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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统谋与南音(十一)

2022-02-19陈燕婷

音乐生活 2022年1期
关键词:什锦南音晋江

陈燕婷

(接上文)

《弦管古曲选集》出版以后,苏统谋休息了一段时间没再编辑乐谱,每天到文化馆上班,做一些事务性的工作。但是时间一长,他又坐不住了。苏统谋想,要是可以将出版的这些曲子演奏录音下来多好啊!但是那么多曲子,共有好几千首,要怎么录制呢?工程太浩大了。于是挑了几套比较典型的过支套曲,共160多首,打算自己弹唱自己录音出版。而这也是出版这套书最困难之处。因为要请人来一起演奏演唱,要费很大的力气,熟悉曲子、排练等,自己弹唱相对方便快捷。没有条件去录音棚,苏统谋自己拿一支录音笔录制。第一次录的效果很不好,当时是夏天,录音笔把屋里的空调声,门外汽车来往的声音都录下来了。于是苏统谋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大家都睡着了,路上也基本没有过往汽车了,这时开始录音。怕有噪音,大热天把空调关了,把窗户也全都关了,光着膀子,脖子上披一条湿毛巾降温,然后开录。每晚都录得大汗淋漓,非常吃力。总共15盘CD就是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录制出来的。

2010年,由苏统谋自编、自弹、自唱、自录,包括1套CD(15碟)和1本书的《弦管过支古曲选集》列入“晋江文化典藏”出版计划。共收入过支曲7套,其中五空管的倍工2套、中倍1套,四空管的二调2套,五空四亻乂管的大倍与倍思管各1套,由137首不同滚门不同撩拍的曲目组成,2011年正式出版。

郑国权评价这套书籍说:

最可贵的是他自己唱加吟。他当然不如年轻男女唱的声音那个亮,但是他唱的韵味很好。现在弦管教学很重要的是先生念嘴,曲词当中的文白读,韵脚怎么做,都要靠先生来念嘴。现在要去请一个人来念嘴没那么容易,彼此都很忙。而苏统谋的这些录音资料,可起一个示范作用。

《弦管过支古曲选集》属于四子过的过支套曲,接下来苏统谋又想起了“什锦过支”。苏统谋知道有这个名堂,但是到底“什锦过支”是什么并不太清楚。于是翻了翻资料,搞清楚了“什锦过支”这个模式,就是四个管门完整地在同一台演出中变换。苏统谋再次跟领导建议并编辑出版了《弦管什锦过支曲选》。这套曲目的好处就在于,一般的过支联唱奏完一套需要很长时间,有时候好几天都奏不完。而什锦过支则可以按需取材,需要多少用多少,两个小时、一个小时都可以。过支曲花费了苏统谋很多时间和精力,但是他很欣慰,过支曲被抢救回来了。

每次出版完一本书,总有一段时间比较清闲,苏统谋又开始想,接下来做什么呢?他手头上有很多傀儡调的资料,是天保师父亲手传下来的,还有天保师父留传的傀儡调四念白近百首。于是脑子里就在转,是应该做傀儡调,还是继续做南音,或者整理四念白呢?苏统谋想,自己现在有一定年龄了,想了那么多东西怎么可能马上都做出来?这三项中只能选一项。想来想去四念白比较有意义,而且没人做过。2016年,《泉南传统戏文四念白》出版。

苏统谋说:

这本四念白包括了三个部分:梨园戏、傀儡戏、高甲戏。我很大胆,“四念白”超越了我的行当。我是做南音的。那为什么我会想做这个?我从事过很多行业,梨园戏、高甲戏,当过师公、当过和尚,还是孩子的时候演过傀儡戏,所以说对它有兴趣。以前觉得傀儡戏的四念白真美啊!我经常听,觉得真好听。不过资料是个问题。正好我师父留下来的一本书里有100多首。然后再到处借到处找。刚好泉州出了一套《泉州传统戏曲丛书》,也成为参考资料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资料来自我当时在木偶剧团做团长时,从民间搜集上来的,现在这些谱子还在文化馆里。那里面也有很多四念白,我从里面找了很多资料。高甲戏的历史比较短,所以它没有太多规范,都是散落的资料。我也去民间搜集过高甲戏的资料。比较早的时候内坑有很出名的高甲师傅,他的下一代人收藏着上一辈的资料,我去找他们借过资料。所以这套四念自来自多方面的资料。

做完四念白,苏统谋又想,出版了那么多曲簿,总共有十四本,别人要找一首曲子太麻烦了,要把这十几本翻个遍,非常不方便,而且一般人也不一定收藏那么多书。为了让南音人使用起来更方便,2018年,苏统谋编辑出版了《弦管名曲选(通用本)》。这是一本海内外南音界目前常用曲目的曲集,所以叫做“通用本”。但是他在“通用本”里加了料,即每个门头除了当前的常用乐曲外,还各收录一首目前不常用,很少被演唱,但是很有名的曲子在里面,目的是让大家多传播,希望有人能再把这些曲子唱起来,把这些好曲子延续下去。这些曲子不常用是因为相对来说难唱难学。现在的人总是反复唱那几首曲子,如《因送哥嫂》《孤栖闷》《直入花园》等,这些曲子因而被称为孩子曲,很多好曲子反而很少人学习,非常可惜。苏统谋认为,要抢救南音,就要抢救那些少人唱的好曲子。

苏统谋有时候想想自己都编辑出版那么多书了,觉得就这样也可以了,但是闲不住,做完一本又想接着做下一本。原来听说南音有108个门头,苏统谋想,应该去考证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多门头。于是去找资料,发现如果把只有一小段或一两首曲子的小门头也算进去的话,门头不止108个。但是如果去掉这些小门头,达到一定规模才可以算是门头,比如起码要有十多首曲子才能算一个门头的话,又不够108个,只有近百个。所以苏统谋认为,先人所谓的108个应该是个大概的数,不是准确数字。他想把这些门头整理出来,搞清楚这100多个门头都是什么,每个门头重点的曲且是什么。如今,这108个门头的目录苏统谋基本上写完了,曲子也找出来了,等待有机会出版。苏统谋还对木偶音乐的门头进行统计,发现共有两百多个门头,数量似乎比南音门头多,但是他认为,木偶所谓的门头跟南音不一样,有時就一句曲调也白成一个门头,所以门头的分类似乎不太科学。

到目前为止,苏统谋返聘到文化馆的十几年时间里,共编辑出版了十六部大部头书籍,效率很高,这背后付出了常人想象不到的辛苦劳动。首先,每首乐曲往往都有多个版本,要仔细核对这些版本,从中选择出最好的那一个。所谓的最好不能光靠个人感觉,而是要参考乐谱的年份。有很多乐谱都没有注明年份,但是苏统谋看谱看得多了,慢慢积累出了经验,那些老乐谱是什么年份基本上看一看就能知道大概。其次,苏统谋参考的资料都是传统手抄本,而手抄本多少都会有一些问题,所以决定采用后还要花时间鉴别其中缺漏或错误的地方,往往要修改好几遍,定稿后还要再抄一遍。苏统谋都是用手抄,边抄谱字边念,时不时还要拿起琵琶来弹一弹,谱字都抄好后再点撩,一边点还是一边唱,把撩拍什么的都打进去,最后一遍再写唱词,都写好了后校对。做这些工作非常考验编撰者的经验和能力。最后,定稿后转录到电脑上又是一大工程。南音唱词中有很多字打字软件没有,比如“勿会”字,电脑上没有这样一个字,也没有“敕桃”这个词,经常打印出来那里就空着两个格子,此时往往要造字。有时候字也会排错,写的是对的,但是打字打出来是错的,或者没有这个字。所以校对很吃力,整个出版过程很辛苦,经常要跑印刷厂,要一遍遍地校对。还有版式、版号、纸质等,好多繁琐的事情都要考虑。苏统谋说,出版一本书,把内容准备好只是相当于建房子打好了地基,后面还要装修,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专心去做。

编辑出版工程虽然很费力,但是成果出来之后社会反响很好。现在学南音的很多人,都在使用他编辑出版的南音曲簿。后来有些人自己编书时,也拿他的书做参照,借鉴他的体例。苏统谋对此感到非常欣慰,他说:“我做这个事最怕出版后社会不认可我,我们做得很累却被人嫌弃,那是很痛苦的事。”

郑国权这样评价苏统谋:

他从小学南音唱南音,到老来,虽然中间几个工作变动,但始终不离不弃,时年八十了,还坚持这个工作。在现在泉州的这些老弦管先生当中,应该是第一。南音申报成功后,我有一个意识,南音作为遗产,祖先留下来多少厝,多少宅,多少田园,你现在要盘点一下,作为文化遗产,你究竟有多少东西。虽然咱有指、谱、曲,但是很多都没一个准确的数字。所以我也是有这样一个观念,一定要将这些东西,总的家底盘点一下。但是如果只是整理出来放在柜里没有用,别人无法共享,全部出版才能共享。所以他出版了这么多大部头的书,加上我这边多年来也出版了一些,毫不夸张地说,这些遗产,泉州南音现时找得到的这些指、谱、曲、过支曲,都非常系统地整理出版了。这样南音的家底,究竟有多少东西,就大致清楚了。

截至2021年,苏统谋返聘到文化馆已经有18年了。这18年间,编辑出版了这么多书,本本装帧精美,印刷讲究,完全是因为有文化馆及上级领导在出版经费方面的大力支持。

万事开头难。苏统谋非常感慨的是,第一套书《弦管指谱大全》是在既没经验又没钱的情况下做出来的。当时材料整理好了,出版资金还没着落。文化馆馆长刘志峰很大胆,跟他说:“印刷厂我很熟,可以先欠着印刷款,先出版再慢慢申请经费。”然后就真的在没有任何经费的情况下把书印出来了,苏统谋佩服不已,这个馆长太厉害了。书出版后,馆长撰写了一篇文章,介绍晋江出版的《弦管指谱大全》,发表在《福建日报》上,占了整整半个版面。晋江各文化部门、各领导看到报道都很高兴:“《福建日报》报道我们晋江的事情,等于为晋江增光。”

做《弦管古曲选集》时,苏统谋打了报告向市政府申请200万经费用于出版。他算了算,《弦管指谱大全》两本共花了50万,相当于一本25万,那么八本古曲集大概需要200万。苏统谋跟别人说起要申请200万经费时,大家都认为不可能,申请不下来。于是他又算了算,认为至少也需要100万。报告给文化馆领导后,领导觉得这么多钱,肯定申请不下来。苏统谋说,那就先打报告,能不能申请下来再说。打了报告以后,苏统谋觉得应该去找晋江市市长谈一谈。其实他跟市长并不熟,但是他有一位外甥正好在市政府办公室工作,于是他嘱咐外甥,要是市长在办公室的话就告诉他。苏统谋到市长办公室的时候,市长正在看文件。

苏统谋回忆说:

市长人很好,他看到我就说过来坐坐。他正在看文件,说你等下,先坐下泡茶。我就坐着等他。过了一会儿他问你是谁,我报上我的名字,他认得我的名字,问我要干什么。我说我要做一套南音的书。他说好,这种事情值得做。我说我现在主要是经费的问题。他说可以啊,先打报告。我又进一步说,要是随便做需要的经费就比较少,要认真做的话需要很多钱。市长说,我们晋江做事情当然要做好,哪能随便做。然后问好好做需要多少钱?我说可能要100多万。他说不要紧,先打报告再说。所以回来后我就打了100万的报告,很快就批了,而且没有打折扣。大家都笑说,一般申请经费都是要打折的,比如申请100万批下来50万或者80万,没见过打报告100万就批100万的。实际上他们都不知道我在后面偷偷去跑了一圈。这100万,加上出版指谱全集的50万,一共150万,共完成了十本曲簿的出版。后面又慢慢要钱,陆续出版了过支曲集、什锦过支曲集等。所以只要有成果,能拿出东西来,就容易要到钱。我现在慢慢认识到,你没有做出什么事就一直跟政府要钱是不行的,你要先做事情给他看。我要来的所有场地、要来的钱都不是空口要来的,都是先做事情出来。我得先牺牲自己,但是我最后得到利益。你看别人能有那么多场地传承吗?有这么多经费做书吗?我一直劝大家,你不要还没开始就一直要钱,你先去做事情做给他看,让领导看到这个确实应该做,然后钱就来了。我的经验是这样。包括做协会,你有做出事情来,领导一看,“诶,这个好!”我在做的这个南音会唱,已经有12个年头了,刚开始做很困难,现在做的这么好了,都已经变成惯例了。要是头一年就做不好做烦了,后面就不做了。做事情一定要一起步就认真做好。如果群众认可你,领导重视你,那你不用怕,因为事情就好做了。做事情就要做有意义的。所以这个过程虽然辛苦但是我很开心。我做这些事不是为了挣钱,我要是要钱,拿出版费就好了,但是我的出版权都给他们了。有时候你弄一本书稍微补贴点钱,我也就拿了,叫做稿费。两本书就补贴给我1万块钱。我要是想赚钱这些书可以赚很多,大家都争着要,南音界光晋江就有上千人,大家都要买。3千多个南音人一人买一套我就可以赚很多钱。但是人不能一直想着钱,我比较重名。名和利来说,名比较重要。我的名字,不管我功夫有多好,能玩多久,一旦老去了就没人知道了,但是我这些书可以留很久,起码留得了百年,大家都会称赞说某人不错。

南音成功列入联合国《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名录》后,曾经有相关部门来检查,看看南音入围后都做了些什么事情。苏统谋正好编辑出版了这些曲谱集,就作为成果拿去展示。正是有了政府的大力支持,苏统谋得以安心工作,而他做的这些事情多方共赢,不光个人得了荣誉,政府有了成果,南音界更是受益匪浅。

苏统谋几十年来为南音做了数不清的事情。他之所以能做出这么多事情,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依托了政府的力量,获得文化馆、文化局乃至市政府的大力支持,包括人员和经费。南音协会就是因为依托文化馆,所以有那么大的号召力,一呼百应;大部头的书籍能一部一部顺利出版,也是因为有文化馆做后盾;传承教学、南音会唱等等活动顺利进行,也都要仰赖文化馆、文化局。所以苏统谋曾说过,他的“公妈厅”在文化馆。没有文化馆及其上屬单位文化局乃至晋江市政府的支持与协助,苏统谋不可能做出这么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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