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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语文教材注释献疑
——以《诗经·卫风·氓》为例

2022-02-17重庆李园园

语文教学之友 2022年12期
关键词:用书诗经男子

◎重庆/李园园

部编版语文教材将《诗经》中的《氓》纳入选择性必修下册第一单元,这一单元所选取的课文皆为古典诗词。值得注意的是,编者在单元导语中曾明确指出:这样编排的目的是让学生从诗歌的源头出发,欣赏不同时期各具特色的诗歌名作。基于这样的编排目的,考虑到《诗经》作为现实主义诗歌的源头,将合适的诗歌纳入此体系是必然的。学生进入高中以来,已经学习了几首《诗经》中的作品,例如《静女》《无衣》等,此时学生已经掌握了关于《诗经》的一些基本常识,如《诗经》的风、雅、颂分类,赋、比、兴手法等。《氓》的内容更为丰富,教学时教师可以引导学生综合运用所学知识解读此诗。

如若精细研究现在教材中的注释,可以发现部分教材编者或许对《诗经》研究史缺乏足够的了解,或没有地查阅诸家注释而取其精华,从而导致教材中所选取的注解个别处存在争议。而且值得注意的是,《教师教学用书》是教师最重要的备课材料之一,但现在《教师教学用书》对《氓》的解读也似有不妥之处,故容易影响教师在课堂上对这首诗的讲解,进而影响学生对这首诗情感、主旨等的理解,甚至可能偏离经典文本的教学方向。下面列举三例进行说明,望对教材注释完善有所裨益。

一、男主人公——“氓”之身份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课本注释为:“氓,民,这里指诗中的男主人公。”此说过于笼统,男子是农民还是商人?抑或者此人是其他身份?此时不能忽略的是男人的动作,即“抱布贸丝”,结合此动作分析,诗中男子的身份应该为商人而非农民。究其原因,是对“布”的认识存在问题,诗中所说的“布”不是制作衣服时所需要的材料,而应该是一种货币。李福德曾经在其《中国货币史》中对“布”进行考证:“布币是我国最早的货币之一。它脱胎于一种青铜铲形农具,和布同声假借。早在殷商、西周时期,这种布的农具作为物品货币在市场上流通。”可见“布”是当时货币的名称。进一步结合周代的社会现实可知,丝在当时只有贵族以及少数奴隶主才能以其当做布料,并非是农民可以拥有使用的物品。因此普通的农村小伙似乎很难接触得到,但是如果此男子为走街串巷做生意的商人,则对丝进行买卖就属于正常的商业活动,据此男主人公可确定为商人。《诗经》为现实主义诗歌之源,深深影响后世诗歌创作,后世的文学作品中也经常出现商人是负心汉的形象,如白居易在《琵琶行》中所说“商人重利轻别离”。

结合《氓》的全文来看,诗歌是女子被抛弃后进行创作的,意在告诫女性不要过早陷入爱情,应尽早了解男子品行,此时的女子肯定已经看透了男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由此又引出另一个问题,“蚩蚩”并非教材所说的“忠厚的样子”。查阅诸家对“蚩蚩”的注解,孔颖达《毛诗注疏》释为“敦厚之貌”,朱熹《诗集传》释为“无知之貌”,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解为“戏笑的样子”,方玉润《诗经原始》释为“无知貌”。现代学者对“蚩蚩”也多有不同的见解,如高亨先生认为“借为嗤嗤,犹嘻嘻,笑也。”

各位学者对“蚩蚩”究竟所指何意的见解并不一致,但由上可知多数学者认为“蚩蚩”很可能是贬义词。“氓”为贩卖布匹的商人,在买卖丝布的时候遇到了诗中的女主人公,最开始好言好语,后与之相恋,但二人婚姻并不符合当时的礼俗,在此情况下女子最终还是愿意与男子成婚,婚后的生活并不像女子想象般的幸福,甚至最后被以“冷暴力”的方式遗弃。这样的男子并非憨厚之人,结合二人初遇时的情景,以及男子在不完成六礼的情况下哄骗女子与之成婚,可见这个男主人公应该是个贫嘴滑舌的狡猾之人,“蚩蚩”不应该释为“忠厚的样子”,笔者认为此处马瑞辰所释“戏笑的样子”较为合理。

二、“言”“遂”之注解

“言既遂矣”,教材将“言”解释为“助词,无实义。”注“遂”为“如愿”,此两处有待商榷。林光义《诗经通解》云:“‘遂’,读为‘坠’,遂、坠古字通。《易·震卦》:‘震遂泥’,‘释文’引荀爽本作‘坠泥’。”朱熹《周易本义》释“遂”为“无反之意。”可见“遂”应为“往而不返”之意,与教材注解“如愿”意思相反。纵观全诗,女子最初之愿即为与男子共度余生,最后两人以分开为结局,可见女子并未如愿。因此,“遂”应取类似“往而不返”之意,而非教材所说的“如愿”之意。

林光义从传统经典作品中寻绎答案,释“遂”字注解有理,但林氏未对“言”作注解。结合下文“及尔偕老,老使我怨”。“及尔偕老”应是二人浓情蜜意时对未来的憧憬,即当初的誓言。诸如此类的誓言《诗经》另有记载,《谷风》中的“德音莫违,及尔同死”,《击鼓》中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些皆为描述两人誓言的句子。由此可知,诗中所说的“偕老”是情人之间爱的誓言,再结合下文中的“信誓旦旦”中的“信誓”,可知“言既遂矣”中的“言”并非教材注释中的助词,“言”的词性应该为名词,并且应注解为“誓言”。

可见,若想要真正探究经典文本的文化内涵,理解其究竟为何意,不应只局限于单篇文本的固定语句之中,还要借助经典文本中的其他注释,去寻找它们的相同之处,还原在当时语境中的释义,方可赏析经典文本的措辞之妙,品味经典文本的语言表达艺术,提升学生的语文素养。

三、“桑”比之物

比兴是中国诗歌中常用的表现手法之一,《诗经》中的多数诗歌都使用此手法,《氓》中也大量运用了比兴手法。如“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与“桑之落矣,其黄而陨”,是“比而兴也”。“桑”本来是一种树木,在《氓》中作为一种意象出现,但是“桑”作为意象究竟所“比”何物则是诸位学者争论的焦点。《教师教学用书》释“桑之落矣,其黄而陨”为:“她日渐衰老的容颜,一如枯黄陨落的桑叶,成为被抛弃的理由。”可见《教师教学用书》认为“桑”之意象所比为“女子的容貌”。“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描绘桑叶未掉落前充满生机的样子,结合前文“抱布贸丝”可知,女主人公的身份很可能是一个桑女,此时女子在讲述自己被男子抛弃的事情,告诫女子们要谨慎,此时的“桑叶”应该暗指男子对女子的感情,而非女子的美貌。本诗的主旨是告诫女子不要轻易沉溺于爱情,要及早了解男子的人品。

结合后文来看,“于嗟鸠兮”中的“鸠”是比喻年轻女子,若“桑”和“鸠”都是指年轻女子,那么年轻的女子就有了两个意象,但是《诗经》中以植物和动物同比一物的情况并未出现过。纵观《诗经》诸多篇章,《静女》中的“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经学者考证“彤管”“荑”都是以植物初生时的样子指代,可见“桑叶”不能与“鸠”同时指代年轻的女子。

《毛诗正义》认为“桑之未落”喻中秋时节,郑玄《笺》斥《毛诗》之说,曰:“毛氏之说,《诗》未有为记时者,明此以为兴也。”孔颖达考察《诗经》全文,发现并无以桑叶比喻时间的诗歌,所以此处“桑”并非喻时间。孔氏认为此处的“桑”实为男子对女子的感情,此时的男子对女子还是很喜爱的,结合后文男子变心后,女子所说的“桑之落矣,其黄而陨”,描写桑树的叶子枯黄败落的样子,实际上用桑叶的变化喻男子对女子情感的变化,可见男子对女子的爱意逐日淡薄,着重刻画男子的负心形象,孔氏之说可取。前后两处的“桑”为男子对女子的感情,中间的“桑葚”为女子对男子感情的回应,《毛诗》曾指出:“食桑葚过时则醉而伤其性”,结合本诗主旨,可见是女主人公告诫女子们,如果过度沉溺于与男子的情爱之中就会反伤其身,与后文“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一致。总之,《教师教学用书》是帮助教师正确理解教材内容的重要参考,其作用在于促进教师教学理念的改进及提高,是教师备课时必备的参考用书,对于“桑”所比何物,《教师教学用书》所释之解有值得商榷之处。

值得注意的是,“桑”作为全诗最重要的意象具有耐读性,不光在于其有保存审美意味的功能,还在于其与历史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尚书·禹贡》中有:“淮海惟扬州……厥篚织贝,厥包橘柚,锡贡。”可见“桑”与当时的礼仪有紧密的联系。在我国古代社会,桑蚕不仅作为生活用品,而且还经常被统治阶级用来作为祭祀之用品,“桑”甚至还是施行礼教的载体。《周礼·天官》:“中春,诏后帅外内、命妇始蚕于北郊。”除此之外,《吕氏春秋》记载:“所以务耕织者,以为本教也……后妃率九嫔蚕于郊,桑于公田,是以春秋冬夏皆有麻丝。”可见在中国古代社会中,蚕礼有着至关重要之地位,所谓“男耕女织”,蚕礼不光与教民耕织有着密切的关系,而且还有教化妇女德行的重要作用。回归到《氓》一文中,女子与男子结合并不具有合法性,“桑”作为意象的频繁出现是对这种失礼行为的讽刺,并且暗示诗歌主旨。

综上分析,可以发现,教材及《教师教学用书》中对《氓》部分注释、释义确有值得商榷、改进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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