“理性”与“经济利益”的结合,城市逐渐僵化并形成一个“凝固的共性空间”。在这种城市空间中,权力与金钱共同塑造了人的行为模式。此时的城市形象也不再是宽容而热情的,而是冷漠而疏离的。刘心武小说所书写的城市外来者中这种状况最为明显。比如《护城河边的灰姑娘》中的彩妹以及《飘窗》中的庞奇都是因不肯面对城市金钱逻辑与黑恶势力的改造而与城市产生距离。而《飘窗》中的薇阿、二磙子、顺顺则臣服于城市运行法则,以自甘堕落换取在城市中的生存。

当资本主义将整个城市异化为盈利和消费的场域时,资本及其附属权力便会瓦解现代性建构起来的个体主义。比如,电影《栖凤楼》的拍摄完全是为了迎合资本的口味,而原本信仰共产主义的哈敬奇也进入商海想着如何赚钱。拜金主义与消费主义控制了人的灵魂,并且在城市中形成了文化霸权。无论是外来者还是本地人都被迫放弃自己的立场与原则,接受这种资本控制下的生活方式成为他们的唯一选择。

现代性本是要树立起人的自主性与理性。当人的理性被欲望所遮蔽和异化,城市在金钱的影响下成为一种规训式的空间,现代性所建构起的城市主体与人格理想便被瓦解,城市与人的关系则由良性互动变为僵化的共同体。

三、城市流动性的停滞与启蒙的迷途

刘心武是一位启蒙主义作家,向来注重作品对现实社会的介入性。然而在20世纪90年代后,其小说中却出现了“无意义”城市与人生。在后现代的语境下,城市中的空间与精神并没有因时间的变化而变化,城市的历史与当下处于断裂的状态。如杰姆逊所说:“新的时间体验只集中在现时上,除了现时以外,什么也没有。”[6]对于未来乌托邦想象的破灭暗示着20世纪80年代启蒙主义的衰退和作者的隐忧。刘心武曾经试图用启蒙主义建构他心中的理想之城。同时他也直面世俗,坚持认为市场经济的发展有利于城市的现代化。但是,当欲望化和消费主义占领城市,刘心武还在执着地思考城市的启蒙问题。小说中作者的潜在观念与描写呈现出一种悖论关系,由此也体现出刘心武在话语转换中的焦虑。

20世纪90年代后,以“人文精神大讨论”为标志,启蒙主义分化为多个派别,既有高举人文精神旗帜,批评文人世俗化的张炜、张承志、王晓明等人,也有拥抱世俗、反对崇高的王蒙、陈晓明等人。刘心武总体上是倾向于后者并认为启蒙主义旨在建立一个多元化的世界。而90年代所出现的世俗化大潮尽管与启蒙主义所提倡的理想世界不同,却也有其存在的意义。刘心武认为,“‘人文精神’恰恰是一种相当世俗的关切。”[7]然而,当我们细读刘心武的小说,可以发现他在90年代还是遇到了创作上的藩篱。尽管他提倡对世俗化的理解,却没有像王朔那样完全拥抱市场和世俗。刘心武还是延续着之前的启蒙话语,试图以知识分子的立场来观照世界,并形成了一种非常吊诡的现象。比如,在小说《风过耳》中,他面对知识分子的堕落,将建构城市道德理想的重任加到了来自民间的仲哥身上。而这位仲哥却是一位远离欲望、有着宗教式的道德洁癖的人物。而《栖凤楼》不仅表现出对于市场化的知识分子卢仙娣等人的批判,也通过主人公雍望辉表现了对资本的远离。这些作品中表达出的对世俗城市的拒斥,恰恰与他所反对的张承志等人的观念不谋而合。这体现出作者心中的世俗化与社会现实产生了分裂。而《飘窗》中,知识分子薛去疾对黑社会老大麻爷的下跪既宣告了启蒙主义的死亡,也显示出作家话语转换的失败。可见,刘心武在90年代后创作的一系列小说都没有摆脱新时期初期的启蒙话语,因此形成了创作逻辑与时代话语的脱节。80年代,刘心武将城市作为启蒙的乌托邦,他的文学观念与城市现代化的社会语境恰好重合。而到了90年代,刘心武的创作观念并没有产生实质性的改变,其小说尽管放弃了知识分子的启蒙功能,却没有放弃启蒙话语,于是出现了打着启蒙主义批判启蒙,拥抱俗世却又远离欲望的怪现象。小说中城市的意义困境恰恰体现了社会文化转型中的观念冲突和作者的隐忧。

四、结语

刘心武小说以新时期以来人与城的关系为对象,深刻阐述了现代性在中国城市中的起落。无论是对于城市“新人”的塑造,还是对于纸醉金迷的“俗人”的刻画,刘心武都实现了对于城市的整体性与历史性考察。他将城市作为社会转型的场域,试图探寻城市表象之下的社会内涵,并且思考如何建构人的主体性,在焦虑与期望中探索安放精神与肉体的现代城市文明。

[1] 张柠.作为审美理想的文学新人形象[J]. 中国文学批评, 2020(3):15.

[2] 陈嘉明.现代性和后现代性十五讲[M].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6.

[3] 刘心武.刘心武文存: 长篇小说第一卷[M]. 南京: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12:317.

[4] 迈克·费瑟斯通.消费文化与后现代主义[M].刘精明, 译.南京: 译林出版社,2000:165.

[5] 王源.后现代主义思潮与中国新时期小说[D]. 济南: 山东师范大学.2012: 66-67.

[6] 杰姆逊.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M]. 西安: 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1986:182.

[7] 刘心武, 张颐武.跨世纪的文化瞭望:刘心武张颐武对谈录[M]. 桂林: 漓江出版社, 2015:183.

10.15916/j.issn1674-327x.2022.06.017

I207

A

1674-327X (2022)06-0066-03

2022-07-15

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L21BZW004)

郭福霖(1997-),男,辽宁锦州人,硕士生。

刘广远(1973-),男,辽宁朝阳人,教授,博士。

(责任编辑:叶景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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