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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德夕阳坡 战国楚墓出土琴器辨疑(下)

2022-02-21吴跃华

乐器 2022年2期
关键词:竹简砝码战国

吴跃华

(接上期)

测弦器或“均钟”?

笔者注意到该墓同出了一套天平砝码(称为“环权”,明清以后称为法马或砝码),而砝码与音律确实存在密切关系。那么如果结合天平砝码再进一步分析,是否会有新的发现呢?

《史记·律书》有:“王者制事立法,物度轨则,壹禀于六律。”《汉书·律历志》:“夫推历生律制器,规圆矩方,权重衡平,准绳嘉量……莫不用焉。”具体方法如三国时韦昭注《国语》所说:“钧所以钧音之法也,以木长七尺者弦系之以为钧法,百二十斤为石”,又说:“律五声阴阳之法也,度丈尺也,量斗斛也,衡有斤两之数,生于黄钟。黄钟之管容秬黍千二百粒,粒百为铢,是为一龠,龠二为合,合重一两故曰律,度量衡于是乎生也”。据此可以说,度量衡的制度,都是根据黄钟律管而产生的。

把上面的过程倒过来,砝码当然也可以反过来用于确定音律。因此可以再考察一下“测弦器”的可能性。我们今天所说的测弦器最初是一种独弦乐器,在毕达哥拉斯时代用作测量仪器。用弦马支撑弦使之分为两段,弦马在弦下移动的位置可借共鸣箱表面的刻度确定。通过改变弦的震动段的比例,即可产生泛音列的各音。曾在古埃及和古希腊被应用,并仍被现代声学家使用。

同样在中国,在湖北随县战国早期曾侯乙墓曾经出土一件五弦琴器(图六)。据黄翔鹏先生考证,它应该就是《国语》中提到的、至迟于公元前6世纪已在周王宫廷中使用,并在秦汉时失传了的均钟——一种为编钟调律的音高标准器,也是中国古代的一种声学仪器。均钟有五根弦,不仅可以作为测弦器使用,而且可以根据律制关系从一根标准弦的音高推演出其他各弦音高以及泛音列的各音。只不过提供张力的不是砝码,而是人力拉紧琴弦绑缚在枘上,或再辅以琴轸微调。

由此可见,测弦器可以用来定量地建立琴弦张力、有效弦长和音高三个变量之间的关系。在同一根琴弦上,给定其中两个变量,就可以通过测弦器确定另一个变量。而如果砝码系上琴弦垂在一侧,就可以为琴弦提供定量的张力。

但作为测弦器使用,首先砝码的重量需要满足琴弦拉力的要求,而琴弦拉力至少都在千克级别,出土的砝码显然太轻了(0.85~31克)。再者需要两端具有固定并张紧琴弦的结构,或者留出可以吊挂砝码的空间。从这个器物上看,似乎并没有。

此外有研究表明,天平砝码主要用于称量货币和黄金,是战国晚期中小型楚墓中最为盛行的随葬品。其墓主身份都是士及士以下阶层,或者是从事商业活动的人。因此即使和这件“怪琴”同时出现,也并不表示有什么特别意义。

竹简与墓主

同样,我们再结合竹简提供的信息,看看是否能够有所启发。据有关研究者释读,第一句大约意见一致:

在越涌君率众归附楚国的这一年四月已丑,楚王于栽郢的游宫内,

后一句大约有三种意见。分别释为:

①士尹宣揚楚王的声威,造迅尹秉承王命赐给舒方一年的俸禄。

②士尹和卜尹按照楚怀王之命赠送舒方岁用之粮食、牲口。

③大王的随行射师士尹,由于明智的圣上英明,诏告考核官郘尹记录下国君的命令,赐予汪渚地方的稻谷作为年终的俸禄。

虽然各有不同,但士尹受到了了楚王的恩赐,这一点基本是一致的。而墓主人大概就是这位士尹,生前可能是楚王的随行射师。

有趣的是,有两位研究者在讨论竹简之前提及该墓时,却将这件“怪琴”称为:“虎头带活动支架船型器”(李学勤)和“虎头活动支架几形器”(杨启乾)。

漆几?

如果没有最初《沅水下游楚墓》根据七条“弦痕”判断可能是七弦琴,这件器物从大的造型和尺度上判断,显然是一个几的样子,只是细部结构比较复杂奇特。因此如果“几”的证据更多更强,那么基本可以否定是“琴”了。于是把搜索范围扩大到“楚国出土的战国漆器” 再细分到“漆几”,有了一些发现。

作为一篇综述,聂菲的《湖南楚汉墓葬出土漆器考古学探源》提到该器物时称为“双虎头琴”。而在提到漆几,甚至在提到马王堆M3的升降漆几时,也并未联系该器,可见其持“琴”说,而不持“几”说。

而杨启乾、李文涓的《常德楚墓出土的两件战国漆器考》,则透露了较多信息:

根据此器物其有制作精巧、轻便、雅致等特点,有人根据器面横梁上有七道均匀的摩擦弦纹痕推测,此器似为一件可以随身携带、收放自如的“七弦琴”。然器面空敞,不见共鸣箱和系弦裝置,难以定论为琴。推测此器高矮大小形制以及具有固定与活动两套支足,与战国墓葬中出土的凭几多有相似之处。其上部空敞可能为铺垫绨绵,用绳固定后作搁手之用。而且凭几是古代达官显贵、士大夫置于座侧、车上携带身边常用之物,一般装饰非常华丽高雅。这些特点此器均已具备,故定名几形器。此器形制独特,甚为罕见,只在长沙马王堆三号西汉早期墓中曾出土一件类似的有活动高足的漆几,结构较为简单。夕阳坡漆几由于出土时已损坏十分严重,部件不全,无法恢复原貌,而且在楚墓中至今未见有第二件同类器物出土,弥足珍贵。为了不使这一极有特色的古代漆器日久被湮没,笔者仅在此进行些简单介绍,供文物考古界专家学者者同仁研究参考,并请多多给予指导。

此文传达的重要信息,一是该器损坏严重,确实与笔者调查的情况一致;二是可能这是一件有“软包”的漆几,本来就没有所谓“面板”。经检索发现,汉代有一种软包的“绨几”。《西京杂记》卷一中有“汉制,天子玉几冬则加绨锦其上,谓之绨几。……公侯皆以竹木为几,冬则以细罽(用毛做成的毡子一类的东西)为橐以凭之,不得加绨锦。”而1982 年湖北荆州江陵马山一号楚墓中也出土过雕刻成瑞兽的凭几,“全身(除头部)和四肢上部残存有缠裹着的锦面绵衾”。可见解释为“软包的便携式漆几”还是有相当可信度的。

除了“软包”之外,可以高低调节的支架以及便携的设计,是此器的另外两个亮点。前者仅仅有过一例,在马王堆3号汉墓曾经出土过类似的活动漆几(图七)。孙机先生根据古文献中称可折曲的构造为“屈膝”,将此凭几命名为“屈膝凭几”;而后者却没有发现过,此器是唯一的案例。

但是,自1992年至2020年发表过三篇专论楚墓漆几文章的聂菲女士,却并没有认为这件器物是“漆几”并纳入自己的研究之中,但也没有为“琴说”提供更多证据。可见“几”说的证据力度要远远强于“琴”说。按说以墓主人的身份,可能不足以拥有这件高等级的器物,但如果联系竹简所记录的事件,以及综合以上所有分析,最终可以作出这样的推断:

墓主人士尹,是一位射师或官员,因为有功受到了楚王的赏赐。而除了某地一年的俸禄之外,这件不同寻常的精美漆几,很可能也是赏赐品之一。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不是琴,当然很失望。但对于这件器物的考证,我们还是更加深入了一层。如果上述的推断成立,那么这件漆几不仅是迄今为止所见最早的可调高低的活动支架漆几,也是最早的软包漆几、最早的便携式漆几,似乎可以命名为:双虎头彩绘便携式屈膝橐几。

为了再现它的本来面目,笔者在三维模型上增加了锦面軟包,并做了贴图渲染,供读者欣赏(图八)。

注释:

陈隆文.楚钧益砝码释读与战国衡制[J].中原文物,2009(01):93-98.

黄翔鹏.均钟考——曾侯乙墓五弦器研究(上)[J].黄钟.武汉音乐学院学报,1989(01):38-51.

武家璧.论楚国的“砝码问题”[J].考古,2020(04):

90-99.

孙剑秋.楚国天平砝码和金币的考古学研究[D].南京大学,2015.

刘彬徽.常德夕阳坡楚简考释.《沅水下游楚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0:1023-1025.

刘刚.夕阳坡竹简新探[J].江汉考古,2018(03):117-119.

杨启乾.常德市德山夕阳坡2号楚墓竹简初探.《沅水下游楚墓》 [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0:1016-1022.

聂菲.湖南楚汉墓葬出土漆器考古学探源[J].湖南省博物馆馆刊,2013(00):225-249.

杨启乾、李文涓.常德楚墓出土的两件战国漆器考[J].湖南省博物馆馆刊,第四辑.2007:262-267.

孙机.《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254.

聂菲.以礼而制:楚系漆几形制与组合[J].湖南省博物馆馆刊,2020(00):189-204.

聂菲.楚系墓葬出土漆木几研究[J].中国历史文物,2004(05):4-14+8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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