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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禹文化在陕州地区的历史演变

2022-02-18卞建宁

商丘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三门峡大禹黄河

卞建宁

(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 学报编辑部,河南 三门峡 472000)

大禹文化与黄河文化的形成和发展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是黄河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和表现形式。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大禹形象经历了从“治水英雄”到“水神崇拜”的历史变迁过程,这在陕州地区的历史发展中有明显的体现。

一、大禹文化研究现状

从《尚书·禹贡》开始,历代有关大禹的记载可谓浩若烟海,既有各类正史中的史籍记载,又有其他资料中的附会传说。由于古人对大禹精神的崇拜与信仰,因此在后世的发展中,大禹经历了一个“从人到神”的形象转化过程,这为大禹的生平情况及治水实践等历史信息平添了更多的神秘色彩。

基于以上原因,20世纪初以来,有关大禹及其相关问题受到学术界的广泛关注。20世纪20年代,以顾颉刚等为主的“疑古派”从“疑古辨伪”的宗旨出发,撰文对大禹治水进行质疑,认为大禹只是神话中的人物,是传说中主管山川田土的神,从而否定大禹治水的历史真实性[1]。另外,具有代表性的学者还有丁文江和许道龄,他们分别撰写文章阐明“禹治水传说绝不可信”[2-3]的观点,由此在当时引发了学术界的古史大讨论。与此同时,以章太炎等为代表的学者,则坚决捍卫大禹治水的真实性,丁山和劳干则通过研究“关于禹治水的范围”[4]及“大禹治水故事与梁州系连而不切于冀州”[5]等问题,旗帜鲜明地支持大禹治水是历史事实的观点。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大禹及其相关问题研究大体有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该阶段的大禹研究,因为受到研究方法、研究资料等因素的限制,仍然处于低潮期,仅有赵光贤、张文杰、周魁一等少数学者讨论这一问题,研究成果相对较少,研究内容和研究方法等相对单一[6-8]。第二个阶段是20世纪80年代至今,随着研究方法的创新、考古等新资料的出现以及研究领域的深入,相关研究成果逐渐丰富,初步统计有700余篇,并呈现出新的研究特点。

从研究内容来看,目前,学术研究成果主要包括:大禹治水、禹生西羌、禹会诸侯于涂山、禹都阳城、禹画九州、禹征三苗、大禹精神、大禹与夏文化等。此外,还有几篇综述性文章,如段渝《百年大禹研究的主要观点和论争》[9]、王丹《新中国成立以来大禹及其相关问题研究述评》[10]、张磊《20世纪80年代以来大禹文化研究若干问题与展望》[11]等。从研究区域看,主要集中在四川北川、浙江绍兴、河南登封等地区,分别代表了大禹出生地、归葬地及统治中心区等[12-14]。

综上所述,大禹文化的相关研究经历了一个从单学科研究到跨学科研究以及从单一问题研究到多领域研究的发展过程。随着研究方法的创新、最新考古资料的发现以及研究角度的拓展,有关大禹文化的相关问题仍有进一步完善的空间和细化研究的需求。与此同时,陕州地区作为历史上大禹治水的核心区域之一,现有研究成果虽然略有涉及,但专论性研究尚属空白,这与陕州地区深厚的大禹文化历史明显不符,因此需要进一步深入探讨。

二、大禹文化在陕州地区形成发展的历史脉络

(一)禹开三门:上古时期洪水背景下的治水英雄

大禹治水的历史真实性问题,是研究大禹文化的前提和基础,曾引起学界的激烈争论,而随着新材料的出现,其逐渐得到学界共识。遂公盨铭文载:“天命禹敷土,随山浚川,乃差地设征,降民监德,乃自作配乡(享)民,成父母。”[15]这一新材料的发现,为大禹治水提供了翔实的文字记录。

首先,各种文献资料和今人研究成果均表明,陕州地区是大禹治水的重要区域之一。《水经注》载:“砥柱,山名也。昔禹治洪水,山陵当水者凿之,故破山以通河。河水分流,包山而过,山见水中,若柱然,故曰砥柱也。三穿既决,水流疏分,指状表目,亦谓之三门矣。”[16]117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二)·容成氏》载:“禹乃通伊、洛,并瀍、涧河,东注之河,于是乎豫州始可处也。”[17]诸如此类古籍文献材料还有很多,其记载较为客观地反映了大禹曾在陕州地区治水的史实。以王晖等为代表的今人学者,通过对上古大洪水时期气候分析认为,“这场大洪水涉及面相当广泛,和古文献所说尧舜时期的大洪水及禹治理洪水所涉及的区域几乎差不多”[18];杨善群也认为,“大禹治水在古豫州主要包括3项工程,即辟伊阙,导瀍、涧;塞荥泽,通淮、泗;破砥柱以通河”[19]。此外,陕州地区还有很多与大禹有关的传说、遗迹、文学作品等,也间接反映出陕州地区大禹治水的历史渊源。

其次,关于大禹治水的方法,陕州地区呈现出与其他区域不尽相同的独特方式。沈长云认为:“禹的疏导不过是疏导积水而已,对于像豫东那样广平而低下的平原地区发生的水涝灾害,疏导那里大片滞积的洪水……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开挖沟洫。”[20]对于陕州这样的黄河中游峡谷地区,“开挖沟洫”排泄洪水显然是不合时宜的,这与陕州地区黄河流域独特的地质地貌形态有关。

三门峡以下至孟津151千米,河道穿行于中条山与崤山之间,是黄河最后的一个峡谷段,称为“晋豫峡谷”。谷底宽200-800米,出露基岩除三门峡为闪长玢岩,八里胡同为石灰岩外,其余多为三迭系、二迭系砂页岩层。同时,这里还是历史上地震多发带,强烈的地震往往造成山体滑落拥堵河道而造成水患。如周威烈王十三年(公元前413年)“晋河岸崩壅龙门,至于砥柱”,周安王三年(公元前399年)“虢山崩壅河”,隋大业七年(公元611年)冬十月乙卯“底柱山崩,壅河逆流数十里”等[21]。不管是“导河积石,东至于砥柱”,还是“禹开三门,导河而下”,大禹治水的方式始终围绕“导河”展开,即挖开阻挡在河道中的石头或障碍物,从而使水流畅通,不至于造成逆流的危害。需要进一步说明的是,大禹在陕州的治水活动还应包括对砥柱以下河道的疏导,《水经注》载:“自砥柱以下,五户以上,其间百二十里,河中竦石杰出,势连襄陆,盖亦禹凿以通河,疑此阏流也。”[16]117

(二)盛德必祀:封建统治时期黄河漕运背景下的水神崇拜

《史记·夏本纪》曰:“天下皆宗禹之明度数声乐,为山川神主。”[22]大禹治水有功,堪称中国古代圣王的典范,因此成为中国古代社会的社稷之神、国家之神,历代王朝均隆重祭祀并不断册封。大禹崇拜及信仰对传统社会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

1. 唐宋时期三门峡黄河漕运与大禹的国家祭祀

大禹的国家祭祀在历史时期的陕州地区有着更为具体的目标,那就是祈求作为水神的大禹能够保佑黄河漕运特别是三门峡黄河漕运的畅通,从而巩固封建王朝的统治。有学者认为,“大禹信仰与国家漕运密不可分,促使大禹的信仰与册封达到了历史的鼎盛时期”[23]是明清两朝的事情,这种观点明显不符合历史事实,值得商榷。

第一,唐宋时期三门峡黄河漕运的治理与现实问题。陕州地区黄河之中有三门山,其中人门岛上有禹王庙。唐代赵冬曦《三门赋序》云:“次于其南有孤峰揭起,峰顶平阔,夏禹之庙在焉。”[24]北宋元符年间,禹庙毁于洪水,之后立即重建,如图1所示。唐宋时期,陕州禹王庙设于三门山之人门岛顶部,此处位于黄河之中,号称“天险”。且不说此处环境艰险,各种建筑材料的运输极其困难,就实际情况而言,这里位于三门天险河心位置,水流湍急,但有大雨水涨,禹王庙就随时有冲毁的隐患。如《画墁录》载:“元符中,大水坏三门,一夕寺庙皆失,略无孑遗。”[25]按照常理而论,此处绝不是理想的建造庙宇的地方。既然如此,为何唐宋时期还要在环境如此恶劣的地方不断修复禹王庙,并多次举行国家祭祀呢?究其原因,与唐宋时期三门峡黄河漕运的兴衰直接影响王朝的稳定有直接的关系。

图1 三门山大禹庙位置示意图

三门漕运关系着唐王朝的国家兴衰,即使到了北宋时期,也是向西北运送战略物资最关键的一点。如前文所述,黄河三门峡段历来号称“天险”,是黄河漕运最险要难行之处。但由于“襟带两京”的独特地理位置,这里成为连接古代中原与关中、黄河漕粮运输的必经要冲。由于古代陆路运输周期长、成本高,利用黄河水利资源成为古代朝廷最为重要的政务之一。由于以上原因,历代都十分重视对三门峡黄河险段的疏治,以图征服三门天险。

秦汉时期,三门漕运已大规模兴起。汉成帝时,对砥柱天险进行了凿镌的巨大工程。《汉书·沟洫志》载:“鸿嘉四年,杨焉言:‘从河上下,患底柱隘,可镌广之。’”[26]魏晋时期,由于中原地区的暂时统一,在此大规模的修凿栈道工程重新开启。如《水经注》载:“魏景初二年二月,帝遣都督沙丘部、监运谏议大夫寇慈,帅工五千人,岁常修治,以平河阻。晋泰始三年正月,武帝遣监运大中大夫赵国、都匠中郎将河东乐世,帅众五千余人,修治河滩。”[16]117-118虽然如此,三门天险对漕运的威胁仍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水经注》载:“虽世代加工,水流漰渀,涛波尚屯,及其商舟是次,鲜不踟蹰难济。”[16]118隋开皇十五年(公元595年),由于政治统治需要,隋文帝再次被迫下令“诏凿底柱”。《隋书·高祖纪》载:“六月戊子,诏凿底柱。”[27]但实际效果如何,恐怕并不理想。至唐初,经行砥柱已被往来船只视作畏途。据《新唐书·艺文志》载:武德五年(公元622年)“王世充平,得隋旧书八千余卷,太府卿宋遵贵监运东都,浮舟泝河,西致京师,经砥柱舟覆,尽亡其书”[28]。同引《历代名画记》述,此行还有“两都秘藏之迹,维扬扈从之珍”,包括大量珍贵书画在内,皆“忽遭漂没,所存十亡一二”[29]。种种史料说明,当时的三门航道已经疏于维护、残破不堪,根本无法达到安全通行的条件。由此可见,唐初之前历代疏通三门天险的各种措施,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漕运压力,但并没有从根本上克服三门天险。

第二,唐太宗《砥柱铭》与大禹的国家祭祀。缘于政治地理的需要,唐代对黄河漕运的依赖超过历朝历代。因此,从唐太宗时开始,以大禹的神威祈求上天庇护三门漕运畅通成为官方不得不选择的一条精神途径。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唐太宗“次陕州,谒禹庙”,并作《砥柱铭》,节选如下:

维十有一年,皇帝御天下之十二载也。道被域中,威加海外;六和同轨,八荒有截;功成名定,时和岁阜。越二月,东巡狩至于洛邑,肆觐礼毕,玉銮旋轸;度崤函之险,践分陕之地;缅维列圣,降望大河;砥柱之峰桀立,大禹之庙斯在;冕弁端委,远契刘子;禹无闲然,玄符仲尼之叹,皇情乃眷,载怀仰止。爰命有司勒铭兹石祝之,其词曰:大哉伯禹!水土是职;挂冠莫顾,过门不息;让德夔龙,推功益稷;栉风沐雨,卑宫菲食;汤汤方割,襄陵伊始;事极名正,图穷地里;兴利除害,为纲为纪;寝庙为新,盛德必祀;傍临砥柱,北眺龙门;茫茫旧迹,浩浩长源;勒斯铭以纪绩,与山河而永存![30]

唐太宗《砥柱铭》实际上是唐代国家祭祀大禹的一篇祭文。文中对大禹的治水功绩大加赞扬,并明确表达出通过“寝庙为新,盛德必祀”的途径,达到“与山河而永存”的政治目的。由此,唐开始了重新疏凿三门天险的准备。紧接着,贞观十六年(公元642年)开始了具体的尝试。据人门栈道摩崖题刻(人Ⅵ段T6)记载:“大唐贞观十六年四月三日,岐州郿县令侯懿、河北县尉古城师、前三门府折冲侯宗等奉敕造舩两艘,各六百石,试上三门。”[31]41从贞观十二年唐太宗“次陕州,自新桥幸河北县,祀夏禹庙”,到贞观十六年“奉敕造舩两艘,各六百石,试上三门”,唐代已经开启了从精神到物质上对疏凿三门漕运的准备工作。

第三,唐德宗《祭大禹庙文》体现了大禹祭祀与唐朝安危。唐贞元元年(公元785年),唐德宗派遣官员以“牢醴之奠”在三门禹王庙对大禹进行国家祭祀,并撰写《祭大禹庙文》,全文如下:

维贞元元年某月某日,皇帝遣某官以牢醴之奠,敬祭于大禹之灵:惟王德配乾坤,智侔造化,拯万类于昏垫,分九州于洪波。经启之功,于今是赖,巍巍荡荡,无得而名。顾以眇身,辱承大宝,时则异于今古,道宁间于幽明。虽依圣垂休,谅非可继,而勤人励己,窃有所希。迨兹八年,理道犹昧,沴气郁结,降为凶灾,邦无宿储,野有饿殍,上愧明哲,下惭生灵。夙夜忧惕,如蹈泉谷。所资漕运,用拯困穷,底柱之间,河流迅激,舟楫所历,罕能获全。爰命工徒,凿山开道,避险从易,涉安代危。嗷嗷烝人,俟此求济,仰祈幽赞,以集丕功。享于克诚,庶答精意。[32]

刘晏之后,其所建立的漕运制度几近废弛,漕运也因为叛军的扰乱而一度中断。唐贞元年间,因三门漕运不通,长安城中仓廪枯竭,唐德宗得知韩滉运米三万斛到陕州后,惊喜地对太子说:“吾父子得生矣!”[33]由此可以论定,此时漕运的畅通与否已经直接关系到皇帝的安危。正是基于这样的历史背景,唐德宗才命陆贽撰写《祭大禹庙文》,在三门山禹庙举行国家祭祀,寄希望于大禹神灵的庇佑。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对三门禹庙的国家祭祀,已经与三门漕运的畅通、国家的安危紧密联系在一起。

2. 元符中禹王庙水毁重修与宋代三门漕运

北宋建都汴京,东南地区的租调已不必通过黄河漕运抵达关中,但三门峡漕运仍一度繁荣。这是因为,随着封建王朝都城的东移,漕运的方向发生了调转,关中地区的粟、菽等需要通过三门峡漕运抵达京师。宋太祖建隆四年(公元963年)曾有“疏凿三门”的工程。并且为了保证黄河漕运的畅通,宋太祖还专门设立三门白波发运司,对黄河漕运进行专项管理。到宋仁宗的时候,北宋与西夏政权爆发战争,又需要从关东输送大量的粮草以供应西北的军饷,漕运的繁忙由此可见一斑。因而,宋朝政府对三门漕运非常重视,并设立专门管理机构,不惜巨资对漕运栈道进行开凿和修整。

大禹开山导河,凿通三门,是人们的精神支柱和庇护神。人们建造禹王庙,为的就是进庙膜拜,祈福平安。北宋司马光《谒三门禹祠》云:“信矣禹功美,独兼人鬼谋。长山忽中断,巨浸失横流。迹与在地久,民无鱼鳖忧。”[34]由此来看,三门天险确实对古代社会发展产生了重要制约和影响,正因如此,古代统治者才会不遗余力在以三门山为核心的陕州区域不断加强对大禹的祭祀和信仰,陕州成为历史上大禹文化发展演变的核心区域之一。

3. 宋代以后陕州地区基层社会治理与大禹的民间信仰

时至今日,在三门峡境内仍然遗存有多处禹王庙碑遗迹,如《元贞元年重修禹王庙碑记》《嘉靖四十五年移建禹王庙记》《道光二年乡约碑》等。这些碑石资料充分说明,在唐宋以后的历史时期,陕州地区大禹信仰已在民间广为流传,大禹受到基层民众的广泛信仰和崇拜。《天顺三年重修大禹庙记》载:“禹,大圣人也,岂私昵人而徼其祀耶!但利遗天下亿万世,而天下亿万世人心自莫能忘。”[31]55

与此同时,大禹的民间信仰还成为明清时期基层社会治理的重要手段之一。《道光二年乡约碑》载:“大禹庙之立会,由来久矣,所以敬神明而肃人心也。一遇会期,合社洁供粢盛,演戏祀神……永庇无疆之福矣。”[31]56由此可见,大禹信仰在陕州地区实现了功能的再次转化,成为当时封建统治阶级宣扬道德教化、改善民风、消灾保民、安稳社会的控制地方社会的政治手段之一。

三、结语

在中国人的认知中,大禹通过顽强的毅力与大无畏的精神,对上古时期的洪水进行了全面的治理,保障了民众的生活,促进了社会的安定。作为华夏族的英雄人物,大禹不但得到了历代王朝的祭祀与尊崇,而且对民间社会也有深远影响。通过对大禹文化在陕州地区的历史演变及其当代价值研究,不但可以客观反映陕州浓重和深厚的黄河文化资源,彰显陕州在黄河文明形成与发展中的重要地位,更能为今天三门峡建强省际区域中心城市、打造文化名市提供强大的文化资源和智力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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