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响乐《石破天惊》诞生的前夜(上)
2022-02-21冯乙历
冯乙历
交响乐《石破天惊》作为作曲家崔炳元的第五部交响曲,是以陕西省神木市石峁遗址的历史文化价值为创作基础的一部五乐章交响乐作品。这与他之前创作的作品一样,不仅有《盛京故事》《成都》《唐诗之路》以粗笔写意挥洒而出的历史感,以及清晰分明的地域性特征,也有《姑苏人家尽枕河水》细笔白描、自然流露的精致感。
在崔炳元的《石破天惊》横空出世之前,我跟随崔炳元的“大棉袄采风队”(因崔炳元在出发前,叮嘱大家注意保暖,务必带上最防寒的冬装而得名)前往陕西省神木市采风,并将此次旅程的点滴纪要与诸位分享。待到作品上演之时,大家便能通过这份行纪,体察出那些采风路上所拾之“翠羽明珠”是如何被作曲家镶嵌至音乐的画卷中的。
崔炳元率领的“大棉袄采风队”于2021年春节后从西安出发,乘飞机抵达陕西榆林机场后,驱车抵达位于陕西省、山西省、内蒙古自治区交界的神木市。
抵达神木市新区的当晚,春节的年味尚存。这里拥有大量的兰煤、天然气、鹽、石油等自然资源,当地政府大力发展文化事业,崔炳元先生此次为神木石峁遗址创作交响乐作品便是神木市政府以自然资源为优势,逐步转向文化繁荣之路的一项重要举措。
石峁遗址位于陕西省神木市高家堡镇石峁村,地处陕北黄土高原北部边缘。该遗址以“中国文明的前夜”之名,在2012年入选“世界十大田野考古发现”名单以及“二十一世纪世界重大考古发现”,并在2019年5月被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这份名单的重要性可以参考秦始皇兵马俑——秦始皇兵马俑在震惊世界之前,也曾进入这份重要的“预备名单”。在陕西的地界,据说这里考古队和施工队的数量不相上下,发现古代遗址并非新鲜事儿,而如果参考兵马俑“大哥”在考古界的成长路径,石峁遗址未来拥有与兵马俑齐平的考古价值和文化旅游价值是完全有可能的。尽管目前石峁遗址的知名度和考古发掘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但在专业考古学和历史学领域,关于石峁遗址的研究成果已经浮出水面了。有专家认为,石峁遗址有可能是黄帝的都城昆仑城,也有专家认为这里是夏代都城——“夏都”的所在地。
跟随崔炳元前往石峁遗址的路上,冬日的阳光在蓝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耀眼。车辆离开高速公路后,行驶在黄土高坡的山路上,扬起的漫天黄沙在干燥的空气中飞舞得更加洒脱。本来干净得可以照见人影的车身,在到达石峁遗址门口之后,就可以用手指在上面写字了。
经过一段修缮过的盘山公路,崭新、规整的路面与苍凉的山石形成鲜明的对比。我们透过车窗外的对比,能感觉到石峁遗址就在这条路的尽头,而这条路的尽头位于山的最高处。两位当地的考古工作人员接待了我们,其中一位皮肤发红的中年男子是石峁遗址最资深的考古队员之一,也是这个项目中负责文物修复的专家。据另外一位女讲解员介绍,这位男同事从大学毕业之后就在石峁从事文物发掘修复工作。这座遗址见证了他从大学毕业到成家立业的过程,为了石峁遗址的工作,他干脆把家搬到了山下的高家堡镇,女儿也在高家堡读小学了。
崔炳元身穿白色防寒服,站在偌大的石峁城门前的空地上,举目向四周望去,一览众山小的绝佳地理位置令他不禁问道:“这种规模的石城遗址,在世界上有类似的吗?”“总面积四百多万平方米,是目前最大的史前遗址。”听到这样的回答,我们都面露震惊之色。“属于当时石峁城的地方有具体的范围吗?”我们都想知道拥有四千多年历史的城池管辖着多大的区域。“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是这座山最高的位置。从这里放眼望去,所能看到的最远之处,都是石峁王管着。”考古学家的回答令我想起当下的西安网红导游教游客学习秦始皇生前最喜欢说的八个字——“我的!我的!都是我的!”(西安口音)
观看了石峁遗址的纪录片,对这里的历史和考古学价值有了初步了解之后,我们从黑暗的放映厅里走出来,在考古学家的带领下参观了石峁遗址内部的景观。走在考古人员事先留出来的狭窄小路上,在这座四千多岁的宫殿里穿行,伸手即可轻轻触摸到四千多年前的时光。就地取材的石头以一种严谨、巧妙的建筑学原理堆砌而成的墙壁和房屋,与明清时期留下来的宫殿从规模和精致程度上无法相提并论,但回溯到四千多年前的人类文化生活,尚且没有铁器出现,更无从谈起工业文明,以当时的人类文明程度而言,能够在这黄土高坡上建立起这等规模的城池,且参透天文的玄机,让城门的位置能够准确地迎来春分时节的第一缕阳光,这已经是一种令人无限敬仰的智慧了。
在石头之间的黄土中,考古人员发掘了大量的玉器,其中一枚人面玉器以四千多年前的高超手艺雕刻而成,不到成年人手掌的大小,已经作为神木市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被陕西省博物馆“借”去展览了。令人称奇的是,石峁遗址出土的许多人形玉器和石雕与成都三星堆出土的“纵目、大耳”青铜面具在形态上如出一辙,看起来就像是远方亲戚一般相似,但在具体记载中却没有任何直接的线索和证据证明石峁与三星堆之间的联系。除此之外,石峁城入口处用石头搭建的广场,虽然与现今各大城市上演广场舞的地方在宽阔程度上无法相提并论,但就历代石城遗址的横向、纵向对比而言,石峁“广场”的设立是独领风骚、无可比拟的。至于当时的人们是否在这个广场上载歌载舞,我们不得而知,但石峁出土的骨簧却让崔炳元先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中国音乐史上最为著名的骨笛是河南安阳出土的贾湖雌雄骨笛,这是每一位学过中国音乐史的学生在先秦音乐史的章节里一定不会错过的知识点。但与此类似的骨簧的出土,让人不禁与现今仍在北方游牧民族中尚存的口簧产生联想。
崔炳元认真研究了石峁骨簧的发音原理和律制,为此还特意向口弦非遗传承人安宇歌女士请教。石峁骨簧,将单独成为一个乐章在《石破天惊》交响乐中出现。
在尚未出现铁器的夏朝,石峁先民已经在骨簧的制作中展现了高超的钻孔技术,足以令我们一行人震撼和费解,而室内文物展厅中的大量骨针,其形制和尺寸跟我奶奶用来缝被子、纳鞋底的针相差无几,这更是让人大呼“了不起!”不知道崔炳元会用什么样的旋律来展现石峁的神奇,以及这种神奇给他带来的震撼呢?
崔炳元在出发前叮嘱我们务必都穿上最耐寒的衣服,于是我们都重装上阵。怎料神木的气温在我们采风的三天里極其友好,它将所有的严寒都安排在了夜里,而白天则慷慨地为我们献上阳光。“大棉袄采风队”的全体成员在二十摄氏度左右的冬日暖阳下,在石峁遗址苍凉壮观的石墙前面,以湛蓝的天空为背景,留下了“热乎乎”的合影。
神木,在历史上也被称为“麟州”,之所以改名,就必须提到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杨家将、穆桂英、佘太君。
我们离开石峁遗址之后,开车返回高家堡镇,再次与镇上临街的挂面店铺擦肩而过,前往杨家将的故居——杨家城。据说这个镇的特产之一便是用传统工艺制作的空心挂面,崔炳元还专门买了两把空心挂面带回西安,但愿这面条的味道也会被写进《石破天惊》交响乐。
车辆再次驶入另一段扬起漫天黄土的山路,与之前去石峁遗址的山路有所不同的是,一路上黄沙飞舞的气势更猛,山路更崎岖,显然我们要去参观和朝拜的地方也是一处古迹。车辆停靠在半山腰的一块空地上,当地文化馆的年轻工作人员从车上下来,分发给我们每人一份神木市与杨家将的历史渊源介绍。这位年轻人带领我们走到两棵参天大树面前,我们一边听他的讲解,一边打量这两棵实至名归的“参天大树”,树干上挂满了鲜艳的红布,这是当地人祈福的一种方式。据历史记载,这两棵“神树”是当年杨文广亲手种下的。杨门武将三代镇守麟州,位居刺史,用现在的官职来解释,相当于麟州公安局局长,负责当地的社会安定。因麟州地处边关,杨门武将三代都在此抵御外敌入侵,捍卫国土安全。
在来的路上,我们听当地司机说,再往北行驶一百多公里就到内蒙古了,那么在杨门武将镇守麟州时期,这里便是边塞诗人所描写的边关要塞,时常有外敌入侵,杨门武将征战沙场的故事从古代的戏文到当今的电视剧都上演过各种版本,好像中国历史上还没有哪个家族拥有如此悠久的“粉丝群”。
而后,“大棉袄采风队”成员气喘吁吁地爬上杨家将故居前的阶梯,在杨门武将生前居住过的“天波府”周围来回走动,调整呼吸,顺便再次一览众山小。这“镇守边关一家人”也跟石峁城的君王一样,占领了军事要塞,取易守难攻的高地而居。回想起小时候看电视剧《穆桂英》里的场景,与这里所见的情景完全不同,估计编剧和导演都没有来过杨家将的家乡进行实地采风,全凭文献记载和自己的想象搭建了杨门武将的生活场景。站在如观景台一般的杨家城,陕北高原的风在春日暖阳的烘烤下温暖而干爽,空气里有松树的清香。放眼望去,陕北冬季的山景里没有鲜艳的绿色,满眼皆是西北独有的苍凉。如果我有千里眼,定能向北看见蒙古草原上的牛羊。
站在我身旁不远处,也向远处眺望的崔炳元有那么几秒钟一言不发,陷入沉思。他所站立和远望的地方或许也是杨门武将、穆桂英、佘太君曾经站立过的地方。不知道崔炳元是否会将这几秒钟的沉思也写进《石破天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