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爸吃饭

瑞秋

最早知道冷戰的概念，不是历史书上的美苏冷战，而是来自父母间的每一次演练。

从小到大，他们鲜少爆吵，却也难得亲密。更多时候，是我妈略带下垂的脸色，和我爸强压的怒火。沉默，是他们的武器，旷日持久地帮他们掩着囿于婚姻围城的疲倦，也提供了让他们在单位时间内形同陌路的机会。

至于互相产生不悦的理由，无非就是没有让家里拥有五星级酒店的整洁水平，或是一连七天酒场比董事长还忙，这等窸窣平常的小事。他们的关系随时游走在零下边缘，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是在推波助澜。

速冻很容易，回暖也总发生在同一个微不足道的开端。上有五个姐姐、从小好吃懒做的我妈，嫁给我爸开始，就步入了人生的劳累阶段，因为每一顿饭，无论是菜的数量还是口味，丰盛，就是我爸的最低要求。我妈也试图反对过，最终还是妥协了。所以就算在科室操劳一天，回家后的她还是要为家人准备一顿不怎么精美但样样俱到的晚饭。一家人坐齐享用、吃个精光的成就感，对她来说胜过一天的劳累。

脱下白大褂，放下所谓职称，动刀颠勺，傍晚的厨房热火朝天。精准等待抽油烟机的停止，我走向厨房端过饭菜。带着倦意，打完这场关乎温饱与口味战斗的我妈，一定会不带着任何语气对我说——叫你爸吃饭。

轻飘飘的五个字，时常让我怀疑当她吐露这些音节时，是否需要动嘴。

尽管再不愿，做人孩子就得听人差遣。爸爸入座后，无声的对峙，总会被筷子交错、吸食咀嚼的声音所打破，而后不知谁挑起的话题，总会先引起小范围的交谈，并逐渐让一家四口互相有话可以聊。聊聊学习，谈谈工作中的趣事儿，是的，我们又是和平和睦的一家人了。在饭菜的热气中，总有些敌意会消融，没有谁能继续残忍地拉下脸色，高处不胜寒的两人，也在悄悄冰释前嫌。一家人的紧密和亲近，再一次回归正常。

回溯家庭记忆的脉络，我在心里深深感激每一顿家人在一起吃的晚饭。不仅缓解了我个人的小型饥荒，对于家庭关系来说，也像寒冬飘雪时，及时而至的秋衣。虽不如羊绒柔软，却也足够温暖御寒。看似感情不咸不淡的我父母，也总能从中，重拾生活的兴味。

能吃在一起，就是能爱在一起，这已然成为刻在我后天思维里的惯性。离开家独自生活后，时常被生活琐事压得难以呼吸，和朋友、恋人之间的关系也难免有过濒临崩溃的时刻。但，还好，没什么是大家坐在一起吃顿饭解决不了的。当然，这也是今晚我满头大汗做完一碗面后，对方没有等我一起吃，让我心情瞬间坠落的原因。因为这是晚饭，是家人就要一起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