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式戏剧的中国化发展与创新路径探赜
2022-02-18庞晓
庞 晓
(广西艺术学院,广西南宁 530000)
一、沉浸式戏剧
沉浸式戏剧(Immersive Theater)又称浸没式戏剧,该概念最初源于英国,近年来已迅速成了全球关注的文化热门话题。它重新界定了观者与表演空间“观看”的关系,还有表演者与叙事的“演出”关联。沉浸式戏剧更多地通过互动式的体验来表现艺术,摒弃了传统的镜框型舞台,没有固定的舞台与观众席,真正意义上颠覆了以往演员单方面在舞台上“演”,观众在舞台下“看”的演出形态。
在沉浸式戏剧的演出中,故事线大多不是单一的一条,不同故事线的演员会在不同的空间里移动,故事线有时相抽离、有时相交。在一场沉浸式戏剧的演出中,演员可以真正越过“第四堵墙”在梦幻又逼真的剧场内四处移动表演,也可以根据演出现场的实际情况来即兴选择观众进行一对一的互动演出。观众们在不同演出场景当中能够随意地根据个人意愿,挑选自己想要前往的地点、希望知晓的故事线抑或者希望追随的人物,从而所看到的戏剧情节与视角也会随着自己的选择而变化。可以说,沉浸式剧场彻底开启了五维空间的剧场概念,通过多种极具延伸性与探索性的板块设计,将各种艺术形态立体地展示在了公众眼前。
二、沉浸式戏剧在中国的出现及发展演变
孟京辉执导的戏剧《死水边的美人鱼》于2015年在国内公开亮相,它的首映也标志着沉浸式戏剧在我国的首度出现。2015年以来,沉浸型戏剧的演出在世界各地不断涌现,其中不乏有许多中国导演亲自操刀制作沉浸式戏剧,其带给观众的多层次感官刺激与新奇感受也让沉浸式戏剧在国内得到了更多业内人士及学者的关注与研究。笔者经仔细查阅国内已上映的沉浸式戏剧的相关资料,比照选取了其中4个较具有代表性的经典沉浸式戏剧作为案例,来分别归纳其共性与不同之处,尝试总结沉浸式戏剧在我国自出现至今的一般发展规律。
(一)北京蜂巢剧场——《死水边上的美人鱼》
当沉浸式戏剧走进国人视线的同时,国内的戏剧人也做出了自己的开拓与尝试。《死水边上的美人鱼》是中国历史上的首部沉浸式戏剧作品,由先锋戏剧导演孟京辉执导创作,灵感源自比利时超现实主义画家马格里特和德尔沃的绘画作品,在戏剧中描述了一段有关恋人之间情感相投却又生理出轨的悲剧爱情故事。
该剧以爱情为戏剧的主要内核,着重描绘了人们在爱情关系中的复杂情感,讲述了一场爱情与利益、亲情、权利、阴谋相交织的纠葛,用一个个碎片化的情节将观众带入故事情境。由于沉浸式戏剧对演出场地的要求与以往有许多不同,在《死水边上的美人鱼》上演之时使用的已经是按照该剧需求而重新归置、修正后的蜂巢剧场,10位演员带着近50个小故事穿梭在演出场地之中,为观众带来一场多重感官融合的盛宴,为沉浸式戏剧的中国化打响了成功一炮。
(二)上海麦金侬酒店——《不眠之夜(Sleep no more)》
《不眠之夜(Sleep no more)》是由英国实验剧本公司Punch drunk据莎士比亚著名四大悲剧之一的《麦克白》所改写的“浸没式戏剧”。与美国剧目剧团合作后的2011年版《不眠之夜》声名鹊起,中国版的驻演于五年后的2016年12月在中国上海正式开启。
《不眠之夜》中国版的演出场地选在了一家用任何地图软件都搜索不到地址的酒店——上海市北京西路1013号的麦金侬酒店。这样别有匠心的设计让观众在观演前就已经被充分调动起对于戏剧内容一探究竟的好奇心。该剧的中国版为了保证戏剧的原汁原味,在演员方面绝大多数选取的仍是外国演员。三个小时的演出过程中演员们主要用肢体叙事,几乎没有台词对白,这也巧妙化解了原本可能出现的国内观众因语言不通而不能够完全理解剧情的问题,通过演员们丰富又具有层次感的肢体表演来拉近演员与观众之间的关系。
《不眠之夜》中国版经上演至今依旧好评如潮,甚至在大麦网的大麦剧目榜上以9.3的高分位居榜首且居高不下,足以证明其成功之处不胜枚举。同时,该剧也存在着需要我们去深思与探讨的问题,例如“该剧要求所有观众必须佩戴面具入场这一规定,是否会将观众实际上又拉回了传统戏剧中只能观看、不能发声的被动接受剧情的观众席?”等。但从《不眠之夜》中国版在国内连续五年的驻演时间与大众较高的接受度与购买力来看,《不眠之夜》中国版的顺利驻演反映着我国观众开始对沉浸式戏剧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对于沉浸式戏剧的看法较之以往有了更宽广的眼光,这也鼓励着更多中国戏剧导演对沉浸式戏剧开启更加富有中国元素、中国特色的新一轮探索。
(三)武汉《知音号》
在武汉上演的《知音号》剧目也属于沉浸式戏剧形式,但《知音号》和本文另外三个案例之间的最明显差别就是,其表演地点并非一座固定不动的建筑,而是一个实际能够运行的运输工具“轮船”,取名“知音号”。戏剧对于该轮船的定位为一艘“20-30年代风格”的游轮,原型是一艘名为“江华轮”的轮船。
《知音号》剧目将20世纪初汉口的商业文化为故事的主要背景,从“知音号”游轮的建造到整艘游轮内部的设计都运用了大量民国元素,复原了完整的民国风貌。观众们从到达知音号码头就已经开始步入到《知音号》的戏剧之中,每位观众按照指定登船区域登上“知音号”,并寻找船票上已随机分配好的舱房来到房间入座,等待广播的引导走出舱门,跟随着自己的节奏开始剧情揭秘之旅。
《知音号》整部戏剧不像相当一部分沉浸式戏剧那样在表演形式上采用较为荒诞的风格,演出场地的背景色调刻意使用非常具有冲击力的反差色,在情感的故事线上用篇幅较大的矛盾冲突来推动情节。而是沿着民国时期的汉口这一故事背景,在细腻又富有感染力的一幕幕情境中,用朴实真切的表演向观众们诉说那个时代的故事,将观众带回那个时代的汉口。也正是该剧较为温情的主线以及引人共鸣的故事,使得该剧不再像其他大部分沉浸式戏剧那样大多更吸引年轻观众观看,而是使各个年龄层的观众被吸引到剧目的演出现场。
“知音号”的成功离不开政府政策的支持。2016年底出台的国家《“十三五”旅游业发展规划》中提道:“支持长江流域等有条件的江河、湖泊有序发展内河游轮旅游……推动旅游实景演出发展,促进业态转型升级。”知音号的项目建设构想既跟上了国家对于旅游业蓬勃发展的新规划,也符合新时代下我国人民对于艺术形式的新需求。在国家大力出资的背景下,《知音号》的制作团队更需要在制作时多加考查其内容上的政治表达以及传递给观众的核心价值观倾向。从另一方面来说,《知音号》这部沉浸式戏剧在某种程度上会包含着更多的政治思想内涵,富有更多的文化符号意味。
(四)成都域上和美先锋剧场——《成都偷心》
《成都偷心》是孟京辉导演继《死水边的美人鱼》顺利上演后,再度倾力打造的一部被称之为“全球现有最大浸没剧”的全新沉浸式戏剧,于2019年6月8日在专门为其改造的独栋建筑“域上和美先锋剧场”正式开演。
剧院共有三个观众入口,观众会被随机分到不同的入口处开始不同角度的观戏旅途。整个剧院没有舞台与观众席,演员根据剧情发展在168个形制不一的空间里自由走动表演。剧院内例如科学家房间内成堆摆放的书籍、纯白色的迷宫、演员写了一地的情话信纸等等的艺术装置设计都营造了一种极为现实的冰冷感。在戏中,观众可以在任意场景、任意故事线中随时抽身去跟随身边其他演员的戏份,可以完全将自己作为第一人称视角进行探索剧场中正在发生的未知的可能性。《成都偷心》没有要求观众佩戴面具或一些遮挡物,给予了观众充分的可能性去享受和挖掘戏剧中的细节,演员会在某些故事段落中随机挑选观众进行一对一的表演,这时观众的表情、状态、言语等也成了戏中的一部分。笔者在观看《成都偷心》时曾两次被演员选中进行一对一的即兴对话,一次是一位男演员问道“你相信爱情吗?”,另一次是背着黑翅膀的女演员问道“你相信永生还是永恒的死亡?”。两个问题都极富孟京辉戏剧的美学风格,演员问题的提出融合在现场暗黑风格的布景之中,让观众获得极为丰富的感官刺激与真正融入的“沉浸”体验。
《成都偷心》用着一个个碎片化的小故事串联起来的情景,演员们一句句一针见血的台词和极富有张力的表演,带给了观众十分具有真实感的独特表演和多层次的审美冲击。自上演以后,域上和美先锋剧场与《成都偷心》多次获评“四川十大文旅产业地标”“成都市新晋打卡地标”“成都YOUNG榜年度文旅新地标”等荣誉称号,许多去过现场的KOL自主为其制作了原创作品表示推荐,也吸引了更多去成都旅行的游客将《成都偷心》列入必去打卡清单。
三、沉浸式戏剧中国化的创新路径
六年来,沉浸式戏剧在中国的发展变化巨大。上演剧目与上演场次从零星几个到层出不穷,例如本文未能详细展开分析的但已在国内成功上演的《留守女士》《双重》《消失的新娘》《再生•缘》《奥菲欧》等多部沉浸式戏剧。观众也从一开始对《死水边的美人鱼》等首批出现的沉浸式戏剧持怀疑态度到主动愿意“尝鲜”,再到对沉浸式戏剧有了更多自己的审美和评价。我国观众对于沉浸式戏剧的接受度与包容度产生显著变化。这样的发展是让许多艺术从业者们所感到欣喜的,它代表着国人不仅对于戏剧的审美能力越来越高,也更有自己作为审美个体的看法与独到性,既今后我国未来的戏剧发展打下了较好的观众基础,也激励了戏剧人与艺术管理者们更饱含热情地投入到新一轮的守正创新之中。
(一)沉浸式戏剧与地域特色
在沉浸式戏剧与地域特色的融合上,除了有武汉《知音号》这类大型演出一马当先以外,实际上也有许多小型原创沉浸式演出在国内各个城市的旅游景点中同时上演。
成都安仁古镇上演的沉浸式演出《今时今日安仁》就结合了当地古镇特色,讲述了一段发生在20世纪30年代的在“爱”与“信念”之间抉择的故事。该演出单张成人票的官方门票价格为380元,票价并不便宜,却依旧吸引着许多前往成都安仁古镇度假的游客为此买单。演出组织方的宣传以及观演游客的口口相传也让在国内并不是非常出名的安仁古镇也开始被更多的人所知晓。结合地域特色的沉浸式戏剧与文化旅游的融合开发也是当下的重头戏。
(二)沉浸式戏剧与中国IP
随着近年来一部部沉浸式戏剧在我国的顺利上演,一种有趣的现象也随之发生:一些上演反响较好、较为成功的沉浸式戏剧大多在上演后顺之打造了自己的文化IP形象,不但成功制作出了吸引消费者的文创周边,也开启了富有自身IP特色的文化周边市场。
例如,《成都偷心》的IP创意开发不仅在域上和美剧场场地内设置的供人们饮食消费的“偷心咖啡”“偷心酒吧”等场所中体现,文创产品售卖区中还有的“偷心笔记本”“偷心水杯”“偷心明信片”“偷心丝巾”等多种类周边产品。甚至在淘宝软件上还专门开设了店铺售卖该IP的周边产品,虽然店铺销量与关注人数尚且不多,但从创新意义的角度来讲,《成都偷心》对于IP形象的探索给国内正在挖掘沉浸式戏剧如何形成常态经济效益的工作者们带来了一定的案例参考。
由此承想,若接下来能够将我国在世界范围内已有一定知名的“西游记”“红楼梦”等经典文化IP作为再创新点,打造出更具有中国特色的沉浸式戏剧,也许不但能够更好地将中国故事通过文化途径来传向更多的国家,还可以借助戏剧形式向海外输出一批与该戏剧相关的文化周边产品,来获得文化与经济的双丰收。西方国家成功打造著名音乐剧《猫》《狮子王》等剧后,借助文化IP知名度所打造的周边文创产品大卖并持续获得多方效益就是很好的管理开发案例。
(三)沉浸式戏剧与中国戏曲
中国戏曲从十年前的年轻观众关注度占比不高的现象,经过近年来融合多媒体等方式的革新发展手段,逐渐引来越来越多青年观众的关注。沉浸式戏剧也正巧具备着较为新颖、容易吸人眼球的特点。沉浸式戏剧与戏曲艺术的融合,可谓是用新途径、新方法为传统艺术形式“擦了粉”“描了眉”。虽然新“妆容”到底好不好看会因审美个体的不同而得到不同的答案,但对于传统艺术在新时代下的“新面貌”探索思路是值得肯定的。
国内戏剧人通过利用多种新技术手段打造的动态沉浸式戏曲科幻秀《梦回•牡丹亭》,以及类似小剧场实验戏剧的全息声沉浸式粤剧《再生•缘》等剧目的成功上演,引发了更多从业者为中国戏曲开辟创新发展途径的新思考。以昆曲《牡丹亭》为例,早在2010年时,著名音乐家谭盾与昆曲行家张军共同担任制作人制作的实景园林昆曲《牡丹亭》在上海世博会期间正式上演。该演出制作团队为呈现沉浸式的观感与符合《牡丹亭》戏曲中的内容与情节,特意选择了上海市青浦区朱家角镇的庄园式园林建筑——课植园作为演出场地并进行重塑与再建。演员在演出时为了保证剧情与自然“舞美”的融洽,在上演期间的每场演出都需要根据每天的不同日落时间进行开场,观众也在因身在露天园林美景之中更易于与演员的表演产生共鸣。后在2018年国庆时,由策划人翟健等艺术家联袂打造的沉浸式戏曲科幻秀《梦回•牡丹亭》在北京园博园上映。该部剧采用了智能人机交互、动态捕捉等科技手段进行舞台布置,观众在演出时可以随意走动,体验不同表演空间中的多样视角,感受变化中的视听效果。沉浸式戏剧的出现为我国戏曲表演的发展带来了新的灵感,如何在沉浸式的剧场环境中既保留戏曲的艺术特质,又尽可能地发挥出沉浸式剧场的长处是需要我们探讨的进一步课题。
总体来说,一场质量在线的沉浸式戏剧不仅能够吸引人们愿意主动为此买单,还可以作为一张独具特色的文化名片来向更多国家的观众展现魅力。中国的文艺工作者们在创作方面,已将沉浸式戏剧从偏西式化的初探向前推进到了中国化的创新。也许推出更多带有中国文化特色、城市特色、地方特色的沉浸式戏剧,将会成为沉浸式戏剧中国化在下一阶段的新发展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