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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文学异域生产场域内的权力关系研究

2022-02-14花萌王琳

语文学刊 2022年6期
关键词:译作出版商译本

花萌 王琳

(徐州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江苏 徐州 221000)

翻译文学的高质出版与传播多出自以目的语为母语的译者之手,这似乎已成为翻译文学出版与传播相关专业人士达成的共识。事实上,除了译者以外,翻译编辑、英文书评人等都参与了高质译本的异域生产,彼此间构成了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网,形成独特的场域。在高质译本的异域生产场域内,以译者、翻译编辑、译文书评人、原作者为代表的行动者,都试图控制该场域的行进方向,为自身攫取更多话语。这种斗争的进程贯穿译前、译中和译后始终。

一、译前的权力对话

(一)甄选译员:编辑与译者

译本的第一“把关人”——编辑对原著语言有所了解会对其工作及译本质量的提升大有裨益。但是要求编辑通畅所有作品的源语言似乎过于苛刻。编辑的工作是确保译作本身的准确性而并不纠结于翻译的准确度。使读者能读到原汁原味的作品,并尽可能多维度地感知作品是第一准则。这里的“原”汁“原”味到底是对译出语的忠实还是对译入语的顺从,取决于翻译文学在整个文学场域内的位置。核心位置,前者主导,充分翻译多现。边缘位置,后者主导,不充分翻译多现。

当编辑竞拍到或者组稿到一本优秀的外文小说,会希冀能委托一位情投意合的译者翻译此书。编辑对选择译者一事非常重视,找到既能译出原作之风,又能悟出原作深刻涵义的译者是最理想的目标。译者筛选具双向性,如原作不能引发译者共鸣、激发翻译激情和灵感,纵使编辑百般努力,译者亦无动于衷。毕竟全情的投入是确保译作高质完成的重要标准之一。在翻译编辑的字典里,译者须和原作“配套”——青少年文学就该找个常跟该年龄段群体接触且相处融洽的译者;女性译者比男性译者更擅长翻译女性题材的作品;男性译者更擅长有关商业题材的作品;专业著作就应觅寻具有相关知识储备的学术型译者。

编辑主要通过以下三种途径选择译者:第一,如果原作者想自译,或有朋友或亲戚愿意承担翻译,编辑应予以考虑。这类译者与原作距离近,视域融合度高。但该模式不一定能保证译本的异域接受度,一种语言的创造力和技巧并不一定适用于另一种语言,熟悉原作和优质译本并不直接相关。第二,大多数翻译编辑有多年从业经验,心中有一份译者的名单。他们对译者的为人和专业较熟悉,人选确定前需把译者与作品进行匹配。第三,新手译者,编辑通过收集简历获取译者背景材料,存档以备日后所需。新手中不乏有高手译者,但是由于缺乏了解编辑很难判断并予以信任。公平起见,编辑为新作物色最佳译者时,一般会预选潜力人员做样本翻译,然后根据样本质量评估选定最终录用者。需要指出的是,如果某译者曾译过待译作者的作品并且反响不错,编辑最好能想方设法促成两者的再度合作,因为顺畅信任的合作关系是高效译本生产的重要保障[1]7-12。

样本翻译的择优过程必须公平公正。首先,编辑要向所有备选译者说明对译本的整体要求,尤其是语言和文风的标准应预先告之。此外,与原作相关的背景材料要尽可能多地提供,如作家访谈、作品简介等。正规出版社的编辑会让多个译者翻译同一样本,以高效甄别译者与译本的亲密度——不同译法和文采差异显而易见。在这场“选美”比赛中,译者虽处被选位置,但拥有主体性,享有应有权力:一方面,他们有权了解是否其他候选者都在同一平台上从事同一样本的翻译;另一方面,一定要拒绝任何免费或低价提供样本翻译的无理要求[1]9。

(二)样本初审:编辑与原作者

最终敲定译员前,编辑会通知原作者译者为谁,寄送样本翻译进行初审。大多原作者的英语水平有限,一般不会妄对译本提出任何建设性意见,比如莫言就对葛浩文的译作极为信任,少作修改,甚至允许《天堂蒜薹之歌》的译作与原作呈现相反的结局。有时,少数作者可能会认为自己的英语水平足以评价样本翻译,并且基于自己对原作和译作对比后的见解在译者人选上与编辑存在分歧。此时,编辑需向其解释译员选择的合理性。如共识实难达成,编辑须坚定其立场和判断。要知道,纵使原作者英语水平再好,未处目的语语境的劣势使之往往很难深悟译文的微异、译语的美奇,预判其接受效果。

考虑到译本要迎合译介受众的阅读品味,编辑还要向原作者解释对原作进行些微“变译”的必要性。“海外译者对中国作品进行删减改写是很正常的。‘如果你不经过这种改写,没办法披上一个外国语言文化的外衣的话,恐怕很难得到真正的接受’。”[2]为了让译文情节更紧凑,表达更富韵味,有些原本细节会被轻描淡写,会被创造性地处理,会被调整顺序,甚至做部分删减。成功译作未必是完美的“对译”。符合原作者审美期待的译文未必能在异域图书市场取得成功。

(三)样本二审:编辑、评论人和译者

翻译编辑在自己不太懂原作语言,或者无暇阅毕原本全篇幅的情况下,常委托外审专家为原作写评。如资金充裕,成熟编辑会联系多个书评人,对样本翻译质量进行全面评估。该评论人需熟练运用原作语言和目的语,并深谙出版商所追求的标准。首先,他们需撰写综合性报告,内容涉及原作的情节梗概、文学价值品评、个人表态是否推荐翻译,以及对译本在文风、词汇、行文结构等方面翻译难点的预判。此外,外聘书评人还需验收各个翻译样本、参与译者选定、联系作者并担保译作的忠实度,提供译后质量评估……在译本初期的选材、选人、翻译合同预订、译后文本修订等诸多方面,评论人都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需要指出的是,具备双语能力评论人的立场多出于翻译对等的角度而不是以潜在受众为出发点,因此,在译者选择等诸多方面都可能会与编辑意见相左。在两者的权力对话中,编辑享有最终裁定权。很多情况下,即使编辑不了解原语,但是如果译本语言优美动人,使其从中体悟到心灵沟通与市场潜力,译者的最终人选和翻译方法也就因此敲定。编辑是译者选择和翻译方法最重要的决策者之一。在他们眼中,优秀译作是译者凭借翻译实力兼顾原作和自我评判的创新之作,不是对原作亦步亦趋的“死译”。

二、译中的权力对话

(一)互动中达共识:译者与原作者

原著在源语国的编辑和出版并不意味着其异域的接受效果一定好。为了确保译本质量,译者最好能直接与原作者沟通,对作品中亟待详释的问题予以答疑解惑。译者在处理文本时不仅需要对异质文化中的“天书”进行解码和再编码,有时出于对受众的考量,甚至还需对原本进行结构变动。而这一切都要基于原作者的许可。

译者与原作者沟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即使语言和文化上的鸿沟永存,也勿要小觑两者紧密联系的意义。无论多么初级简单的交流都极具价值。大部分作者会对译者提问表示出热情,极为珍惜与之探讨己作的机会。《铁路》的译者罗伯特·钱德勒坦言,他曾在一年内向原作者哈米德·伊斯梅尔罗夫提问过400-500个问题,“(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在一起,从低俗笑话到政治口号和苏非派文学,无所不谈。”罗伯特认为与哈米德的交往是他取得翻译事业成功的法宝。他如是说,“当翻译工作接近尾声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自己是在重制一张珍贵的地毯。与作者交谈之前的译文是这块地毯的从底面看的观象。高效沟通后,那些之前感到相当模糊的图案,逐渐变得明晰起来;我注意到,那些曾经认为无关紧要的细节在另外一些章节成了主题……有时我甚至会觉得,哈米德就是一根特殊的线,将地毯的这一部分与另一部分连接”[1]30。提嘉诺·斯卡帕作品《威尼斯是条鱼》的译者肖恩·怀特赛德也有过类似的表述,“以前,除非真的是万不得已,我都尽量避免去打扰作者。我总觉得他们应该还有其他更要紧的事需处理。现在,我不再‘坐以待毙’,主张一开始就多和作者打交道。这是最起码的礼貌,也是相互诚信的基础。凭借着这份‘后见之明’,我联系了提嘉诺,想方设法地与他见面,而不仅限于通过邮件、电话和网络的交流”[1]31。

(二)风格、难点和资金:译者与编辑

选定译者后,编辑会在样本翻译的基础上提出修改意见。译者要借此明确出版商要求,搞清诸如“编辑缘何作出如此变动”“其翻译标准为何”等问题。此番沟通能避免后期合作的无用功。理想状态下,编辑最好提供有关出版社译风的说明材料或主题、风格相近的已出版译作,以助译者觅求翻译的最佳处理,以免日后为微细修改而伤神。高标准的编辑甚至会千方百计地遍寻同一作者的其他译本,优本也好,劣本也罢,希冀能从正反两面向译者诠释出版社的意图。

译者和编辑还需对可能在翻译和后期编审过程中出现难点的问题进行多次协商并达成一致,如原本编辑的不足之处、文本中方言、幽默、诗歌等文学性特征的翻译保留等。在逐字逐句的对译过程中,译者会察觉、发现一些潜在的文本问题,如结构不当、前后不连贯以及异质文化过滤等。比较理想的做法是,在译稿中记录修改之处,提交译本时附上注明,尤其在编辑不了解原著语言的情况下。如果原文异域特质显著,且译者打算保留,出于受众考量,最好于译稿后附尾注,在出版前与出版商、编辑达成共识。

资金问题是译者和编辑间永恒的话题。有时,为了弄清作品细节,文献的占有未必够用。译者对原语语境的实地体验和调研尤显重要。在翻译《威尼斯是条鱼》时,肖恩·怀特赛德很快就意识到,若要译好此书,非去威尼斯旅行不可。他说:“斯卡帕是那一代中少有在威尼斯长大的作家,威尼斯的活力之景总在其脑海徘徊不去。在建议游客此地‘随机’观光的同时,作者温婉地引导他们前往未知的方向,指出人们可能会遗漏的细节……作为译者,我必须去考察这些细节——铺路石的形状和排列方式、运河两旁的金属围栏、美丽的福尔克拉、雕刻的贡多拉桨架,甚至是后街上的造船作坊。尝一尝威尼斯的开胃白酒——汽酒是很重要的……”[1]34-35。

除了调研工作以外,翻译编辑还希望译者能参与出版发行工作,毕竟他们是除原作者外对该书最熟悉的人。这类工作包括,译本宣传、翻译优秀的源语国媒体报道,撰写广告宣传稿和营销材料,办理目录备份,选译代表性章节以配合营销团队预热发行市场、吸引书店加盟等工作。译者对额外工作应“寸利必得”,编辑对此应按劳付酬,使译者和编辑的高效关系进入良性循环。

三、译后的权力对话

(一)助产士:高级翻译编辑与译者

高级翻译编辑(以下简称“高编”)将译本视作原本,通观全文以编辑。不同国家的高编对译本的态度不尽相同:欧式编辑认为原著神圣不可侵犯,很少对其改动;美式编辑则不然,带有略强的侵入性。这种侵入性源于对译本的轻视与对共识的惯守——不少美国的高编对译本出版不感兴趣。

关于“高编是否应具侵入性”的问题,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马丁·赖克认为,高编是优秀译本的“助产士”,他们可对译本编译,原作者会很感激原著中的纰漏被发现与改进;以尤安·卡梅隆为代表的反方却说,“在一些场合我曾经问过一些外国作家,‘授权前是否可对其作品进行削减和修改?’我被直拒了。他们反驳道,‘为什么要修改呢?’”[1]61。如译者称职,切勿大篇幅修改。译者是天生的编辑。他们常先于编辑察觉文本的不合理并加以修正。大多数译者会反复推敲译文,以期用最贴合原著的表达再现其境。尤安认为,“译者是‘译本作者’的观点值得商榷。翻译应把原作的风格、用法、步调、语气和方言等文学信息在目的语语境予以最大化地保留、传递和接受……从这一角度来说,高编并非如此重要。只要他们能物色到出色译者,和其维持良好的工作关系,并在与作者、译者双沟通的基础上进行建议性的更改和处理,支持出版和发行即可(Paul,2009:61)。罗斯也持类似观点,“每个译者都希望他的编辑可设法为其解决古怪的困难,而不是改写、重写……最无用的是编辑任意的干涉,仅用同义词替换是不会促进翻译工作的。更糟的是,可能产生错误……”[1]65。

译作出版发行后,译者仍有必要与高编保持紧密联系。一方面,如果译者和高编此次合作愉快,需要主动出击,表示愿意与之再次携手。除非在时间和报酬上存巨大分歧,否则,放弃先前的伙伴关系非明智之举。另一方面,译者和出版商如能在后期表现主动,再好不过。不少异域出版商收到译本后,和译者联系较少,积极性不高。即使对译本某处细节不满意或不理解,也倾向于避免直面译者,另寻他法。出版商怕麻烦的心理很复杂,结果常是越怕麻烦越麻烦,造就了长久以来译作不受待见的事实。倘若出版商愿花时间给译者提供反馈、催其重审己译,倘若译者愿走出封闭的独译环境,主动与出版“东家”加强交流,了解市场之需,那么两者长远合作关系的建立和译本质量提升均可事半功倍。

(二)第二双眼:文本编辑与译者

常规惯例下,高编负责译本的宏观把握,而将微观修正工作交予文字编辑(以下简称文编)。他们是译本的第二双眼,主要任务是查检文本中的小毛病,如语句通顺、标点符号、语法运用等。

随着新媒体的深入发展,越来越多的译者与文编通过电子文档进行有关译本修改的商议。文编对译本的每处细节都谨小慎微。根据研究者对译者罗福林(Charles Laughlin)和文编简·莱尔(Jane Lyle)修订稿的查检,平均每10个单词会有一次小的修订。蒋韵《心爱之树》的译本全文23 306字,修订3164处;徐则臣《变声》的译本全文22 767字,修订3258处;李铁《安全公告》译本全文21 160字,修订2052处。

文编会充分考虑译者观点的合理性,不会妄对文本进行“越俎代庖”式的修改。询问式的修改比直修更易被接受,尤其对于较敏感的译者更要注意此点。译者大都不愿在没有任何沟通的情况下收到一大堆校对结果。他们所期望的是,文编告知哪些改动是必要的,而不是被强加一系列修改定稿。比如,在《心爱之树》译本的开篇,文编简·莱尔提出了三个问题。第一个有关篇名翻译,文编询问是否需添加定冠词“the”,其语气平缓,尊重译者意见。第二个是在查阅相关资料(“Gauguin’sBook”)的基础上就文本逻辑性提出的问题,“1890年,该岛会有高速公路吗?”,文编肯定了译者的“road”的翻译。第三个问题,编辑对“circle the island”和“heading toward the other side of the island”的表达存质疑,她认为后者更贴近原文。

有必要让译者就编审文稿作出论证。一方面,编辑问题可有效解答,促成意见统一。另一方面,译者可在被质疑时,通过事实论据捍卫己译,捍卫原作精神。罗福林如此回复,“诚然,Gaugin原著确有‘穿到岛另一边’之意,亦符逻辑。也许是我表述不明,但蒋韵原文实意却是‘他计划环游全岛’。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是否需要改写原作。愚见以为,不应直取Gaugin的翻译,而应复述文本。我是学者,也许如此翻译为‘错’,但比扭曲原文更能对原著负责。如果我们认其为译作,或许‘直译’更合理些,您觉得呢?当然,我会再次参考Gaugin的版本”。需要指出的是,整个编审过程中,译者和编辑,无论面谈还是邮件等其他方式交流,都十分尊重彼此。

四、权力话语争夺之源与协调之道

(一)权力话语争夺之源

在译本的异域生产中,编辑、译者、书评人和原作者间的权力话语争夺贯穿始终,其矛盾主要聚焦于以下四点。

1.质量与时间赛跑。译者大抵均无在出版界工作的阅历,意识不到时间的紧迫性和高强的业务压力。写报告、销量达标率、装订文件等事务无时不刻不萦绕在编辑心头。一味追求译作的高质完整性可能会使出版商错失重要商机。不少译者和编辑对出版商以时逼人的行为不解,埋怨所留的翻译和修改期限过于可怜。丽贝卡·卡特(Rebecca Carter)解释,这种日程设计并非存心刁难,一切只为让书及时出版,从中获利。为了做实营销,销售团队往往需要于出版前一年就拿到相关材料[1]37。

时间安排上,编辑不可处处考虑译者。最好提前提供计划表,告知时间紧迫之因、具体排版流程和截止日期。计划上的任何变动都要在第一时间通知译者。如果出版社的预设时间过于压迫,译者需在伊始表达对完成良好翻译、未留足够修改和完整校对时间的担忧,以便出版社及时进行战略调整。在无争分夺秒强制性要求的背景下,编辑应和译者站在同一战壕,反对过紧的日程安排:译界有着这样一个共识,夜以继日高质完成六万字左右的译稿至少需要4-6个月的时间。

2.礼貌与尊重。囿于地理、文化和语言的差异,编辑和原作者接触机会不多,译者多扮演着原作和原作者代言人的角色。编辑和译者打交道时,基本礼仪不可或缺。首先,提前通气是最基本的原则。编辑给予译者翻译手册以规范、指导翻译行为,防止其对整个翻译过程概念模糊、时间失控。其次,礼貌的态度还体现在编辑的无处不在——及时回复译者的邮件、电话,做译者焦头烂额时的倾听者。翻译的孤独非常人所受,多数译者渴望能适时与知己者沟通,以获得精神与译力之源。

遗憾的是,由于译作在海外市场的利润不高,译者很难获得与本土作家的同等待遇。编辑或代理人与之的交流事务性强,多生硬,少真情,译者的成就感不高;于是,他们更不愿意找编辑或代理人倾诉,友情式的关系较难建立,长久性合作多无从谈起。不少译者更偏爱自我出版。

3.实践派与理想派。翻译编辑属实践派。他们实事求是,告诉译者市场的现实和无情。编辑对译本的洞察力非与生俱来,而是在市场实战的千锤百炼中日渐形成。一般情况下,他们会以对译作畅销与否的预判为准绳进行出版。然而,编辑并非完全屈服于利益至上的原则,有时他们明知译作不会畅销,却因个人的爱不释手而坚持出版。他们坚信会有气味相投的小众读者,译作问世后不至长期被束之高阁。可见,译本的高质至关重要。只要它能撩动编辑心弦,触发其激情,他们就会展现绝对话语,坚定译介出版信心,继而苦口婆心地调集出版界一切力量为其推介、造势。

对海外编辑而言,出版任何译作都具赌博性质,即使原作者已殊荣满身、扬名于世。市场上寥若晨星的译作几乎没有利润,不少作品都是短暂地在书架上停留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对这一尴尬局面,理论派的译者多将此归咎于出版商和编辑的本末倒置或受众阅读赏析水平的低下。他们总沾沾自喜于自己精心打造的译本,较少眷注受众所爱、市场所需。译本优劣与译者喜厌无关,而应由时间检验、受众评判,它是历史的产物,因目的和受众的不同而呈现差异。编辑需要给译者上一堂残酷的“受众本位”商业课,让他们的失望和抱怨少一些,对己作和原作期望值低一些,对编辑和出版社的理解多一些,对市场和受众的关注高一些。

4.译作改写与重写。思译者所思,知其目的,勿大变译作,一切只为加强文本的效果,是编辑和译者间最理想的关系和目标。原著被准确无误地“对等”翻译,难免会缺少原著的调调,使异域的受众在阅读时味同嚼蜡,拯救性的改写势在必行。编辑一般处理的方式是,用优美的文字将其转换为散文体,用一种扩张性的方法使译本不至于成为不可救药的烂稿。

如果翻译不但缺失了其原著的完整性,还改变了原著的叙事风格,曲解了文字表达,改写行为亦难以挽救。这种情况下必须重译,更多的人力和财力将被消耗。编辑有权根据翻译合同的相关条款向译者索回部分费用;译者很难接受己作被否定,多认为编辑对提交作品的主观评定有失偏颇。为了避免重译现象的发生,为双方保留颜面,不至合作最终崩盘,编辑花时间和精力实时追踪译者工作,保持即时沟通尤显重要。如此一来,潜在问题可在第一时间发现提出、达成共识、做出修正。

(二)协调之道

1.以德:友情关系。译作的佳话常以作品为纽带,以友情为基础。以编辑与译者关系为例,前者的影响力不仅限于译作,更有可能波及至译者整个职业生涯。编辑视译者同原作者,亲密无间。译者视编辑为友,忠诚有加——纵使其他出版商开价更高,仍不为所动。友情维护有其基本原则:编辑不会为译者而损害出版社利益,毁了自己的事业。当译者提出不合理要求并强调话语权时,编辑须以大局为重,当机立断。毕竟译作一旦出版,盈利与否,编辑全权负责。

良好沟通是友情维系的关键。编辑向译者详释出版过程,使之知晓拖稿和滞修的后果。译者即时将翻译难点开诚布公,可避免冲突,增进感情。遗憾的是,编辑更注重与本土作家的交流,很少会拨冗就翻译事项与译者进行当面沟通。若编辑不甚了解原语语言,可常邀译者小坐,明确作品内容、主题和作者欲达深意。深谈有利于高质译本的生产。译者大都具有天然的保护性,编辑需感同身受,小心翼翼地告之己见[3]。编辑不能怕得罪译者,必须坦言其目的不是去歪曲或操控文本,而是以最佳方式达到最优效果。

编辑会从受众角度建议精简译本,译者在征得原作者同意的前提下要予以理解,真诚面对译稿的批评、质疑和建设性意见。如果他们觉得编辑完全未意会文本,或故意使译作过度商业化,可婉拒修改意见。最坏的结果是,双方各持己见,互不妥协。此时,编辑享有最终话语权。如译者对最终抉择不满,可要求己名不现于书。此决定须慎重,译者常将本人视作原著的“捍卫者”,但不可因编辑不懂原语或不熟悉原著文学类型而无视其意见,将己置于尴尬之境。积极讨论,各作妥协,既能令编辑明了译者如此坚持己见之因,又能让译者认识何种改动可提升译作之质,毕竟“陌生化和可读性之间并非不可并存。在多处翻译时,这两者甚至是兼容并济,相互融合”[4]。

2.以法:翻译合同。译者是异域语境中对原本最熟悉的人,其对译本所付出的努力并不亚于原作者。翻译合同和原作合同享有同等地位,是有关出版商、编辑和译者等相关人员权利和义务的法律性条文,可有效解决彼此冲突。一方面,合同保障了各方权利;另一方面,权利与义务对等,各方也需遵循合同事先约定的各项原则。一份成熟有效的翻译合同除了包括翻译编写说明,即出版商对译文的目标要求以外,还应包括以下几点。

第一,译者署名权。常态下,出版商会将译者名字印在作品封面,字号略小于原作者名字。译者之名如不能现于封面,至少也应印在扉页,并于标题页刊发译著的版权和译者致谢词。有时出于营销考虑,不少出版社不希望过多地强调其译著的属性。

第二,版税及其他费用。根据1976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表的《关于文化财产国际交流的建议》,译者应被视为译作作者,和原作者享有同等权力。版税支付前,出版商应向译者支付部分预付版税以支付其翻译期间的消费支出。出版商会收取译作20%的销售额,余下部分由作者和译者按照协定比例分配。其他费用还包括译作连载时原作者和译者之间的稿酬划分比例等细节。大多数情况下,80%的利润总额归原作者,20%归译者,有时在协商基础上,也会有75%和25%的划分法。

第三,翻译时限。翻译合同中会有具体条款标明译著出版日期,这意味着编辑不仅要尽快找到可于特定时限完成工作的译者,还要在此期限内完成编辑、出版和营销。无形中编辑这种保质、保量、保时的压力时常被转嫁到译者身上,使之深感难有足够时间完成高质译著。最佳的解决之法是译者竭力翻译主要章节,以便让销售人员掌握大意并利用国际书评造势铺垫。之后,按顺序章节式、阶段式地发刊,激起受众阅读热情。需要指出的是,不可因时限而将就译质。劣质的译作不仅无法盈利,更会失去口碑。

第四,翻译自由权。美国出版商和编辑的高侵入性会导致他们与译者和原作者的争执。按理说,回归原语出版社比较有用,但实际上,非英语出版社难对译作异域的高接受度负责,很少能提出有价值的判断与意见。

第五,编辑修改权。翻译合同赋予编辑以修改大权,目的是为了给目标读者提供精品翻译。译者因距离作品太近常处于盲区,“第二双眼”的查检价值非凡。任职于Chatto & Windus出版社的编辑瑞贝卡·卡特认为,“和原作者用母语写稿一样,译者同样需要透过他者目光审视译作。我不会作大幅度修改,通常只是每隔一两句修改些许文字问题……即使是大篇幅修改也并非意味译文不佳。双方就词汇、句型的缺点进行协商,以保证翻译工作朝正轨前行。多数译者欢迎编辑审阅译文,因为编辑可能恰巧解决了扰之许久的翻译难点,或其建议激发了灵感,促生了‘第三种方式’”[1]68。

第六,译者的宣传义务。翻译合同常会要求译者助宣译作,特别是在原作者不会说或者英语水平有限,或者不能、不愿来回奔波的情况下。为保自身权益,译者必须细审有关宣传费用的条款。任何免费劳动都会再次降低译者本已卑微的社会地位、收入和成就感。此类支出包括,译者花费时间、精力的补偿、为报纸、杂志撰写宣传稿和翻译原语书评的费用,以及因宣传效果提升而带来销量攀升的获益等。

3.以中介:文学代理人。文学代理人专代作家向出版商推荐稿件、交涉稿费、谈判合同。文学代理人推荐来稿会更受编辑重视。很多文学代理人是编辑出身,对作品的文学价值和商业价值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独到眼光,出版社对其推荐极为信任。不管是初出茅庐的无名作家还是早已名声显赫的金牌作家,多半都需委托文学代理人办理并交涉出版、稿费、合同等事务,从而为己省下更多时间和精力专心创作。

编辑和文学代理人关系紧密,其书籍购买主要来自后者投其所好式的推荐。代理人手头作品往往多于编辑,某位新人如欲在文坛崭露头角或一鸣惊人,觅寻知名代理人的提携乃为上策。编辑公务繁忙,更倾向于阅读所信任文学代理人提交的作品,然后私下告之通过与否。此外,代理人是出版界重要的中介人和润滑剂。他们跨行于图书出版各个环节,可有效协调作者、译者和编辑间关系。在编辑不在场的情况下,代理人甚至要从事文本编辑工作,他们的文本把控能力一点不亚于职业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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