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顺”之争
——瞿秋白与鲁迅翻译观对比研究
2022-02-10杨佑文左宇涵湖北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武汉430068
⊙杨佑文 左宇涵[湖北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武汉 430068]
一、引言
在20世纪30年代,鲁迅与瞿秋白曾就翻译问题以书信的方式进行交流,后转为公开论战,这样的思想碰撞促进了当时翻译学界的蓬勃发展。鲁迅与瞿秋白的翻译思想既有相同之处,又存在差异,在《论翻译》《再论翻译——答鲁迅》以及《关于翻译》等文章与信件中,他们对许多翻译问题进行了讨论,其中,关于翻译中的“信”和“顺”问题,鲁迅认为“宁信而不顺”,而瞿秋白则坚持“信”与“顺”不应该相对立,“只要有了白话,也就不存在‘信’和‘顺’的问题了”,此为学术之争、思想之辩,其合理与否,在如今的时代背景下又应该如何看待他们的观点,值得我们进行深入的研究与探讨。
二、文献综述
鲁迅与瞿秋白作为中国著名的文学家、革命家,他们的思想一直以来吸引着中外众多学者的研究探讨。丸山昇、铃木将久等日本学者对瞿秋白与鲁迅关于翻译的讨论进行了分析。丸山昇(2006)从白话之争看鲁迅与瞿秋白的异同;铃木将久(2013)指出,瞿秋白作为政治家,其翻译思想是中国革命实践的一部分,而鲁迅作为思想家,目标是改变中国的文章以及中国人的思维方式。
国内学者的研究更为丰富。李今(2007)认为,鲁迅和瞿秋白在翻译观上的一致性表现在他们都注重翻译的功用性;蔡景春(2008)发现他们都抱着借异国新声以启蒙大众的翻译目的,同样坚持翻译与创作并重的价值观念,但在翻译语言上存在欧化文与大众语的分歧;胡明、赵新顺(2011)释译了鲁迅与瞿秋白在翻译上的许多争论问题;张律、胡东平、张智雄(2013)证实了译者的政治思想对译者的翻译伦理思想会产生一定的影响;刘雅静(2015)在探索鲁迅与瞿秋白翻译理论的异同后,发现两人的翻译主张与各自的文艺及政治思想是一脉相承的关系。
这些研究中虽然对于鲁迅与瞿秋白的“信”“顺”关系观点有所提及,但将其作为中心,进而对鲁迅与瞿秋白翻译理论进行研究依然很少,本文试围绕鲁迅与瞿秋白关于“信”“顺”关系的翻译问题进行讨论与分析。
三、鲁迅与瞿秋白“信”“顺”观点异同之处
在“信”和“顺”关系问题上,鲁迅和瞿秋白的主张存在着极大差异。鲁迅主张“宁信而不顺”,在翻译时应以翻译准确度(信)为主,因此“多少的不顺”是需要容忍的。“宁信而不顺”是鲁迅针对赵景深所提出的“宁错务顺”的顺译观点进行批评而提出的,这也体现了他的“硬译”思想。鲁迅的“宁信而不顺”是他对“诚实的翻译者”的呼吁,这样的“硬译”虽不“达雅”,做不到绝对的“顺”,却是对“信”的坚守,做到切实的不欺骗读者。通过鲁迅翻译的《毁灭》译文片段,我们可以看到鲁迅“不顺”的具体意义。
鲁迅译文:
在阶石上锵锵地响着有了损伤的日本的指挥刀,莱奋生走到后院去了。从野外流来了荞麦的蜜的气息。在头上,是七月的太阳,浮在热的、淡红色的泡沫里。
传令使木罗式加,正用鞭子赶开那围绕着他身边的发疯了似的鸡,在篷布片上晒燕麦。
“将这送到夏勒图巴的部队去罢,”莱奋生递过一束信去,一面说,“并且对他们说……不,不说也成,——都写在那里了。”
木罗式加不以为然似的转过脸去,卷他的鞭子,不大高兴去。无聊的上头的差遣,谁也没有用处的信件,尤其是莱奋生的好像外国人一般的眼睛,他已经厌透了。这又大又深,湖水似的眼睛,和他的毛皮长靴一同,将木罗式加从头到脚吸了进去,而且在他里面,恐怕还看见了木罗式加自己所不知道的许多事情。
可以发现,鲁迅极忠实地对日文译文进行了翻译,在鲁迅进行重译时,他对于日文里句子之间的逻辑关系并没有依据中文的逻辑习惯进行重构,从而造成了中文译文在阅读上的“不顺”,使得其译本为“宁信而不顺”。
瞿秋白则是对于赵景深的“宁错务顺”以及鲁迅的“宁错而不顺”观点都进行了批评,提出了“既信又顺”的翻译标准,提倡“绝对的白话”,他认为只要能够做到“绝对的白话”,就能够做到又顺又不出错。我们可以从他翻译高尔基的散文诗《海燕》的译文中看到这一点。
瞿秋白《海燕》译文:
白濛濛的海面的上头,风儿在收集着阴云。在阴云和海的中间,得意洋洋地掠过了海燕,好像深黑色的闪电。
一忽儿,翅膀碰到浪花,一忽儿,像箭似的冲到阴云,它在叫着,而——在这鸟儿的勇猛的叫喊里,阴云听见了欢乐。
这叫声里面——有的是对于暴风雨的渴望!愤怒的力量,热情的火焰和对于胜利的确信,是阴云在这叫喊里所听见的。
海鸥在暴风雨前头哼着,——哼着,在海面上窜着,愿意把自己对于暴风雨的恐惧藏到海底里去。
潜水鸟也哼着,——它们这些潜水鸟,够不上享受生活的战斗的快乐:轰击的雷声就把它们吓坏了。
蠢笨的企鹅,畏缩地在崖岸底下躲藏着肥胖的身体……只有高傲的海燕,勇敢地,自由自在地,在这泛着白沫的海上飞掠着。
阴云越来越昏暗,越来越低地落到海面上来了,波浪在唱着,在冲上去,迎着高处的雷声。
雷响着。波浪在愤怒的白沫里吼着,和风儿争论着。看罢,风儿抓住了一群波浪,紧紧地抱住了,恶狠狠地一摔,扔在崖岸上,把这大块的翡翠石砸成了尘雾和水沫。
海燕叫喊着,飞掠过去,好像深黑色的闪电,箭似的射穿那阴云,用翅膀刮起那浪花的泡沫。
看罢,它飞舞着,像仙魔似的——高傲的,深黑色的,暴风雨的仙魔,——它在笑,又在嚎叫……它笑那阴云,它欢乐得嚎叫!
在雷声的震怒里,它这敏感的仙魔——早就听见了疲乏;它确信,阴云是遮不住太阳的,遮不住的!
风吼着……雷响着……
一堆堆的阴云,好像深蓝的火焰,在这无底的海的头上浮动。海在抓住闪电的光芒,把它熄灭在自己的深渊。像是火蛇似的,在海里游动着,消失了,这些闪电的影子。
“暴风雨!暴风雨快要爆发了!”
那是勇猛的海燕,在闪电中间,在怒吼的海的头上,得意洋洋地飞掠着;这胜利的预言家叫了:
“让暴风雨来得厉害些罢!”
从《海燕》的译文中可以看出,瞿秋白的翻译是既“信”而“顺”的,经过推敲润色后的译文,克服了许多欧化的句子,从而使整篇译文更加符合汉语习惯。“绝对的白话”是瞿秋白语言思想的体现,他希望借此使得翻译成为推动“言语革命”的途径,从而“创造出新的中国的现代言语”,以白话文完全代替文言文。
鲁迅与瞿秋白的观点差异可总体分为两点,一为“信”与“顺”的兼顾问题,鲁迅认为在翻译时必舍其一,而瞿秋白认为这两点是能够兼顾的;二是瞿秋白提倡在翻译时应做到“绝对的白话”,而在鲁迅看来,翻译时使用白话文还是文言文要根据读者的层次来决定,并且指出在当时中国的条件下要实现“绝对的白话”是不现实的。
虽然他们二人的观点有差异之处,但这也并不能说明在他们的观点里没有丝毫的相似点。在赵景深“宁错务信”的顺译观提出之后,鲁迅与瞿秋白一致对其持反对批评的态度,在他们看来,“信”对于翻译而言无疑是不能被忽视的要素。并且二人的翻译理论都强调翻译能够帮助创造新的语言,形成中国人的主体性,瞿秋白是希望通过使用“绝对的白话”来创造,而鲁迅则是希望以“宁信而不顺”的方式使得中国人看到其他语言里的逻辑性,以逐渐弥补、形成中文言语的逻辑性。
四、鲁迅与瞿秋白“信”“顺”观点合理性及影响
理论是时代理性的总结和升华,它既有理性的深刻性与敏锐性,同时具有时代所赋予的局限性,鲁迅与瞿秋白的翻译理论也不例外。“宁信而不顺”是以外国文学的形式对中国传统文艺进行改造,以新的文艺性改造国民性。这是鲁迅的翻译观与其文艺思想、社会思想所具有的内在逻辑一致性。可以看出,“宁信而不顺”实际上也是鲁迅“改造国民性”思想在翻译活动中的具体实践。随着时代的发展,其局限性逐渐显现,由合理性转为以不合理性为主导。
瞿秋白的“既信又顺”理论体现了“信”与“顺”的辩证关系,从而打破了当时人们对翻译片面常规的理解,具有独特性、前瞻性与现实借鉴意义,而他所强调的要达到“既信又顺”的翻译标准所必须遵守的“白话为本”原则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之下是显得尖锐且偏激的,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如今在白话为主的条件下,也的确能够达到“既信又顺”的翻译标准。随着时代的变更,“既信又顺”理论由不现实性逐渐变为现实,在翻译理论百家争鸣的今天,“信达雅”或是“既信又顺”可谓是翻译的基础要求,是极具合理性的理论。
鲁迅与瞿秋白具有前瞻性的翻译思想,不仅为无产阶级革命的文化运动起到了不可估量的推动作用,也为我国翻译理论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财富。虽然他们的翻译思想也存在偏激之处和时代的局限性,但他们在中国翻译历史中的地位不可动摇,许多翻译理论与思想到今天仍有现实意义。
五、结语
鲁迅与瞿秋白在“信”“顺”关系上的观点存在着许多的异同点,在他们为了各自观点与理念进行激烈论战的背后,暗藏的是他们想要推动中国翻译理论甚至于推动中国思想与文化进步的希望。他们的理论虽然受到时代局限性的影响,随着时代的变更在合理性与不合理性之间转换,但这些理论与论战在中国的翻译理论发展道路上留下的光辉,是永远都不会磨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