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训》中的张謇家庭教育观研究*
2022-02-13王金兰张若愚王纯磊
王金兰 张若愚 王纯磊
(1.南通大学档案馆,江苏南通, 226019;2.南通大学张謇研究院,江苏南通, 226019;3.宿迁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宿迁, 223800)
张謇自1895年在家乡南通创办大生纱厂开始,便走上“设厂自救”“实业救国”的道路。随后,张謇秉持“实业与教育迭相为用”理念,通过实业、教育、社会事业等多方面打造“一新新世界”。与此同时,张謇对独生子张孝若的家庭教育亦颇有心得。张謇于1909—1915年间写给张孝若书信百余封,后张孝若将这批信件装裱,命名《父训》。这批信件现藏于南通市档案馆人物档案“张謇”全宗之中(全宗号F001)。《父训》是典型的中国传统纸质文书,用笔墨在宣纸或仿纸上书写而成,均作装裱,再用纸板衬底,两块樟木板上下夹牢,加以保护。[1]《父训》不仅对张孝若的成长产生重要影响,更推动张謇的爱国情怀、社会责任等优秀品质在张氏家族中继承发扬。
一、张謇与张孝若
张孝若(名怡祖,字孝若)是张謇的独生子,生于1898年,彼时张謇已45岁。张孝若出生前后,正值张謇募集资金筹办大生纱厂的艰难困苦时期,“集股不易,经数年之通沪宁鄂间奔走磋商,直至一八九九年(光绪廿五年)四月始能开车”[2]。大生纱厂“开车”投产后,“亦迭遇经济困厄,备尝艰苦,幸能年获盈余,日渐扩展”[3]在张孝若出生后的最初几年里,张謇几乎无暇关心儿子的成长,更多交由家中女眷抚养。
1902年,张謇秉持“师范为教育之母”“普及有本,本在师范”等理念,创办中国第一所民办师范学校——通州师范学校,开启其“父教育、母实业”的救国历程。在此过程中,张謇的教育理念与实践趋于成熟,并于1904年3月在家乡海门常乐开设扶海垞家塾,其宗旨为“一因谋一家儿女之教育而及族戚邻里之儿女”[4],这也是张謇教育理念在家庭教育方面的初次应用。家塾其实是为张孝若而设,兼及“族戚邻里之儿女”,总共有10个孩子入学,张謇聘请了日籍教师森田政子教授体操、算术、音乐、图画,兼习幼稚游戏;又延聘本国教师教授修身、国文课程。[5]自此,张孝若正式走上求学之路,张謇的家庭教育观亦直接作用于张孝若的成长。
二、张謇家庭教育观的具体内容
张孝若7岁上学,19岁赴美游学,这一时期是成长的重要阶段,也是性格、品质、学识等方面的培养关键期。同一时期,中国内外环境动荡,清朝覆灭,民国肇建,张謇亦攀登上人生的第二个高峰,实业、教育、社会等各项事业多点开花,全面结果,几乎凭一己之力将南通打造成“一新新世界”。尽管张謇日理万机,却未间断对其子张孝若成长的关注,浓厚的父爱从《父训》的字里行间流露,其家庭教育观可见一斑。
(一)立德修身
身为中国传统儒家士大夫,张謇在对张孝若的培养上,将修身立德作为其家庭教育观的立足点与出发点。正如张謇所说:“父在外无日不念及儿之学问、德行、体气。”[6]张謇从学问、德行、体气三方面培养张孝若成人成才,特别是德行与体气,是张謇父爱如山的真实写照。《父训》中,张謇多次要求张孝若严于律己,“切勿习懒”[7],养成良好的生活与学习习惯,“儿其自砺,成人之基在是”[8],并告诫他:“若儿能自立,能择友,安在不能成学?”[9]无论是“自砺”或是“自立”,都能看出张謇希望张孝若可以“高尚静远”,而非“浮嚣浅薄”,对其立德提出较高要求,如“对教师须温敬;对同学须谦谨”[10]等。
在张孝若的饮食起居方面,张謇亦关怀备至,彰显一位父亲朴实而厚重的爱。张謇多次叮嘱张孝若,“儿早晚眠食小心,丸药切须服完,必有益”[11]“饮食起居须自慎,勿大意,勿任意”[12]。天气忽冷忽热,张謇总不忘关照,“天气颇寒,儿身体好否”[13]“天渐热,夜间卧后勿开窗”[14]“愿儿安心学业,留心起居,万勿贪凉爱爽太过”[15]等。
张孝若偶有病痛,张謇颇为呵护,对张孝若嘘寒问暖,强调身体为本。张謇对儿子的体气尤为注意,“即到校,亦要每日洗脚”[16]“父母唯其疾之忧,儿须常念”[17]“儿体气好否?为念”[18]等。显而易见,张謇的家庭教育观,正通过《父训》逐步灌输于张孝若,帮助他迅速成长,养成德行与体气。
(二)耐心向学
张謇除关注张孝若的德行与体气,对其学问提出更高要求——“须耐心向学,不必忧寂寞”[19]。张謇对张孝若从严治学,希望他“当能发愤用功,慰父远念”[20]。在张謇的严格督促下,张孝若自幼勤学,在国文等方面有所长进。身为状元的张謇,其国文功底自然毋庸赘言,他依托《父训》向张孝若传授方法要领,帮助他修改书信的遣词造句,共同讨论诗词韵律,可见其对张孝若的殷切希望。
此外,张謇还注重培养张孝若的外文与体育功底,这与家塾章程中所指出的“一谋体育、德育、智育之本”[21]如出一辙,也是张謇家庭教育观的具体实践,从体育、德育、智育三方面对张孝若进行全面培养。张謇多次在《父训》中突出体育的重要性,强调“休息时可习已学之拳,既有益卫生,又不废学也”[22]“父望儿学术进,亦望儿气体健,此但能宁静即得之,不独可以进学,可以卫生,并可以养成德器也”[23]等。
在外文教育方面,张謇深感于自己历练而成的“洞明世界大势”的开放胸襟与“独力开辟新路”的创新精神,告诉张孝若:“我拟明年请一外国先生,一中国先生……为游学欧美之预备。”[24]张謇明晰外文的重要性,告诫张孝若“英文亦须熟读”[25],意在培养张孝若登高望远、洞察时变的世界眼光,为游学欧美夯实基础。1913年2月,张孝若赴青岛特别高等专门学堂就学。这所学校系中德合办,课程设置“中西合璧”,“看功课单,德文课甚重,并无英文。儿口音、文法何如?国文须自于星期或课余温习,勿使荒落”[26],可见张謇的良苦用心。
(三)立志报国
纵观张謇一身,“士负国家之责”的爱国情怀是他精神品质的核心,也是他家庭教育观的重中之重。张謇通过《父训》,逐步传递爱国内核,使张孝若在耳濡目染中传承优良家风。
张孝若成长的年代正值清末民初,国力式微、民不聊生。在这样的外部环境中,张謇遂通过《父训》向张孝若灌输爱国、雪耻等思想意涵。1915年,日本政府逼迫袁世凯签订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事件发生后,张謇告诫张孝若:“儿须知无子弟不可为家,无人才不可为国。努力学问,厚养志气,以待为国雪耻。”[27]张謇还勉励儿子:“国事支持不易,从何发展?然不得不作发展之备。董子所谓‘疆勉’而已。”[28]
张謇秉持“既生为人,当尽人职”[29]的人生信条,“为通州民生计,亦即为中国利源计”[30],努力践行爱国情怀,担当社会责任。张謇多次强调:“父今日之为大局,为公益,皆儿他日之基本,惟须儿承受此基本耳”[31]“儿须不懈力学敦行之志”[32],希望张孝若继承其实业与教育。这虽无形中增添张孝若的压力与负担,却也使他明白社会责任之重与父亲的厚望,对其人格养成起到关键作用。
张謇充满爱国情怀的家庭教育观还体现在父子二人对国事、政事和个人的情感交流等方面。由于张謇事务繁忙,张孝若见字如见面,《父训》中多见父子二人的真情流露。1913年2月22日,张謇未参与江苏省议会议长选举,他向张孝若流露内心真实想法——“不作议长可稍省力矣”[33]。几日后,外界“横生訾议”,张謇告诉张孝若:“世变未知所届,唯守正而处中者,可以不随不激”[34],意欲培养其子处事不惊的性格。面对瞬息万变的外部情形,张謇时常用亲身经验教导张孝若,他曾说:“父十四岁即单独作客也”[35],意在磨砺儿子的心性。
借助《父训》,张謇一方面言传身教,帮助张孝若健全人格,全面发展,另一方面抒发自己对政局的感慨,表达自己胸怀天下的抱负。张謇有意告诫张孝若远离政治漩涡,实业、教育、慈善才是救中国的良剂,“慈善虽与实业、教育有别,然人道之存在此……儿须志之”[36]。在《父训》中,张謇多次表达对当下环境的失望与无奈之情,对“中国前途甚危”[37]的担忧,劝告张孝若“儿宜少出独游,静心力学”[38]。即便彼时张謇已逾花甲,依然坚定不移地培养张孝若的家国情怀,不仅帮助张孝若形塑人格,更于1917年送其赴美游学,增添阅历,充实学识,望子早日学成归来报效祖国。
三、张孝若的传承与发扬
张謇透过《父训》,从修身立德、耐心向学、立志报国等方面塑造张孝若良好品格,期望其“或可养成一种高尚静远沉毅之风,不至堕入浮嚣浅薄诞妄之路”[39]。同时,回想起自己百转千回的前半生,张謇对张孝若亦有所担忧,他在《父训》中写道:“今父不能常与儿处,每一设想,便觉感慨横集,觉得儿所处境,磨练之资料太少也。”[40]毫无疑问,张謇对张孝若是希望与忧虑俱存。
自幼接受张謇家庭教育观的浸润与熏陶,张孝若逐步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对于张謇“父教育、母实业”的理想与追求亦能明白一二,早在上学阶段便已帮助父亲分担事务,开始承担家业与社会责任。1912年后,张謇致信张孝若,询问育婴堂、图书馆、养老院、医校、农校等事务进度如何,要求张孝若协助检查并来信告之,开始初步锻炼其处世能力。特别是张謇任北洋政府农商总长等职期间,张孝若协助伯父张詧处理各项事业,在锻炼与磨砺中迅速成长。张謇多次叮嘱张孝若,“各处工程,儿于星期日可去看视,属各主管随时报告”[41],并要求他与孙支厦、陆思成、徐恩、宋龙渊等人密切联系,督促各项工程进度,及时来信汇报。
在《父训》教导中长大的张孝若,于1918年回国,“倡组‘南通县自治会’,并协助乃父处理对内对外事宜……同年张謇创办淮海实业银行,任为经理”[42],正式崭露头角,成为父亲的得力助手。而后无论是协助父亲参与实业、金融等各项事业,或是出国赴欧美日考察,或是父亲去世后全面继承并勉力维持各类企业、学校运转,张謇家庭教育观的影响随处可见,张孝若亦对此进行继承与发扬。
张謇逝世后,张孝若继承与发扬良好家风,秉持爱国情怀,肩负社会责任,在吴寄尘、李升伯、沈燕谋等人的帮助下,勉力维持大生纱厂各项事业。除实业外,1928年,张孝若完成父亲遗愿,将南通医科大学、南通农科大学、南通纺织大学合并成立私立南通大学,称其为“吾父兴办地方自治事业……最大之目的及最后之结晶”[43],促成南通大学成为“中国近代私立技术大学的典型代表”。
值得一提的是,经过张孝若的继承与发扬,张謇的家庭教育观顺延至张孝若的下一代。早在张謇在世时,其长孙张融武出生后,张謇宠爱有加,为其著诗云:“爱国须读书,书能正人智。但为敦敏人,不望露神异。”[44]爱国既是张謇家庭教育观的内核所在,也是张氏家族代代相传的精神品质。在张孝若的培养下,一家爱国之风彰显无疑:长女张非武自发组织抗日救亡活动,投身于抗日洪涛;四女张聪武参加苏北抗日宣传队,在与日军作战中壮烈殉国;幼子张绪武亦在校期间参加中共地下党,投身于革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