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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外书写的强劲反射弧
——论亦夫的《无花果落地的声响》

2022-02-14

关键词:罗文惠子小说

田 泥

(1.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2.中国社会科学院 文学研究所,北京 100732)

旅居日本的作家亦夫(吕伯平),惯以奇崛的魔幻叙事方式演绎人生的传奇,以温婉散文格调抒发人生的温暖至情。他陆续出版了乡村小说“原欲三部曲”(《土街》《媾疫》《一树谎花》)及《吕镇》《生旦净末丑物语》等,涉及都市生活的小说有《玄鸟》《迷失》《城市尖叫》等,还有动物小说《咬》以及散文集《虚无的守望》《盛期,我与你总是擦肩而过》等。无论是“精神妄想”的小说,还是“世俗关照”的散文随笔,都以犀利笔触直击历史与现实现场,解析人性的复杂与幽暗,充满对原欲的惶恐和不安,也充盈着世态里的温情与飘逸。

长篇小说《无花果落地的声响》(1)先以《被囚禁的果实》为题刊发于《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18年第6期,后改为《无花果落地的声响》,于2019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出版,意味着亦夫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域外书写。李建军认为《无花果落地的声响》“是一部精美的作品,像景德镇的瓷器一样精美,每一个句子都写得极为用心,叙述舒缓而低沉,含着感伤而甜蜜的意味,使人陶醉。此书标志着作家亦夫写作的巨变和成熟”[1](封底)。这部以日本为背景的长篇小说,曾斩获2019年“第二届‘大诚杯’日本华文文学奖大奖”、2020年“第五届华侨华人中山文学奖优秀奖”。正如中山文学奖评委会在颁奖词中所述:“亦夫的语言华美如诗,情绪敏感入微,他将日本文学中最为精髓的部分融入到汉语之中,这让他的小说具有强烈的东方色彩。独一无二的美感,让这个凄美的故事变得柔和,伦理的禁忌与身体的乡愁也获得了合理的证词。”[2]其实,这里的“伦理的禁忌”与“身体的乡愁”还远远不足以涵盖《无花果落地的声响》所蕴含的指涉。因为,这部小说有别于亦夫之前的小说模式,主题内容不再局限于中国本土,人物活动也不再拘泥于此,而是在中日空间移动中完成的。

故事是作家“我”与岳母惠子、妻子桃香及学生中内千夏三人之间的人性纠葛的缩影。亦夫以其近乎淡雅的叙述,一改雄辉粗犷气魄,将唯美的故事通过对移动的人物的精心塑造与刻画,将看得见的光亮展现出来,也蕴含了作家诸多的看不见的精神想象,是看得见的光亮与看不见的影子的合体。小说弥漫着丰沛的日式物哀气息,但掩盖不了作家真实的叙述“内核”,依然延续了之前对人类困境的揭示,指向了被囚禁的欲望还有极度扭曲的心灵与恣肆的情绪,同时充满了对生存、生活、欲望、情感、伦理等的哲学思辨。小说是指向现实的,也是虚幻的;既是基于日常现实的叙事,也是一种东方先锋的叙述方式。其实,展示整个人性和人类处境,找寻人类生活经验的情感、欲望、激情、非理性与哲学之间的关系,一直是亦夫思考的主题。

一、反思性的欲望:自我囚禁与道德的自律之间

《被囚禁的果实》最初见之于亦夫的散文集《虚无的守望》。面对一棵寂寞而缀满鲜活果实的桃树,亦夫这样写道:“这些果实看似悲惨的命运,其实并非被遗忘,而是源于一种与自我认知相悖的习俗的囚禁……。”[3](p242)小说《被囚禁的果实》与其说是题材的转型,不如说是叙事方式的转型。

亦夫过去的所有长篇小说,采取的都是第三人称的写作方式。而此小说首次采取了第一人称的写作方式。就题材而言,他不想重复过去移民文学局外人的视角,亦夫“想以一个被异国生活所操控、所淹没的局内人的感觉,来写一种人处在夹缝中的状态”[4]。其实早在二十年前,亦夫因妻子远赴东京而开始了旅居日本的生活。这期间,他的生活状态是闲适的也是充实的,尽管亦夫刻意坚守自己母语的艺术感觉,作为海外有二十年的漫长时光的心灵流浪者,日本文化、世俗风情与自我体验,还有对日本经典作品如夏目漱石的《我是猫》、谷崎润一郎的《刺青》、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太宰治的《人间失格》等的阅读,这些自然会影响到亦夫的生活态度和观察世界的眼光。

亦夫的散文集《虚无的守望》混合着世俗的温情、爱意、悲悯、宽恕等情绪。其中《角色中的男人》《虚无的守望》《某一种距离》等写出了乡村教师父亲的正直与无奈;也有如《重访稻城》《蒲生夫妻》《老人加藤》等散发着日本普通人的温情与善意。正是诸如此类的积蕴,触动了亦夫的书写发生了迁移,直接将日本人的生活现实与生命形态纳入到自己的书写中。亦夫从乡村到都市、从本土到异域,将笔触伸及到中国与日本的空间中,来写处在夹缝中的人的生存与理想冲突尴尬,并传达出一种声音:人对欲望的自我囚禁,源自文化或宗教因素让世俗的人们,丧失了本应该具有的天性和自然欲望。

《无花果落地的声响》体现了中日文化的相互交融与精神会通。小说以戏剧性的冲突与情节,来陈述日常的生活经验。第一人称的讲述,也为小说增加了表达的主观性。亦夫以扭曲的情感为切入点,通过作家“我”与岳母惠子、妻子桃香及学生中内千夏三人之间的人性纠葛,反映了在异域空间中的伦理与情感冲突,以及展示所进行的自我剖析与拯救,进而对人类如何走出悲剧性的精神困境做出探索。亦夫展示了现实世界的不圆润,甚至说带有人生缺损的一面;这一切又都借助虚构与想象获得心理的满足,去弥补真实生活里的不可避免的缺憾,并将这种真实与虚幻投射到小说人物的塑形中。

小说中的人物塑造呈现出立体多面性,也就是正形象与异质形象的合体。“隐身”的主人公惠子作为一个实体与想象的存在,成了罗文辉欲望的载体,也切换着井上正雄即罗文辉理想与现实的空间及场域。惠子尽管逝去了,却成为一道阴影,弥漫在罗文辉的生活中,既让罗文辉压抑又充满无法割舍的迷恋。事实上,惠子不仅是罗文辉错位的人生与婚姻的根源所在,改变了他的生命轨迹,也始终是其存在空间没有出离的见证者与参与者,呈现出诸多的荒诞性。

罗文辉对惠子充满复杂暧昧的情绪,刻意将其“复活”,并赋予其肉身的塑形。惠子是作为完美的女性想象出现的,惠子典雅的外表,使罗文辉一见钟情,并日渐痴迷,不仅辞去了中国公务员的工作,也为了走近惠子,竟然娶了惠子智障的女儿,不惜入赘成为上门女婿,甚至更名为井上正雄,彻底改变了自己的身份。作为精神幻象的存在,惠子延伸到了罗文辉生活的现实世界,这种“发乎情,止于理”的精神柏拉图式样的爱,又似乎补足了他对生活所有的缺憾。惠子作为道德想象与规范原则,成了一种生活的警示,尤其是当他跟妓女厮混后,灵魂的腐朽气息始终伴随他,他因此感受到了来自惠子的注视。真实惠子的异形象:酗酒与放荡不羁造成了女儿的弱智。通过惠子的闺蜜,揭开了惠子的面纱,但来自“惠子闺蜜的话,好像打碎了我一直小心翼翼供奉在内心深处的一尊佛像,既让我伤心愤怒,又似乎带有一丝从此摆脱沉重的轻松”[1](p288)。惠子的多面性营构了多重欲望化的日本形象,惠子本身作为社会角色之一,隐藏与携带着日本社会的众生相介质。凡此种种,佐证了罗文辉建构了复杂立体的惠子形象:理想中的女神般的惠子,是他将对女性美好的想象投射的载体;同时罗文辉又通过一条暗线,呈现了惠子癫狂的另一面。

于是,真实与虚构之间的界限逐渐被消解,现实与想象中的惠子缠绕在一起,寄生在罗文辉的生命中,成了罗文辉挥之不去的影子,始终在时空中伴随,并导致了罗文辉的人生与生活的错位,犹如多米诺骨牌效应一样出现在生活中,诸如他的婚姻、情感、文学、荣誉等等,都在错开中延展开来,并且是构成了因果链条,环环相扣。

其实,让逝去的不在场的惠子,成为叙述中的关键角色,成为小说中最为关键的核心人物,这是亦夫的叙事策略。小说叠加了套层结构,讲述了“我”的小说《圣徒的眼泪》以惠子为主人公的创作酝酿和发表的过程,并有着对自我处境的反思与审视。惠子作为影子的存在,始终没有缺席。精神想象与记忆的复活使惠子成为显的存在,惠子的死亡只是作为一种仪式,但惠子是无处不在的一个看不见的隐身者。

作为中心人物,惠子参与了罗文辉的私人空间、社会空间、小说空间,也运行在商业空间中。罗文辉以“我”与惠子为模板的小说《圣徒的眼泪》大获成功,使他成了道德的圣徒,受到了读者与粉丝的崇拜赞扬。被毛燕北等誉为“充满了修炼者身上自律的道德光辉”[1](p146)。商业的魔法掺杂着作为作家罗文辉的声誉,他的所有绯闻皆成为利益包装,被毛燕北精心制造。一个醉心于灵魂超度的作家罗文辉,其自身被心灵带到阳光下去接受正义、自主的审判,却在利益的链条中被纷扰、击垮,淡泊金钱的男人成了一种后现代文化生产模式中交易或置换的筹码,彰显了人的无奈与人生的荒诞。对于罗文辉来说,所有这些与文学创作无关的涉入,颇具讽刺性,是对现实生活的截取与展示。内心欲望与恪守纯度的坚持,更使这个命名为北上正雄的中国男人陷入了精神绝境,于是“灵魂腐烂发臭的气息”始终萦绕在罗文辉的生命遭际中。同时罗文辉清醒的内心也在提醒他,意识到“我正是自己灵魂的囚笼,非关他人”。

被惠子劫持了灵魂的罗文辉,继续妥协于自我囚禁的生存方式,也蔓延着这种虚无的情绪,使自己不堪重负,而又沉醉其中,就如同在日本遇到的中内千夏女士对自己的单恋一样。然后“把两人的关系上升到道德与欲望、理性与冲动!人性的明与暗甚至哲学意义上的生与死,展示一尊圣像被构建并最终摧毁的过程”[1](p265)。这样一种执念,是一种放大盲目情绪、放逐理性之后的沉迷,并伴随着内心自我强化的虚无与神圣感。而击溃罗文辉的却是,桃香从一个智障女人,成为一个附体的惠子,并击穿罗文辉内心所有阴暗秘密。这的确是一个惊心的翻转。“桃香并非一个智障的简单女人,而是一个以此来伪装自己的灵魂偷窥者”。面对惠子和桃香母女,作家罗文辉从灵魂的“偷窥者”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被窥者”,显示出了生命的被动性。加之,儿子来路不明,成了罗文辉不能够明示的耻辱。而对惠子畸形之情感与欲望,则是充当了虚幻想象里的精神支撑,“但当我身上种似乎只有自己能察觉到的‘灵魂腐烂的气味’随着时间渐渐消失之后,我却会一次又一次无耻地找借口原谅自己,重新人模狗样地扮演着众人眼里的正常角色。”[1](p204)对惠子扭曲的畸形之恋,成了生命里的亮色与阴影的共同体。

故事不仅展示了惠子、女儿桃香与罗文辉面临着尴尬的处境,还有父女的对抗、父子的疏离、母女的割裂等,这一切错综复杂的情感线交织在一起,萦绕在罗文辉世俗的现实里。生命的亮色从看得见的风景穿过,并散落在尘世,而看不见的影子却如影随形。

应该说,亦夫在哲学的高度思索人的复杂存在,在欲望与理性、生与死的点位上开始故事的讲述,在中国与日本的交错空间中,超越了国别、民族的狭隘,而是剑指复杂人性的多面,以探究人的内心世界与飘忽的灵魂。惠子的死与桃香的生,还有古谷的生与父亲的死、三木太太的生与女儿真子的死亡叙述,以及中内千夏的死与罗文辉的生,这一切的“死”成就了“生”的欲望延展,“生”是对“死”的抗争与坚守。而小说中的生死闭环中的三位女性的悲惨命运,构成了罗文辉视域中的人物代际悲情序列。

这里所有代际间的冲突,实际上就是欲望的恣肆、伦理的混乱在时间上的延续,尽显了扭曲的人类关系,导致了充满着消极的善和积极的恶共生,还有自我与现实的相对分离。在现实与理想之中又无法达到平衡的失落的众生,于是,死亡成了他们最终的归宿;但活的精神存在却超越了生命规律界限,并成了另外个体超越生命的力量。而对于罗文辉来说,真实地活着就是要击穿死的表象的壳,让自律的道德光辉所掩盖着的怯懦、猥琐、卑微与矛盾的灵魂,当然也有快感与幻觉,一起出现在光亮处。于是近乎疯狂畸形的爱,连同情感与婚姻的怪诞,充斥在罗文辉的周遭。

如此来看,《无花果落地的声响》考察了这样一个核心问题:人类对欲望的释放与对欲望的控制相伴而行,无可避免。亦夫文本所涉及的反思性的欲望,充满警觉、积极与批判性,是社会现代性的一种伴随,既是对传统的因袭的批判,也是对消费时代对人的戕害的指认。当然,他为小说注入了自己东方式的世界观与价值观,因此,尽管罗文辉深陷现实泥沼,但他的生命底色应该是哲学的思辨的,他竭力地在思考如何高洁地去面对生存与现实、灵魂与被囚禁的欲望等问题。

其实,欲望就其本质上来说,是生命内在的欲求,环境只是压抑或促进欲望的实现而已。而反思性的欲望,在玛莎·努斯鲍姆《欲望的治疗》一书中,是经过理性的思想实验塑造的欲望,“这种思想实验涉及复杂的想象和比较活动;它们引发和考虑的欲望不是无理性的或未被训练的,而是经过了论证和慎思(deliberation)的深层塑造。”[5](p63)应该说,承担着对人类生活与欲望形式的判断的所谓“反思性欲望”,其实是理性对欲望的控制和范导,反思性欲望必然涉及到本体的价值观、心理需求、社会环境等。

确切地说,亦夫小说中的欲望,也可以说是一种反思性的欲望,但不是思想实验的结果,而是一种日常生活的反思性欲望。这种日常生活的反思性欲望,是理性控制与导引下的欲望,既有欲望本身的原始力量,但又时刻在理性的监控之下,既散发着理性的亮光,使人不至完全沉浸在欲望之中,又洋溢着欲望的感性生命力;这种反思性的欲望蕴涵着生命的理性,是意识与原始欲望的混合体,是悬在空中的一把利剑,散发着亮光,导引罗文辉在想象中奔跑,去追逐感性生命的自身愉悦,从而打破理性现实与欲望之间的壁垒,获得精神上的平衡与自足。但世俗中的他却又陷入了自我理想或在现实处境中构筑的爱欲的封闭世界,受制于自我认知世界的情感选择,也在于自我本性与环境的交互作用生长出来的压制性与自我冲突性,导致陷入了虚无人生的处境;同时社会商业空间也在吞噬精神的自主性。亦夫将笔触探及到一个个体生命形态与内心世界,将人类意义上的精神困境逐一展现,也试图寻找超越困境的途径及生命的意义。而作为人类的反思性欲望,文学要承担的道德的、伦理的、美学的,甚至是哲学的反思也是一种必然的追随。

二、物哀文化与本土生命哲学糅合的多重经验

随着移动空间的改变,亦夫的创作题材存在从农村题材、都市题材到移民题材的切换,文风也由粗砺转向了婉约。尽管《无花果落地的声响》主要以日本生活为题材,且没有原欲三部曲《土街》《媾疫》《一树谎花》里所“展露恶之花的感觉”的格调,即人们“往往忽略的或刻意或无意掩饰的人性之恶的东西”,但仍然对扭曲复杂的人性做出了深度的剖析,甚至是对多重的欲望化的日本形象的进行营构。《无花果落地的声响》彰显了中国的生存哲学,也糅合了日本物哀文化及多重生活经验。我们从文本内涵及作家的经验资源的角度看,仍然可以捕捉到亦夫精神谱系的来源。

小说笼着一种散淡而虚无的消极情绪,还有一种无尽的哀伤,并展开了对生存与世情的思考,通体散发着一种“物哀”精神气息。物哀原是日本江户时代国学大家本居宣长(もとおりのりなが,Motoori Norinaga)提出的文学理念,也可以说是他的世界观,意为“真情流露”。“物,mono”就是认识感知的对象,“哀れ,aware”,是认识感知的主体,感情的主体。换言之,物哀就是情感主观接触外界事物时,自然而然或情不自禁地产生的幽深玄静的情感。对于“物哀”的本意蕴涵,久松潜一则在《日本文学思潮史》一书中指出,日本人的“物哀”精神可分为感动、调和、优美、情趣和哀感五种不同的特质,而其最突出的是哀感。日本作为一个岛国,有着独特的文化性格和精神结构,诸如日本古代神话、历史传说、歌谣等口头文学,以及历史文学《古事记》《日本书纪》和最早的诗集《万叶集》等作品,萌发日本文学的“哀”的美学理念。及至中世的紫式部《源氏物语》等日本物语文学,逐渐形成“物哀”的美。“物哀”也在日本的特殊艺术茶道、俳谐的领域里,产生了“空家”和“闲寂”之美;甚至日本文化里崇尚武士精神的同时,也常常会飘荡着物哀美的情绪,成为日本民族独特的审美理念与审美趣味。当然,诸如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名人》、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以及实验主义式的动漫家今敏的《千年女忧》等均弥漫着物哀情绪,有着对生命形态的喟叹,细腻又沉重。

无疑,亦夫生活在日本二十余载,渗透在日本文化、艺术、世俗生活里的“物哀”,对他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无花果落地的声响》通篇是“我”在道德伦理规约中的自我反省与挣脱,不仅表达了人对欲望的自我囚禁,也指出了文化或宗教是扼杀人的天性和自然欲望的“黑手”。小说散发着物哀的情绪,笼着对人与世态、世情的感慨。罗文辉与“一直神性存在于我精神世界里的圣洁高贵的女人”惠子,与她的“乱伦”想象,只是“怀有一种微妙的情感”,并沉迷陶醉其中,形成了一种自我审美陶醉;“但这个永远的秘密却形成了我做事的诸多禁忌”,也使自己陷入一种精神泥沼。儿子勉“那双狼一样阴沉地在暗中盯着我的目光”,迫使“我”沉默,将非婚生儿子的秘密继续藏在心底。妻子桃香的呆滞与非婚生子的故事,如此物哀的情感缠绕与以理性的中国生存哲学思想的拯救,反而造成了罗文辉的分裂,对于惠子、妻子、儿子的无奈,同时迷茫于自己的身份,以井上正雄生活在日本东京,完全掩盖了真实的罗文辉。于是罗文辉的生命陷入了怪圈,伴随着生命的毁灭感,还有虚无中的沉迷与消极的守望,甚至越来越迷恋死亡,陷入无法自拔的夹缝境地,尽管他试图完成拯救。

虽然亦夫的叙事脱去东方式样的魔幻叙事表达,但仍然延续了探究人性的锋芒和深度的先锋气质。亦夫借助魔幻来表现现实,而不是把魔幻当成一种艺术形式。墨西哥作家路易斯·莱阿尔认为“魔幻现实主义文学首先是一种态度”,“魔幻现实主义的主要特点并不是去虚构一系列的人物或者虚幻的世界,而是要发现存在在人与人、人与其周围环境之间的神秘关系”[6](p196)。亦夫尝试捕捉现存世界的神秘,也在发掘着西北大地上的人伦秩序与生存之秘密。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小说《土街》《吕镇》《玄鸟》《媾疫》《迷失》《一树谎花》等基本上都具有浓厚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这些小说都是经由现实而指向现实,以荒诞的故事构成了寓言式的叙述。西北乡村、城市系列的狂放、粗犷的新魔幻现实主义的表达,其核心是人与自然、人与自我、人与他者的隔阂,显示出了人们在现实中的无以退避的困境与挣扎,也传达了“天人合一”的中国古老生态哲学思想。小说《土街》(1994)以虚幻的方式展示了一个关中平原偏僻、闭塞乡村,因本性原欲的失控导致了精神迷失与灵魂迷乱的人们,他们奇崛而执拗的生命群落藏匿着惊心动魄的精神事件。小说具有玄幻传奇色彩,是乡村记忆与意识幻化交织,这种幻化和变形浓缩了北中国乡土生态,传达了现实的怪异与困顿,甚至是一种精神寓言。《媾疫》(1994)中的太阳几乎发疯,烫得烙脚的土地、树丛深处疯狂的蝉鸣和把鱼儿、青蛙煮得死尸漂起一层的池水。小说《吕镇》(2015)讲述了一个前有忘忧河、后有石鹰山的偏远小镇在毁灭性的灾难来临之前人与人、人与动物之间的紧张关系。在《城市尖叫》中,满目疮痍的城市充斥着酸雾、发霉的街道和腐蚀的建筑物等。《迷失》(《生活在经典缺失的年代》)、《戏子世家的爱情》等小说,充满黑色幽默色彩,展示了日常中的生命形态。

亦夫把中国传统的真实人文关系、人生与哲学理念嵌入到现实生活中,让人物遵从自己的逻辑,而非刻板的对生活的简单记录,也无意构建道德秩序,只是如原生态一样进行了“艺术变形现实”的演绎方式。评论界认为亦夫的创作深受萨特、加缪、卡夫卡、马尔克斯等现代派作家的影响。孙德喜称《土街》这部小说是20世纪中国的“《百年孤独》”[7],但亦夫的小说的魔幻中蕴含了中国生态哲学思想与佛教的因果轮回律,其内核是指向整个生存环境与人与自然的警示预警。尽管如陈忠实在《〈城市尖叫〉阅读笔记》一文中曾经这样表述:“每一个人物,对作为读者的我都是一个谜。这个谜是猜不透的,因为亦夫笔下的这些人物总是离轨,离开通常生活经验判断之轨。”但正是这些“离轨”的呈现,却寄予着唤起人类的生存理性。在亦夫看来,中西魔幻现实主义因生活环境、文化背景等的不同,会让东西方的魔幻现实主义带有地域特色,但剥离这些属性,两者在本质上是一脉相承的。先锋叩问的是社会灵魂存在与缺失状态,因此“艺术除了观察之外,还需要超越,它的职责是将精神视觉赋予现实意义,就如同陀思妥耶夫斯基所做的那样,以天才的力量第一个揭示出即将到来的时代病”[8](p106)。事实上,这种现象在新世纪的中国愈发严重,前卫的艺术家们迷失在新的美学构架前,以一种形式大于内容、大于思想的艺术形式出现。而亦夫通过对现实世界、对生活做出的精准观察,表达的是人在现实中的态度。《无花果落地的声响》依然具有先锋气质,在近乎怪诞的“离轨”的现实中,指涉了人类精神的困境与自我束缚及宿命性。

事实上,在亦夫转型后的长篇小说新作里,也蕴含有中国文化里的生存哲学思想。亦夫试图以哲学的方式处理世俗人们所困惑的问题,反思人类存在本身,追求最完整的善作为伦理目的。就如亦夫所言:“写跟人类生存哲学思辨有关的长篇,我觉得这是我写作的一贯追求。”[4]亦夫也声称:“《被囚禁的果实》中岳母、妻子、儿子和我奇特古怪关系的设计,都是为了这部小说的哲学主题:宗教式的文化自陷构成了对人性和原欲的自我囚禁,而这种囚禁不具有任何道德意义。”[4]亦夫小说里所传达的,正是指向了中国文化里有着生存环境强化着集体的生命意志与活着的欲望,有着共生共存的存在方式。尤其是对苦难经验的表达,是体现为生命主题的一种。

毋庸置疑,苦难叙事或死亡叙述已然成为当代文学的一大奇观。余华小说《十八岁出门远行》《世事如烟》《活着》《兄弟》基本上都是涉及死亡主题,对死亡作了不同视角、不同意义内涵的表现。死亡不再是叙述的起点与终点,只成了叙述的意象,一方面漂浮着生命对现世的绝望,另一方面有着漠视生死之后对尊严的诉求与平静。这一切指向了对残酷、荒诞与离奇现实的控诉。而亦夫的小说也涉及苦难与死亡,但“原欲三部曲”等小说与其说在表达对人性之恶的控诉,不如说是表达对自己内心许多原欲的惶恐和不安[4]。《土街》展示了父亲在遭到儿子挑战后,蒙羞而跳井自杀,以及乡村因为饥饿而死的惨状。而《媾疫》写出了得了梦游症的儿子保英,与母亲乱伦生了五斤,真相大白后,母子俩人先后自杀。小说一方面展示了原始欲望与道德秩序之间的对峙,也在找寻携带在人们身上的精神意志力与重塑人类主体的秘密,诸如小说中讲述了遭受磨难的牛牛,最后成为乡间的救死扶伤的拯救者的故事。小说也赋予女性最大的同情,并通过对日常生活场景的展示,塑造了众多坚强的女性形象,其中有鳖旦的婆姨、改改、银珍等,并且在女性身上发掘出了滋生新生力量的精神因子。亦夫的“悲情叙事”,直逼生命的形态与精神世界,更重要的是在具体的历史与时间的刻度上,以哲学的方式对人性的深度、灵魂的治疗及构造进行探索,并指认了人是苦难的制造者、承受者。

而《无花果落地的声响》中的反思性欲望叙事,是以先锋文学的样式,完成了精神的探索,也是一种对忤逆现实道德的积极反抗。尽管小说充满了对小人物命运的自嘲,但也展示了罗文辉式的人物在自我本体内获得了光亮。小说所表达的死亡、欲望、生命、意义、诗性、意味、意蕴、价值构成了一个隐形网,涉及生的尊严与死得其所,蕴藏了不动声色的故事节奏、叙述的用心把控,以及刻意的叙述缜密性,这样一种严丝合缝的故事叙述逻辑与生活逻辑甚至与社会逻辑浑然一体。罗文辉内心空虚而极重视外在形象,他压抑自己的情感,以一种无形的伦理来规约自己的行为,也只有在文学的表达中获救,从而得到释放。罗文辉看得到的风景是,一个人的幸福是伴随着不安定的情感与精神困扰,同时也内生一种走出去的冲动,去寻找生命的亮光。看不到的影子,却仿佛看到精神描摹中爱情的模样,尽管虚幻,却又是支持自己想象的另外一种形式。

或许,亦夫所表达的生命哲学,就是一种蕴含东方气质的质询方式,也是一种消解与反思性欲望的方式。前者体现了艺术作为一种本质的人类活动和创造而存在,保持了与社会不妥协的一种精神对抗,表述了人的主体生命的意义与探索永不停止的一种积极性;后者表达了苦难这一人类困境为精神想象所消解。亦夫小说呈现出生命的张力,以决绝的死对应着生的韧性,来显示生命形态的多样与不确定甚至是无常。

三、人类形象的重建:基于人性之恶批判的延伸与力量传递

亦夫的“原欲三部曲”中的《土街》《媾疫》《一树谎花》有着明显的共同之处:与世隔绝的蛮荒之地;父子、母子、恋人间有着人类原始欲望和社会道德的纠结和冲突,无可避免地引发了一场又一场人性灾难。而《无花果落地的声响》标志着亦夫小说路向开始了新的转换,相较于之前的小说,褪去了魔幻表层的色泽,显示了一种逸出沉重的飘逸,也缺少了厚朴野性荒原上的人性奔放与豪情,多了几许雅意,如同日本的清酒一样,淡淡地透着生命的清香的味道,却是经过了历练与生命透悟之后的一种超越世俗的生活的展示。

从艺术角度看,亦夫抽离了加持在生活本身之上的沉重,显示出一种更为深沉内敛的书写气度,但依然又是延续了之前对人类困境的解释。确切地说,亦夫似乎放弃了“变形”“离轨”的叙事表达,从魔幻现实主义叙事转向了中日生存夹缝交融的欲望叙事,这一次是真正地衔接了人间烟火的情感经验与精神困惑,但还是延续了之前探究人性的锋芒和深度的先锋气质,以现代性的光亮照拂现实大地,并形成了强劲的反射弧,蕴含有中国的生态哲学思想与生存经验。

显然,亦夫所揭示的作家罗文辉的内心世界是分裂的,情感的坚持与道德的受限一直左右着他的悲苦人生,尽管算不上是典型悲剧,但绝对是没有喜感的,而其怪异与扭曲的欲望心理导致了如是结果,生成了近乎畸形的爱。“这是一个成长于闭塞环境之中的懵懂少年对女人、对母性、对爱等柔软情感瞬间觉醒后的第一印象,它既是肉身又不是肉身,既具体又抽象,既唤醒起欲望又压制欲望,既让人幸福又让人痛苦……”[1](p238),即便是在惠子去世后,这种惯性一直影响到罗文辉的生活,惠子是现实中的存在,也是想象中的存在,更是自我欲望性反思的中介或介质。“来自别人的这种赞许像一个双面镜:其一面具有美化和放大功能,让我看上去面相庄严,像圣人一样连自己都为之陶醉;而其另一面却是照妖镜,我清晰地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一个真实的自己——懦弱、卑怯、猥琐,一切所做和所想都充满矛盾”[1](p146),罗文辉开始了对自己情感状态、生命本身及哲学意义层面的审视。而哲学之主流中对于伦理秩序的反思与批判,是其本身的重要组成部分。

因此,《无花果落地的声响》深受日本“物哀美”的影响,散发着一种虚无与迷情的消极情绪,但并没有放弃以哲学方式干预社会现实的介入性。恰恰相反,显现出以文学体现现代精神的艺术叙事张力,以一种静态反映处于时代尘嚣中人的内心世界,在人类精神层面的高度,去挖掘人的灵魂深度与隐秘处,找寻符合时代发展轨迹的积极动力。具体而言,亦夫显示出了冷静的批判性,而这种批判性蕴涵着人类形象的重建,具体体现在三个维度:

首先,文本中有着对伦理道德的反思与伦理道德秩序的建构,成了批判中的伴随,进而彰显出批判的力量。比如对惠子复合型的扭曲性格的展示,一方面蕴含了现实环境对女性命运的改造,另一方面也有一种道德的批判标准体现。正如索尔仁尼琴所说:“每一位作家对人类的罪恶都有普遍的道德责任。”这种道德的责任是社会良知的体现,也是社会发展的动力所在,更是人类维系社会的道德法则。而道德特质存在于人物形象中,也体现为作家的主观倾向。《城市尖叫》(2001)触目惊心地描写了一座北方之城在重度雾霾下的可怕生活,彰显出先锋的预见性。对于亦夫来说,多年之后,他在与异文化的比较中眼界更开阔,对人性、对生存的认识更为深刻。《无花果落地的声响》没有纠缠于惯常的文化冲突、身份困扰、民族矛盾与乡愁之类,而是直抵人性深处,探讨不同民族的哲学、伦理、道德、文化等现实问题,指向了因道德、伦理的“僭越”,也因陷入虚妄与空洞的爱,而产生的自我抑制与悲剧性的精神困境。罗文辉对自己陷入畸形的爱,充满了合道德的稳定性要求。同时被道德、爱、认同、罪恶以及反思所拉扯。这恰恰是亦夫小说《土街》《媾疫》主人公的原罪意识的再一次求证。事实上,所谓移民题材于对于亦夫而言,只是作品的底色不同,故事发生环境的不同而已,并不会对其所追求的写作风格产生实质性的影响。

其次,直指人类情感的异化与钝化,充满着人性光亮的寻找及精神重建。文学是社会现实的反映,是人们精神生活的征兆。一个时代的文学要想成为有价值的文学,就必须揭示出携带在个体的生命内心的隐秘与复杂的思想,同时也需要有一种自省的意识与自我革命的勇气。而伦理体认与关怀成为小说最为内在的价值,推进生活的力量,从而让伦理道德产生积极的影响作用。莱昂内尔·特里林在《风俗、道德与小说》一文中,陈述了道德的理性力量,“将读者本人引入道德生活中去,邀请他审视自己的动机”[4](p119),小说提供了人们认识人类多样化的程度,以及这种多样化的价值。就像柯罗连科所说的那样:“在托尔斯泰的笔下,这些‘人所共知的真理’失去了它们的晦暗性和陈腐性,重又闪耀出生命的全部光彩,唤起人们新的愤慨,惊扰人心,重新迫使人们寻找出路……。”[10](p135)在亦夫看来:“每个作家作为写作灵魂的‘内核’则是贯穿其写作始终的。我的小说写作一直钟情于对人性暗黑之处的挖掘和揭露,偏重于哲学深思,所以很容易读起来具有不带感情色彩的客观和冷静之感。一个作家写作风格的形成,固然会受到诸多因素的影响,但我觉得最主要的因素是作家本人的个性和思考方式,只是某一种写作风格正好最适于他的表达。”[4]《无花果落地的声响》小说中的华人作家,与智障的日本妻子桃香、华文报纸编辑毛燕北、处于反抗期的儿子井上勉和死去的岳母惠子构成了畸形的关系,这种错位的情感与选择,其本身都走向了理想的反面,也蕴含着人性的幽暗与越轨,这正是亦夫要加以批判的。但同时也发掘着类似“智障”妻子桃香身上的美德与智慧,这一点与《土街》《媾疫》中所展现的对女性的赞美是一脉相承的。

第三,秉持正义与温情的审美倾向,以“奇崛”与温润的人物形象的叠合与分离,串联起世俗生命存在的自在逻辑。艺术形象的使命就是具象地体现生活本身,而杜绝形象倾向化、意识形态化,成了亦夫小说依托于现实的虚构但又与现实贴合的形象结构方式。小说《土街》《媾疫》中尽显西北乡村俚俗及人物风情,既有饱含欲望的人性及离奇的故事情节,更有奇崛的小说语言,粗朴而执拗。而《无花果落地的声响》尽管没有嘈杂喧闹,但人物温润中透着执拗,也衍生出一种有效的力量,不仅是象征的。小说结构中一直是两个主体之间的延伸,作者“我”形象与惠子之间的互动与牵制,成了小说叙述的动力。惠子自然成了绝对的主体,但又是一种被动的主体呈现。而个性与现实的一种紧张关系,通过分裂的艺术形象的表达,以一种近乎魔幻的现实主义样式,来进行呈现,这也是亦夫惯用的方式。其实,惠子作为道德精神形象,是作家罗文辉要审视的对象。亦夫通过对不同精神问题、精神层面的差异及不同需求的表达,蕴含了建构人类形象的多重性。《土街》《媾疫》《无花果落地的声响》等强调的都是人的精神经验的匮乏,同时也印证了系列人物“一方面,作为文学典型,他们身上积累着那个时代既定的社会准则。另一方面,他们身上又有着某种全人类的主题,这是因为,文学人物如果反映了世事发展的通则,就有可能成为典型人物”[8](p122)。亦夫的系列人物的内在世界逐渐清晰,他们挣扎在反叛与自省的路径上,也以不同的方式开始了自我审视与自我修正,同时也塑造着社会结构乃至世界本身。

其实,展示作为夹缝人的精神处境的尴尬,似乎无关中日空间的移动,只是作为人的存在面对现实的无奈。而亦夫以哲学介入人类精神与世俗存在,涉及人的情感、欲望与思想,并为深陷困境的人们寻找挣脱的路径。显然,亦夫试图以审视艰难的心灵境遇和生存困境,来隐射现代人处境的尴尬,以及他们所有为此做出的挣扎与获救。亦夫说过,“我之所以迷恋文学,其实是当年对生物学痴迷与梦想的一种转移:采用文学虚构的方式,同样可以创造一个与现实相去甚远甚至完全无关的奇妙世界。”[3](p278)当然,亦夫表达虚妄之爱或空洞欲望的同时,也在这种叙述圈套中隐含了对现代人在媒介时代中人的焦虑与欲望的批判及哲学反思,秉承了先锋所具有的批判、反思、先导的特质,同时糅合了传统中国哲学中的生存理念。亦夫试图以温和先锋文学的样式,抹去一切制衡生活的消极力量,而让笔下的人物追逐光亮、散发着生的坚强与韧性,获得心灵力量、内在价值与理性尊严。亦夫后来的长篇小说《咬你》(2021),通过走狗“太岁”的视角反观人类的荒诞性,被日本汉学家、文学博士岛由子誉为新世纪的《野性的呼唤》。小说延续了之前的创作风格,具有批判性与讽喻性。这也是继《无花果落地的声响》之后亦夫真正硬核的落地。

结语

作为成功的文学探索,《无花果落地的声响》标志着亦夫小说路向实现了新的转换——从魔幻现实主义叙事转向了中日生存夹缝交融的欲望叙事。它脱去了狭隘的民族意识,拥有更为深刻的思想,彰显出一种超越世俗的批判精神与文学力量,乃至具有人类形象重塑、现代性的价值建构及意义的找寻。

亦夫以哲学的方式介入人类的需求与欲望,存在有批判的自主性与因果律存在之间的张力,并引渡到对人的内在价值与人生意义的深度思考,延续了“原欲三部曲”小说对自己内心原欲的惶恐和不安的揭示,但杂糅在物哀文化与中国本土生存哲学之间,本该具有的浑然一体的东方诗意与美感却始终不得以优雅呈现,最终体现为夹缝尴尬人视角的内审与外审,无力也无意指向文化本身的局限,但已经将所处时代的尴尬与人性的隐秘显露无遗。

显然,在新媒介时代的当代文学的转捩过程中,缕析伦理与生命本体的欲望之需乃至真理存在的关联,建构一种崭新的能够体现当代文学精神的样式,势必要体现出一种聚合着文化、伦理、政治、历史、哲学等内容的复杂现象,真正能够抵达与人类经验相通的“普遍性”和“世界性”,这已经是共识。在当下的文化场域里唤起我们对自身文化的关注和理性的思考,激发对于华夏民族未来的殷切期望与生命激情,并从个体的单向度的经验,转向民族性和传统性的建构,是一种历史的必然选择;同时,走向世界的场域,甚至扩展到人类、宇宙,走向一个更为宽阔的审美和艺术空间,进而体认中国本土传统文化精神中的博大与辉煌,这仍然是我们当代华人文艺家必然的理性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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