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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之上

2022-02-09

延河 2022年12期
关键词:灰瓦草药屋顶

龙 少

这是北方的九月,天晴得特别好,瓦蓝瓦蓝的天空里偶尔飘过几缕小小的云团,树叶微微动着,像娇俏的女子轻摆着裙角。屋顶上的瓦松已经枯萎了,干巴细长地站在灰瓦上,已经很难将它们和春日里碧绿蓬勃的模样联系起来了。

我已许久不写屋顶上的瓦松了,生活总会在不经意间安排许多别的事情进来。早起给花草浇水,夕颜开得正好,浅紫色花朵在心形的叶片间随风轻轻摆动,煞是好看。春日种花时,我幻想过粉色、紫色和蓝色的花朵在叶片间相互簇拥的情景,现在,季节给了我另一种答案,我幻想过的色彩斑斓变成了统一的单调,但开花总是好的,时间总会在不经意间给你未知的答案和谜底,期许也总沾满起起落落,好在这些浅紫色的海,现在,在我的窗棱上绽放着,那种灼灼的美,使防盗网有一种低调的奢华感。

想起和朋友聊天,他说一个虚空的心灵是三亿光年。他指的是一片星际云图,我看了那片云图好久,它在我们之外,在生命之外,这份虚空让人有空落落的渺小感,我不知道我的虚空有多大。我曾站在一片怒放的向日葵地边,它们盛大的绽放让我孤独,一个人的孤独在怒放的花朵面前显得格外渺小,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独自孤单了三亿光年。这份孤独不仅仅是我、流水和细细的虫鸣,这些看似热闹的花朵有没有孤独过?那些隐约的虫鸣有没有孤独过?

九月的第十天,我的朋友还在遥远的地方写诗,写一条塞满长草的山径和积水般的灵魂。我没有见过南方的九月,我尽力想象它和我的城市的不同,我的城市,九月晴朗而干燥,他的城市一定是晴朗而湿润,带着淡淡的咸味。现在,台风就要登陆他的城市了,而我住的城市天依旧晴得好看,好多天不下雨了,灰蒙蒙的干燥夹杂着秋老虎的热浪让人沉闷,偶尔有鸟雀落在对面的灰瓦上,带来动态的好奇,赋予了屋顶另一种灵魂感。已经没有好听的鸟鸣了,鸟儿也许和人一样对这份灰蒙蒙的沉闷有些许厌恶,又或许是它们也累了,从春天走到初秋,疲态渐渐生了上来,接下去就该蛰藏了。

鸟亦是,人,亦是。

高过屋顶的树冠还是碧绿的,蓬勃而浓密的绿比春天时更加惹眼,我从未这样细看过一棵树的绿,它们就这样在我的窗外慢悠悠长着,像季节赋予我一个人的额外馈赠。我也常坐在窗前慢悠悠地喝茶,看书,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静静地发呆,对着灰瓦、树冠和偶尔路过的鸟雀。我是它们的旁观者,只是将眼睛和心境融入进去,它们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安然自得,给我这个旁观者带来动态的图画。茫然间我以为我也是它们中的一分子,在这片图画里无忧虑地活着。

屋檐的一端有一处低矮的小院子,路过那里时,我和朋友出于好奇进去看过,头顶上是一片绿葱葱的葡萄架,虽然没有葡萄了,但叶片依旧绿得可爱,不是那种耀眼的鲜绿,是经历过风雨之后成熟的墨绿,伴着几片泛黄的气息,倒别有一番气韵在里面。葡萄架的旁边是一棵没有经过修剪的松树,不高,长得很精神,郁郁的、有着锋芒的绿和葡萄叶子的绿构成了不同的层次感。我没有在别的地方见到过这样的搭配,看似不含逻辑,倒也别致、耐看,再加上葡萄架上缀着的几朵黄色的丝瓜花,让这片院子看着宁静但不单调,恰好有鸟儿落在上面,一幅动态的院落图就这样跃然在眼前。我在院落站了好一会,虽然另一端的小木门锁着,主人大致也不知道我曾冒昧来过,但我还是觉得定是个极雅致的人住在这里,门口的山茶花和鸢尾,花坛里的月季和爬墙的蔷薇都让我对这样的院子满心欢喜。木槿还开着,紫薇已然凋谢了,忍冬与桂树相映成趣,我所认为的简约、雅致大抵如此吧。

巷子口有一家花店,店铺虽小,但也花样齐全。这个时节最好看的当属菊花,可惜没有,野菊花就更没有了。儿时,我经常在秋日的山坡上看野菊花,满坡的菊花带着微苦的气味让人着迷,可惜孩童时的我还不能体会这些花朵独特的气味。我经常站在晾晒场上,看着二妈将野菊花一捆一捆砍回来,再一朵一朵摘下,放在塑料纸上晾晒,小心翼翼翻捡,那种晒干后的清苦味不时飘荡在我的鼻尖。这是二妈用来维持生计的草药,晾干后会拿到集市换钱,换取自己的柴米油盐。二伯去世后,二妈一个人拉扯几个孩子,漫山遍野的草药便成了她的收入来源之一,她养牛,放羊,种庄稼,采草药,比一个成年男人都能干。现在,二妈的几个孩子都长大成家了,二妈还守在老房子里,她说她习惯了老房子门前宽大的晾晒场和灰瓦上的落雨声,放不动牛羊了,就采草药和编麦辫。堂哥堂姐们轮流去看二妈,二妈总是说,你们都忙,不用管我,我采采草药,编编麦辫轻松着嘞,啥都不缺。我的母亲也时常去老屋看二妈,妯娌两人一起拉家常,晒草药。母亲说,年轻时觉得采草药那么苦的事情,现在也不觉得苦了,看着那些黄灿灿的菊花竟也觉得好看了,好闻了。母亲在电话里说着,说得我都想回去闻一闻野菊花的香味。

窗外屋檐下是一条细长的巷子,贩卖声夹杂着车声时常在这里响起,这世间的烟火气让屋檐显得格外高远。我也曾在这条巷子里买过水果,那种推着三轮车沿街叫卖的大妈,提着一串葡萄麻溜而小心地装进塑料袋里,笑眯眯地递给我,我并不纯粹是为了买一串葡萄,她的身影和笑容有着母亲般的慈祥。我的母亲还住在乡下,她习惯推开门就能看见自己种菜的园子和饲养的鸡、猫。她习惯站在屋檐下喊隔壁的堂嫂子来家里一起看电视,一起做一顿比较繁琐的饭菜,然后两家人搭伙一起吃。我和弟弟都住在城里,堂哥在外打工,堂嫂一个人在家带孩子。母亲总说,她一个人带孩子辛苦,自己在家闲着,能帮就帮一把,于是两家人时常像一家人一样,一起吃饭,一起种菜除草,收庄稼。现在,卖葡萄的大妈这样看着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我身上看见了自己儿女的样子。

我曾在这条巷子里和一个手捧玫瑰的女孩相遇,那大红的、娇艳欲滴的玫瑰搭配着点点的满天星,让人侧目。我是极喜欢玫瑰的,特别是大红色,它在视觉上就已经先入为主了,纯正的红色和纯正的香气总能勾住人的视觉和嗅觉。吉尔伯特说:玫瑰凋落的声音让我一直醒着。那是希腊的冬天,他和美智子一起弹钢琴,读王维,一起走过岁月的密林观看五子雀。我幻想过孤独般的安静大抵如此,所爱之人,所爱之事皆在身边,完整而安静,有着松林的气息与玫瑰的韵调,在月光和雪地之间陪一个人慢慢走过。后来,美智子去世了,他每天在树中哭啼,巨大的痛苦在身体里哐哐作响。我经历过亲人去世后的痛苦,但我无法像他这般描述得看似低沉却充满巨大悲痛的心境。有好多词汇我还无法准确地把握,在它们的字面和更为深远的意境中间,藏着我没有触摸到的触角。很多次,我需要写下它们,像一朵红玫瑰、一片孤独或者一棵哭啼的树,它们如同这条巷子般幽深细长,却充满意外和惊奇。我在回忆里极力搜索各种词汇之间的必然联系,或者断层,而回忆却像一面镜子,思绪时常充满冰水和火焰。

我生在这个城市的乡村,那里也有这样灰色的屋顶和瓦松,孩童时从不觉得它们的美好,它们在乡村因为随处可见便显得那么不起眼,以至于从没有人提及,即使屋前那一丛平常的蜀葵都可以轻易地夺走人们的视线。那时候,家家都是红色的砖墙和灰色的屋顶,下雨时,雨水顺着瓦片流下来,一条银色的线优美而浑然天成地落在屋檐下的水槽里,清脆的声响仿佛天空乐曲。我们在屋檐下的水槽里用小棍拨弄着水面,或者滴几滴圆珠笔的笔油进去,那种四散的五彩水花是我们童年的另一种乐趣。

我也曾细细端详过老家落雪后的屋檐,白茫茫的一片覆盖在灰瓦上,随着瓦片形状而露出波浪弧度的白色,不那么整齐划一反而更有韵味,雪下得大时,白色间隐约露出一块灰色的瓦片甚是好看,像是特意勾勒上去的。如果是雪后初晴,那一片茫茫的光亮甚是耀眼,屋顶上一片白、一片灰糅合在一起有着北方冬日难得的情调和韵味,如果谁家屋檐下还挂着红红的柿饼,那就是冬日最美的景致了。

屋顶不远处是四方的城墙,我路过时正好是秋日,因为连续雨水的原因,灰色的墙体上有许多鲜绿的苔藓,我用手摸过那些小块的绿,手感冰冷但带着几丝绒绒的质感,很好玩,那些绿和灰色的砖块拼凑在一起,颤巍巍地竖立着,像城墙披着薄薄的毯子。我曾在几处低洼处见过这样的苔藓,因为周围人来人往让绿色略显沉重了一些,而这些生在城墙上的苔藓则不同,它们在灰瓦和灰墙之间安然地生长着,远离人群和烟火,有一股别处没有的清冷之气,或者说是孤傲之气,又因为城墙的原因,带着人文和历史的醇厚,让人刮目相看。我对这样的绿情有独钟,甚至觉得它们只适合待在这厚重的城墙之上,适合被路过的目光远远的崇拜着。这大抵是秋日最新鲜的绿了,干净,纯粹,让人心无杂物。

现在,我的窗外,灰色屋顶驮着一只斑鸠,在夕光里散步,我看见时,瓦松和落叶形成同一种色调,淡然得不那么起眼。但依然是好看的,从我的视线看出去,高出屋顶的树冠在风里摆弄着舞姿,像灰瓦特意留出的间隙被几条电线点缀着,又被电线上的鸟儿带去更高远的空间。

我的视线被它们带去不同的地方,停在不同的事物上,天高云淡就这样轻易地被我拥有了,我想过一个秋天的美,大抵就是现在这样,云朵在云朵的位置,屋顶在屋顶的位置。我坐在窗前,几只雀鸟站在窗外,一杯茶水各自安好,那只跑出去的橘猫,正窝在木槿花的花荫下,打着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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