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贽散文特色分析
2022-02-13陈晨
陈晨
摘要:李贽,字宏甫,号卓吾,别号温陵居士,晚明著名文学家。李贽散文颇具现代杂文特点,或嬉笑怒骂,寓讽其中;或逻辑严密,一针见血,颇具哲理性。李贽散文艺术手法精妙,善用排比、比喻及夸张等手法,语言锐利,充满战斗精神,有鲜明的个人风格,是其人生智慧的体现,对后世文学发展影响颇深。
关键词:李贽;散文特色;散文分析
李贽,晚明文学家、思想家,一生著作颇丰,代表作有《说书》《焚书》《藏书》《续藏书》《续焚书》等。李贽散文对我国文学界、哲学界影响甚大,明公安派的“性灵说”便是受到了李贽文学思想的影响。目前学术界对李贽散文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其思想价值,对其文学特色分析不多。李贽散文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是他对散文写作运用自如的表现,其文学特色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文从心发 个性鲜明
李贽散文的最大特点就是有自己的文学主张,“童心说”便是其主张核心。他认为童心,即人之初心,是人最宝贵之所在,所以提出“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1]588。若写作不出于本心,即便作品流传后世,终究是不能深入人心,引起共鸣。
在文学品评方面,他以“童心说”为标准,提出“《六经》《语》《孟》,乃道学之口实,假人之渊薮也,断断乎其不可以语于童心之言明矣”[1]590。对于被视为难登大雅之堂的戏剧、小说,李贽则是颇有赞誉,提出“《拜月》《西厢》,化工也;《琵琶》,画工也”[1]575。他认为《拜月》《西厢》不用力于结构技巧,而是出自作者真情实感而作,所以出神入化,感人至深;《琵琶》虽结构巧妙,但是“穷巧极工,不遗余力”而成,反而是“语尽意亦尽”,只达“画工”境界。再如小说,李贽评价《水浒传》与司马迁所称赞的《说难》《孤愤》一样,都是发愤之作。他认为《水浒传》是作者有感于统治阶级的腐败荒淫和祸国殃民的对外政策,才借宋之事抒心中愤慨。李贽对以上文学作品的评价,体现了他对作品情感真实性的看重,提升了情感在文学品评中的地位,也提高了戏剧、小说的文学地位。
在文学创作方面,李贽同样以“童心说”为根基。他提出:“且夫世之真能文者,比其初皆非有意于为文也。其胸中有如许无状可怪之事,其喉间有如许欲吐而不敢吐之物……一旦见景生情,触目生叹;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垒块;诉心中之不平,感数奇于千载。既已喷玉唾珠,昭回云汉,为章于天矣。”[1]579可见,李贽认为最好的文章应是作者早有欲诉之事,一旦触景生情,便抒心中激荡而作,注重灵感,不必精心结构,由此创作的文章才是“天下至文”。
“童心说”在李贽自己散文中的表现便是敢说敢写、见解独到。明朝曾规定各级学校都以孔子所定经书为教材,将程朱理学定为官方哲学,而理学家的“存天理,灭人欲”等思想则变为统治阶级控制百姓的手段。当时虽有资本主义思想萌芽,但势单力薄,封建礼教思想仍占主导地位。面对强大的对手,李贽坚持遵从本心,以文为笔,向社会揭露封建统治阶级的丑陋不堪,批判封建礼教思想对人民的压迫。李贽在《三教归儒说》中指出真正的儒学在孔子和颜回之后已失传,汉代儒学已是穿凿附会,宋代儒学更是生拉硬扯,从根本上否定了当时理学的继承性。他斥责道学者“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若狗彘然也”[2]11,肯定人欲的合理性,认为“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除却穿衣吃饭,无伦物矣”[1]21。这种反封建的话语,在当时无异于平地惊雷。李贽在文学中坚持“童心”,一反当时的“摹古”文风,使散文毫无矫揉造作之态,一气呵成,情感真实自然、丰富强烈,同时又表现出崇尚自由、个性解放的进步思想。这样的特色也使得其散文在千篇一律的说教文中显得个性鲜明、独树一帜。
二、勇于战斗 哲理性强
李贽在由理学统治的社会中遭受到多次生命威脅和舆论攻击,但他始终坚持与封建社会战斗到底。这种战斗精神使他的散文展现出强大的震撼力。如面对耿定向对自己发起的舆论攻击时,李贽迎难而上。在《答耿中丞》一文中,李贽痛斥耿定向的尊孔谬论,指出:“夫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给于孔子而后足也。若必待取足于孔子,则千古以前无孔子,终不得为人乎?”[1]89犀利指出耿定向尊孔思想的缺陷。此外,李贽还提出,百姓不得安定就是因为“仁者”欲有为,“以天下之失所也而忧之,而汲汲焉欲贻之以得所之域。于是有德礼以格其心,有政刑以絷其四体,而人始大失所矣”[1] 94,直接披露封建统治阶级与假道学借理学压榨百姓的真相,可谓勇士也!再如周公是儒家学者敬服的古代圣人,孔子对周公十分推崇。但在《读金滕》中,李贽认为周公作告神之辞,欲代兄死,后又将册祝之词藏于金滕,乃是“故弄玄虚,欺世盗名”[2]6之举,同时又毫不避讳地将矛头指向当时假道学家,戳穿他们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善面具。
李贽在麻城芝佛院讲学时,曾收女子为徒,有时还以书信与女徒弟探讨学问,但这种行为无异是对封建礼教的挑战。有人曾写信给李贽,直言女子天生见识短浅,不堪学道。李贽随即写《答以女人学道为见短书》反驳,批评“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列举史上有才能的文母、邑姜和薛涛,说明见识多少不在男女之分,女子也能参政治国、写诗作文,应当在男权社会有一席之地。这样的事实使道学家哑口无言,也是对理学歧视女子的猛烈抨击。此外,李贽落发而留鬓须,出家却饮酒吃肉,赞扬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肯定商人谋利的正当性等,都是他对封建礼教的抗争。当“卫道者”在麻城卷起一场迫害他的风波时,众友人皆劝他暂避风头,但他仍不离麻城,大义凛然地表示:“故我可杀不可去,我头可断而我身不可辱,是为的论,非难明者也。”[2]160李贽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坚持与封建礼教斗争,假道学实不能匹敌,无怪假道学家迫害李贽的身体,但却无法禁止其思想与精神的传播。
李贽后半生虽辞官治学,但他时刻关注国事民生。明万历二十年,宁夏副总兵发动叛乱,倭寇横行,朝中有人主张议和,李贽在《答陆思山》中,直接批判当朝官员“素食厚禄,抱负不少”[1]358,而在“些小变态”前,就露出“仓皇失措”的懦弱之态。他还为有能之士抱不平,对朝廷将陆思山弃之不用表示愤慨,直言:“吾不知天下事诚付何人料理也!”[1] 358当麻城发生洪涝时,道学家散布“救荒无奇策”的言论,李贽写《复邓鼎石》驳斥。在此文中,他提出“世间何事不可处,何事不可救”[1]267,批评“救荒无奇策”乃是俗儒之妄谈,正是俗儒无真才实学,又恐“利害及身”,所以才表现出了无能。文末李贽更是怒斥“俗儒之为天下虐,其毒不甚哉”[1]268,可见他对俗儒祸害百姓的痛恨。
李贽散文不是有勇无谋地发泄情绪,而是有理有据,逻辑严密。在宇宙生成论方面,理学家认为万物从“理”产生的,提出“存天理,灭人欲”。而李贽在《夫妇论》中提出人类由夫妇繁衍而成,推及宇宙万物,万物是从天地中产生,则天地也是一对夫妇,那么“二”才为世界本原。此外,李贽反问:“若谓二生于一,一又安从生也?”[1]537这句直接动摇了“理”为万物之原的根本性。李贽在文末还以《易经》中“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至哉坤元,万物资生”[1]539为论据,“表现出理论的雄辩性和强大的威慑力”。
李贽散文更难得的是哲理性强,又简明易懂。在《与焦弱侯》中,李贽探讨了应如何寻找真豪杰。在此文中,他运用比喻,将真豪杰比作“巨鱼”,将俗儒比作“小鱼”,说明了真豪杰与俗儒的区别之大。最后他自然而然地引出结论:“欲求巨鱼,必须异水,欲求豪杰,必须异人。此的然之理也。”[1]16阐述了不能在假道学中寻找豪杰的道理,可谓比喻贴切,论证逻辑严谨,颇具哲理意味。
李贽的不少散文都体现了辩证的思维方式。春秋战国时,诸侯争霸导致王室覆灭,向来被儒家认为是礼崩乐坏的时代。而在《战国论》中,李贽用历史辩证的眼光分析诸侯争霸,认为“此如父母卧病不能事事,群小搆争,莫可禁阻,中有贤子自为家督,遂起而身父母之任焉……虽若侵父母之权,而实父母赖之以安,兄弟赖之以和,左右童仆诸人赖之以立,则有劳于厥家大矣”[1]557。这段话点明了春秋五霸在春秋早期维护社会安定、促进天下统一的作用。诸葛亮为蜀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后世儒者标榜的模范。而在《孔明为后主写〈申〉〈韩〉〈管子〉〈六韬〉》中,李贽认为诸葛亮“多欲”,既想百姓安居乐业,又欲报主,“六出祁山,连年动众,驱无辜赤子转斗数千里之外”[2]145,最终徒劳无功。李贽辩证看待诸葛亮的功过,不是一味的赞颂,在当时理学盛行的社会是难能可贵的。
三、手法高超 语言多变
袁中道曾评价李贽,“其为文不阡不陌,抒其胸中之独见”[3]23。正因李贽只为表达心中所想,所以其散文艺术手法高超,不拘一格。在《与焦弱侯》一文中,李贽运用比喻。而在《杂说》中,李贽运用一系列排比,“追风逐电之足,绝不在于牝牡骊黄之间;声应气求之夫,决不在于寻行数墨之士;风行水上之文,决不在于一字一句之奇”[1]577,透彻地说明了文章应重在“真心”,气势逼人,令人无可争辩。
李贽散文语言时而尖刻辛辣,一语中的。如《答友人书》中,李贽提出人的喜怒哀乐受环境影响,更直言:“每见世人欺天罔人之徒,便欲手刃直取其首,岂特暴哉!纵遭反噬,亦所甘心,虽死不悔,暴何足云!”[1]308言词冷峻,笔锋犀利,表明作者对“欺天罔人之徒”的深恶痛绝。有时诙谐幽默,寓讽于谑。《赞刘谐》中,李贽仅用“高屐大履,长袖阔带”[1]755几字,一个道貌岸然的君子形象便跃然纸上。更妙的是李贽说这位“道学”是“纲常之冠,人伦之衣,拾纸墨之一二,窃唇吻之三四,自谓真仲尼之徒焉”[1]755,三言两语便生动描绘出“道学”家冠冕堂皇的样子。文中“道学”義正词严地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1]755,李贽则借刘谐之口反讽“怪得羲皇以上圣人尽日燃纸烛而行也”[1]755。他以反讽手法,说明孔子未出世前,世界照样运行,同时也揭露了道学家表面上一本正经,饱读诗书,实则人云亦云、装腔作势的本质。有时朴素真挚,直抒胸臆。《读书乐·引》中,李贽写他有两个幸运:一是超过凡俗的眼力;二是超过俗人的胆量。李贽认为因此二幸,他才能“开卷便见人,便见其人终始之概”[2]154,才能“凡昔人之所忻艳以为贤者,余多以为假,多以为迂腐不才而不切于用,其所鄙者、弃者、唾且骂者,余皆以为可托国托家而托身也”[2]154。此文语言朴素,简洁明了,再现了李贽以读书为乐、以战斗为乐的豪迈之气。李贽散文中抒情类较少,但在《追述潘见泉先生往会因由付其儿参将》中直言:“余自谓得再见我见泉,免心中时时有一见泉也,而君逝矣,作古人矣。呜呼见泉!其真不复再见矣”[4]451,以饱含感情的笔触,记述了自己对潘见泉的仰慕与痛惜。
四、结语
李贽散文真情实意,风格千变万化,同时哲理深刻,富有创新,可谓是文学界的奇葩。李贽的散文虽不免带有时代局限性,但正如张凡所说,“这如同美玉上的瑕点,它终究掩盖不住李贽散文的灿烂光辉”[7]72,必须承认它对当时社会思想解放和后世文学发展有重大推进作用。时至今日,李贽的散文,依旧激励着有志之士,努力实现自己的理想!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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