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缮背后有故事

周洁

2021年6月，上海展覽中心完成主塔修缮工作后，脚手架开始拆除。

细心的市民会发现，延安中路1000号，上海地标建筑——上海展览中心，正在迎来一次华丽蜕变。最为明显的变化发生在去年7月，党的百年华诞之际，最具特色的百米钢塔重新变得金灿灿，而塔尖的红五星也全新亮相。

记者了解到，目前上海展览中心东一馆、西一馆的外立面修缮工作也已基本完成，对水刷石墙面开裂或破损脏污处进行了修复，北侧其他场馆的外立面修缮则将在今年继续推进。

建筑是凝固的音乐，用自己的结构和线条诉说着无言的历史。而此次大修后，上海展览中心也将变得更加“开放友好”——不久前，上海展览中心原本封闭的铁围栏已全部拆除，替换成了可以更大程度对外敞开的伸缩门，已经有不少市民走进已对外开放的喷水池广场，用手机和相机记录下耀眼闪亮的红五星。相信当2022年底整个工程完工之后，上海展览中心将成为上海市民的全新打卡地。

那么这次修缮工程背后，又有哪些故事呢？

1954年4月，在苏联中央设计院的建筑师安德烈耶夫和中方华东建筑设计公司专家陈植先生的共同主持下，数以百计的建筑师、工程师夜以继日，不辞辛劳，短短7天就完成了图纸设计。

图纸交给施工单位上海市建筑工程局（上海建工前身）之后，历经连续2个月的雨季，八级至九级的台风，几十年难遇的潮汛和零下10℃的严寒，最终仅用了10个月，一座占地8万平方米的展览大厦拔地而起。

建筑最初风格进一步突具。摄影/ 沈琳

大厦中央大厅上方的鎏金钢塔，顶端的红色五角星距地约114米，比当时上海最高的建筑物国际饭店还要高出20米，成为上海人心中一道难忘的风景。

过去数十年中，上海展览中心经历过多次大修小补，最近一次大修是在2001年，按照“整旧如旧，提升功能”的原则，设计人员完全按照原貌修旧如旧，强调和保留历史特色。随着时间的推移，建筑的外立面陆续出现污损、裂缝，因此在2020年，上海展览中心迎来本世纪第二次大修，对展览中心地块范围内的所有建筑物、构筑物外立面进行保护修缮设计。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负责修缮的两家参建单位华建集团历史建筑保护设计院、上海市建筑装饰工程集团有限公司（下称“上海建工装饰集团”），和上海展览中心有着深厚的渊源，华东建筑设计公司与上海建工（上海建工装饰集团所属的母集团公司）正是上世纪50年代建设中苏友好大厦的设计单位和施工单位，60多年过去，再由同两家单位负责上海展览中心的修缮，意义非比寻常。

上海展览中心外立面修缮项目的设计方负责人、华建集团历史建筑保护设计院设计一部执行总监闵欣表示，项目正式开展前，他们和业主单位上海展览中心沟通了很多次，掌握了业主的具体需求，又通过查阅集团内部档案资料，对上一次大修的情况做了充分了解。

上海展览中心整体修缮项目的技术团队负责人、上海建工装饰集团第二工程公司总工程师邹翔告诉《新民周刊》，得知上海展览中心有修缮需求后，上海建工装饰集团从董事长到总工程师，都非常关注。“中苏友好大厦是上海建工成立后的第一个项目，当时的老建工人克服了无数个‘不可能’，成功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任务，这种艰苦奋斗、敢为人先的精神至今仍然流淌在每一个建工人的身上。去年是建党100周年，在这样的时间点，如果能由上海建工装饰集团承接上海展览中心的修缮工程项目，对于我们这样一家较早从事历史保护建筑修缮的专业单位、堪称上海城市建设主力军的国有企业来说，也有着特殊的意义。”

此前，通过迪士尼、进博会等一系列项目上的积累，上海建工装饰集团有了数字化建造的理念和管理团队，为了上海展览中心的修缮项目，集团又特别成立“工匠创新工作室”和“青年突击队”，在项目前期策划阶段，团队在竞标前一年左右就跟业主申请，应用无人机测绘技术进行现场查勘，完成了近七万平方米外立面的详勘工作。通过专业的数据处理流程，生成的720°全景图像帮助团队在进场施工前就锁定了所有修缮内容和确切工作量，编制完成了水刷石修缮方案、主钢塔修缮方案、门窗修缮方案等12项专项方案和37项施工工艺。

最终，凭借着充分的准备和满满的诚意，上海建工装饰集团成功拿到了这个项目。

西一馆的外立面修缮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其他场馆的外立面修缮也在积极推进中。

“昨夜，在上海中苏友好大厦中央大厅的楼顶上，升起了一座金光闪烁的镏金钢塔，塔尖上的一颗红五角星放射出宝石般的光芒。”1954年10月16日，《解放日报》头版头条记录了这座建筑当年的辉煌。1984年改为上海展览中心后，它承担起上海书展、房展会等功能，在上海城市发展中扮演重要角色。

这次修缮工程中，中央大厅顶部钢塔和红五星是最为引人关注的项目，也是整个工程中难度最大的部分。

建造之初，为了形成钢塔金碧辉煌的外观，设计师在钢结构塔身外包覆鎏金的紫铜板。鎏金是中国的一项传统工艺，将金子制成金粉后溶解于水银，用刷子蘸取后均匀涂在洁净的铜板表面，用木炭火烤，水银受热蒸发，金粉便留在铜板表面。最后用钢料对鎏金的铜板表面进行磨光处理，最后涂上一道香蕉水，增加光彩。

不过，出于环保和安全的要求，已经无法采用原鎏金工艺进行修缮。闵欣告诉《新民周刊》，2001年大修曾将钢塔表面铜皮拆卸下来送去镀金，然而由于工艺原因，镀金后很快再次发黑。经过综合考量，在比較鎏金、镀金、贴金等多种工艺后，结合保护原则、修缮工艺、修缮效果以及日后保养维护的考虑，本次钢塔的金饰面修缮采用纯度98K厚度0.24微米的金箔对原位铜板保护性拆除后贴金的修缮工艺，将上万个构件进行保护性拆卸，移至室内进行除锈、钣金、油漆和贴金等作业，完成后原位安装回钢塔。

同时，因为紫铜板及装饰构件数量庞大，通过数字化模型统计出整个钢塔需修缮并原装复位的构件包括1336块贴金铜板，888个泡钉，448根压条及23320组铆钉，项目团队对紫铜板及构件进行编号统计、信息录入、二维码标签绑定，只要扫描二维码即可追溯每个板块及构件实际位置，跟踪每道工序进展，有助于把控全程加工质量，大大提高了修复效率。

钢塔的顶端是整座建筑的最大亮点红五星，这颗红五星要在酷暑严寒与气温急遽变化的情况下，不变形、不破裂，对玻璃材质的要求很高。最初版本的红色玻璃原材料在国内已无厂家生产，在2001年大修中，红五星换上了更为结实的玻璃材质。此次修缮过程中，为寻找合适的替换材料，项目团队走了很多地方，最后在一家老玻璃厂积满灰尘的库存箱中找到了上次大修时红五星使用的耐用玻璃材质，最终更换玻璃80片、内部灯泡146只、外部芒针24根。

2021年7月1日前夕，百米钢塔和红五星成功焕然一新，率先以崭新的姿态迎接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

修缮后的红五星更耀眼。

百米钢塔和红五星成功修复后，项目团队的重心落到了建筑外墙的米黄色水刷石饰面的脏污、龟裂、裂缝、空鼓、脱落、色差等问题。水刷石是一项传统的施工工艺，墙面上有小石子半露。1916年开始，水刷石在上海逐步推广使用，成为上海近代建筑主流的外墙装饰形式，也是上海展览中心外立面的主要材料。

历经两次大修之后，外立面除了时间留下的沉淀外，还有以前大修留下的痕迹，需要针对不同情况采取不同的修缮工艺。“水刷石是上海展览中心外立面最主要的材料，把它修复好了，修缮工程才算真正成功。”闵欣介绍，针对水刷石的修复，华建集团历保院邀请同济大学团队做了清洗实验和水刷石复配实验，力求完美还原建筑的本来面目。记者在现场看到，东一馆、西一馆的外立面修缮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其他场馆的外立面修缮也在积极推进中。

百米钢塔和红五星率先完成修缮背后，智能化监测技术、多种数字化测绘查勘手段等新技术的应用起到了重要作用。

修缮钢塔，需要在空中搭起分量不轻的脚手架。在这次修缮中，上海建工装饰集团采取的盘扣式钢管脚手架重达170吨，立在本就没有打桩的主体建筑之上，不少专家都提出了不同意见。“因为上海展览中心本身就有不均匀沉降现象，曾经广为使用的毛竹脚手架因为安全不符合要求已经退出上海的建设工地舞台，并且2001年大修时的脚手架搭建方案无法直接复制。”

好在，上海建工装饰集团根据模型设计出变截面盘扣式脚手系统方案，对脚手架立杆稳定性、水平杆强度、节点最大压力和底托反力等计算复核，打消了专家们的疑虑。

同时，基于5G通信技术的实时监测技术也是项目成功的重要因素。百米钢塔高达110.4米，在建筑物最高点如果有大风吹过，脚手架晃动的同时，钢塔本身也会晃动，两个晃动之间会发生耦合作用，存在巨大结构隐患。如果按照以往三天一读数的监控方式，显示不满足这个在不断变化的外部环境下的施工全过程监控。为此，除了按照传统方式对结构本身进行监控以外，在集团工程研究院的协助和支撑下，项目采用了带5G模块的监测仪器对脚手架以及脚手架和建筑本体的连接部位进行实时的数据监控，24小时实时监测沉降和倾斜度，一旦超过警戒线，立即启动应急措施.

从2021年3月1日正式进场开始施工，到6月15日前序馆钢塔部分修缮工作全部完成，6月18日前脚手架全部落下。可以说，是数字化信息化技术的应用改变了这幢优秀历史建筑百米高塔只能搭毛竹脚手架的宿命。

据介绍，这也是全过程数字化建造和管理控制技术第一次应用在上海的历史保护建筑中，而这次的成功经验，将作为集团在历史保护建筑修缮与数字化领域融合应用的经典案例记入史册，为今后的历史建筑保护提供借鉴。

邹翔坦言，工作十余年，上海展览中心之前，他从未对一个建筑投入如此多的精力和情感，而这座建筑前后穿梭60余年的时空变幻感也令他着迷，“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座建筑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它还在那个位置，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令人高兴的是，红五星变得更加耀眼的同时，上海展览中心也在变得更加亲民，从去年9月起，按照“一次规划、分步实施”的开放计划，上展中心的公共区域开始逐步向社会公众开放。

今年早些时候，原本封闭的铁围栏已全部拆除，根据规划，未来整个区域按功能将划分为：景观区、休闲区、互动区、绿植区、停车区，市民可近距离欣赏这座建于1955年的优秀历史建筑。

此外，在靠近延安中路的公共活动空间计划增设市民服务中心，提供咨询、零售、展示等服务;在东北角规划市民广场，打造漫步休闲林荫道与活动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