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杯子
2022-02-13戴智生
戴智生
引 子
我国古代有过八次大移民,皆因战乱地区哀鸿遍野,十室九空,百业待兴。明代洪武时期的大移民,背景相似,措施却更加蛮横专制,不得人心。
瓦 屑 坝
程先翁是后人商议的代称,实名已無从查考。口耳相传,程先翁有两儿,祖祖辈辈生活在鄱阳湖边上一个叫瓦屑坝的地方。“瓦屑坝”的由来,是因为上古的时候,这里制作房瓦和陶器,留下大量的瓦屑和瓦窑遗迹,连片二十余里。程先翁的祖上是不是瓦匠不得而知,他捕鱼,也种地,日子安逸。
洪武二十六年,他家发生了根本改变。本来,这次移民与他家不相干,“按册抽丁”规定:四口之家迁一,六口之家迁二,八口之家迁三。妇人不计,他家应是三口。或许没有打点,衙门也要充人数,程先翁的两儿都列入移民黄册,去向待定。
程先翁想不出拯救办法,整天唉声叹气,内人以泪洗面。临别的前一夜,两儿收拾包裹的时候,娘把一对银杯,分别交给俩儿收藏,一为留个念想,二为子孙后代相认的物证。
老二是绑着上船的,一根绳串一串。码头上,人头攒动,哭声一片,鸟儿惊在空中盘旋,湖面波浪翻滚。程先翁夫妻攥着儿子的衣摆跟到码头,免不了一路倾诉衷肠。儿子强押上船前,跪地拜别,娘抓住儿子的肩膀,嚎啕大哭,说:“儿啊!我老了谁给我送终呀?”
船渐渐离开码头,送行的人又是一阵骚动,呼天抢地。船上的人挤到船沿向岸边挥手,老二背靠船舱,深深地埋下头。
他们乘坐的船经鄱阳湖至湖口,进长江后溯江而上,目的地是黄州府县。
这水路上发生一件事情,容后再表。
他 乡
老大是早一个时辰出发的,比老二稍为宽松,双手没有捆绑,他携怀有身孕的妻子排在队伍里,差役两边持枪押送。他们这船人,经鄱阳湖至湖口,进长江后,顺水而下迁徙安庆。
一路无话。
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移民无非在陌生的环境安家落户,谋生创业。艰辛是肯定的,随身的家当极其有限,锄头、瓦锅等什物,都得一一置办。
老大很愿意务农,父亲说过,土地是活命的根本。只要勤奋出力气,这里有耕不完的荒地。湖泊也不少,但比不了鄱阳湖一望无际。故土的一草一木总是浮现眼前,他思念故土、思念故土的亲人,且日久愈强烈。
有什么法子呢?
朝廷禁止回迁,出行百里必须申请路引,否则“军以逃军论,民以私渡关津论”。更甚者,官方禁止撰谱,以防移民根据宗谱寻根问祖。
再苦的日子也得过,好在几十年勤俭持家,家也有个样子。无奈人生苦短,老大转眼便老了。他把娘赠送的银杯传给长子,并交待家人,他死后不入土,棺柩就停放在自家的屋侧,等待机会迁回故土掩埋。
其他移民对身后事的安排惊人相似,如出一辙。可年复一年,回迁的希望遥遥无期,尸骨经不起长年腐化,棺柩只得入土,是浅埋,回迁的希望不灭。
这“厝柩”两步法,在当地形成一个独特的丧葬风俗,沿袭至今。
寻 根
六百多年过去了,物换星移,移民后裔早已开枝散叶。他们对祖居地毫无概念,只记得“瓦屑坝”这个地名,也有称瓦砌坝、瓦渣坝。
程光华是先翁二十七代世孙,各地悄然兴起寻根热风,他也组织同宗去祖居地问祖,期望遇见另一支族人。
祖上先翁的尊号,就是他们临时商议的。
瓦屑坝现在是一处景点,除了地下瓦屑和瓦窑遗迹,就是湖边密集的芦苇,风吹草动,看不出别的名堂。听说县城有“瓦屑坝移民文化馆”,他们决定探个究竟。
偌大的展览厅,图片文字、布景实物,移民的来龙去脉介绍详尽。天底下真有这等巧事,程光华在一只陈列柜里看到一只银杯子,喊来管理员,与自己带去的银杯比较,竟然一模一样。
这是一对鎏金花鸟莲瓣纹银杯,杯身外壁饰一周凸棱,腰线以下略内收,腰线分出两层,各錾九个仰莲瓣,下层瓣内饰花草纹,上层莲瓣内饰鸟兽,杯底同款:足银董记。
程光华一行被请进会议室,文化馆负责人介绍,陈列的银杯捐赠人姓彭,居住武汉,大学教授,也是移民后裔。
据彭教授说明,银杯的原主人同彭教授祖上一条船,同绑一根绳索上。船进长江后,原主人借口方便,差役解开绳扣,他趁人不备,跳入江中,生死未卜。
解手“解手”,便是移民过程中产生多义,此为题外话。
跳江人无疑是先翁的二儿了,他拜托彭祖,包裹里的东西可以不要,银杯一定要交给他的亲人。彭祖答应了,可至死没有机会,他嘱咐后人忠人之事。
负责人还介绍,彭教授除了捐赠银杯,还捐赠了“彭氏家训”,四字一句,总共16句的文言,都是做事做人的道理,现打印装框挂在展厅里。
程光华听了这些,心有遗憾,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他当即决定,把带去的银杯捐赠文化馆,也算祖上兄弟六百年后聚首吧,不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