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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中国文学德译出版的机制导向

2022-02-14顾文艳

当代文坛 2022年1期
关键词:海外传播当代文学

顾文艳

摘要:中国当代文学的海外传播可以视作异语种文学机制中文学作品生产、分发、消费的过程。文学机制的运作围绕的不是简单的文学文本,而是以语言文字和传播媒介为载体的物质产品。德语文学机制中的中国当代文学翻译出版呈现出的不同形态,可以归纳为学术、商业与经典三种机制导向。这三种机制导向各有定位,又彼此渗透,体现了德语世界的价值立场与现实诉求,形成了中国当代文學德语传播的基本格局。对当代文学德译出版机制的分析与阐述,可以为推动未来德语世界的中国文学传播提供参考与借鉴。

关键词:德语世界;当代文学;海外传播;文学机制;出版策略

在当代中国文学海外传播的过程中,文学作品可以看作一种从异语种文学机制“进口”的产品。文学作品和普通商品一样,在一个机制中得到生产、分发、消费之余,还可以通过“出口”,参与到另一个国别语种文学机制的运作当中。就德语地区“进口”的中国文学作品而言,它们首先是中国作家个人的精神产物,是在中国文学机制内得到生产、分发和接受的文学产品。这些产品受到某一个或多个在中国境内,或者在德语地区的出版社、文学组织、交流机构,甚至文学个人的促动,产生了“出口”到德语地区的需求,从而在促动方和其他参与方的作用下进入了德语文学机制。

文学机制突出“文学”概念中的物质层面,包括文学与物质商品共享的一些性质,比如定价出售的商品经济性质,还有通过纸质形式印刷出版或者其他形式得到分发之后可能产生的市场稀缺性等。换言之,文学机制的运作——包括对外来文学作品的接纳——围绕的不仅仅是文学文本,而且是以语言文字和传播媒介为载体的物质产品。因此,中国文学进入德语文学机制的时刻,并非德语地区促动方在精神上(通过阅读)接受中国文学之时,而是作品具备在德语文学机制中运作潜力的时候。中文作品获得这种运作潜力需要两个前提:一是文学作品必须经过翻译或改写,转换成德语文学语言;二是出版社或其他分发机构必须获得中文原著的德语版权许可证。这两个前提是语言和法律上的条件,也是德语文学机制中外来文学产品加工与分发环节的基本要求。只有完成了德语翻译与出版这两个步骤,中国文学作品才正式进入了德语文学机制。

在机制的导向下,文学出版物可以成为德语文学市场中具有交换价值的文学商品,也可以游离在市场外缘,承载学术关注、文学名望、国家形象等其他文化资本的汇聚与发散。本文着眼于文学物质层面的机制性运作,探讨当代中国文学作品在德语地区翻译出版的形态与策略。

一  从小说《英格力士》德译本的  “命运”说起

2014年,王刚的小说《英格力士》由高立希(Ulrich Kautz)翻译,东亚出版社(Ostasien Verlag)出版。在译本后记中,高立希用一句德语图书出版行业惯用的拉丁箴言“书本是有命运的”(Habentsua fata libelli)开头,讲述了这本小说德译出版的曲折经过。早在2010年高立希就完成小说的德语翻译,同年11月却收到了原本签下小说德语版权的大众出版社(Publikumsverlag)突然解约的邮件:

经过长时间的讨论,我们决定重新解除这本书的合约……解约的原因在于这部小说是关于老师与学生的爱情故事,这个主题在今年有关性侵犯的公共讨论中处于当今德国社会的敏感地带——至少人们是可以从这个角度来读这个故事的。我们出版社的领导担心就凭这一点,这本书会遭到忽视甚至批驳。当我们买下版权的时候,这个事件还没有像现在那样处于公共舆论的风口浪尖。

2010年1月底,德国柏林的基督教会学校凯尼休斯学院附属高中曝光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多起教师性侵学生案件,在德国媒体引起轩然大波。此后几个月,德国境内其他地区也连续曝光了多所中学1960年代以来教师侵扰学生的性丑闻,这个事件成为当年德国最重要的社会热点之一。在这个特殊时期,无论小说在背景和情节上离德国社会热点中“耶稣教会学校教师性侵学生”的设定有多遥远,主题上些微的近似也有可能因触碰禁忌而引起争议。《英格力士》讲述的故事发生在1960-1970年代的新疆乌鲁木齐,故事中除了“中学”这个带有象征意义的重要剧情空间,其他设置离2010年德国社会热点指向的时空相差甚远。然而,由于这本带有自传体性质的“成长小说”是以特殊时期非常偏远乃至隔离的环境下——叙事者多次提到“孤独”的乌鲁木齐和因生活在边疆而倍感孤独的自我——一名男学生对男老师矛盾的情感为主线的叙事,它在同样回溯特定历史时期、同样指向具有封闭隔离性的教会中学环境、同样涉及男性师生的事件热点辐射下的德国得到了平行解读的可能。

当然,这里说的这部来自中国的“成长小说”早已不再是简单的文学艺术文本,而是一个已预设在德国社会具有公开传播性质的“文学产品”(或者说“文学预产品”)。正因如此,小说的年代背景和中国边疆的环境设定在德国社会的接受过程中注定会被虚化甚至忽略,只有讲述的故事,才有可能在文学产品公开传播的过程中得到与现实直接的并置对比,甚至导致争议与批判。2010年作为“预产品”准备在德语地区公开传播的《英格力士》,因为题材情节上与突发的社会舆论导向发生冲突,未能通过文学机制分发环节的第一轮审核,即文学出版机构的内部审核。这种审核有别于德国联邦政府依据法律对构成严重刑事犯罪的出版物的“审查”,是与内部“审稿”相连的出版审核,是出版社在正式出版某部作品之前撤销发行计划的权利。因为作品一旦付梓,出版社就正式成为这部作品的责任方,或者借用当代德语机制中对“出版”的定义,出版社正式负责这部作品面向公众和社会的信息传播,也承担大众传播带来的经济效益和影响风险。就签约《英格力士》德译本的这家大型的大众出版社而言,解约的决定也是结合市场认知和传播整体局势深思熟虑的结果。这里,大众出版社针对的是不具有专业特性的大众读者,是以大众媒体和市场营销为重要选题审核指标,这与四年后重新出版高立希译作的出版社,即主要面向中国和少数其他东亚地区文学和学术读者的东亚出版社,有着不一样的传播策略和市场认知。

《英格力士》德译本虽然没能真正打入大众德语文学市场,也没有在主流批评界引起太大反响,但它还是获得了以特定读者群为中心的大众公开性。这里说的特定读者群指的是大体重合于德语汉学界和中德文化交流圈的一个群体。2015年王刚到德国为新书做的两次文学活动,都由这个群体的代表机构承办:海德堡大学孔子学院在当年二月组织了一场《英格力士》中德双语朗诵会,不来梅孔子学院在两个月之后也结合中国相关展览举办了一场朗诵会。代表《英格力士》德译本同孔子学院等交流机构合作的主要促动方除了熟稔中德文学交流的汉学家兼译者高立希,还有本身就由兩位汉学家创办经营的东亚出版社。该出版社自2007年创立起,就围绕中国学研究拓展选题,主要发行“有学术奠基,因而既对专业人士有参考价值,又能使一般读者产生兴趣的书籍”。德译本《英格力士》自然也主要面向同一个读者群,从相关专业人士的视线扩延至大众读者的目光。《英格力士》德译本的“命运”在时代舆论的风向中遭遇了大众传播的搁浅,最后在东亚出版社“有充分理由”的推出下,进入了带有一定地域类别甚至专业倾向的小范围文学接受场域。主宰作品“命运”的是充满偶然性的时代舆论风向下看似非理性运作的文学机制,实际的舵手则是机制中高度理性的出版机构——紧密关注社会动向和市场前景而随风转舵,做出一个个“命运攸关”的决策。

二  学术与商业:出版路径的分叉与交互

东亚出版社以中国学研究为主要出版选题,向外拓展至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的出版路径在德语地区并不罕见。如果我们按照出版社名称重新排列中国现当代文学德译书目,历数几家发行中国文学作品最多的出版社,就会发现大概相似的运作策略。此类出版社在学术选题的范畴边缘发行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通常以系列丛书的形式将这些书目纳入一个常年的出版计划。《英格力士》就属于东亚出版社的凤凰羽系列(Reihe Phönixfeder),而这个系列也出版了杨绛、王朔和冯丽三位作家的德译本。事实上,由于东亚出版社本身具有汉学学术的基本定位,与其说它出版的是中国作家的文学作品,毋宁说是高立希、莫芝宜(Monika Motsch)和出版商本人沙敦如(Dorothee Schaab-Hanke)等汉学家的学术译作。与该系列相似的还有项目出版社(Projektverlag)1990年代推出的“中国文库”(arcus chinatexte)丛书,陆续收录了冯骥才、舒婷、多多、残雪、阿城、莫言等中国当代文学名家作品,编译者也都是1980年代就活跃在东西两德汉学界的学者。

不同于面向大众文学市场的普通图书产品,这些译本的封面和装帧往往没有太强的设计感,看起来甚至有些像教科书或学术油印本。同时,译本往往会附上编译者撰写的序跋,使得翻译文学作品在类型上向学术专业书籍靠拢。与后来的东亚出版社一样,项目出版社1991年在多特蒙德成立之初也是以学术类书籍为主要出版方向,只不过它没有东亚出版社针对东亚学术文化的专业性,其选题跨度很大,包括医学哲学、音乐医学、初级教育学、汉学等各个领域的主题。可是“为学术与文化的出版社”的定位,已经明确了以学术论著为基本的选题方向。2015年起,项目出版社又推出一套由德语区汉学家译者编选的中国现代名家作品书系“edition pengkun”,包括了鲁迅、闻一多、徐志摩、卞之琳、梁宗岱、老舍等名家的作品。与1990年代的“中国文库”系列相似,这些作品多为汉学学者在学术研究之余的个人翻译“项目”,出版之后也主要面向德语汉学界和相对个人化的小众接受圈,其分发渠道以个人和图书馆等机构订阅为主,很少进入图书行业面向大众的零售渠道(即非专业的大众书店)。

20世纪下半叶以来,德语世界发行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有相当一部分都是由这类出版社编印出版的。这种出版社介于专门出版学术类图书的学术出版社(Wissenschaftsverlag)和大众出版社之间,在图书生产和分发形式上更接近于前者。当然,也有由严格意义上纯粹的学术出版社出版的,比如在20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发行过北岛、王蒙、张贤亮等人作品的布罗克梅耶尔出版社(Brockmeyer),就位于当时西德的汉学研究中心波鸿。一般情况下,以偏向学术性质的出版社为主要分发平台的中国文学书籍受众非常有限,尤其是那些不通过普通书店销售的订阅类图书。根据德语文学图书市场一条不成文的、在当今电子化时代依然成立的规律:一本书如果在普通书店柜架上没有展示,那就意味着它的销量近乎为零。依赖机构订阅和网上销售的学术型出版社传播中国文学作品的分发力度较小,虽然大多作品是由专业学者挑选的知名的中国现当代文学经典,却只有极少数能够真正进入德语文学市场。东亚出版社的《英格力士》,包括和高立希合作的其他几部小说作品,应该可以算得上学术类出版社产品中能够触及德语文学市场边缘的例外。这些作品得到了小部分大众文学批评界的关注,分发期间也出现在大型连锁书店胡根杜贝尔(Hugendubel)的陈列书目上。其他学术出版社的中国文学作品译本则大多等同于一般以定价高、印数低、销量少为基本特征的德语学术出版物,其传播与接受的范围基本局限于汉学专业学术圈。

与学术型出版社发行中国文学译本的文学传播路径截然不同的,是德国部分大众出版社对当代中国市场文学和类型小说的挖掘。1990年代以来,在中国文学商业化趋势下,德语出版社参考中国内部和其他西方图书市场的发行情况,选择已经展示市场潜力的流行文学作品德译出版。这种以市场为导向的出版社有几个特征:第一,出版社是图书贸易中独立的企业,需要通过销售获得利益来补偿为特定图书出版投入的资本(包括版权购买、译者稿酬、付印装帧、人力费用、商业纳税等等),一般不会出现学术出版社那样有时需要作者或编著者个人承担部分成本和分担编辑工作的情况;第二,由于需要承担出版带来的全部经济风险,出版社决策人必须对文学市场保持高度关注与认知,在选择作品时也需要经过多方市场调查,通常与全球畅销文学市场保持同步;第三,在1990年代德国出版社集中化浪潮的持续波及下,商业效益较好的出版社通常都被某个大型出版集团并购。虽然集团很少干涉各出版社内部的项目策略,但是集中化机制下的文学出版一方面意味着在整体出版策略中需要偏重作品市场效益因素,另一方面也保证了文学作品一定的传播广度。此外,为了使旗下各个出版社的品牌更容易被辨识,出版集团通常鼓励旗下出版社多元化的选题策略,使得各个子出版社在类型选题上的侧重较为分明。

具有以上三种特征的出版社,选择、生产和分发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始终遵循以作品在德语文学市场未知的商业效益以及最终能够化作经济效益的文化产能为核心指标的出版策略,可以被大致归类为市场型出版社。当代德语地区最大出版集团企业贝塔斯曼股份有限公司(Bertelsmann AG)旗下德国兰登书屋(Random House)的几家发行中国小说的知名出版社都属于此类出版社,包括2015年发行麦家《解密》(Das verhängnisvolle Talent des Herrn Rong)的德国出版所(Deutsche Verlags-Anstalt,简称DVA,2005年被集团收购),买下刘慈欣《三体》(DreiSonne)三部曲以及中短篇小说集《镜子》(Spiegel, 2017)、《人和吞食者》(Weltenzerststörer, 2018)和《流浪地球》(Die WanderndeErde, 2019)德语版权的海涅出版社(Heyne Verlag,2003年被集团收购),还有早在1992年就趁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进入全球电影市场之际,以电影片名出版了苏童小说《妻妾成群》(Rote Laterne)德语译本的格尔德曼出版社(Goldmann Verlag,1977年被集团收购)。这三家出版社在不同时期出版了不同类型的中国当代文学作品,但选择的书目都反映了同一个企业集团下几家出版社共同的策略标准:经济时效性。《解密》德语版的发行,紧随2014年小说在全球英语图书市场获得的成功和英美大众书评媒体的认可,刘慈欣科幻小说系列的德译计划则是追随主流世界文学市场畅销趋向的策略性出版,其中《三体》德语版是作品2015年获得“雨果奖”之后才进入海涅出版社的选题项目,其余陆续发行的中短篇科幻小说选在副文本信息中也着重突出“世界畅销小说《三体》的作者”这个文化身份资本。

海涅出版社从创立之初就开始将各语种中有销售潜力的当代文学作品——包括1930年代弗兰茨·库恩(Franz Kuhn)翻译的茅盾小说《子夜》(Shanghai imZwielicht, 1933)——列入出版书目,1950年代起又开始着力发展“世界科幻小说”出版项目,本身就是贝塔斯曼集团旗下侧重于科幻小说选题的出版社。除了刘慈欣的小说,海涅出版社近年还发行了青年科幻作家陈楸帆的《荒潮》(Die Siliziuminsel, 2019)德译本,同时首次将武侠小说纳入了中国文学德译出版项目,发行了久负盛名的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Die Legende der Adlerkrieger, 2020)德译本。在刘慈欣的科幻小说享誉全球之际,他们抢先买下其德语版权,同几位经验丰富的青年汉学家译者合作,选取合适的时机陆续推出。中短篇小说集《流浪地球》德译本2019年初公开发行,与根据小说改编的同名中国科幻电影的全球上映时间保持一致。

事实上,在商业型出版社的中国文学出版策略中,文学的影视化效应始终是一个重要的参考因素。1990年代初格尔德曼出版社发行小说《妻妾成群》时,图书封面用的就是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中带有鲜明中国风情的剧照,上面还印有“电影原作书”字样。文学作品影视化作为一种大众媒介形式的转换,往往能进一步拓宽市场,扩展原来文字形式承载的传播范围。因此,已经得到影视化或者在影视计划中的中国文学作品,尤其是已经打入国际电影市场的影视作品,更有可能被追求经济时效性的商业出版社纳入选题计划。比如,1982年并入霍尔茨布林克(Georg von Holtzbrinck)出版集团的罗沃尔特出版社(Rowohlt Verlag),在电影《红高粱》获得柏林金熊奖之后的几年内出版了原作小说(Rotes Kornfeld, 1993)和原作者莫言的小说系列。新世纪以后较为著名的影视作品国际化推动原作德译本发行的例子,还有2007年李安执导的电影《色·戒》。电影获得国际奖项之后,此前已购得张爱玲部分作品德语版权的乌尔施泰因(Ullstein)出版集团,立即由旗下的克拉森出版社(claassen Verlag)选译出版了张爱玲的同名中短篇小说集(Gefahr und Begierde, 2008),大获成功,一年后就由乌尔施泰因出版集团旗下更商业化的文学出版社利斯特(List)推出口袋书版,2017年又发行了电子书版本。

应当指出的是,由商业型出版社发行的中国文学译作虽然遵循面向大众文化传播场域的出版策略,但并不意味着出版社会迫于市场效益产出而降低翻译作品在文学呈现上的标准——尽管不少大型出版社确实也会因为需要在能够产生经济效益最大值的时间内推出某本书而对翻译质量有所妥协,或者因为成本问题压缩翻译稿酬经费。总体来看,由于集团化商业出版社的资金预算相对独立的小型出版社而言普遍更为充裕,翻译稿酬可以根据所需时间和译者水准进行调整。因此,这些出版社更可能用较高的稿酬和印数吸引经验丰富的优秀译者签约合作。以上列举的出版物无一例外,都出自德语中国文学翻译圈颇有名气的译者之手。如果说学术型出版社的中国文学译本大体出自带有研究任务的汉学学者之手,那么商业型出版社的中国文学译介更多是自由翻译者出于个人兴趣和一定经济需求完成的成果。研究者谢淼曾按照“学院和民间”这两个“独立运作而交叉互动”的体系区分中国现当代文学在德译介渠道。这两个体系事实上也适用于两种类型出版社的划分。正如学院和民间两个体系之间本身就存在“交叉互动”,学术和商业型出版社的文学译介路径也并非绝对泾渭分明。学术型出版社试图趋向商业化发行以扩大公共传播范围,商业型出版社雇佣的自由译者不少也兼事汉学研究,对翻译语言和内容呈现都有较高要求。商业型出版社虽然没有给译者留有太多“介绍”作品的空间,多数只有翻译署名,但有時也会有译者撰写的序跋。张爱玲《色·戒》德译本就附有主要译者洪素珊(Susanne Hornfeck)从电影到作品言近旨远的介绍,包括作家生平、文学史背景、作品在中国大陆与港台的接受等等,最后还有对文本翻译处理的简单阐释。在译者的副文本点染下,这本以商业化出版策略发行的文学译作带上了学术与智性的色彩。

三  世界文学的经典化导向

当然,《色·戒》德译本为译者留存的副文本阐释空间很大程度上也同克拉森出版社的文学要求相关。作为一家1960年代就被商业化出版集团收购的小出版社,克拉森出版社在选题策略上部分保留了纯文学传统,严格意义上不宜被简单划分为商业型出版社。事实上,它的情况和许多独立文学出版社相似。他们一般有比较明确的文学定位,重视文学作品的艺术水准,选择外语文学作品时除了考虑基本的市场因素,也会考虑作品的世界文学经典化潜力,并制定相应的出版策略。比较典型的一个例子,是1975年在瑞士以本土左翼政治类小说为出版起点成立的联合出版社(Unionsverlag),成立不久后就开始发展带有一定反欧洲中心主义立场的世界文学选题,包括1980年代同另外两家出版商合作的“对话第三世界”(Dialog Dritte Welt)项目。该出版社最早出版的中国文学作品是1987年由前东德汉学家尹虹(IrmtraudFessen-Henjes)翻译的王蒙小说《夜的眼》,最大的中国文学出版项目则是1994年顾彬组织编译的六卷本《鲁迅文集》。此外,联合出版社还出版了老舍、阿来、莫言和张洁这四位已得到中国文学机制经典化的中国现当代作家作品。从作家选择来看,这几位中国作家都符合联合出版社多有纯文学趋向的选题定位和打造世界文学经典的出版策略。联合出版社重视作者得到文学经典化权威机制认可的潜力,并以赫尔德所说具有“国别文学”衍生意义的“世界文学”为绳尺,关注西方主流国家以外有地域文化代表性的文学创作。这种以世界文学经典化为导向的出版策略是相当成功的:联合出版社在文学市场和经典机制中的第一次突破就是1988年版权作者、埃及作家纳吉布·马哈福兹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在短时间内为联合出版社带来了很好的经济效益。加上2009年在中国作为主宾国参加法兰克福书展之际就推出过的莫言,还有2018年获得瑞典学院为当年空置的奖项设立的“新学院文学奖”得主、瓜德罗布女作家玛丽斯·孔戴,联合出版社至今已集拢三位諾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作品德译版权。这表明出版社在重点关注阿拉伯世界、亚州、非洲和拉美等所谓的“后殖民”文化地域的同时,也体现出推介世界文学经典的出版策略,以及出版社内部审稿决策团队较好的文学见地与调查认知。

联合出版社在文学经典化导向下的出版策略不同于学术型和商业型出版社的中国现当代文学出版原则,可以视作当今发行中国当代文学德语译本的第三种类型,我姑且称作经典型出版社。然而,“文学经典”本身并非出版类型——如果我们采用日耳曼文学学者温扣(Simone Winko)的设想,“经典”不应该被理解为“由各种文本特征总和构建”而成的设置,而是在一种类似经济学理论中“看不见的手”的操控下产生的文学现象。作为文学分发机构,出版社不仅“参照经典标准”选择作品传播,它也同样参与文学“经典化”的形塑。如果说联合出版社四十多年间探索出版当代世界文学“经典”的过程中尚未对德语世界衡量文学“经典”的机制带来明显的影响,那么1950年代初就成立的苏尔坎普出版社早已在德国知识文化界形成了一种“由知识分子和文学精英主导”的“苏尔坎普文化”(Suhrkamp Kultur),目标读者群为德国主流知识界。自1960年代起“以只出版那些对公众舆论有影响的作家作品而著称”的苏尔坎普出版社,在1970年代末推出新的文学出版策略,正逢中国改革开放之际出版了第一批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苏尔坎普在明晰的知识分子精英文学定位下遴选的中国文学“经典”,即包括带有学术普及性的合集选本,也有1980年代出版的鲁迅、巴金、老舍、丁玲、冯至等现代名家的代表作,还有新世纪之后在德国主流知识界社会批判精神期许下对非主流性中国书写的推崇。

相较于联合出版社,苏尔坎普出版社推许的中国现当代文学“经典”更偏重文学的政治社会影响力和作家的精英批判意识。近年来由苏尔坎普发行的少数几位中国作家当中只有莫言和悬疑小说家小白是现居国内并得到中国主流文学机制认可的作者,而这两位作家也未能入选苏尔坎普的传统文学出版项目,他们的作品实际由1960年加入苏尔坎普出版集团的岛屿出版社(Insel Verlag)承接发行。这种遴选中国文学“经典”的策略一方面延续了出版社的知识精英批判传统,另一方面也可以回溯到西德1968年抗议运动之后本土知识分子群体的文学政治性诉求。苏尔坎普出版社代表的正是这样一个致力于文化导向的社会型知识分子群体,它的中国文学出版策略自然体现出其重视反抗权威、赞许批判精神的“知识分子情结”,带有这个群体鲜明的身份特征。正如温扣对文学经典化理论所表述的那样,“文学经典可以书写某一个群组的身份,将它与其他群组区分开来并使之合理化,为它最终成为接下来一系列附会行动的标准铺平道路。”苏尔坎普出版社从自身出版文化定位出发的中国文学“经典”遴选,体现了德国主流知识界的批判意识和价值观念,而在这种意识观念下的出版行为又重新作用于文学经典化机制,促进文学作品在德语世界的进一步经典化。应该指出的是,这种从西方精英知识分子政治立场出发的文学“经典化”的机制导向,不可避免地形成了高度政治化的出版策略和对中国文学作品的意识形态偏见,直接影响了西方出版界和知识界对中国当代文学丰富性和复杂性的认知和理解。如何在未来的中国当代文学德语传播中破解意识形态迷咒,需要中德学界、翻译界和出版界共同来思考与应对。

四  机制导向下的交叉运作

在本文的讨论中,我将德语地区发行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的出版社按照学术、商业和经典的主要策略导向分为三种类型。这三种类型虽然无法涵盖所有译介中国文学的德语出版机构,但基本能够代表德语地区中国当代文学德译本的出版策略。事实上,按照学术、商业和经典的出版社类型划分并非绝对的机构性分类,而更多是一种策略导向上的区分。比如联合出版社看重作品的经典化潜力,除了看重作品本身的艺术价值,也重视作品获得文学奖项等经典化机制认可之后带来的商业效益。作为一家独立的股份出版公司,联合出版社运作的经济来源除了来自瑞士政府对文化出版的资助(比如通过基金Pro Helvita),大部分还是来自图书市场的销售额,特别是1988年第一位作者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市场利润大幅上升,为此后的选题项目带来了资金保障。2012年联合出版社推出两部已由其他两家出版社翻译出品的莫言小说《生死疲劳》(Der Überdruss, Horlemann Verlag, 2009)和《酒国》(Die Schnapsstadt, Rowohlt Verlag, 2002)的德语口袋书版也是考虑到“诺奖效应”的商业策略。除了1990年代的《鲁迅选集》是带有学术经典系列性质的精装本,还有个别现代名家的作品是普通本,联合出版社推出的中国当代文学都是电子书版或者以“高发行量、系列特性、规律性的出版方式及低廉的价格”为特征的口袋书版本。

换言之,联合出版社推出当代中国文学经典时采选口袋书这样具有商业属性的大众传播媒介形式,实质上是一种典型商业化的出版策略。它并非纯粹的“经典型”出版社,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出版也包含了学术、商业和经典三种策略路径。苏尔坎普出版社1980年代初期开始发行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同样是面向大众的口袋书系列,亦可被视为商业策略,尽管苏尔坎普的社会科学普及型口袋书和普通商业出版社的口袋书系列之间存在较大区别。反过来看,商业型出版社的出版策略中也未尝没有学术化和经典化的路径趋向。作为德国战后口袋书商业出版先驱的罗沃尔特出版社同样(主要是1990年代以前)也出版过没有大众市场效益保证的经典读物,比如1973年推出的鲁迅选集《论雷峰塔的倒掉》。以商业为导向的出版策略也有可能在充满偶然性与不确定性的文学机制中得到期许之外的效应。专门发行口袋书的德国口袋书出版社(dtv)以大众市场为最基本的出版导向,曾在2007年首发李洱的小说《石榴树上结樱桃》(Der Granatapfelbaum, der Kirschen trägt)德语版,由汉学家夏黛丽(TheklaChabbi)翻译。小说在德语地区获到了较好的市场效应,次年默克尔总理访华时将小说德译本送给中国领导人,由此引发了大众市场之外的关注甚至轰动。尽管小说的整体接受面向仍以大众市场为主,评论界也不乏直击其“文学性太弱”(即不具备经典化潜力)的批评,但是这本以商业为导向的文学作品的确推动了李洱作为“默克尔最喜欢的中国作家”的下一部作品德译本顺利地进入德语文学的经典化机制。2009年,同样由夏黛丽翻译的李洱小说《花腔》(Koloratur)由发行德语人文经典读物的克莱特-柯塔(Klett-Cotta)出版社出版,不仅在当年中国作为主宾国参加法兰克福书展之际备受媒体瞩目,而且因其文本叙事的复杂性与知识分子题材的历史维度,在审美层面得到了德语地区批评界的广泛认可,进一步推动了其作品的经典化进程。

此外,德语世界还有不少专业领域的出版社,出于特定类型或主题的需要也出版过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1980年代西德女权主义的女性进攻出版社(Frauenoffensive Verlag)曾在张洁作品畅销于德语文学市场时,翻译出版了作者充满女权主义意识的中篇小说《方舟》。出版社的中国文学选题根据各自的主题类型设定,同时也部分依循学术(汉学家集体翻译)、商业(畅销作家)和经典(获奖机制)三种机制导向。这三种基于出版社选题策略的文学传播类型适用于大多数当今德语地区通过图书(纸质与电子)媒介分发的中国文学作品,而它们交叉运用的状况也能够反映中德文学交流过程中德语地区的出版概貌。

总之,在德语出版机制导向的作用下,德语世界的中国当代文学传播呈现出学术、商业和经典三种主要的策略导向,各有定位,又彼此渗透,体现了德语世界的价值立场与现实诉求,形成了中国当代文学德语传播的基本格局。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是向世界展示中国文学审美经验、讲述中国故事、形塑中国形象的复杂工程。既需要中国集中力量推动中国文学走出去,更需要海外世界主动的有效阐释、等效翻译和出版发行。从当代文学德语传播来看,当代文学海外传播其实是在开拓海外市场,寻求新的受众,在中外市场与受众的对话中,不断叩问文学何谓与文学何为,寻求中国文学与世界文学对话与融合的可能性。在此过程中,市场规则与机制导向是必须遵循的重要法则,我们如何既尊重学术、商业和经典等不同的机制导向,又坚持中国当代文学自身的品格,既完善海外传播的技术环节,又拓展当代文学的审美内涵,向世界完整、真实、生动地讲述中国故事,展现当代文学的丰富性、复杂性和独特性,这应该是未来相当长的时间内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所面临的巨大挑战。

注释:

①德语文献中相关定义参看Eduard Schönstedt, Der Buchverlag: Geschichte, Aufbau, Wirtschaftsprinzipien, Kalkulation und Marketing. 2. Auf., Stuttgart: Metzler, 1999. S.90:“Lizenzgeschäft – Ein Verlag, der die Originalrechte besitzt, vergibt diese an einen Taschenbuchverlag oder eine Buchgemeinschaft und teilt seinerseits die Lizenzeinnahme mit dem Autor.”

②大眾出版社(Publikumsverlag)“主要是针对大众性的,不具有专业特性的读者。通常高销售额的大众出版社提供品种齐全的流行非小说类通俗读物和文学类图书……大众出版社是由早期的综合出版社发展而来,它出版所有受欢迎主题的图书。”参见[德]劳滕贝格、[德]约克编著:《汉译德国出版词典》,曹纬中等译,中国书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36页。译者在后记中没有透露具体名字。

③Ulrich Kautz, “Nachwort des Übersetzers,”in Wang Gang, Der Englischlehrer, Reihe Phönixfeder 23, Gossenberg: Ostasien-Verlag, 2014, S. 395.

④在柏林学校事件曝光后的几个月内,光是涉及耶稣会学校的历史性侵事件就增加了100多起。根据耶稣会调查律师乌尔苏拉.劳厄(Ursula Raue)五月份调查报告,截至五月,她已经收集了250多份个人指控报告,其中205份涉及耶稣会。参看波恩耶稣教会学校阿罗修斯学院官网,https://www.dw.com/zh/%E6%B3%A2%E6%81%A9%E8%80%B6%E7%A8%A3%E4%BC%9A%E5%AD%A6%E6%A0%A1%E5%8D%B7%E5%85%A5%E6%80%A7%E4%BE%B5%E5%AE%B3%E6%A1%88/a-5272247。2010年3月12日,德国黑森州奥登瓦尔德中学近日曝光的性丑闻事件愈演愈烈。该校校长玛加丽塔·考夫曼女士11日说,1966年至1991年,目前已知有33名学生遭到性侵犯和猥亵,涉案教师8人。

⑤“成长小说”的文本解读参看孟繁华:《伤痕的青春·残酷的诗意: 评王刚的小说创作》,《南方文坛》2008年第1期。

⑥2225[德]劳滕贝格、[德]约克编著:《汉译德国出版词典》,曹纬中等译,中国书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22页,第29页,第84页。

⑦除了2015年《苏黎世日报》上的书评,《英格力士》在德语地区大众文学批评类的报刊栏目上没有得到关注。

⑧参看东亚出版社官方网站上的介绍: “Unsere Verlagsphilosophie besteht darin, Bücher herauszubringen, die wissenschaftlich fundiert und daher für Spezialisten von Wert, zugleich aber auch für einen allgemeineren Leserkreis von Interesse sind.” http://www.ostasien-verlag.de/index.html.

⑨Ulrich Kautz, “Nachwort des Übersetzers,” in Wang Gang, Der Englischlehrer, S. 395.

⑩Vgl. Steffen Richter, Der Literaturbetrieb: Eine Einführung, Darmstadt: WGB, 2011, S. 37-38.

⑪《纽约时报》书评人Perry Link为《解密》写的评论称赞了这部小说的精彩叙事和可读性(“A page-turner”),联系中国传统章回小说的笔法、现当代中国小说中的形象手法、后现代元小说叙事等评价小说的创作方法,类型上诉至二战后中国对苏联反间谍小说的转化,尽管因小说和作者未能超越党派政治教条而保留其“道德深度”(Moral profundity)上的价值。见Perry Link, “Spy Anxiety,” 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 2014.05.02 https://www.nytimes.com/2014/05/04/books/review/decoded-by-mai-jia.html;英国《卫报》书评人将《解密》评为一部精彩的悬疑小说,称作者麦家是一名“特殊”的中国作家,见“Decoded by Mai Jia Review- An intriguing Chinese thriller”, Isabel Hilton, The Guardian Book Review - Crime fiction, 2014.04.05 https://www.theguardian.com/books/2014/apr/05/decoded-by-mai-jia-review。

⑫刘慈欣小说德译本封面最明显的位置都有“《三体》作者”的标志。

⑬海涅出版社的刘慈欣小说译者包括马海默(Marc Hermann)、郝慕天(Martina Hasse)、Karin Betz (白嘉琳)和 Johannes Fiederling,前三位都有不少其他译著,在中德文学翻译界都有一定知名度。

⑭ 2013年德国翻译协会和奥地利翻译协会的儿童文学译者联名写信给兰登书屋,指责出版集团没有给译者适当的稿酬,具体参看https://www.boersenblatt.net/601970/。

⑮谢淼:《学院与民间:中国当代文学的两种译介渠道》,《中国文学研究》2010年第3期。

⑯ Susanne Hornfeck, „Nachwort,“ in Eileen Chang, Gefahr und Begierde: Erzählungen, Berlin: Claassen, 2008.

?六卷本中包括1994年出版的前五本:联合编译的Das trunkene Land、Michaela Link个人翻译的Altes, frisch verpackt(《故事新编》)、关愚谦(Kuan Yu-chien)负责主编的三本Das Totenmal(《坟》)、Blumen der Frühe am Abend gelesen(《朝花夕拾》)和Applaus(《呐喊》)。最后一本Zwischenwelten(《彷徨》)由冯铁、顾彬和Florian Reissinger编译,于1999正式出版。此外,联合出版社2009年出版了由Angelika Gu 和顾彬从六卷文集中选编的鲁迅文集选本Das trunkene Land,2015年又再次出版了顾彬主编重选的两卷本《鲁迅选集》。

⑱德国文学家赫尔德(Johann Gottfried Herder)在1780年以后的书信和散文里多次表述通过不同语言的“国别文学”来看待和理解不同国别民族文化的观点。参看Johann Gottfried Herder, Ideen zur Philosophie der Geschichte der Menschheit, in ders., Werke in zehn Bänden, Riga, 1784-1791.

⑲《苏黎世日报》曾发表过有关联合出版社世界文学经典选题和中国作家莫言获奖之后出版策略的评论:https://www.nzz.ch/feuilleton/der-zuercher-unionsverlag-und-sein-nobelpreis-autor-1.17676538。此前,出版社发行的外语作者中得到德语界文学机制奖项认可的还有获得过德国书商和平奖(Friedensbuchpreis)的阿尔及利亚小说家阿西亚·德耶巴和土耳其作家亚沙尔·凯末尔。

⑳ Simone Winko, “Literatur-Kanon als invisible hand-Phänomen,” in Heinz L. Arnold (hrsg.), Literarische Kanonbildung, München: Ed. Text und Kritik, 2002, S.11.

21乔治·斯坦纳曾用“苏尔坎普文化”来形容德国犹太知识分子主导的、通过在苏尔坎普出版社出版哲学文学书籍成形的知识分子文化。参看George Steiner, “Adorno: Love and Cognition,” 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 1973.03.09, 253-255.

23苏尔坎普以“出版作家而不是作品”的策略宗旨为名,对某一位作家作品的接纳通常也意味着对这位作家的肯定。出版社近十年出版的中国作家有杨显惠、杨炼和贝岭。

24Simone Winko, “Literatur-Kanon als invisible hand-Phänomen,” in Heinz L. Arnold (hrsg.), Literarische Kanonbildung, München: Ed. Text und Kritik, 2002, S.12.

26关于德语地区作为大众媒介的口袋书的具体情况和历史发展,参看Daniela Völker, Das Buch für die Massen: Taschenbücher und ihre Verlage, Marburg, Tectum Wissenschaftsverlag, 2014. 结论中将九十年代的出版界集中化视作口袋书正式成为快速消费型大众传播媒介的开始,参看S. 391.

27苏尔坎普出版社战后出版人翁泽尔德(Siegfried Unseld)最初推行口袋书系列时的定位有别于其他“如海涅、古尔德曼等竞争者”,他希望通过发行价格便宜的社科经典,采取口袋书这种“同时代的新出版方式”来吸引年轻的目标读者群,并以此带来“新的智识可能”(neue intellektuelle Möglichkeiten)。参看 Daniela Völker, Das Buch für die Massen: Taschenbücher und ihre Verlage, S. 254.

28罗沃尔特出版社自上世纪四十年代创立起就遵循罗沃尔特出版原则(Ledig-Rowohlt Prinzip):尽可能用更少的纸张、更少的成本付印更多字母。这个原则在1946年12月15日在新的出版项目中得到了完美实现,罗罗罗(rororo),是“罗沃尔特轮转小说”(Rowohlts Rotations Romanen)的缩写,因使用印报纸的轮转印刷机印图书而得名,每本书平均成本为50芬妮(0.5马克), 出版数量为10到15万册。“罗罗罗”系列一开始主要出版海明威、孔拉德等外语畅销经典作家的小说,随后发展成为德语地区首批经典开本(11-18cm)的口袋书,可以算作德语世界口袋书出版行業的先驱机构。Vgl. Daniela Völker, Das Buch für die Massen: Taschenbücher und ihre Verlage, S.77.

29该事件在中国媒体上有较多报道,如《南方周末》2008年11月5日报道称默克尔访华时把《石榴树上结樱桃》的德译本作为礼物赠送给温家宝总理:http://www.infzm.com/contents/19525,或见《中国日报》海外版官网2009年11月24日后续报道https://www.chinadaily.com.cn/life/2009-11/24/content_9036543.htm。有西方媒体称默克尔2007年8月访华期间已要求安排同李洱会面,参见2007年8月28日《金融时报》相关报道:https://www.ft.com/content/a625db16-54c4-11dc-890c-0000779fd2ac;德语媒体介绍默克尔在访华前就读过《石榴树上结樱桃》,并同李洱会面交谈,见“德国之声”中文版2009年10月14日的书展专题:《德国总理喜爱的中国作家》,https://p.dw.com/p/K5lq.

30德国西南广播电台(SWR2)的文学编辑博尔夏特在2008年1月“德国之声”的“文学市场”栏目发表《石榴树上结樱桃》书评,批评李洱的小说文学性太弱,和“大部分近期出现在德语市场的中文小说一样”,缺乏“深度和敏锐度”。见Katharina Borchardt, “Einblick in chinesischen Alltag: Roman von Li Er ist trotz literarischer Schwächen lesenswert”, 2008.01.14, Deutschlandfunk:https://www.deutschlandfunk.de/einblick-in-chinesischen-alltag.700.de.html?dram:article_id=83437.

311977年成立的斯图加特出版社克莱特-柯塔主要继承两个出版传统,一是1659年成立的柯塔出版社,以经典文学与哲学读物为主要出版书目,二是1936年起出版人克莱特挖掘的新项目,以当代文学和人文科学读物为主。参见柯塔出版社出版社官网介绍:https://www.klett-cotta.de/verlag.

32见Susanne Mayer, Iris Radisch, Ursula März,“Welche Autoren sollte man dringend lesen? ”inDie Zeit, Nr. 42, 2009.10.08, https://www.zeit.de/kultur/literatur/2009-10/literaturland-china/komplettansicht.

33张洁的《方舟》德语版出版发行两年后也由德国口袋书出版社(dtv)发行了口袋书版,首版参看Zhang Jie, Die Arche, München: Frauenoffensive, 1985.

(作者单位: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

责任编辑:杨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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