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古通今 惠己及人
2022-02-12童顺荣
童顺荣
摘要:近代杰出美术家高剑父一生的阅读经历体现了鲜明的时代特色、地域影响和学科特点。他秉承传统苦读精神及深度阅读的方法,精研中国传统绘画图像及文献,积极开放地从世界范围获取各类文献资源。阅读成为高剑父成才立业以及推动社会进步的重要途径,高剑父的阅读充分呈现了阅读的立场和意义,为当下的阅读提供借鉴。
关键词:晚清民国 阅读研究 美术家 阅读实践 名人读书
晚清至新中国成立之前,传统现代渐变交替,东西文化交汇融合,阅读环境、文献出版以及读者群体较以往发生了巨大的转变。承前启后的社会情境造就了不同的读书风貌及阅读特征,各个领域各种身份的人士共同构成了精彩纷呈的阅读史。知识分子如何通过阅读汲取力量,书籍如何成为他们革命救国及开拓立业的知识资源,是一个值得探讨又引人入胜的问题。
我国阅读史述及的多为文学家、史学家或政治家,对其他身份或学科背景的人士着目甚少,美术学科的尤为少见。实际上,不同学科背景的人士所面临和解决的问题不同,有着不同的阅读需求和阅读实践,其阅读有着不同的研究意义。美术家较为特殊,他们是图像工作者,主要从事美术创作及相关活动。阅读之于他们,是艺事之馀、艺事之辅助,历来美术家很少特意留下专门的阅读记录或论述,虽然他们是读书的。
晚清至新中国成立之前,美术家们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是社会革新与进步的重要力量,高剑父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之一。高剑父生活简朴,居室陈设简陋,但凡“有钱到手便搜购古画和书籍”[1],读书亦为其日常活动。本文通过整理相关文献,从高剑父的著述、作品、捐购图书以及同代人回忆录、传记等资料中发现了不少关于其读书的资料,特有的历史背景、颇具特色的学科背景,高剑父这位先贤的阅读经历以及独到的阅读主张堪称宝贵的阅读史遗产,蔚然成景,发人深思。
高剑父(1879—1951),名仑,号剑父,广东番禺人,美术家、美术教育家、岭南画派创始人之一。
高剑父立足于传统绘画,在广泛借鉴世界美术资源的基础上,主张“折衷中西,融汇古今”,发展现代中国画。以他为主创立的岭南画派影响力巨大,与京津画派、海上画派三足鼎立,在中国画从传统走向现代的发展历程中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高剑父是我国现代美术教育的先驱,先后创办春睡画院、南中美术院、广州市立艺术专门学校等美术院校;他于20世纪初就追随孙中山加入了同盟会,任同盟会广东分会会长,参与黄花岗起义,组织“支那暗杀团”,是近代革命的先驱。
高剑父在收藏和乡邦文化建设方面亦建树颇多。他收藏了许多美术文献,是广东近代书画作品收藏家。1946年为促进地方文献建设,高剑父参与了“广东文献馆”的成立,并担任文献馆理事,为地方文化建设作出了很大的贡献。
生于内外忧患新旧交替之际,长于中西交汇前沿之地岭南,先后接受传统私塾教育、师徒式传统绘画教育、新式学堂教育,再赴日本留学,此后投入到革命和救国活动之中。
从传统到现代:高剑父的阅读历程
高剑父一生经历跨越了中国社会转型期,同时也是我国阅读史上重要的转型期,其阅读历程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典型性以及鲜明的演变特征,可大致分为四个阶段。
一是蒙学阅读时期。这一时期高剑父接受传统私塾教育,诵读传统蒙学经籍读书识字, 初步接受了传统蒙学读书方法的训练,为其阅读生涯打下了传统的基底。
二是传统文献阅读时期。少年时代高剑父拜入岭南绘画名家居廉门下,接受传统师徒式美术教育。高剑父之师居廉生于书香之家,幼时失怙,随堂兄居巢生活,并从之学画。居巢是一位深具传统文化修养的文人式画家,诗书画俱佳,兼及金石。“二居”晚年同归番禺隔山乡,所筑之“十香园”藏书甚丰。居廉本人亦能吟咏,高剑父的阅读习惯自然而然地受到师门的影响,师门独特的诗画资源对他有着较为深远的影响。学画几年后,高剑父敏锐地意识到自身“画学造诣已深,务求多读多临以图精进”[2],遂拜同门师兄——十三行商伍氏子弟伍懿庄为师,从而得到机会遍观岭南几大藏家的书画收藏,传统绘画修养得到很大的提升。
三是现代文献阅读时期。光绪二十六年高剑父前往澳门就读于格致书院,接受西方体系的学堂教育,在此接触了书院图书馆的文献资源,阅读各国书刊,从而打开了眼界。之后高剑父赴日本游学,接触到现代化的美术馆、博物馆、图书馆等公共文化机构,其文献视野始放眼于世界。
四是多元阅读时期。民国成立后高剑父赴上海创办审美书馆和《真相画报》,并着手筹办瓷业公司,继后主要致力于中国画革新和美术教育事业。其回忆平生述及这一时期时曾说道:“奉国父命办工业,……一面又办艺术教育及党的工作及社会事业……又一面读书,一面作(造)文、写诗、学字,又做艺术运动……。”[2]繁忙的社会活动之余,高剑父保持着读书求索的习惯,在《真相画报》和审美书馆的出版工作中,作为主要编辑之一,高剑父围绕研究著述方向进行了大量的研读;在从事美术教育的过程中,高剑父购置收藏了不少美术画谱和教材。后半生因笃信佛教,高剑父经常阅读佛教相关文献,曾写下读《心经》《金刚经》《维摩经》等佛经感悟的书法或题跋,并留下《佛学笔记辑刊·序》《佛偈》等佛教研究著述。
高剑父的阅读分析
高剑父出生于清末洋务运动时期,科举体系尚行,从蒙学时期直至青年时代,高剑父先后在传统私塾、居氏“十香园”和伍氏“万松园”阅读中国传统图像及文献。长时间的传统阅读过程中,高剑父秉承发扬了传统苦读的精神和深度阅读的方式。以居伍氏家族藏书楼期间为例,前后两年时间高剑父“尽观所藏,临摹揣摩,日以继夜,窥尽宋元各家杰作之秘奥”[2]。苦读精研中国传统文献及图像的精神和经历使得高剑父熟谙传统文献,掌握中国传统文化及领会中国传统绘画之精髓,为他革新中国画奠定了传统的基石。
不同于传统士人,高剑父的阅读行为体现了从传统到现代的过渡、交融和多元化的特点。高剑父的阅读环境从早期的传统私塾、私家藏书楼,过渡到新式学堂图书馆、公共博物馆、图书馆、美术馆等公共空间,以及个人书斋、寓所、佛寺等处所,晚年居广州时他还常到“二厘馆”,夹杂在群众之中饮茶读书写信写稿。获取文献的方式,也从传统的藏书室、藏书楼逐渐转为现代化、多元化的方式。其阅读方式包括诵读、摹写、摘录、笔记、浏览等,有时也会像传统文人一样在文献上题缀数语以示鉴赏。高剑父读书涉猎广泛,于艺术学之外,文学、哲学、宗教学、植物学、地质学、博物学、动物学、人类学等领域均有涉猎。传统苦读精神叠加现代化国际化的阅读资源,传统的绘画素养融汇国际化的艺术视界,为高剑父“折衷中西,融汇古今”艺术革命主张的酝酿奠定了知识和思想基础,在他立足傳统,革新面向现代的中国画的事业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地域文化对高剑父阅读的影响
清中期以后广东成为全国重要的图书收藏地,粤地出现了数家颇有名气的藏书楼。居廉门下伍懿庄即为十三行行商伍氏子弟,其家族为当时著名的藏书家族之一。为观阅藏品,高剑父向伍懿庄行拜师礼,遂得入居伍氏名园“万松园”之“镜香池馆”,得到机会遍观伍氏及其姻亲吴荣光、潘仕成、张荫恒、孔广陶等岭南藏家之书籍图画藏品,当时广州市立艺术专科学校教授何勇仁曾就此评议道 “百粤诸大收藏家之唐宋元明清各家名作几为其所临遍”[3],高剑父在中国画上的造诣很大程度受益于几代岭南藏书家的资源。
清末,广东成为新思想和西风东渐的前沿阵地,高剑父自然而然受到新文化和革命思想的影响。1900年高剑父前往澳门就读于岭南学堂,学习西方新学及英文,课余常常去学校图书馆阅读中外书刊杂志,接触到了来自国内外的资讯,极大地开拓了眼界。他曾回憶道:“在此读书期间,在学堂图书馆收藏的各国杂志中看到了西洋画中逼真写实的人像,由此萌发了借鉴西画改造中国画的想法。” [4]
高剑父的阅读与西方东渐
高剑父赴日本求学期间积极寻找各种学习资源,常常利用当地图书馆、美术馆、博物馆等公共机构的文献资源,这从他在日本写生稿所标注的创作地点中可以得到证明。这些创作地包括 “帝国博物馆”“帝室博物馆”“帝国图书馆”等[5]。此外,高剑父还积极阅读使用日本流通发行的图书文献。以备受其推崇的画册《景年花鸟画谱》为例,该书是日本明治时期东京著名花鸟画家今尾景年(1845-1924)所绘,1892年出版,书中以四季花鸟为主题,造型准确、生动自然,超过了当时国内出版的花鸟画谱。高剑父在日本见到这部画谱后,不仅自己临摹揣摩,还将之带回国内,日后复制给弟子作为学习临摹的范本。据高剑父弟子黎明叙述,“据我所知,高剑父在日本参学,未有机会亲炙日本当代名家,惟对京都三大家竹内栖凤等,则颇为赞赏。反之,日本大量流通之图书、摄影、教材,给予高氏及留日画家后来回国教学时启发学生应有重大教育作用。”[6]不仅如此,高剑父在日后创办审美书馆的过程中,还将日本现代书籍装帧艺术引入中国。西风东渐的时代,书籍是中西交流的重要纽带之一。一方面,不少留学的知识分子经由书籍学习西方文化;另一方面,许多东洋和西洋的书籍文献由此传回国内,进而产生一系列的阅读效应。
高剑父对美术文献的贡献
高剑父重视阅读,深知书籍媒体的重要作用。他本人不仅通过阅读汲取资源,还积极将所藏文献与他人分享。寓居广州大佛寺时,高剑父曾将个人所藏的历代名画、各国画集和一切有关艺术的书籍,借出来做公开研究[7]。不仅如此,他还积极利用新媒介来宣传革命和艺术主张,从阅读者转化为出版者。他先后主持创办《时事画报》与《真相画报》,并于民国二年创办审美书馆,“特编辑最新美术书籍及选购我国古今名人画集,及东西洋各大画谱画帖,并各种美术品,各种新书印谱诗集,绘画用具”,为有志美术者提供文献资源。[8]审美书馆陆续出版了多种画集,还印制出版了古代名画、近代名画、各类画片、邮票等,为我国美术文献出版作出了很大的贡献。高剑父正是英国诗人思想家塞缪尔·泰勒·科勒律治所述的“钻石型”读书人,开卷有益、促进创新,并能推动社会进步,充分体现了阅读所应该达到的更深层的价值和意义。
每一个时代的阅读有其独特的背景及情境,宏观历史背景关乎每一个人,而个体的阅读共同组成了完整的阅读史。生于晚清,长于岭南,亲历民国,高剑父的生活及阅读呈现了从传统到现代的渐变历程,体现了鲜明的时代性。高远的抱负,强烈的阅读驱动力之下,受过传统教育和阅读训练的高剑父秉承苦读与精读的传统,积极地在古今中西更为广阔的知识资源中汲取养分。传统的阅读精神叠加现代的阅读环境,深厚的传统文献素养叠加当代前沿的中外文献,为高剑父美术创作及研究奠定了基础,为其艺术事业的丰硕成果提供了孵化的土壤,为我们展示了传统阅读与现代文献交融所产生的巨大阅读效应。今天的我们,同样处于传统与未来、现实与数字的交汇与转折时期,今天的我们拥有更为丰富和多元的阅读资源,也面临更多的选择与困惑。今天的我们,如何面对传统和未来,如何更有效地从时代所赋予的资源中获取能量,使阅读成为个人成长和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源泉?高剑父的阅读实践或能提供不少启示。
作者单位:广州美术学院图书馆
本文系广州美术学院广东省普通高校青年创新人才类项目(人文社科)“岭南绘画名家的文献阅读情况及其启示——基于广州美术学院图书馆民国文献的整理与研究”(项目编号:2016WQNCX075)的研究成果之一。
参考文献
[1] 黎葛民, 麦汉永. 岭南革新派画家陈树人和高剑父[M]//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 文化史料:第6辑. 北京: 文史资料出版社, 1983: 154-155.
[2] 高剑父. 七十自述[M]//高剑父. 高剑父诗文初编.广州: 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 1999:344-345.
[3] 何勇仁. 高剑父概观[J]. 艺术建设, 1936(创刊号): 5.
[4] 高剑父. 我的现代国画观点[M]//高剑父. 高剑父诗文初编. 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 1999: 231.
[5] 翁泽文. 高剑父画稿概说[M]//广州艺术博物院. 高剑父画稿. 广州: 岭南美术出版社, 2007: 5-12.
[6] 黎明. 忆高剑父与岭南画派[J]. 岭南文史, 2011(4): 42-50.
[7] 高剑父.高剑父诗文初编[M].李伟铭,辑录整理.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 1999:285.
[8] 真相画报编辑部. 审美书馆广告[J]. 真相画报, 1913(17):目录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