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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遮蔽的群体:数字劳工的形成、发展与前瞻

2022-02-16王路阳

关键词:劳工媒介数字

罗 锋,王路阳

(安徽大学 新闻传播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0)

近年来,随着物联网、云计算和大数据技术的发展,大众日常生活开始走向网络化。从休闲娱乐到教育医疗,互联网一步步将现实中的社会服务挪移过来,改为全天候、低门槛和无距离的方式向民众提供服务;通过技术连接,其让异地办公变成了现实……在便利性的驱使下,越来越多的用户进驻到互联网,近距离欣赏媒介技术所带来的数字景观,他们甚至借助个人社交平台,具身参与到信息的生产、分配、流通和消费的各个环节,在实现情感性满足的同时,也贡献出支持平台运行的商业流量。因此,在“网络用户”这个身份表征外,网民还有着另一重意义阐释:数字劳工。

一、数字劳工的定义

“数字劳工”(digital labour)又称数字化劳动力,是数字内容商品化生产中的劳动主体。早在20世纪70年代,传播政治经济学之父斯迈兹就提出了著名的“受众商品”理论,他认为,大众在消遣娱乐活动中倾注的注意力被报纸打包售卖给了广告商,在这个理论范式下,大众变成了一种商品,其信息消费行为可以带来超越信息本身的更大价值[1]。到了移动媒体时代,传播模式从大众走向分众,传播境域也从现实走向了虚拟,“受众商品”理论不再完全适用,但思维脉络可以放到当下的数字劳工语境中做参考,即用户的社交参与行为实际上成了数字资源流转的重要驱动力。福克斯在《数字劳动和卡尔·马克思》一书中提出:数字劳工是电子媒介生存、使用以及应用这样集体劳动力中的一部分,他们不是一个确定的职业,他们服务的产业定义了他们[2]。从这个意义上看,数字劳工实际上把自媒体运营人、游戏玩家和短视频受众等都囊括了进来,在技术接纳和娱乐动员下,他们被招引到网络空间中,成为媒介商品生产线上的劳动主体。

数字劳工群体有着不同于传统劳工的特点。其一是虚拟性。在网络生存空间中,昵称、头像和个性签名成为个人的身份表征,网民隐藏在屏幕之后,借助虚拟身份与他人建构起真实的交往,或基于趣缘参与到对信息内容的消费中,呈现出与现实世界相映照的网络“众生群像”。其二是流动性。5G技术的高速发展和移动设备的普及降低了互联网的准入门槛,无论何时何地,任何人只要拿起手机、接入网络就能进入数字世界,成为临时性的访客。此外,基于用户的浏览偏好,平台会不定时推送相似内容,吸引用户更多地观看。这种新闻供给方式将工作时间与闲暇时间的界限模糊了,在伴随性设备的支持下,用户会更多频次、更多来回地穿梭在现实与网络之间,为平台端口贡献巨大的流量。其三是平等性。技术的发展重塑了传播生态,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的专业鸿沟被弥合,所有人共享同一片媒体天空,对信息内容持有平等接触、使用和传播的权利。Web2.0时代,“众包”成为一种新闻生产方式,通过简便传媒技术的提供,平台将分散、清闲和多元的劳工征用到数字空间中,在激发生态圈活力的同时,也促进了媒介产品的指数级增值[3]。与此同时,平等性规则的引入削弱了专业媒体人对渠道资源的垄断优势,在短视频发展的风口,业余玩家制作出的本真和新奇内容同样可以收获到市场,在成名的想象中,越来越多的“数字劳工”加入进来,汇聚成一片瑰丽多彩的网络文化景观。

二、数字劳工的获得

互联网是一个由无数节点连接起来的庞大生态系统,人是其中最基础的单元,也是支撑系统动态演化的中坚力量。从网民到用户的话语嬗变,映射出数字经济时代个人主体性权利的实现,摆脱了“无所居依”的“流民”身份,用户凭借“消费者”的铭牌重回网络市场。用户到劳工的跨越更是进一步凸显了个体的主动性,以自我实现为内驱力,网民积极参与到文化商品的产销流程中,推动数字生产力高速向前发展。

总体而言,数字劳工的形成基于三个条件:数字化空间、想象性关系和商品化用户。其规模也不可小觑。根据CNNIC(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最新发布的《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我国现有网民10.51亿,互联网普及率达74.4%,其中网络视频用户规模9.95亿,占网民整体的94.6%[4]。这庞大的数量让数字劳工以强有力的姿态嵌入到中国当下的现实中。可以说,数字劳工不再是传统意义上被观察的“他者”,而成为了“我们”的身份表征。

(一)数字化空间的形成

数字空间是现实世界的网络化拓展,随着计算机的普及、智能手机的迭代和社交App的风靡,数以万计的民众被裹挟到虚拟生态中,成为技术改造和使用的劳动主体。根据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对劳动的考察可以从三个方面进行:劳动者、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这种分类也适用于对数字劳工实践的研究。虚拟化改造实现了生产资料的数据化,其有效性不会在传播中流失,反而在统一分发和个人分配中搭建起新的产业基础[5]。在新传播技术与劳动三要素的深度融合中,大众的网络生活实践逐渐呈现出多元化、日常化和数字化的特点。

劳动者的多元化。技术的赋权刺激了集体智慧的生产,在开放、匿名的互联网空间里,数字劳工不再受限于专业、年龄、性别和民族,业余者与专业者可以同台竞技,老年人与青少年跨越时空交往,男女共享数字科技的发展成果……围绕对个体情感性或功能性需求的实现,平台将劳工们动员到数字交易市场中,一个多元多彩的“物联网+”世界正在形成。

劳动工具日常化。“媒介即讯息”。在加拿大传播学者麦克卢汉看来,在漫长的人类发展进程中,真正起推动作用的是作为生产工具的媒介本身,而不是稍纵即逝的信息内容[6]。通过对传播工具的历时性梳理,可以窥见不同经济社会的特点。报纸的出现象征着大众传播时代的到来,广播电视媒介释放出家庭传播场,互联网的接入更是赋权个人成为独立的传播单位。技术的迭代更新驱动了传播权力的下放,引导大众传播向“私域化”方向发展。手机等移动设备的普及则将传播行为纳入了“日常向”轨道,媒介不再是负载新闻的僵化载体,而是以动态鲜活的方式渗透到日常实践中,建构起个体之间的虚拟交往。

劳动对象数字化。个体连接起数字空间的框架结构,数据则是流通其间的血液。与物质生产材料相比,数据有着无限增殖和无界分享的特点,其商业价值并不在流通过程中折损,反而随着影响范围的扩大不断提升。以短视频平台为例,用户日常的内容生产和观看行为会产生大量数据,这些使用痕迹被平台捕获,在智能技术的统计和挖掘下,加工成详细的用户兴趣分析报告,作为下一轮信息投送和广告投放的锚点。

(二)想象性关系的建立

如果说传统劳工需要劳务合同来认领身份,那么在数字化时代,大众是通过浏览视频、转发评论和点赞打赏的动作践行自己作为数字劳工的一员。这种隐匿的参与方式削弱了社会对网民劳工身份的认同,在技术神话的遮蔽下,用户的媒介参与被解释为娱乐休闲活动,弱化了“观看”这一行为的劳动属性,反将使用体验加以强调,作为产品的商业价值进行彰显。在网民的想象中,数字媒介是一种先进的社交手段和生产方式,可以满足他们信息性、交往性和游戏性的需要,这种技术乐观主义吸引着数字劳工们更加主动地进驻到数字空间,更加积极地进行自我呈现。

作为信息的媒介。从报纸、广播电视到移动互联网,媒介形态在技术迭代中不断更新,尤其是云计算和人工智能出现后,媒介无论在传播范围还是信息容量上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突破。然而“技术为人服务”的发展逻辑没有改变,“媒介为社会服务”的公共定位也没有变。小到衣物搭配,大到车房购买,互联网为数字网民们呈现了海量的参考数据,免去了远距离的奔波劳碌和费心力的销售咨询,他们只需轻轻滑动鼠标,便可以在线上完成选购。人们越来越享受数字生活带来的便利,依赖于网络检索机制应对生活中的不确定性,看病、择校、出行、求职、恋爱攻略……数字劳工们在成长阶段不断接受前人的知识,并随着阅历增长生产出新知识,在网络生活与现实世界的交界处建构起“他乡是故乡”的想象。

作为交往的媒介。互联网重塑了传播生态,在技术的接纳下,工业化时代的孤立原子以自组织的形式重新连接,并汇聚到同一片数字空间中,形成庞大的劳工群体和趣缘群落。时间错落与空间隔离不再是交往的阻碍,身份与性别也无法预设话语立场,个体通过数据同享与他人发生联系,甚至不需要对方实时在场。

作为游戏的媒介。荷兰学者赫伊津哈认为,“游戏是人类文化的一个重要内核”,驱动个体参与到网络社会中,寻求愉悦与消遣[7]。在注意力经济时代,谁能获得更多用户的青睐,谁就掌握了财富密码。为了争取流量,各大平台制作出风格各异的游戏产品,抢占娱乐产业市场。王者荣耀就是一次成功的尝试,玩家通过认领英雄身份来获得代入感,排位战和等级制的设置则促进了游戏族的沉浸式参与[8]。受荣誉感、刺激性和归属感的招引,越来越多的数字劳工进驻到游戏空间,并在游戏消费和游戏文化中缔结对数字世界的“极宴娱心意”想象。

(三)商品化用户的实现

用户的商品化转换是数字劳工生产流程的最后一步,也是经常被平台话语隐匿的一个关键环节。在数字空间的培育下,网民们的媒介实践呈现出多元化、日常化和数字化的特点。基于自主和自由的互联网逻辑,他们使用媒介工具以满足自身的功能性或情感性需求,并在技术乐观主义的引导下,建构出对数字生态的想象性期待:工具、交往与游戏。由此吸引更多的“同好”参与其中。然而经过现实考察后发现,网民在媒介接触过程中产生的数据、隐私和情感被商业力量无偿征用了。作为用户画像的原始生产材料、大众网络痕迹,为互联网平台创造出巨大的使用价值。另一方面,网民自身也作为商品被出售给广告商,在流通和消费过程中凝结出新的价值。总而言之,从用户到劳工,网民在商品化转向中成为数字经济的重要主体力量,推动平台商业价值的增长。

数据商品化。数据是信息与意义的统一体,记录着个人在衣食住行各方面的偏好取向。淘宝、京东和拼多多等购物平台立足长尾用户的拓展,深入挖掘使用者日常的浏览数据,在技术比对下推测出用户的近期偏好,从而为其提供针对性的服务,以增强用户黏性。与此同时,平台也会对用户的购买行为进行周期性分析,并在此基础上建构起使用者的消费评级。“大数据杀熟”是各大App盛行的一种市场拓展策略——对新接入者待以优惠,以链接更多的访客进入平台;对老用户则持以常价,甚至随着其忠诚度的增加而不断上调价格。这种差异化应对策略,能够让平台最大程度上获得利润增值。

隐私商品化。1890年,美国学者布兰代斯和沃伦将“隐私权”定义为“一种不受外界干涉的独处权利”[9],以保护原子化社会下的孤独个体。到了万物互联的大数据时代,这种独处成为一种奢侈,技术冲破了孤岛的封锁,让个人隐私变得无所遁形。在“更好地提供服务”的话语立场下,各大应用软件在接入端口预设了用户协议,将信息授权与服务提供画上了逻辑等式,地址、通讯录、照片库……这些曾被珍视的私密信息在技术的冲刷下逐渐变得无足轻重,数字劳工被动接受平台协议,以自身隐私滋养媒介社会化的发展。

情感商品化。新技术的连接促进了交往方式的升级,在数字空间中,个体以虚拟身份参与到社会网络,满足现实中无法获得的人际交往、情感表露和自我实现需求。近年来,情感陪伴服务在互联网生态上开展得如火如荼,如虚拟恋人、生活直播、游戏陪玩等等,通过关系想象和虚拟社会交往,青年人从群体孤独中解放出来,情绪成为社交场中的通行货币,在“流量至上”的逻辑下,平台的商品化属性越发凸显。

三、数字劳工的困境

数字空间寄托了用户对美好生活的想象,也隐蔽了劳工在平台上的参与式劳动。Web2.0时代,生产者与消费者的界限逐渐模糊,一种基于众包生产和个体网络的商业模式正在发展壮大。以抖音为例,一方面,用户群的聚合带来丰富的内容和有趣的话题,有效提升了平台的知名度和商业价值;另一方面,基于通讯录授权的好友推荐模式,抖音将用户的现实社交网络搬运到数字空间中,在扩大平台生态圈的同时,也利用熟人关系加固了用户对平台的忠诚度和黏性。换句话说,平台依赖于用户的免费劳动来获取收益,其主要实现方式是:基于情感动员的免费雇佣、对劳工脑体能力的极限延展和对用户劳动的全时空征用。然而吊诡的是,平台并不承认这是种劳动,抖音一直向外推广的品牌口号是“记录美好生活”,将自身定位为帮助用户记录美好生活的平台。在技术神话的遮蔽下,网民的劳工身份被隐匿了,这导致数字劳工面临权责不统一的困境,也让数字经济的健康发展蒙上了一层阴翳。

(一)劳动雇佣:情感动员下的无意识参与

雇佣是发生在自由人之间的一种契约关系,一方支付足够的工资,来招揽另一方为其工作。工业革命时期,市场规模的扩张和劳务关系的健全将庞大的劳动力从小家庭中释放出来,由此,规模化成为新的经营方式,极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而如今,这种运作模式被挪用到互联网生态中,用户不再是单纯的旁观者,而是切实参与到媒介产品的生产传播流程中,与文化工业发生亲密联系,变成了具有商品属性的产销者。微博、抖音、快手等社交App深谙此道,在“众包模式”下,它们搭建起平台,做好用户引流工作,然后将内容生产权力移交给广大用户,除去对内部员工的管理外,还要对这些被征用的数字劳工们做好维护,以运作起庞大的商业帝国。网民的数据、隐私和情感成为各大社交软件的隐形资产,“被隐蔽群体”的所有媒介劳动,也被平台当成自家的媒介商品加以兜售,用户付出了时间和精力,只换回本就属于自己的服务;而只提供了展示平台的社交媒体,却能够拥有网民所有的劳动产品和社交资源。在这个过程中,网民甚至看不出“参与”本身就是一种劳动以及自己为平台带来了怎样大的价值。

在大众传播语境中,网民对媒介的接触和使用被阐释为一种权利,一种被世界听到和看到的权利。借助于技术的支持,大众突破了时空限制和文化壁垒,获得前所未有的信息解放,他们既能远观千里之外的场景,也可实时参与到新闻动态中,还可通过自媒体平台将自己展示在世界面前。同时,这种权利的话语也刺激了网民主体意识的萌发,大众不再是被动接受信息的群体,而是一个个手握“麦克风”的公民,在成名的想象中,大量用户涌入社交平台,在媒介舞台上尽情展示自己的观点和形象,并在社会曝光和社会认同中获得满足感。这种满足感是一种精神激励,不同于传统的物质奖励,它是由消费者自己建构的,并随着热度增高而逐渐攀升,升级为对自我价值的认可。从某种程度上说,用户免费生产内容,是为了完成对自我的建构,而平台只需树立典型,营造出每个人都有机会成名的幻象,就能引得用户竞相参与到内容生产中,成为亿万劳工中的一员。

平台借助情感动员将作为生产者的用户征用到自己的数字工厂中,同样,作为消费者的用户也难逃于此。现代社会的高速发展将所有人都裹挟到一个快节奏的生活环境里,与之相对应,那些允许自由活动的闲暇时间也就显得越发珍贵。为了寻求精神愉悦和现实解脱,民众迫不及待地投身到多彩的媒介世界里,点开、划过,点开、划过……他们无需调动脑神经,只要手指机械操作,就能获得一场场视听盛宴。这些呈现形式不同但娱乐内核一致的媒介产品不断刺激感官,产生了近似麻醉的效果,让数字劳工沉溺其中,忘记了现实生活中的烦恼和压力,也忽略了匆匆流过的时间。

(二)劳动形式:脑体劳动中的两极化延展

数字劳工与传统劳工不同,不需要遵守工厂的规章制度和排班工时,他们生活在现实世界与数字世界的交界处,既能随时参加劳动,又能很快抽离,个人时间与工作时间的边界逐渐弥合,在基于兴趣构建的媒介接触圈中,劳工们享受着极大的自由和权利。此外,与前信息时代相比,劳动方式变得更加极化了,脑力劳动越发追求创新性,而体力劳动则流向模式化。人人皆媒体的背景下,每个人都拥有发声渠道和自我展现的机会,但是在众声喧哗中,能够进入第一梯队、占据大众视野的并不多,所以作为内容生产者的用户为了提升自身竞争力,不得不绞尽脑汁创作出更加新颖、更加吸睛的作品来。乡村直播、才艺展示、街拍变装……数字劳工们各展其能,不断挖掘个人潜力,展示出一个万花筒般的社会镜像,在集体记忆和情感共鸣的感染下,更多人参与其中,使得数字空间与现实世界逐渐重合,也带动平台的生态圈走向活跃和多彩。

对作为消费者的用户来说,参与变成了过分简单的劳动,如同流水线上的操作工,他们只需伸伸手,就能获得奖励——精神上的愉悦,而这种低门槛的奖励模式大大激发了看客们的热情,并驱使他们投入到更多的情感消费中。文字阅读时代,大众用洋洋洒洒的书评来记录收获,分享对文章的感受和体会,以引起同好者的情感共振。而在短视频时代,数字劳工一个简单的点赞动作,就能留下曾经来过的痕迹,在转发和分享的指尖翻飞中,建构起个人意见的表达。

表面上看,技术解放了人,让大众以极为低廉的成本获得了欢乐,然而深剖平台的运作逻辑可以看出,看客们所付出的简单劳动也被转化成了生产资料的一部分,进入到下一轮的商品制造中。依托大数据技术,平台能够定位每一个用户的喜好,比如今日头条,通过收集浏览数据,为用户精准画像并建立起兴趣联结,观看一条新闻之后,平台会每日推送相似的新闻,并引导同好者进行交往,立足于这个兴趣圈,精准的广告投放成为可能。而在这一过程中,平台变成了劳动者,用户的媒介行为则被当成劳动对象,在技术工具等劳动资料的帮助下,生产出注意力商品来加以售卖。加拿大传播学者麦克卢汉曾一针见血地指出,传媒实际获得的最大经济回报并非是源于用户,而是来自“第二次售卖”——将受众出售给广告商[10]。

(三)劳动日程:权力泛化后的全时空征用

在情感动员下,数字劳工们蜂拥进平台,尽情享受媒介带来的自由便利,并未料到,他们的“选择”是被建构出来的,背后隐藏着算法的痕迹。在人工智能的干预下,用户为寻求娱乐而进行的媒介使用行为,最终成了注意力测算的原始材料,被榨干商业价值。技术本身是中性的,自媒体的出现使普通人也有了公共表达的机会,但如果话语权走向泛化和娱乐化,那么这种权力就不再珍贵了。此时,拥有流量优势的平台反而占据了主导权,不断生产利己话语,劳动变成了休闲,观看成为了消费,用户在这种潜移默化的驯化中,成为平台最忠诚的产销者。

对于雇主来说,劳动力作为一种特殊商品,其使用价值是价值的源泉,甚至能够生产出比劳动力本身更大的价值[11]。传统时代,雇主通过薪资支付换取劳工为自己付出劳动和额外劳动,以此支撑工厂不断运转扩张。然而,高强度的工作压迫下,劳工们自然也不会无动于衷,为了保障休息时间,他们会组建工会来争取加班补偿。到了数字媒体时代,雇主对劳工的控制更加强硬,并且方式变得隐匿了。通过话语偷换,平台掩盖了依赖用户免费劳动来盈利的真相,由于无需支付薪资,加上媒介是一种无限利用的资源,其价值并不在传播中遭受损耗,这使得平台的生产资料成本被降到极低,相应地,他们对用户价值的发掘也就更甚。互联网的遍在性和智能终端的个人化,培养了民众碎片化的阅读习惯,在工作之余,他们会熟练地拿起手机进入到媒介内容消费里,直到工作来临。而这种无间断的切换,使得劳动时间累积性延长,并接续性地嵌入到数字劳工的生活空间中,由此,闲暇和劳动的界限变得模糊,平台无需面对任何抵抗,就占据了劳工所有的时间。

与此同时,数字劳工的力量开始变得弱势。作为间歇性的网络访客,异质性和离散性使他们无法组成强有力的团体来直面平台的压力。数字劳工们看似主动性的参与,实质上是平台操纵下的机械手指运动,其张扬个性的公共表达,也因为盲从和泛滥而湮灭在娱乐主义的洪流中。比如,中国最大的社交平台——微博一度被视为是公共领域的雏形,网民们自发聚集在这里,围绕公共事件发表意见,并督促社会问题的解决。然而平台的监管不力以及公民素养的缺失,最终让这块阵地被娱乐所攻陷,热搜上明星绯闻屡见不鲜,谣言漫天飞,情绪超越真相成为议题的主导,在众声喧哗之下,每个人都在站队撕扯,放弃了理性的根基,自然也就丧失了公共性的根本。

在大数据和智能推送技术的支持下,数字劳工被加工成带着不同标签的消费群体,为平台再生产提供资源和能量。也因此,平台无需再担心“商品”的惊险跳跃,因为劳工们本身就担负起卖与买的双重身份,通过情感表露和娱乐消费,他们具身性地参与到价值创造中,渐渐分不清现实与虚拟,从而甘心将私人区域奉献出来,作为劳动的工厂。

四、数字劳工的出路

数字劳工问题是新时代中国社会发展中的一个重要议题,关系着数字经济的健康运行和网络空间的有序运转。为走出当下劳工身份被遮蔽的困境,保障用户公平享有数字发展的机会,需要调动多方力量,协同共建助力平台型劳动经济发展的良性生态圈[12]。

首先,应从政府规制处发力,扩充媒介渠道,开放更多的端口,以打破今日头条、微博等平台在网络资讯上的垄断,同时建构基于自主和公利的场域,抵抗商业力量对看客的劳动征用。学习强国App的推出就是一次成功实践,这款App由中共中央宣传部开发,涵盖了17个版块180多个一级栏目,为用户提供海量的知识信息,内容权威,极大地满足了人民群众的精神文化需求。

其次,权利与责任的关系也要厘清。用户数据是公共财产,能否为商业平台利用,这不仅是一个道德问题,更是一个法律问题。根据2021年新施行的《民法典》,网络虚拟财产、数据已被纳入民事权利客体范围,信息处理者不得泄露或者篡改其收集、存储的个人信息。在这个前提下,为了将用户从数字压迫中解放出来,公开数据算法,保障公民数据隐私,应该被纳入到平台资本下一步的发展轨道中。

最后,保护自身权利也要成为数字劳工的自觉和行动。破除平台的利己话语,劳工应该认识到他们的媒介使用行为不仅是情感驱动,背后更渗透着算法的逻辑。作为内容生产者的数字劳工在追求大众关注度的同时,还要积极争取平台的薪酬补贴,在这点上,抖音的网红扶持计划初见成效。而作为内容消费者的数字劳工,也要行动起来,捍卫自己的数据隐私,以对抗商业信息的包围,同时提高自身媒介素养,远离娱乐至死的沼泽,蜕变成理性的人。

技术变革带来了互联网生态的重塑,数字化已经成为未来发展的大势所趋。《“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规划》中提到“我国数字经济规模快速扩张,但发展不平衡、不充分、不规范的问题较为突出,迫切需要转变传统发展方式,加快补齐短板弱项,提高我国数字经济治理水平,走出一条高质量发展道路”[13]。因此,未来的数字经济发展在不断扩大容量的同时,要坚持规范、健康和可持续原则,坚持数据为社会赋能,发展为人民服务,让数字劳工群体与平台一起同享数字经济的发展成果,引导互联网生态均衡、普惠和健康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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