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体认知传播障碍研究:AII群体认知传播模型建构
2022-02-12李思屈
李思屈
[提要]个体认知及其交流传播,往往离不开其所在群体认知的影响,个体认知能力的养成、人际认知交流的实现,都处于特定群体传播交流环境中,并受群体认知的影响。这意味着群体认知不是个体认知的简单相加,而是另有其规律和面临的问题。从认知交流障碍的角度来研究认知传播,是一个非常具有实践和理论价值的角度。就认知传播作为一种人际间的行为而言,除了有个体性的认知交流障碍症,还有群体性的认知交流障碍症,而群体性这个至关重要的传播要素,却恰恰是脑科学等非文科学科研究的盲区。为此,本文借鉴Joseph A Wszalek的法律认知交流模型,从获取交流信息、内化交流信息与交流信息互动三个模块考察群体认知传播障碍,形成AII群体认知传播模型,以描述不同群体的认知传播及其障碍,希望能够使用该模型来预测可能的群体认知障碍,提出系统性干预方案,以改善群体认知传播。
无论从“人是社会性动物”的基本共识,还是从“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的著名论断[1](P.56),人的认知都离不开群体性。这意味着群体认知不是个体认知的简单使用或放大,而是另有其规律。同时,任何个体认知及其交流传播,都离不开群体认知的影响,个体认知能力的养成、人际认知交流的实现,都一定处于特定群体传播交流环境中,并受群体认知的影响。
一、群体认知传播研究或可反哺认知学科
人脑不是电脑,心智的本质不能化归于化学分子。人的认知是具有反思意识的认知,是与欲望、信念相伴随的认知,是在群体认知中发育、实现并受群体认知影响的认知。如果没有对人类心智的基本了解,没有群体认知条件下认知行为的独特表现,很难对认知研究有突破性进展。而当前认知科学的许多研究恰恰具有电脑化、个体化的倾向。
认知科学对人类心智的研究,其最初的策略是将哲学、心理学、语言学、人类学、计算机科学和神经科学六大学科整合在一起,以研究认识过程中的信息传递规律。但是,至今为止,认知科学其实对哲学和人文社会科学的成果借鉴非常少,其重要进展基本上得益于脑科学的发展,而脑科学的发展又得益于脑成像技术的长足进步。
在工程思维的背景下,认知学家常把人脑和计算机类比,借以来解释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之间的联系。或者把精神的意识属性,如感觉和情感,是脑的物理和化学组成的产物。认知科学本身没有解释我们怎样或为什么拥有意识体验,但它明确的阐述,意识体验是由人脑的神经活动产生的。[2](P.4-8)
认知传播学是将认知科学的重要理念和研究成果引入到对传播现象的研究形成的一个分支学科。目前,中国大陆传播学界在价值传播研究①、共情传播机制研究②和短视频传播效果研究③等方面都取得了可喜的进展。在认知传播实验方面,不仅有喻国明团队开创性的系列成果最近不断问世④,其新闻传播院系的相关成果也呈团队进军式展现。关于认知传播实验的学术专著,最近也开始出现⑤。认知传播学丰富了传播学的内涵,扩大了传播学视野,而且相关成果在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可望反哺认知科学,为认知科学的突破做出贡献。
在哲学层面上,当代的认知科学对人类心智的认识,远远没有达到19世纪的水平。其主要表现是对心智的理解过于狭隘,一是没有触及心智作为人的生命情态,是与欲望、情感、希望、对虚无的恐惧和对意义的追求相伴随的。二是只是着眼于个体认知,没有从群体认知的角度对认知的特征和规律进行研究。
在这两方面,现有的哲学成果可以给认知传播学以重要的启发,相关的认知传播学研究则可以在获益于认知科学的同时,又反哺认知科学,促进认知研究的深化。
二、认知传播交流障碍
目前研究文献中使用的认知传播交流障碍,通常是指个体因脑损伤等器质性病变导致的认知交流能力受损,个体表现为不善交流、孤僻内向、行为障碍、幻想、思维贫乏、抑郁悲伤、逃避现实等。
在社会生活中,除了个体认知交流障碍,还存在着大量群体认知传播交流障碍,即不同的认知群体之间的认知传播障碍。群体认知传播交流障碍是指群体内部的认知传播交流往往比较顺利,认知传播行为与器质性病变也没有相关性,但群体之间的认知和交流却因为信息获取、内化和表达的不同,导致认知交流障碍。群体认知传播障碍严重的时候,可能导致群体之间的冲突。在英文中,传播和交流可以使用同一个词,即communication,为了适应汉语习惯,我们个体之间的沟通翻译为交流,把群体中或群体之间的沟通称为传播。
大众传播研究的特点和优势就是具有群体优先的学科传统,天然带有群体认知的视野。相对一般认知科学专注于对个体的研究,再将对个体研究的成果推广的群体,更贴近人类认知的社会性特征。从现有的文献看,脑科学对认知传播(Cognitive communication)的研究,主要是基于个体认知传播/交流障碍的病理性研究。有研究人员集中检视了2000年1月至2019年8月期间发表的504篇关于创伤性脑损伤(TBI)儿童认知交流能力的非标准化评估的研究论文,搜索结果显示,这些文章的研究全部都是关于儿童个体认知交流能力的评估研究。这些成果可以归纳为五种不同类型的非标准化评估:话语分析(n=3)、在日常生活的工具性活动中系统观察儿童的表现(n=4)、虚拟现实任务(n=3)、结构化认知任务(n=2)和功能评定量表(n=2)。有针对性的认知沟通技能包括注意力、工作记忆、自我调节、计划、多任务处理、社会问题解决、推理和宏观对话。[3]。
从认知交流障碍的角度来研究认知传播,是一个非常具有实践和理论价值的角度。就认知传播是一种人际间的行为而言,除了有个体性的认知交流障碍症,还有群体性的认知交流障碍症,而群体性这个至关重要的传播要素,却恰恰是脑科学等非文科学科研究的盲区。
对于群体认知交流障碍症,人们在生活和传播实践常常能够见到。在网络上常见的“这帮人脑袋被驴蹄了”“他们脑子进水了”等这样的用语,就是对群体性认知交流障碍症的通俗表达,或本身就是群体认知障碍的一种症候。
(一)案例
群体性的认知交流过程中存在的障碍虽然不是医学概念的认知交流障碍症,但其为社会生活带来的困扰,却不可忽视。我们可以用个案分析的方法来发现和观察这类症候。
大量网络事件和具有现实和心理基础的文学、影视作品都是很好的可观察个案。例如,新发布的6集迷你剧《英文系主任》(The Chair),其反映出的当代群体认知交流和社会传播的种种矛盾,可以作为群体认知传播交流障碍的直观而生动的案例。
这部由Netflix推出的连续剧在豆瓣上已荣登“一周全球口碑剧集榜”第七位,在IMDB上则得到7.3的好分数,说明它得到了广泛的社会认可。
该剧集围绕韩裔金智允教授被选为彭布罗克大学英文系主任后遇到的一系列矛盾展开。她是学校首位女系主任,更是大学职员之中少数的有色人种,必然要应付一般人不会面对的种种挑战。⑥而这些挑战并不能简单地归结为道德、法律上的善恶、好坏,而往往是不同群体之间认知传播交流障碍的症候。
在第一集“绝妙错误”中,“务虚”的人文学科在当下务求实用大环境下,文学院面临着生源减少30%、预算被砍的财政危机。金智允在会上的一段发言,表现了剧情的基本矛盾:
“我们得证明我们在课上教授的内容是有用的,塑造批判性思维,强调同理心的价值,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要,也有利于公众利益。……我们要提醒这些年轻人,知识不是从电子表格或维基百科条目就能轻易获取的。……我们的学生全天24小时与世界过度连接,我想到了文学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写的话:‘我们能获取的信息无穷无尽,但智慧该去哪儿找呢?’”
这段话反映了当下社会环境中群体认知传播障碍的一种典型情景和典型症候。从个体传播角度看,表达诉求明确,表达渠道畅通,而且显得情理并茂,对于认知群体内部成员来看,无疑是成功的传播。但这段话却与另外一个群体——青年学生的群体认知发生了严重冲突,这表明两个群体之间存在着严重的认知交流障碍。当金智允一脸严肃地宣告自己愿意带头改革的决心时,紧随其后形成反差的,却是学生们挥舞着自我意志大旗,叛逆张扬,以挑衅的姿态立场与教授们对话,令金智允难以招架。
从病理学的角度看,教师和学生们的个体认知交流能力并无问题,问题出在不同群体之间的交流障碍上。学生们凭借选课的权利为自己的偏好发声,或是以匿名的方式在论坛中咒骂教授的授课方式,或就某个政治话题聚众抗议,同样表达诉求明确,渠道畅通,而且显得情理并茂。学生身份让他们不再受到自上而下教育的束缚,相反,他们拥有自己的权利决定事态的发展。
同时,系主任还受到学校更高管理层的压力,这是大学的另外一个身心健康,但认知不同,并与金智允代表的教授群体存在严重认知交流障碍的群体。障碍同样不来源于身心病变,而是源于不同的群体立场:校董会必须关心的是最大化学校的名利、守护制度规则。在认知传播交流方面,校董会已经体现了充分的诚意和灵活性,例如包容一个文学教授“无伤大雅”的放荡不羁:上课不守时;但也可以因为对方一个玩笑举动所引发的舆论压力而将其除名。这不是个体层面的认知混乱,而是群体认知的清晰逻辑:以磐石般坚固的耐力守护制度规则,同时,这规则又如浮萍般向着便利的利益那方漂移,似乎毫无立场。
在这类不同的认知群体中,个体的语言和行为是一串自成体系、文脉贯通的符号,当珠子一般的符号串被斩断、截取,那被截取的一小段不会因缺失语境而遗失,相反,单个的珠子会因失去语境而被简化为一颗最扎眼的、留下无限串连可能的珠子,变成引发群体冲突的危险源:当才华横溢而不拘小节的教师比尔在课堂上讲解法西斯主义与虚无主义时,顺手比划纳粹手势,这一幕被学生们录下上传到网上,进而引发一发不可收拾的抗议声浪。
语境被抽离,行为意图和符号意义被简化,被投入网络媒体的汪洋大海中得到无限放大。比尔与抗议学生们对话和解的意图更是显示出,不同维度的立场很难不使一方将对方的思辨简化为一个问题的答案。
一方是网络时代的宠儿,一方是长于思辨的传统学者,处在同一个对话平台而交流起来却障碍重重,难以实现有效的群体认知传播。学生、教师群体、校董,皆以各自的方式对金智允施加压力,同时他们互相甚至在各自群体的内部互相冲突。在文学系教师群体内部,就存在着诸如老教师与新生代教师、少数族裔、女性员工等不同的认知群体,传播交流障碍处处可见,酝酿着潜在的群体冲突。其中蕴含着群体认知内在密码,以及群体认知传播障碍的重要症候。
(二)个体越聪明,群体越愚蠢
在这类案例中,我们很难发现群体认知障碍症与这些群体中的个体器质病变的相关性。往往个体智力正常,而群体认知传播和交流却显出不可理喻的一面。这让我们想到一个经济学中的经典问题,即公共资源悲剧(The Tragedy of the Commons,或译“公地悲剧”)。
公共资源悲剧的一个著名的事例是:一群牧民面对向他们开放的草地,每一个牧民都想多养一头牛,因为多养一头牛增加的收益大于其购养成本,是合算的,但是因平均草量下降,可能使整个牧区的牛的单位收益下降。每个牧民都可能多增加一头牛,草地将可能被过度放牧,从而不能满足牛的食量,致使所有牧民的牛都可能饿死。这就是公共资源的悲剧。
从认知传播研究的角度,我们看到这是这样一个令人困惑的现象,即个体越聪明,群体越愚蠢。
防止公共资源悲剧有两种办法:一是制度上的,即建立中心化的权力机构,无论这种权力机构是公共的还是私人的——私人对公共草地的拥有即处置便是在使用权力,权力机构可通过计算牧牛成本控制数量或采取其他办法控制数量;第二种便是道德约束,建立起来一套价值观或者一个中心化的权力机构,道德约束与非中心化的奖惩联系在一起。
要让聪明的个体抛弃算计,选择另一种思路并不太困难,而要让大型的认知群体放弃算计,选择众愚成智,却是一个巨大的难题。这个难题不是太靠社会教育、宣传或利益协调可以简单解决的,因为它是人类认知的本质性矛盾的一种表现。正如黑格尔所说,自我意识的肯定是一场生命的冒险。人类精神注定在自我意识与自我意识对立统一关系中出现。“自我意识最初是单纯的自为存在,通过排斥一切对方于自身之外而自己与自己相等同;它的本质和绝对的对象对它说来是自我。……对方在它看来是非本质的、带有否定的性格作为标志的对象。”[4](P.125)但是对方也是一个自我意识,于是出现了对立的自我意识的斗争。
精神是这样的绝对的实体,它在它的对立面之充分的自由和独立中,亦即在互相差异、各个独立存在的自我意识中,作为它们的统一而存在:我就是我们,而我们就是我。在自我意识的演化阶段,自我肯定是一场生命的冒险,因此,两个自我意识就具有这样的特点,即它们自己和彼此之间都通过生死斗争来证明它们的存在,它们必定要参加这一场生死的斗争,因为它们必定要把它们自身的确信,它们是自为存在的确信,不论对对方或对自己,都要提高到客观真正的地位。
只有通过”冒生命的危险”才可以获得自由;只有经过这样的考验才可以证明:自我意识的本质不是一般的存在。一个不曾把生命拿去拚博一场的个人,诚然也可以被承认为一个人,但是他没有达到他之所以被承认的真理性即作为一个独立的自我意识。同样每一方必定致对方于死命,正因它自己为此而冒生命的危险,因为它不复把对方看成是它自己(的一部分);对方的本质在它看来乃是一个他物,外在于它自身,它必定要扬弃它的外在存在。对方是一个极麻烦的、存在着的意识,它必须把它的外在存在看成是纯粹的自为存在或绝对的否定。[4](P.126)
因此,在人类史前史的精神发育阶段,群体之间的认知交流障碍是一种必然。认知障碍形成的边界,就是不同社会圈子的边界:不同的文化圈、利益圈、专业圈、兴趣圈等,通过不同的认知符号区隔,如专业术语、行话、流行语、网络语等,构成不同的认知群体。随着大众传播研究的深入,我们必然难以回避不同认知群体之间的认知传播障碍。而对这不同群体认知传播障碍的研究成果,又为我们更深入理解个体的认知现象提供了新的参照。
(三)群体认知
群体是个体的集合,其中的个体把其自身视为同一社会范畴的成员,并共享某些共同认知和情感。群体的界定以及群体成员资格的获得,是内群自我界定和外群的社会界定交互作用的结果,即是说,是群体成员之间和群体之间认知交流的结果。至少在2007年,中国大陆的学者就开始关注群体认知与行为模式之间的关系问题,并汇集国际学术界的相关成果进行了富有成效的研究。⑦
由外群社会界定的导入而引发的共识性的社会评价,使群体自我界定的主观意义具有似乎“客观”的内涵。社会认知学者把群体成员的类同性、相似性、共同命运,以及对共同的隶属身份的感知差异,作为群体实体性的一种度量指标。[5](P.80-100)
以群体认知为前提的社会文化、共同知识等认知起源,将会对群体成员的个人行为产生影响,并形成特定的行为模式。这种影响大致可以归纳为以下三个方面:
(1)群体认知和共同知识作为“工具箱”,可为社会行动者的行动策略提供多重选择的资源。⑧
(2)群体认知会在特定群体的社会行动中体现出来,或在社会互动中通过特定的群体成员的同质性的社会行动,而生产和再生产群体行动风格(行为模式)。⑨
(3)在群体社会行动的基础上,文化和共识作为群体风格和群体行为的社会表征体系,不断地生产和再生产。
三、认知传播障碍分析
专业人士与非专业人士之间的交流,常常受困于群体认知传播障碍。最典型的群体传播交流障碍是法律专业人士和非专业人士之间典型的交流。
有研究表明,法律是一种交流环境的构建,在这种环境中,接受、解释和产生交流可能非常困难,有交流困难或限制的人等待着严厉的惩罚和后果,但是美国法律缺乏本体论框架来概念化其自身对交流结果的系统影响。美国法律将传播交流描述为一种由个体行为者产生且必须由个体行为者解决的现象。个别非专业人士的任务是收集足以应对特定法律任务的沟通资源——尤其是与他们的律师沟通所需的资源——并最终对任何沟通缺陷或缺陷可能导致的任何“不幸”负责。结合美国的消极权利框架,在该框架下,系统没有义务(或激励)肯定地保证围绕传播的权利,美国法律体系缺乏本体论工具来描述或对抗法律传播的系统性风险。为此,Joseph A Wszalek建构了一个法律认知交流模型(Cognitive Communication)。
这个模型以三种主要认知能力为中心:获取交流信息、内化交流信息和与交流信息互动,以分析法律专业人士与非专业人士在认知资源和能力方面的不同,以说明法律中的系统要素如何对推动交流的认知施加压力,进而通过使用该模型来预测可能的系统性干预如何通过减轻或减少系统性沟通负担来改善沟通结果。[6]
沟通是一种极其复杂的人类能力,由数十种认知和神经功能构成,范围从人类认知的“基本”方面(如记忆和注意力)到人类认知的“复杂”方面,如叙事生产和语言处理。由于临床和科学的复杂性,这套认知功能——通常使用总称“认知交流”来指代——服务于调节语言和非语言的内容、组织、连贯性、速度和效用的相对直接的作用沟通。
使用这个模型,研究者能够系统清晰地分析说明法律的程序中造成交流障碍的具体因素,如:法律术语可能会对法律信息的认知交流功能带来负担,法律行为者的角色和地位对非专业人士造成不平衡的交流态势等,如“访问信息”资源有限,认知工作空间相应较小,还有法律场景,认罪讨论等环节存在的认知传播交流风险,对被告的交流、认罪陈述形成的认知交流障碍。根据上述认知交流障碍分析,研究者针对性地提出了放慢沟通节奏、使用视觉辅助工具进行交流、招募对话伙伴加入非专业人士的合法沟通等系统干预措施。
研究者认为,必须审视法律体系的沟通框架是否真的首先关心有意义的传播沟通能力。外行人必须清除障碍才能被判断为具有足够的沟通能力以承受法律系统的全部力量,以至于法律的本体论交流框架似乎不是一种工具来维护公平和正义的基本概念,更多的是保证系统的齿轮尽可能平稳和有效地运转的工具。[6]
四、认知障碍模型:信息的获取、判断和表达
上述法律人士与非法律士之间的认知传播障碍,主要是由专业知识和专业能力背景构成的认知交流屏障。除了专业障碍之外,不同的认知资源占有、不同的认知演进阶段,如学历、阅历以及与此相关的逻辑推理能力、价值素养、媒体使用和符号表达等,都可能构成不同群体之间的传播交流障碍。
为了方便对群体认知传播的系统评估和分析,需要建立群体认知传播模型,使群体认知的主要环节及其重要因素成为可观测要素。
(一)模型建构
普通传播学建立的各种传播模型,基本上只反映信息在传播者与受者之间的外部流通,而认知传播模型除了要反映过程的外部交流过程,还要考虑到信息的认知过程,这是信息内化处理的认知过程。这一内部认知主要有相互影响的两个方面,一是思维,二是评判。思维偏重于对信息客观内容,如事实、数据等的判断、推理,主要激活大脑的左半球;评判则是基于一定价值标准的判断、评估,其中涉及情感、想象、意志等心理要素,主要激活大脑的右半球。
因此,一个完整的认知传播过程具有如下三个环节:
第一,信息获取,即对外部信息的获得。
第二,信息内化,包括对接收到的信息进行事实判断和价值判断两个相互影响的方面。其中事实判断是思维过程,主要激活大脑的左半球;价值判断则有直觉、情感、想象、意志在起作用,主要激活大脑的右半球。
第三,信息表达,即对信息认知加工后,输出认知成果,受者成为传播者。
上述三个认知传播环节与Joseph A Wszalek的法律认知传播模型中信息获得、信息内化、信息互动等三个主要环节基本对应。Joseph A Wszalek的模型特点是以信息传播为线索,以认知传播资源获取为依据,对专业群体与非专业群体之间的认知传播过程中可能存在的障碍进行评判。受此模型启发,我们把这个模型加以普遍化,并加上操作步骤和规范,构成AII群体认知传播模型(Accessing information,Internalizing information,Interacting with information),使之适用于广泛的群体认知传播障碍分析,而不仅仅局限于法律程序中的认知传播交流(见表1)。
表1 AII群体认知传播模型
在“AII群体认知传播模型”中,获取信息、内化交流信息和与交流信息互动这三种能力构成了个人认知与群体传播认知交流的基础:同样认知群体的成员往往有相同或类似的获取信息能力、内化信息能力和与交流信息互动能力。基于这个方面的能力评估建构于系统分析群体认知传播的模型,用于解释、预测群体认知传播过程及其存在的障碍,为减少这些障碍提供对策依据。
上述模型的相关工作定义:
群体,指3人以上具有共同或相似认知的人群。一般的大众传播研究中的认知群体都远远大于3人微型认知群体,往往需要进行抽样研究。
各项指标的评分一般采用5度量表,统计之后再分别化约为0-1.0评分。最后取各项评分的平均值为总体评价分值。对于每一维度的多个问题,可先验证内部信度,在信度达标的基础上再化约。
原则上,小于0.3为重度群体认知交流障碍,0.3-0.5为中度群体认知交流障碍,0.5-0.8为轻度群体认知交流障碍,0.8以上为群体认知交流正常状态。根据不同的研究对象和使用情景,研究者可建立一些辅助性的判别标准,来帮助说明重度、轻度障碍的判别。例如,可抽取一部分样本,测量感知到的理解程度,然后观察两者的相关性。
(二)AII模型操作框架
“AII群体认知传播模型”既可用于对访谈材料的分析,也可用于对网络数据的内容分析。我们可以通过抓取网络评论、论战材料,抓取到足够的素材,达到一定的理论饱和度后,进行编码和统计。如果有多个编码员,则需要对编码员评分培训与试评,达到标准的统一。具体步骤为:
1.文本库建立。抽取相关网站、网页的评论内容,或期刊、报纸社论内容材料,建立分析文本库。
2.认知群体划分。根据研究目的划分为不同的认知群体,一般可分为相对应的两个群体,根据实际情况可增加一个参考的中立群体。
3.界定分析单元。分析单元主要有以下几种:单词或单个符号;主题;人物;句子或段落。
4.根据模型项目制定编码规则。
5.根据模型进行评分和统计。
6.验证统计分析,即统计各类别出现的频数、语义强度或空间数额,对第5步骤的统计分析结果进行验证分析。
表2 AII模型操作框架
(三)模型试用
为了检验模型的操作方便性和有效性,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的研究生对该模型进行了试用,试用文本来自对网络关于某争议较大明星的两大对立的粉丝言论数据的抓取。
统计结果显示,在这一明星的拥护群体中,群体认知交流正常状态人群达到50%以上,少数被调查者有不同程度的认知交流障碍(见图1)。其反对群体中的情况则与之相反,一半以上被调查者有重度群体认知交流障碍,人群比例显著高于拥护群体(见图2)。
在反对群体中,渠道获取信息的可靠性极低(见图3、图4)。大多数网络用户在发言中完全未体现信息渠道来源,信源足够方便、明确,但缺乏全面性。仅有极少数为明确而可靠的信息来源。
从理解维度看,两个认知群体表达多为感性主导的价值输出,仅进行无事实基础的判断,而经过严密逻辑推理得出的理性声音偏少(见图4、图5)。“XX怎么这么恶心啊啊啊!!!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厌恶一个人”等“无脑黑”和“无论你在哪里你都是我心里最好的,是对于我来说和家人一样重要的人!”等“无脑夸”言论都不鲜见。少数网友将对该明星现象的认知上升到“资本运作”“国家”等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为数不多的深入思考。
而在表达上,两个认知群体中输出风格偏狭隘的网民占比极高(见图7、图8),反对群体中“非常狭隘”的网民占比达到62%。与判断的非理性相对应,“无脑黑”的网友们往往表达极端,相关评价出现“恶心”“祸害”等侮辱性词汇;而支持拥护群体中,虽多数为强偏向的褒扬,但也不乏开放的声音,如“我也烦追星追得失去自我,一点不同意见都听不得……物极必反,你过分安利,只会招人嫌。”愿意以包容的姿态、自省的态度面对偶像受到的批评与质疑。
通过对AII群体认知传播模型试用过程的回馈分析,以及对试用该模型得出的统计数据观察,我们初步可以认为这个模型在使用方便性和分析有效性方面是符合预期的。需要注意的是在内容分析的编码和评分过程中,在理论上无法完全排除编码人员的主观性,建议在编码之前强化培训和统一标准,在编码过程中注意调控。通过在后续的使用中的操作细节改良,并在收集其他研究人员使用经验的调整,该模型一定会更加完善。
五、余论:群体认知传播障碍研究的应用
群体认知传播障碍研究的应用前景可以有两个方面:一是积极的方面,我们可以通过了解群体认知传播障碍来改善群体之间的交流;二是消极方面,即利用群体认知传播障碍来造成群体对抗。其对抗的极端形式,就是军事领域所谓的“心智战”。
心智战其实就是通过一定的符号传播改变认知的战争。美国学者弗莱姆认为,“在当代世界向软实力世界发展的趋势中,一个正在兴起的现象,即符号的战争。这是通过大众媒介形象、大众娱乐、跨国公司和世界品牌而达成的对国家边界的入侵、对人们认知的改变。
作为美国学者,弗莱姆提醒美国越早意识到这场符号战争的性质越好:“对现代符号和符号论的理解,其重要性并不限于反恐斗争,更重要的是,它有助于理解美国在新的世界格局中的地位,在这一新的格局中,传统的国界和传统的硬实力形式正在被取代。一个战场在像阿富汗这样遥远的国家进行,而另外一系列战场却每天都围绕着我们,战争的形式是娱乐、广告和政治。”[7](P.34)
在信息技术和网络高度发达的今天,全球传播模糊了技术、经济、政治、文化之间的界线,突破了国家的传统国界概念。一个国家的卫星直播、互联网上的新闻、娱乐、教育和广告可以相对自由地进入另一国领土和领空,从而可能在世界范围内制造出族群、国家内部的群体认知传播交流综合症。
与网络战和信息战不同,心智战的指导和实施需要考虑“后真相世界”的出现,那时人们不再具备批判性思维和认识真相的愿望。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应用,公众认知在价值层面和情感层面都可能被操纵。例如,利用人工智能按需改造新闻资源和社交网络。
群体认知传播障碍研究与“心智战”相对立的积极应用,是从信息获取、内化和表达三个方面系统优化群体认知传播能力和个体交流能力,提高信息获取的可靠性、方便性和全面性,从理解、尊重与包容方面提高认知主体的逻辑判断和价值判断能力,从表达的清楚和交流规范等方面提高认知传播主体的表达能力,从而达到社会群体和谐共处的目标。
基于群体交流的传播学并不提供新的价值理论或者说教,而只是观察,是对人类认知中的价值演化进行观察和提炼,发现群体的价值体系的崩溃和新的价值观念的形成,并助力其传播,让传播为新价值观的形成奠基。这样,我们所要做的工作不是提供新的价值说教,而是观察新的价值观如何在新的媒体条件下通过交流形成,从而建构和实相生的社会。
互联网精神的核心元素是:开放性、去中心化、去权威化、民主化、自下而上、长尾原则和多元价值等。互联网的核心精神不只是在技术和市场的层面体现出来,而是渗透到了文明的各个方面,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网络社会的崛起。
当“理性已经意识到它的自身即是它的世界,它的世界即是它的自身时,理性就成了精神”。[10](P.1)大数据、人工智能的发展探索不只是一种技术演进,更是一场社会和人性的实验。人类今天所经历的这些深刻变革,或许会改变未来数千年的文明走向,互联网文明与新轴心时代正在开启。
(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王可欣、黄清两位老师,对文章第四部分指标的评分、信度、效度检验等方面提供了建设性意见;其中“模型试用”的分析材料、编码和统计由浙江大学硕士研究生周乐兮同学完成,特予致谢!)
注释:
①有关研究参见:李思屈《AI时代的人类精神与价值传播》《浙江传媒学院学报》,2018年第2期;李思屈《人工智能时代的价值传播》《新闻与写作》,2018年第9期;杨婧岚、欧阳宏生《具身认知视域下的主流价值传播创新》,《湖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3期。
②参见:易魁等《危机事件中互联网“圈子”用户的共情传播机制研究》,《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3期。
③参见:辛伟东《基于认知中介模型的短视频传播效果研究》,山东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21年。
④参见:喻国明、欧亚、李彪《瞬间效果:传播效果研究的新课题——基于认知神经科学的范式创新》,《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1年第3期。
⑤参见:何苗《动漫形象品牌代言效果实验研究》,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20年。
⑥《英文系主任》(The Chair)是Netflix 出品的6集电视剧,2021年8月 20 日在 Netflix 首播。
⑦参见:顾自安《群体认知与行为模式》,价值中国网站,http://www.chinavalue.net/finance/article/2007-12-8/90959.html,2007年12月8日。
⑧上述观点参见:Swidler A.CultureinAction:SymbolsandStrategies.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Vol.51,1986.
⑨上述观点参见:Eliasoph N,Lichteman P.CultureinInteraction.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Vol.108,No.4,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