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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年味

2022-02-14庄振加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2年2期
关键词:天公母亲

庄振加

大年除夕,闽南叫“年兜”,确是“囝仔爱年兜,大人乱糟糟”。奶奶和父母亲为过年的各种准备焦急着,像进入了赶考倒计时,忙得团团转。

清晨,远远传来杀猪的嚎叫、鸡鸭鹅被追着飞跑的惊叫,狗狂吠,屋外有人来人往的走动声。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窗外的天才蒙蒙亮,村庄的炊烟已缕缕升起。年节供奉神明,少不了要有“三牲”:鸡要公鸡,象征家庭团圆红火;鱼须整条大鱼,象征年年有余;猪用猪头和大猪脚,代表是整头猪上供,象征六畜兴旺,物阜年丰。有的人家也用牛、羊代替猪上敬,我家却从不用牛做“三牲”。小时候过年,村里宰牛,我好奇地跟去围观,看见倒在血泊中抽搐的老牛,睁着圆圆的大眼,被开膛破肚时的痛苦无助,多么勤劳温驯的牛,脸颊上正淌着一串泪水,我不由心生悲悯,竟也扑簌簌地掉下眼泪,旁边牛棚里它的小牛犊正低头哞哞地吃着草料。多少年来,我还是忘不了那双汪汪流泪的大眼睛,一直戒吃牛肉,虽然母亲说:牲畜生来就是要给人吃的。

年兜“蒸糕做粿”的食材是自家田里生长,经人工收割、脱壳而来的。磨豆腐、磨面粉、磨花生粉等,都是过年前要事先备好的。那时村里只有几副石碓,特别是逢年过节,大家都需磨东西,就得排队轮流。母亲会铲一瓢稻谷到竹箕里,让我先端去石碓边排队占位,快轮到时,就赶紧跑回家叫大人。母亲挑一竹篮赶来,篮里装着几样需碓磨的谷物和铲筛用具,人未至声先到,跟乡亲们打着招呼。母亲笑呵呵地放下扁担,将谷物利索地倒进石臼,便抡起舂锤,开始重重地捶打起来,节奏感强悍的“咚嚓”声在锤起锤落间,犹如一曲乡村古老而悠远的动人歌谣,时而重捶,时而轻捣,又时而细碾,激烈而畅快淋漓。

傍晚,母亲笑盈盈地抱来稻秸秆、番薯藤和花生藤堆在埕前,点燃藤叶,火苗欢快地往上蹿,时而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我跟着父亲跨越而过,火堆旁的母亲大声笑喊:“跳出去好财气,跳入来大发财……”妹妹望着熊熊火焰,不敢跳,我偷偷绕到她身后,一把抱起就冲向火堆跳去,她被吓得尖叫,惹得家人哈哈大笑。奶奶边看跳火群边笑喊着“发啊、发啊……”待火渐熄,她会持一长钳,夹些闪着火星的余烬放在瓦当上,置于“房内”“眠床”下,嘴里不停地念着:“担金担银担入厝……”有跳火群才是年兜,意味着坏运气全被火带走,新年能辟邪除灾、红红火火。

夜幕降临,每户人家年夜饭前都会先盛一碗“春饭”,往尖满的米饭上插一支纸春花,摆一红橘,几枚硬币,敬为过年饭,闽南话的“春”与“剩”谐音,表示“年年有(剩)余”。留好“春饭”,母亲才开始端上年夜饭,我们已早早围着餐桌旁等,小时候的年夜饭一般有炖土鸡、煲菜头猪油粕(大萝卜、猪油被榨干的肉粕)和炒青菜三样,算是一年中最美味的大餐了。每当看到父亲拿出压岁钱的红包时,我便有些坐不住了,开始狼吞虎咽起来,邻居的小孩吃完饭已陆续探头叫唤着,要约着去买烟火、放鞭炮了。

年夜饭后,奶奶匆匆拿起装香烛金爆供品的布包和一件军棉袄,赶去涂寨下街的“威灵庙大普公”守夜过年;父母开始歇下来泡茶聊天,打开大屁股的黑白电视看春节联欢晚会,守岁至深夜12点钟响,开门迎春纳祥“开正”,子正之时“敬天公”;那时没禁炮,一到“三十暝”全村的孩子们就会成群结队地在古厝大埕追着跑着,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大家在鞭炮的纸屑中,拾捡散落的鞭炮,一个个燃放。特别是年兜正月,有民俗:忌和别人吵架,忌说不吉利的话,忌打骂孩子,于是孩子們更是开心,疯玩得肆无忌惮。

孩子们无法熬到子夜,玩累了便纷纷各自回家睡觉,到了新年零点,会再被四处响成一片的爆竹声吵醒。醒来时,父母正在敬拜“天公”,中厅堂案上摆满三牲、果盒、清茶、金纸等供品,篾香和红烛正燃着。敬天公后要关门睡觉前,每扇门后须撑一根连须带叶的甘蔗“堵门”,俗称“长年蔗”,意祝新年家运绵长,节节高,节节甜。

初一清晨,带着新年的喜悦与幸福醒来。奶奶已从“威灵庙大普公”守夜上头香回来了。母亲正慎重地端上每年第一餐的鸡蛋面线,一锅热腾腾的葱油芋香,鸡蛋是去壳的,面线是手工做的、细长的。吃一碗去霉气,再吃一碗福寿绵长。

早餐后即出门拜年“贺正”,走访邻居亲友,特别是到外地打拼的,春节才回来,一年难得能碰上一次面的。大家“正月正时”笑脸相迎,新年见面都会互道“新年好!新年发大财!祝身体健康!”等吉祥话,一直礼尚往来地拜到十五元宵。如有客上门,主人会热情地奉上花生糖、炸锢、麻枣,或蜜饯、柑橘、瓜子等茶点,让客人“甜一下”,以示甜蜜美好的开头。

“初一早,初二早。”小时候的我穿上新衣,打扮整齐,兴高采烈地开始了新春拜年的收红包之旅。初一跟着父亲到大姑、二姑、三姑家拜年,“姑疼孙,同字姓”,新年红包也是大大的;初二跟着母亲回娘家,“子婿日”五六个母姨都带着各自的“那家口子”,挑上鸡鸭、猪脚面线、糕粿等丰盛年货,热热闹闹地齐集外公外婆家,欢欢喜喜大团圆。那么多人,那么多红包,每一拜都是兴奋的,每一拜都是真心欢喜的,母亲说:“嘴甜得人疼。”慈祥的外婆总乐呵呵地拉起我的小手,暖暖地拥入怀抱,“好孙子要乖,胖胖大,爱读书……”顺手便塞了个大红包。

三代同堂,满屋子人声鼎沸,有说有笑,两大桌摆满香喷喷的美味佳肴。开席前,我作为母亲娘家的大孙,要领着弟弟妹妹们拜喊:“祝阿公阿嬷,新年好!健康长寿食百二!”还没整齐地喊完,小弟小妹们已忍不住动手去抓吃的了。

时光匆匆,人们一代代老去,又一代代地长大,不曾淡去的年把生活嚼得有滋有味。漂泊远方的游子,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家乡泉州的那一口古早味?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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