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等邮差
2022-02-22青丝
青丝
最近脑子里总是在自动循环一首老歌:“每天在等邮差,他去了又再来,走过我家门外,总不见他进来。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你总是叫人,你总是叫人,空等待呀空徘徊……”朗朗上口的歌词,把一个少女等待情人来信的忐忑心态,画面般地展现在人们面前。
之所以想起这首歌,是看到国外疫情期间,多地封禁,邮差成为了最受乡间居民欢迎的人,因为这意味着订购的用于解闷的书送到了。在此之前,邮差随着书信这种信息传递介质的无声退化,已事实上演变成为了一个风格大于实质的职业。当今即时通讯软件满天飞,早已很少有人再写纸质信件,报纸也不再是人们获取信息的主要来源。只有当飞速发展的时代被按下了暂停键,人们才发现,邮差仍是一种最有效的传递方式。
我少年时曾对邮差这一职业产生过很美好的想象。过去从各种读本中看到,很多名人都做过邮差。像香港影星周润发、刘青云,最初就是邮差。被加缪赞誉为美国当代最伟大作家的查尔斯·布可夫斯基,也在洛杉矶做过多年邮差,攒下了大量生活素材才转为全职写作,其自传小说就叫《邮局》。还有美国乡村民谣歌手约翰·普莱恩,也是一边做邮差一边写歌到酒吧驻唱,获得了格莱美奖。
我初中时,有几个同学住在邮局家属院里。我去过其中一人的家。那时候很流行挂装饰画——把一张油画的印刷品钉在木框上,外面套一层透明塑料膜,可彰显主人的文化品位——同学家的客厅挂的是梵高的作品《邮差约瑟夫·鲁兰》。我望着画面上那个穿蓝色双排扣大衣、戴着工作帽的大胡子老头,以为是一个海员。同学颇为自豪地向我解释,老头是邮递员。同学的爸爸也是邮递员,特别喜欢这幅画。
我当时和李安导演一样,虽然看不懂,但大受震撼。在我的想象中,邮差就像传递普罗米修斯火种的人,是一个在任何地方、让任何人都能体验到神圣感的职业,有着启蒙的至高价值。后来这个同学接他父亲的班做了邮差,却完全没有我想象那么美好。大概是觉得这份工作没有奔头,前途灰暗,他送信路上遇到熟人,目光总是会有意躲闪开,避免接触打招呼。从他自卑的神情,能感受到他内心西西弗斯式的落寞——日复一日、日晒雨淋地重复着同样的工作,看不到尽头。或许也很少有人能像西西弗斯一样,将之视为命运的安排而坦然接受。
包括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威廉·福克纳,在密西西比大学做邮差时,也把邮局当成自家开的小铺,心情好的時候就开门,想喝酒了就关门扬长而去。而且他还按照自己的喜好进行筛选投递,客户订的杂志,他先截留下来看一遍,免费小广告、优惠券则统统丢掉。还有电影《海角七号》里的文艺青年,做了邮差,表面上整天到处送信,实际上把别人的信塞进垃圾桶。让人看了完全无法将文艺作品中的故事,与真实世界里的人物联系起来。
但即使如此,也无法否定邮差的重要性。好莱坞有一部科幻电影《邮差》,讲述未来世界毁于战火,影星凯文·科斯特纳饰演的流浪汉,假扮邮差往来各地送信,帮助残存的人们在黑暗时期保持希望。因为人类作为群居动物,需要建立社区才能互助合作、繁衍延续。邮差和书信就是社区依然存在的标志,能帮助人们克服孤立感,形成集体和社会的心态。
我因码字为业,有很多年时间,几乎每天都要和邮差打交道。有时候一大早还在睡梦中就被邮差唤醒,但签字交接时的心情仍然是欣喜快乐的,有一种时代分工下互为依赖的安定感。因为邮差为我带来的是美好的希望。近年随着纸质载体衰落,以及更为便利的电子支付方式出现,就很少见到邮差了。我有时想,现代人不再等邮差,是否也是文化向技术投降的一种体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