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叙事到集体记忆:视觉修辞视域下的公共空间研究
——以中国大运河博物馆为例
2022-02-15朱玉芹
文/朱玉芹
视觉对空间环境的认知是以眼睛获得视觉信息为基础的。当物质世界客观实体的形状、大小、位置等信息等进入视觉后,构成了人们对于空间环境的第一印象。在不断发展的时代背景下,公共空间成为现代城市发展水平及文化积淀的客观反映,因此,从视觉修辞视域下对公共空间的打造进行研究具有重要意义。中国大运河博物馆(后文简称“中运博”)作为在视觉修辞视域下公共空间打造的典型代表,通过语言文字符码、图像符码、实物符码,以及空间设计符码构建视觉景观,完成对运河历史与文化叙事空间的搭建,形成视觉表征体系,唤醒了观者集体文化记忆,为未来公共空间研究路径的解构拓展思路。
一、空间叙事与视觉符码:视觉图景打造与认知路径重构
“空间叙事”是一种融时间文本逻辑性与空间文本直观性为一体的时空体叙事思维,公共空间兼具了物理与文化价值的双重特性,博物馆作为勾连历史与现代、文化与感知的公共空间文本,从外在整体构造到内部“主题展馆”,均以视觉叙事方式和路线对受众认知路径和思维方式进行引导、重构。
(一)空间叙事中的历史文化符码与视觉图景
空间是脱胎于实用功能的物理场所,装载着丰富的政治、文化和社会意义,通过视觉化表达和体验引导公众认知,达到空间生产者目的。任何符号系统都存在一个修辞学的认识维度,视觉图像同样可以在修辞学意义上进行研究。
1.作为携带历史文化符码与空间叙事主旨的互文性。历史是对时间、空间、事件、人物等大量元素的凝缩,历史“证据”的集合与编排是对空间叙事动机的体现。博物馆空间叙事承载历史事实、复活历史记忆,叙事主旨由叙事动因所激发,其核心是历史文化符码所构建的表征体系,在当代公共空间中,作为符码的历史文化实物既是基于空间主旨之下的视觉重构,也是触发观者情感与思绪的视觉刺激。中运博所打造的视觉图景在宏观和微观两个层面均为具有历史意义的文化符码所建构时空并置的视觉空间,集合了古籍文献、碑刻、金属器、陶瓷、书画等各类文物,呈现了不同历史时期、不同区域运河的状态和形成过程,以及不同社会层面对运河的贡献,在微观层面讲述运河故事和呈现运河记忆;重点在宏观层面,裹挟着宏大话语的历史叙事充斥着整个中运博空间,巨大的漕运横截面呈现厚重的历史积淀,其中所夹杂的河床沉积物清晰可见,是对运河流淌千年的无言诉说,既拓展了从微观到宏观由实物所引发的视觉叙事,也能够与承载空间形成互文。简言之,作为空间化的叙事文本,视觉意义上的符码编织和叙事主旨共同主导和加载了历史与文化的记忆。
2.作为装载历史文化实物的场所、结构与空间叙事。历史事件具有时间与空间维度的历时性与共时性,“那些承载着各类历史事件、集体记忆、民族认同的空间或地点便成了特殊的景观,成了历史的场所”。对于当代公共空间而言,应尽最大限度以视觉景观的形态“复刻”“储藏”“再现”“表达”历史。“景观也充当着一种社会角色。人人都熟悉的有名有姓的环境,成为大家共同的记忆和符号的源泉,人们因此被联合起来,并得以相互交流。为了保存群体的历史和思想,景观充当着一个巨大的记忆系统”,由诸多符码集成的视觉景观充分表达基于主旨之下的空间叙事,其空间结构、细节构造均指向和诠释主旨。中运博在视觉维度的表达颇具丰富的叙事性,“船体”造型充分体现了运河文化主旨,巨大的结构亦在表征运河文化的厚重,馆内的“船舱”(各展厅)设计即符合船体结构,也承担了各类符码表征。
(二)视觉符码编织与空间历史文化的认知路径重构
空间文本符码编织所构建的视觉系统,具有隐藏其中的意义体系,也隐含了深层的叙事逻辑,视觉符号的意义编码是文化表达的内涵所在,在公共空间视觉体系中是视觉实践与叙事的内在驱动力。
1.视觉布局建构记忆空间。记忆、时间与叙事联系紧密,记忆是一个心理学范畴,在某种意义上,它是嫁接时间与叙事的桥梁。如果人类不具备记忆的功能,时间会变成一种毫无意义的东西,叙事也会因印象空白而变得不再可能。记忆依赖时间和空间,空间并非与记忆无关之空间,而是充满了可以激活记忆的视觉符码与结构布局。此外,列斐伏尔在《空间的生产》中阐述:“空间产生于劳动和劳动分工,因而它是产品和物品的总集所占有的一般性场所,也是这些物品的子集的场所。它被现实化、客观化了,因而也是功能性的。”公共空间对于展陈实物的选择无不在视觉维度对记忆进行激活与生产,在有限的物理空间中聚集大量实物构成的视觉符码,促使空间文化生产,并延展了时空指向。中运博展厅空间中的实物符码不仅是对时空的指向,而且以相应的主线串联,在“大运河——中国的世界文化遗产”展厅中,呈现了大量运河沿线的出土文物,激发观者的历史记忆,同时通过视觉修辞方式生产视觉记忆。
2.空间布局引导和重构认知路径。公共空间布局在视觉层面引导观者观览流程,从传统上来讲,博物馆在展品和参观者之间形成框架来控制参观过程,来暗示一种密切交织的叙事过程。博物馆展厅安排的先后顺序、展品的选择与摆放,皆是对观者游览、参观路线的设计,同时对观者而言亦是心理活动流程的设计,在视觉维度形成文化和认知的具象表达,对于十分熟悉运河的观者形成运河文化认知路径的视觉引导,反之则形成认知重构。中运博包括多个实体展厅,以及数字沉浸与互动体验式展览等虚拟展厅,以传统与现代相结合的布局方式,分别从历史与文化、非遗与精神、自然与艺术等方面对运河进行全面阐释,对观者形成全面认知。此外,众多大型实物,如镇水神兽、漕运剖面等,在视觉维度给予观者震撼,形成千年运河文化沉淀、厚重的象征符码,同时展厅空间的设计与布置亦呈现出相应的宏大与深厚,于观者而言则在视觉修辞意义上形成对运河文化的再度认知。
二、社会集体记忆与认同:空间生产与视觉修辞实践
公共空间作为精神和文化的集中生产空间,往往是修辞建构与争夺的对象,对于所形成的社会集体记忆与认同,在视觉布局和视觉符码的选择、编织与表达中,以及在空间的沉浸式体验层面完成对国家和民族深厚文化积淀的“敬畏”,进而达到社会集体认同目的。
1.沉默的“实物修辞”对历史文化的阐释。在“实物修辞”的视觉分析框架中,物质对象往往被置于一定的空间结构,或者说在空间的“存在之维”上获得意义阐释的基本“语境”,甚至空间本身也成为修辞分析与修辞批评的文本对象。中运博的“实物”大部分为出土文物,与文字和图片形成互文语境与历史叙事,另有部分“非文物”的大型“实物”悄无声息地矗立在展厅,相较于观者的渺小,它们以“沉默”的方式在隐喻维度实现宏观叙事与视觉修辞,其具体的视觉修辞策略体现为意义留白、制造歧义、期待落差、自反认知等修辞方式,见证了运河的历史变迁,在沉寂千年之久后获得重生,以无声胜有声的“截面述史”表达、讲述和呈现运河历史与记忆。这些“实物”聚焦着历史、文化内涵,在视觉维度勾连观者所储备的文化记忆,且它们所制造的沉默与空白,在与观者悄无声息的“对话”中潜移默化地激活人们对运河的文化想象空间。此处的视觉修辞通过实物的巨大外形在隐喻维度实现,主要策略为通过视觉意义上对时空、文化凝缩物的放置与呈现,营造“身体在场”“对话历史”的沉浸式体验空间。
2.“敬畏修辞”对观者空间体验的生产。公共空间的目的是它所生产的图像或形象,通过观者感官作用于身体,进而在观者大脑或情感维度产生印象,形成大脑中的意象。中运博的修辞目的就是对其文化积淀的视觉再造,通过制造“宏大”“宏伟”“厚重”来生产“记忆”与“认同”,是“敬畏修辞”表征策略的使用,以此观照运河历史和运河文化,最终在沉浸式空间体验中打造通往宏伟历史的“震撼之旅”。中运博在两个层面的视觉修辞维度建构集体认同的视觉景观,一是对于运河文化诠释的全貌构筑了运河记忆认知的整体框架。在博物馆语境中,诠释是指将展览的主题信息用观众易懂和乐于接受的方式进行转化和展示,通过对中运博空间结构中的视觉景观分析,以传统的历史文物呈现宏观视觉叙事,博物馆设计和对光的使用亦参与到视觉修辞体系建构中,借助“实物”“图景”制造“敬畏”,以此向观者传递集体认同的文化力量,唤醒民族自豪感。二是多元视角的沉浸式、体验式空间打造。在现代科技支撑下,博物馆建设从观者视角更加注重体验,在中运博的14个展厅中,特色鲜明、风格别样、主题清晰,给不同观者增添了趣味,也带来了最佳的沉浸式参观体验,其修辞逻辑的基本理念均是对视觉材料“厚重”“宏大”的表征,即通过“沉默”产生联想,也通过“敬畏”完成对国家文化、民族情感的集体认同。
三、语言与视觉的对话分析:语图互文的跨时空叙事与视觉阐释
视觉文本的意义生成一方面取决于文本系统内部语言和图像元素的构成法则和叙事结构,另一方面取决于文本所处的外部语境和修辞情景。博物馆空间的视觉系统由历史图像、出土文物、空间结构等符码构成,是基于博物馆主旨之下的再次构建。
1.语图互文在对话叙事中的跨时空构建。公共空间的建构理念是基于“体验”而对图像与文字符号在对话关系中的揭露与表达,所传达的视觉理念是以视知觉元素出发作为一种视觉修辞动机,并对跨时空对话和体验进行搭建和生产。在大量图像和语言文字符号所构成的对话叙事关系中,中运博通过不同主题展馆的打造而系统地进行了跨时空体验生产,让观者穿梭于运河文化的想象与感知空间,将运河文化与历史、两岸民俗与城市等融入其中,在复杂的符码编排中打造跨时空对话叙事的沉浸体验,使观者在一定的物理时间跟随博物馆的“舟楫”畅游于运河的不同时空,其意义在空间结构中以视觉形式被阐释和构建。中运博的空间结构设计呈现从语言统摄到图像统摄的语图关系演变,观者按照其结构设计引导,以运河宏观、深厚的历史积淀、运河生态、运河两岸文化、运河演变等维度出发形成对运河的认知,在以文字为主构成的视觉空间中形成较为抽象的对话形式。观者随着观览体验的不断深入,空间结构逐渐转向以视觉图像为统摄,以实物、运河沿线城市及路线图、运河诗画、运河两岸街肆等实物图像,以及视频虚拟图像在视觉维度所生成的“沉浸体验”,在知觉维度形成较为具象的对话形式,尤其在数字、球幕、VR等交互技术打造的展厅空间,穿行于运河的动态画卷之中,感叹运河在历史长河中的发展与变革、沧桑与繁荣,在语图互文搭建的视觉系统中阐释运河历史、文化、自然与现实。
2.语图互文在统摄叙事中的视觉阐释。从语言维度视之,语言符号的能指所指关系是任意的,其指涉结构往往会通过系统内部规约来传承和确立,由此也决定了语言符号意指的确定性和稳定性。在图像文本的叙事体系中,语言文字往往表现出实指性主导,而图像则表现出虚指性从属。在空间文本中,统摄叙事的“主导”地位根据不同的表达需要、时代需要、接受需要而交替更换,在图像并不丰富的空间中,语言统摄便会形成,其实指的内容表现出强势地位,其权威性在语图关系的释义系统中呈现统摄地位;而对于能够依靠“物的形象”还原视觉化现场、通过图像确能够确立语境、基于文化和习惯的视觉设计实现图像独立表意时,图像便会呈现主导的强势地位。公共空间的视觉话语建构体系中,其基本的语境形态已经确立,由“互文语境、情景语境和文化语境构成了三种基本的语境形态”。文化语境是一个时代的集体文化共享系统,是当下的社会规则体系,是公共空间基于当下国家快速发展和社会主义文化繁荣所构建的高语境文化的组成部分。情景语境是公共空间所构建的实际的文化阐释系统,是实际发生场景中的阐释法,是让体验者能生成“在场”的空间,而公共空间的语言和图像所构成的互文语境则是语言符号确定的能指为图像不确定的能指所搭建的想象舞台。中运博语图互文语境的构建紧紧围绕对“大运河”的认知与意义阐释框架,并以此来限定阐释的空间和边界,对运河文化的诠释与意义生成在于语言与图像符号强烈的互动逻辑中。
四、结语
公共空间所承载的是空间文本的认知与意象,作为视觉体系构成的语言文字和图像元素,以不同的认知维度共同作用于空间意义的生产,皆指向作为社会构成的功能和定位主旨,其视觉符码编织在空间存在之维形成具有文化意义与内涵的视觉景观和叙事体系。中运博空间文本在语图互文体系中,其文化意涵和社会价值在视觉维度被解构,在视觉隐喻中生成的文化想象中得以完整阐释,且搭建了观者畅游运河历史时空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