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日本的湖南调查文献述论*

胡 靖 王广义

（吉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长春 130012）

明治以降，日本国力骤强，而“不甘处岛国之境”，形成了“雄飞海外”的对外扩张意识，确立了“经略中国”的大陆政策。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推进这一政策，日本迫切渴望掌握更多关于中国的情报信息，遂派出大批日人从事对华调查与研究。湖南是通往中国大西南的锁钥，且依托其资源禀赋，自古便是重要粮食产地和供应地，享有“九州粮仓”“鱼米之乡”的美誉。近代一大批湘籍知识分子走向历史前台亦吸引了世人的目光。1904年，根据补充在《辛丑条约》第11 条上的“补充·通商航海条约”，长沙开港，湖南便成为日本对华调查与研究的关注地区之一，相关成果也颇为丰硕。

近代日本关于湖南调查的文献现主要存于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和亚洲历史资料中心，国人知之者甚少，引用者寥寥。2021 年是九一八事变90 周年，在此背景下，将这些调查著述公布于众，一方面可以弥补近代湖南历史地理和区域史研究史料之不足，另一方面有助于进一步揭露日本帝国主义在湖南的侵略行径。有鉴于此，本文主要对19世纪80 年代至二战结束前，日人有关湖南调查的文献和档案作一梳理，供学人参考。

1 近代日本湖南调查综合类文献

自19 世纪70 年代起，日本开始有计划、有组织地开展对华调查，主要集中在满蒙和沿海地区，具体到湖南省的调查则发轫于80 年代。1887 年，荒尾精组织的汉口乐善堂在长沙设立支部，表面贩卖眼药、书籍等，实则开展涉湘情报勘探。1892 年，根津一根据汉口乐善堂对华收集的信息编辑出版《清国通商综览》[1]一书，介绍了包括湖南在内的中国18 省的地理气候、人情风俗、商业沿革等，展现了“最为生动的”中国，在日本国内广获赞誉，“使世人因而了解老大帝国的实情，有识之士莫不感奋”[2]。进入20 世纪，日本军国主义思潮更加泛滥，侵略的魔爪也伸到中国腹地，对湖南的调查则更为迫切和深入，形成一大批调查材料。下面对以湖南综合省情为调查对象的相关文本成果的形成背景和主要内容作一介绍。

1.1 平贺深造《湖南省情况一班》

在明治前期，日本形成了“驻华日本领事馆→外务省→农商务省→国内商业会议所→生产者”的情报传递系统。甲午之后，农商务省已不满足于从外务省获取海外情报，试图建立自己的信息渠道，于是开始选派海外实业练习生到指定城市开展调查。1902 年，受其资助的日本学生平贺深造到湖南进行了大量调查，后形成了考察心得《湖南省情况一班》。该报告介绍了湖南省的交通、贸易、出口特产及对进口消费品的需求，民俗风情、人文、度量衡、通货及金融税收，宗教、教育和卫生状况等。在文中，平贺氏还向日本当局建议，“在时机成熟之际，从日本派遣留学生或者视察员到他们的学堂，以便和湖南共同实施改革维新”[3]。可见，这类调查既向日本公众提供信息情报，又有明显的建言献策的资政性质。该报告被收录于次年出版的《农商务省商工局临时报告》。

1.2 安井正太郎《湖南》

曾就职于上海大东汽船公司的安井正太郎在湖南地区进行了较长时间的活动，并于1905 年出版了地志类书籍《湖南》[4]。该书分五编叙及湖南总说、都府及产业、航道及航运业、名胜、人物，第六编“杂录”介绍了基督教与湖南、粤汉铁路与湖南乡绅等，第七编“附录”收录了时人所作各类与湖南相关文章。值得一提的是，在“人物”编中，作者将屈原、周敦颐和曾国藩并称为“湖南三伟人”，对三人的生平和主要文学作品进行了摘录介绍。不仅如此，书中还详细统计了历代湖南出生或湖南籍的名臣将领、文学家、书法家、诗人以及专业技术人员，实为研究湘籍人物图谱的重要参考资料。该书出版后在日本产生较大反响，从而吸引了芥川龙之介等日本文人来湘踏查①。

1.3 神田正雄《湖南省综览》

日本朝日新闻社记者、中国问题专家神田正雄，曾于1936 年11 月末离沪，至南京、汉口、长沙、常德、桃源等地考察4 个月。由于神田氏与湖南省政府主席何键“颇有深交之关系，给予特别便宜，得考察普通不能考察之事”[5]，后出版《湖南省综览》[6]。该书正文逾千页，分十卷分别介绍了湖南省概观（包括从地理上看湖南、从历史上看湖南、民国以后的湖南、湖南省行政现状、从人物看湖南、湖南人的气质、湖南人的风俗与生活、湖南的苗族及其风俗、湖南的瑶族），省城及开放的市场，各县的形势，湖南省农业与农产品，矿业，工业，商业与贸易，交通，财政及教育，南岳衡山等。侵华日军总头目冈村宁次曾将此书作为军事地志资料阅览[7]。神田氏另著《跃进的中国：从华中到华南》[8]记录有他的此次湖南考察之旅。

1.4 东亚同文书院《支那省别全志·湖南省》

近代不少日本团体曾来湘调查，其中时间最长、范围最广的当属东亚同文书院。该书院是东亚同文会于1901年在上海创办的一所学校，每年会组织高年级学生到中国各地进行旅行踏查，并要求学生撰写“调查旅行报告书”作为毕业论文。书院根据学生的调查报告和旅行日志编纂了大量书籍，而关于湖南最具代表性的是1918 年出版《支那省别全志·湖南省》[9]。该书为东亚同文书院编《支那省别全志》第十卷，由山崎长吉主编，根据1907—1916 年间，书院粤汉班和浙赣湘班（第5 期）、楚粤班（第6 期）、湘鄂班（第8 期）、湖南四川班和湖广循环班（第9 期）、汕头长沙班和福州长沙班（第11 期）、广西湖南班和贵州班（第12 期）、湖南经过班（第13 期）、农工科湖南班（第14 期）等8 期学生调查班的调查材料编纂。

全书共10 编分别为：总说、开放市场、湖南省的贸易、都会、交通运输及邮电、主要特产及商业习惯、工业矿产及林业、湖南省的进口商品、商业机关、货币金融及度量衡，并附湖南省地图1 张，长沙府城略图1 张，插图和照片共120 张。书中调查绵密细致，不仅包含政治地理、农林矿产等传统调查所列举之事项，还叙及海关外贸、铁路航运、邮政电信等近代新兴事物，以及牛骨牛皮、染料、碱等本地人常见而不太注意的民俗事物，从中可以窥见百年前湖南经济社会运行的诸多细节。

1.5 日本驻长沙领事馆《在长沙帝国领事馆管辖区域内事情》

日本驻长沙领事馆也是对湘调查“主力军”，其利用外交特权，到湖南各地开展实地考察，提交了大量考察报告。如《湘潭视察报告书》《萍乡衡州等各地工商业视察复命书》《常德视察报告书》《湖南省浏阳地方事情取调书》[10]等领事报告，皆为典型代表。此外，按照外务省要求，长沙日领还对湖南全省做过两次大规模调查。一次是在1906年，形成的调查报告《在长沙帝国领事馆管辖区域内事情》被汇编进《清国事情》[11]，主要介绍了湖南历史沿革，地势、面积、人口及职业大要，管辖区内的特长，衣食住状态，气候及卫生，贸易，商业及市场，工业及矿业，农业，金融及度量衡，交通及通信，居留地，公私设施，土地房屋的买卖及租赁价格，普通劳动者及仆人的工资，物价，本邦人应着眼的事业等；另一次是在1923—1924 年，调查报告名称与前一次相同，调查事项也基本一致，但内容更为细致，对资料进行了更新，且于1924 年单独整理出版[12]。

2 近代日本湖南调查专门类文献

除上述以湖南为观察对象的综合调查外，日人还就湖南某领域进行了诸多专门调查，形成的文献数量也相当可观。

2.1 经济方面

日本前首相松方正义认为，“贸易之道，知彼为要，凡其国政教风化，地理民俗，物产之丰歉，人情之好恶，必精察审知，然后时措之宜。今我之于支那，对立东瀛，同种同文，通交最久，宜人人熟悉其国情。”[13]故经济调查一直是日本对华调查的重点，相关成果最为丰硕。

1906 年，大阪商业会议所森一兵对上海、汉口、长沙为中心的长江流域工商业情况展开调查，回国后向会长土居通夫提交《清国扬子江流域视察报告书》[14]。该书记录有湖南的贸易、物产、外国消费品以及洞庭湖航路等事项，并提出，湖南是日本绝不可放弃的重要市场，是一个“非常有前途和希望的地区”，抢占湖南的利益“现在是最合适的时机”[14]30，可见其狼子野心。

东则正编《中部支那经济调查（上卷）》[15]、长崎武撰《日本人应该开拓的支那富源地》[16]、日本国际协会编《支那各省经济事情（中卷）》[17]、东京商工会议所编《支那有关经济事情调查（第四卷）》[18]，景气研究所编著《中南支经济总观》[19]、兴亚院政务部作《重庆政府西南经济建设状况》[20]，也都用单独章节列举了湖南经济诸问题。

为配合长渝铁路建设，平汉铁路局经济调查队湖南组于1935 年5—9 月，由汉口进入湖南省，经长沙、宁乡、益阳、常德、桃源、沅陵，兼至辰溪及湘潭、衡县、郴县一带，对各地进出的主要货物及其集散数量、交易情况等，开展了逐一调查。1940 年，生活社编纂《中国经济资料》时将部分调查情况整理为《长沙经济调查》[21]作为第一卷出版，主要介绍了长沙地区的工商业、金融、主要工厂以及货物进出口情况。

此外，还有不少关于近代湖南经济侧面的调查。比如，金融方面可见东亚实进社社友斋藤亨执笔的《支那研究丛书》第八卷《支那金融》[22]。斋藤氏曾为进行经济事务调查在中国南方各地巡游年余，于1917 年夏天回到日本完成此作，其中第10 章“湖南三大开放市场”主要介绍了岳州、长沙、常德三座城市的钱庄和新式银行、汇票的兑换和行情、流通的货币和兑换、银票钱票的价值和流通情况等。财政方面可见满铁上海事务所研究室编《国民革命现状其二 国民政府》[23]“湖南省财政”一项，以及东亚研究所编《关于蒋政权下地方财政的调查》[24]第三章“各省別地方财政的概况”湖南省部分等。

日本国土面积狭小、资源匮乏，而湖南农矿资源丰沛，且政府软弱无能，激发了日人觊觎之心，故关于湖南经济调查主要集中于农业和矿业。

在农业方面，日本又尤为关注湖南米业。1915 年木村增太郎著《支那大米供求状况》谈到，“自古以来，湖南省作为产米地区非常有名。俗话说：‘湖广熟，天下足。’湖南米向来是向北京进献的贡米。”[25]1916 年5—9 月，农商务省事务官小平权一就中国各地大米做了一次专门调查，并编写《支那大米相关调查》[26]，第八章“湖南省、长沙、易俗河”主要介绍了湖南大米品质、产量等。

湖南还是棉花、茶叶、亚麻的重要产地。日据时期台湾总督府编著《支那的棉花：大正六年八月殖产局商工课调查》[27]、日本棉花栽培协会所作《支那棉产分布图及棉产统计》[28]，都记录了湖南棉生产状况。兴亚院政务部编《支那茶事情》[29]仔细介绍了湖南茶。安原美佐雄所作《支那工业和原料（第一卷）》[30]也述及湖南茶叶，还有湖南的榨油及原料。麻船具新闻社作《最近支那麻事情》[31]介绍了湖南产麻情况。东亚实进社编《支那研究丛书》第六卷《支那物产》[32]，“湖南省”一章分六节分别介绍了湖南的农产物、副业物产、制造品、稻谷、棉花及莲、陶瓷器及烟草。兴亚院华中连络部编《中支那重要国防资源食粮作物调查报告书》[33]论及湖南各类粮食供求形势。东亚研究所第五调查委员会整理的《支那农业基础统计资料（第一部）》[34]，不仅记录了当时湖南农户、耕地以及正常年份主要农作物生产的总体情况，还核算了湖南76 个县域相关内容的具体情况。

湖南省矿产资源也较为丰富，引起日本帝国主义的注意。西川喜一强调，湖南是中国生产锑矿最大的地区，在其著作《支那经济综览（第四卷）》[35]中，介绍了湖南主要的锑矿产地和公司，以及湖南的铅矿、锌矿、锡矿、砷矿、煤矿、铁矿、锰矿和白钨矿等，对多个矿山的产量、品质、经营情况都进行了翔实记载和比较。小山一郎撰《支那矿产地》[36]“湖南省”部分，也详细记录了湖南各类矿物质主要产地。

近代日本大型情报机关也就湖南矿业资源开展了调查。东亚同文书院编《支那经济全书（第十辑）》[37]单列一章详叙湖南矿山；日本银行调查局作《支那矿山》[38]也专列一章“湖南省”；日据时期台湾总督官房调查课著《支那产业的现状（第一卷）》[39]第一编为湖南省新化县的锑矿调查；兴亚院政务部作《支那重要国防矿产资源调查报告》[40]刊登了《湖南省临湘县桃林忠防镇铅矿调查报告》与《湖南省江西省的锑矿、白钨矿、锰矿调查报告》。但此类调查最为突出的是“满铁”。

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中南支矿产地文献拔萃》[41]第八部分“湖南省”，统计了各类金属矿物与非金属矿物在湖南的产地、具体位置、贮存状况、品质、产额、埋藏量等。南满洲铁道地质调查所发行的《支那矿业时报》更有多期记录湖南情况。如第59 号[42]叙及湖南铅及铅工业、湖南省汝城县虎洞山塘白钨矿现状；第75 号[43]介绍了水口山亚铅矿近闻、湖南铅炼厂生产状况；第79 号[44]介绍了桃源青云山、虎形山、黄柏山的铅矿，以及1930 年度湖南全省矿业的开采生产和经营状况，并根据当时长沙税务局数据，列出了1931 年度湖南省每月各类主要矿石的出口情况。1943 年满铁调查局还编写了《支那矿产资源文献目录》[45]，列举中外对于湖南各类矿产的调查研究文献214 部。

不仅如此，日本还十分重视对湖南本地机构所作矿业调查的翻译。日本中支建设资料整备委员会事务所编译部主任大塚令三认为，“一直以来，湖南省矿业开发受经济动荡、资金不足、共党活跃、交通不便、采矿技术落后等诸多因素制约，大都业绩不振，只能寄希望于将来。如今湖南仍属战乱地区，却也正是讨论其开发方略的重要时机。”[46]于是，他组织专人将湖南经济调查所等机构的多部矿业调查著作，如《湖南省锰矿调查报告》《湖南省矿产概况》《湘鄂铁路沿线炭矿调查报告》《武汉、长沙煤炭运销状况》《湖南省矿业综览》等译成日文刊发。

2.2 政治方面

湖南是中国革命的策源地，革命的核心人物中，湖南人甚多。在日人看来，“这些湖南人，由于其在革命中所铸就的功勋，乃至今日也仍然被赞扬着。然而，革命后的湖南也成为了中国在统一方面的要地，各种政党和党派开始以争夺湖南为主要目标扶植势力，政权争夺连年反复，兵变不绝，成为了中国在武力统一及连省自治这两大政潮的冲突点”[12]2，因而十分关注湖南的政党结社。1913 年，长沙日领就湖南各政党、政团、社团、女子团体、外国相关团体等展开调查，提交了《湖南政党结社调查书》[47]。

1917 年俄国十月革命给日本带来巨大冲击，导致日本对共产主义保持高度警惕。中国共产党成立后，日本便将对中共的调查纳入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关注之中，而湖南作为中国共产党组织的重要发祥地，日人对此地的共产主义迹象亦十分敏感。1931 年时任日本驻长沙领事糟谷廉二作《湖南地区共产党及共匪的组织及活动情况》[48]，全面调查了湖南共产党部队的整编、行动以及国军的围剿，各部的构成、训练以及联络策应，与中央及苏联的关系，相关社会运动、军事工作以及组织任务等。高山谦介著《武汉乎南京乎》[49]、兴亚院政务部编《中国共产党最近活动状况》[50]、中保与作撰《最近支那共产党史》[51]等，也都列有专门一章谈及湖南共产党地方组织的构架、活动及发展情况。

随着湖南农民运动的蓬勃发展，日人对此进行了十分细致的观察和分析。后藤朝太郎著《支那行脚记》[52]重点调查了湖南农民协会；满铁上海事务所研究室编《国共两党从合作到分裂》[53]详细论及湖南农民运动的经过，湖南土地公有问题的发端、相关方案及具体实施，冯玉祥、何键的反共态度等；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庶务部调查课编《中国无产阶级运动史》[54]、上野书店出版《支那问题丛书（第二编）》[55]、村田孜郎著《支那的左翼战线》[56]、宫胁贤之介撰《现代支那社会劳动运动研究》[57]、日本外事协会编《支那共产主义运动》[58]都有单独章节叙及湖南农民运动。

日人对此事态的认知有其合理成分，如认为“在湖南，共产党的势力能够如此之快地扎稳根基，主要可以列举出以下诸等理由：第一，全国范围内，佃农中条件最差的贫农占了大多数，过重的赋税导致了他们极度的贫穷；第二，此地刚好处于南北两方势力的冲突点，兵灾不断；第三，湖南作为南学的中心，早就准备好了接受激进思想的温床”[58]275。但他们更多是带有强烈的意识形态色彩，“恐怖政治”等辞藻在文中随处可见，而这种片面性的理解也导致日本在相关情报上的一些误判。因此，我们在利用这些资料信息时，还需作仔细的鉴别与判断。

2.3 地理方面

19 世纪90 年代，日本近代地理学思想和技术蓬勃发展，日本学界掀起了对华地理信息搜集热潮。1893 年发行的安东不二雄所编《支那帝国地志》[59]介绍了湖南13 个主要府县的基本情况。次年出版的松本谦堂所作《支那地理》[60]也简述了湖南府县间的距离。从这些文本资料可以看出，此时日本对湖南的调查研究还比较粗略，涉及范围、项目非常有限。

日人对湘地理更为周密细致的调查要到20 世纪后，而其中专业性最强的当属东京地学协会。1911—1915 年间，该协会野田势次郎、饭塚升、福地信世、杉本五十铃等数名成员多次到湖南，对岳阳、长沙、益阳、宁乡、安化、新化、邵阳、新宁、永州、桃江、醴陵等地区进行地学探查。其编写的三卷本的《支那地学调查报告书》[61]，对湖南各地不同的地质结构形态、成因、推测形成年代、演变等进行了详细说明。此外，矢津昌永《清国地志：高等地理》[62]、片山繁雄《支那全土》[63]、国松久弥《新支那地志》[64]等，也都单列篇章，介绍湖南地理位置、人口面积、江河湖泊、主要城镇等。

地理环境是军事活动的载体，近代日本来湘进行地理探查的不仅有专业学者，更多是军方谍报人员。1916 年起，日本水路部将《中国海水路志（第四卷）》更名为《扬子江水路志》，分三卷陆续出版，其中第一卷[65]介绍了沅江及湘江，第二卷[66]介绍了汉口至洞庭湖，洞庭湖及其水系河道，岳州直路至宜昌、天生洲至常德诸河等。该版仔细说明了湘江的水平高度、可航力、流速等，详细描述了洞庭湖的湖面高低、气候、湖道特点、沿湖地貌等，1926—1927 年再次改版增加了更多航行信息，由此日本海军省全面掌握了湖南最新兵要水路图志。

七七事变后，参谋本部在长江流域的军事地理探查也变本加厉，“成果”主要反映在其编制的兵要地志，涉及湖南的有《赣湘地方兵要地志概说》[67]、《湖南省兵要地志概说》[68]等。从体例来看，这些兵要地志以图表为主，如《赣湘地方兵要地志概说》中收录了湖南省地形地势图，长沙、岳阳、永州地方雨日雨量分月一览表，长沙、岳阳、常德地方气温统计表，道路网图、铁路网图、株萍铁路主要停车场要图、粤汉铁路细节图、长沙段停车场附近要图、水运调查图、通信网一览图、飞机场分布图、宿营部署图、人口密度一览图、主要城市分布图、作战给养补给参考图等。

文字内容涉及湖南地形及地质、河川湖泊、航空、交通、通信、气象、卫生、宿营及给养、作战及动员资源等，但主要是战场通道调查。如《湖南省兵要地志概说》中记录了湖南要地攻略作战路，以及湖南与广东、广西、四川、贵州间的作战道路，篇幅占全书文字四分之一。而众所周知，1941 年底开始的第三次长沙会战，中国军队将长沙的道路彻底破坏，使日军机械化部队不易通过，火力难以发挥，这恐怕是极重视“作战路”调查的日军始料不及的。

2.4 其他方面

20 世纪初，随着内藤湖南从“满洲”带回满文史籍，河口慧海从西藏带回大量梵藏文佛典和艺术品，大谷光瑞从西域收集到各种古写本等，当时日本对中国学的新兴趣得到激发，对湖湘历史文化遗迹的考察也逐渐兴起。

近代日本建筑学科创始者伊东忠太，于1903 年2—3月到湖南长沙、常德、辰州等地进行了重要建筑及民居情况考察，期间企图带走长沙汉代定王墓石碑，幸当地知府未曾应允，相关考察手记收录于《伊东忠太建筑文献（第五卷）》[69]“中国旅行谈 其四”部分。宇野哲人1906 年到访湖南，所著《支那文明记》[70]“长沙纪行”部分介绍了岳阳楼、君山、天心阁、岳麓山、开福寺、曾国藩祠、贾谊故居等多处名胜，另外还写到从汉口至长沙的乘船旅行以及访问湖南名士叶德辉的内容。诚文堂新光社编《最新支那大观》[71]“湖南地方”一章，对湖南省城市风貌、名胜古迹亦有所记载，其间还有湖湘风俗、资源丰产等方面的内容。

常盘大定是日本著名宗教学家、真宗大谷派高僧，对中国的宗教遗迹格外关注。所著《支那佛教史迹》[72]记载了其于1921 年底至翌年初在湖南停留一个月，对南岳、沩山等佛教史迹的踏查情况。常盘氏认为，中华民族“有自己的独立思想，有自己的艺术，有自己的特色文化”，“同文同种的日本人要伸出手来，尽可能去理解、去研究、去整理那些古文化”[72]2。其与日本建筑史专家关野贞合著《支那文化史迹》解说第三卷[73]，介绍了湖南南岳庙、文昌阁、石鼓书院、岳阳楼、君山、密印寺、同庆寺等，该书第三辑还收录了大量岳麓山、南岳以及衡州、岳州、沩山、长沙的自然风光、城市风貌和社会风情的实拍照片。

日本佛教素有介入世俗事务的传统，具有强烈的入世性。除常盘大定外，在湖南活动的名僧还有净土真宗本愿寺派水野梅晓。水野氏于1904 年在长沙创立僧学堂，观察湖南佛教，得出当时佛教在湖南已日渐衰落的结论，该篇报告收录于前文提及的《湖南》一书。1911 年，他又对湖南基督教各教派，长沙、岳州、常德、永顺、宝庆、衡州、永州等府县的教堂、教职人员、教会学校和医院等进行了调查，撰有《湖南基督教的现状》[74]上报当局。

除宗教渗透外，近代日人也十分关注西方势力在华的教育渗透。南满铁道株式会社总务部交涉局编译《外国人在支那经营的教育设施》[75]叙及长沙、常德、郴州、辰州、湘潭、桃源、津市、益阳、岳州等地外国人开办的各类学校。随着国力增强和在华扩张野心膨胀，日本也逐渐认识到教育渗透的重要性。外务省情报部编《支那人的日语及日本情况研究状况》[76]列举了湖南省开设学习研究日语的教育机构学生数、教师学术背景、相关科目等，并论及当时湖南省留学日本的人员约200 名，赴日留学风气经历了主动向日本学习探求新知识，到1928 年受济南惨案影响中国人变得排日反日，留学生开始减少的过程。

3 近代日本湖南调查文献的历史省思

以上仅就笔者视野所及，对近代日本湖南调查活动及研究成果进行梳理。正如戴季陶所说：“‘中国’这个题目，日本人也不晓得放在解剖台上，解剖了几千百次，装在试验管里化验了几千百次。”[77]就其湖南调查而言，所举名目之细、统计数据之详，也着实令人惊叹。而透过这些调查成果作历史观照可获两重认识：

其一，这类调查遵循近代实证主义治学之道，并综合了当时各界的零散资料，内容相对具有完整性、科学性和准确性。如《支那省别全志·湖南省》说明“岳州的夏天气候闷热潮湿，气温会上升到34 度以上，冬天气温会下降到2 摄氏度，很容易下雪”，同时列出岳州1903—1911 年间，每年最高气温和最低气温出现的具体日期和相应温度[9]15-16；介绍水口山铅银矿矿工每天“坑内劳动时间八小时，坑外劳动时间十小时”，“中等选矿工工钱为一角六分”，并详解了矿坑内主要以人力搬运为主以及铅中毒的问题[9]704。这些极为细致的调查记录，恰也是当时国内无法留存的重要信息，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为我们更为全面地认识历史上的湖南提供了一面独特的“他者之镜”，值得学术界充分重视。

其二，这些调查成果系“大陆政策”的产物，又为“大陆政策”所服务，具有掠夺性和扩张性。早在1895 年初，日本公认的“中国通”宗方小太郎就上书当局建议，在湖南岳州设立租界，“窃思他日左右爱新觉罗氏之命运者，必为湖南人乎”。戊戌变法失败后，其对此地仍有特别瞩望，“湖南方兴之气运虽受挫于戊戌之变，然尚未完全坠落于失望之渊……总而言之，此地实为清国元气之根本，原动力之潜在地……故早及之，将我之势力移植此内地”，而欲进一步着手湖南之事业，甚至认为“操纵之，绝非至难”[78]。1900年日本借口警备派遣爱宕舰进入洞庭湖测量，日俄战争后专门组建“南清舰队”，辛亥革命后又成立“中清派遣队”，多年游弋于湖南水域，调查了军事上所需的所有水文信息。其意不善，昭然若揭。正如鲁迅所言：“中国者，中国人之中国。可容外族之研究，不容外族之探捡；可容外族之赞叹，不容外族之觊觎者也。”[79]对此，国人当永远牢记。

注释：

①芥川龙之介（1892—1927）系日本大文豪，被誉为“鬼才”作家，曾于1921 年作为《大阪每日新闻》 （《每日新闻》前身）社的海外视察员来长沙访问。在写于其访华前不久的小说《奇遇》开篇有一段“编辑者”与看来是芥川自己的“小说家”之间的对话，提到有安井正太郎《湖南》一书。据此可以推论，其来湘是受到了安井氏的启发。而芥川龙之介生前最后一部小说《湖南的扇子》 （《湖南の扇》）是唯一取材于其中国之旅的纪实体小说，故事正是以湖南省会长沙为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