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科学划界视域下心理学学科焦虑与学科自觉

2022-02-08孟维杰

心理学探新 2022年2期
关键词:划界心理学学科

孟维杰

(鲁东大学教育科学学院,烟台 264025)

从科学哲学视野中,科学划界一直是长话常新的命题,也构成了科学发展史上的基础,其重要的理论价值在于能为学科的科学观、哲学观、方法论及学科的合法性与合理性等提供理论和智力支撑。从这个意义上讲,萨伽德的“科学哲学中最重要的规范问题就是划界”这一主张成为科学发展史上的经典话语(Thagard,1988)。就心理学而言,心理学发展历史不仅是心理学科学划界的历史,隐含着心理学科学之争的繁杂声音,而且,也构成了心理学学科发展的前提与根本。心理学科学划界既推动和引领了心理学不断发展与前行,同时,也衍生和变换出心理学的学科焦虑。

1 科学划界标准溯源

1.1 什么是科学:文化视野

从古希腊至今,在技术理性统治的时代中,科学始终是一种超越学科界限,追求精致性与客观性的绝对化存在。逻辑上自洽、经验上可证伪、边界清晰、结果可证明与过程可重复性等,是科学的典型特征。科学已演化成为统驭人类生活的一种绝对精神和绝对力量。判定一门学科或者知识体系是否是科学,关键看所采用的方法是否是实证研究方法,只有以实证研究方法为支撑,才符合科学的涵义。“一种知识是否配称为科学,其关键不在于知识本身的性质,也不在于知识组织的形式,而在探求知识或解决问题时所采用的方法”(胡中锋,1998a)。事实上,人们对科学的理解囿于现代性思维局限,一方面是出于对科学的膜拜心态,认为科学无所不能,统领一切,导致科学声誉日隆,这可能会遮蔽人们理性反思的视野;另一方面,人们依旧存在以科学自身的某些逻辑性与技术性特征来确定“科学”的倾向。理解“科学”应该具有更加开放的视野。从根源上讲,科学是从古希腊文化中生发而来。如果更加宽泛和深刻的理解科学,也应该回归到文化语境中来理解。抛开社会文化语境试图来理解科学,视野注定是狭隘的。所以,才有“科学是一种文化过程”这一命题(巴伯,1997)。因此,从文化层面,科学只是人类与自然互动过程中形成的某种知识体系,而并非仅仅是逻辑和理性的产物。同时,科学亦非简单的确证性知识与逻辑方法。科学既是一种方法论,也是人与自然对话的媒介。“我们必须把科学看作是一种行为方式,一种解释实在的方式,而不能把它看成一个实体或现实的一部分”(怀特,1999)。将科学上升到“主义”的高度,本身就不是“科学”的体现。从这个意义上而言,科学本非“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圣存在,它是人类探寻自身以及自身与自然关系的知识体系或者方法论,并不见得比其他的人类创造的知识体系“高明”多少,只不过是随着时代进步,被人为赋予了超出了科学本身的东西,并在人类理性精神与时代背景的加持下,演化成一种强大的力量或者是一种信仰。这种力量与信仰成为人们趋之若鹜的追求时,所导致的“科学主义”也就成了理所应当的结果。

1.2 科学划界标准逻辑线索爬梳与评析

科学划界(demarcation of science)是一个在科学哲学的历史上非常重要的问题,曾被波普尔(Karl Popper)称为“康德问题 ”(K.R.波普尔,1986),“是知识论的基本问题,所有的认识论问题都能归结到这个问题”(Popper,2009)。所谓科学划界就是为科学划定一个边界,从而把科学与其他知识形式区分开来,概言之,科学与非科学的划界,是科学与其他人类精神现象的区别。要判断一门学科是否属于科学,必须研究科学的划界标准。而科学的划界标准一直争论不断,这个问题在现代西方科学哲学史上进行过旷日持久的讨论,成为哲学、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发展方向的“元问题”。科学划界比较有代表性的观点有:逻辑经验论的意义标准;卡尔·波普尔提出的可证伪性标准或可反驳性标准;库恩的“范式”标准;拉卡托斯的科学研究纲领论;劳丹的科学研究传统理论和费耶阿本德的“怎么都行”说。尽管科学划界标准鲜有定论,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经验证实这一标准在科学划界历史上始终占据着主流的地位,为维系和强化科学本身的“科学”地位,确定科学的本质与作用,提供了强大的从理论到实证支撑。

最早且清晰地提出科学划界标准的是那些逻辑实证主义的科学家们(洪谦,1982)。在他们的想象和主张中,科学的前提即能够被经验证实。这种证实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必须具有重复性和可验证性。尽管后来的卡尔纳普、赖欣巴哈等人推动和引领将这一标准向全面性和实践性复归,但是,经验的可检验性依然成为科学划界的基础。只是,该划界标准“不仅有许多科学陈述不能完全被证实,而且大量非科学的信念系统也具有可证实成分”(Laudan,1983)。此后,以库恩和拉卡托斯为代表的历史主义相对标准问世,尽管部分地解决了逻辑经验主义划界标准的缺陷,但是,无论是库恩的“范式”还是拉卡托斯“研究纲领”,都不可避免地带有历史相对主义和实用主义科学观,而且,在超越逻辑经验主义层面上也并不彻底,一定的绝对性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Lakatos,1977)。从上述划界标准演化历程可见,“我们看到的是一根批判链条,这根链条前两段是绝对标准,后两段分别是库恩的‘软化’和拉卡托斯的‘韧性’”(陈健,1997)。以费耶阿本德、罗丹和罗蒂等人为代表的后现代者的“无政府主义”划界标准是以后现代视野来审视科学划界本质,认为正是现代性思维方式日益加强了本就强大的科学地位。当科学与解放联姻后,科学就成为压迫与限制其他非科学的“专制工具”。因此,“无标准”才是科学化划界标准(Feyerabend,1998)。在后现代思潮中,以萨伽德的理解,完全可以通过一组多元标准加以识别科学与非科学。邦格则以此为基础,又提出一个更为具体、更为精致、更为“多元”的划界模型:E=(C、S、D、G、、F、B、P、K、A、M)(邦格,1987)。尽管多元标准为科学划界提供了一个参考框架,但是,多元划界标准看似“多元”,实则在各个“元”之间的关系以及判断时加权的把握上,容易将原本还算是清晰的划界标准变得矛盾和模棱两可;此外,邦格的“精确性”其实是将科学中的精致性与可错性结合起来,这是他从分析哲学中提取的元素实现了精确化与可错性机械地嫁接(Agassi &Cohen,1982)。这种略显生硬的嫁接“是隐含了某种现代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从而有意无意忽视了‘知识领域’因为复杂性、整体性和变更性而具有的模糊性”(陈捷,1996)。上述科学划界标准的演化,如果从历史的视野来审视,可以看到科学划界标准经历着三次历史转折(范燕宁,2008):第一次历史转折是科学与非科学之间从无界到有界,第二次历史性转折是科学划界标准从绝对到相对,第三次历史性转折是科学划界标准从相对到“消融”。科学划界标准的历史轨迹一方面反映了人们对知识领域认识的不断深化和发展,对知识领域的边界与范畴的不断延伸,科学划界标准的不确定性依旧是一种常态,另一方面,也凸显了科学通过与所谓的“非科学”知识领域划清界限,日益不断巩固本已强势的地位,在通往实现更加“科学”道路上,正以昂扬的姿态向未知领域挺进。

1.3 科学划界简评

在仔细梳理科学划界标准逻辑线索的时候会发现,科学之所以需要划界,其实是科学本身话语权力的进一步彰显与强化。只有不断提升科学在人类生活中的作用与价值,将其上升到“主义“高度后,划界就成为了科学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后现代者费耶阿本德、劳丹及罗蒂等人以后现代思维方式和视野,对科学划界的本质予以深入剖析后,认为人类知识具有平等性与多元性,不存在高低之分,贵贱之别。科学与其他知识之间紧密关联。科学亦非高高在上。如果仅仅以自然科学的方法论或者立场来指代科学,其本质是科学沙文主义。他们的科学划界消解论与其说是为了弥补科学与非科学之间的罅隙,为其他的叙事方式或者知识体系争得与科学同等地位的一种努力和尝试,不如说是对人类现代性思维的批判和解构,对科学霸权的反思。科学本身没有对错,科学划界亦无不可,问题的根源在于人类对科学的态度与思维方式。这说明,科学与科学划界都是人为的构建。生硬地将科学抬升至绝对的地位,并通过科学划界手法继续为科学“背书”,从而忽略了科学作为一个人类知识体系的整体和相互关联的过程。朗克曾说过:“科学是内在统一体。它被分解为单独的部门不是由于事物的本质,而是由于人类认识能力的局限性,实际上存在着从物理到化学,通过生物学、人类学到社会科学的连续链条”(怀特,1988)。这就意味着科学如果脱离了本身的“初心”,滑向极致,则势必会走向其反面,成为其他学科一种当然的精神推崇,合法地居于立法者的地位。对于任何一个学科而言,其影响是巨大的,当然,伴随着的争议也是存在的。

2 心理学科学划界:争议与焦虑

2.1 心理学科学划界:维系科学的努力

既然科学划界是科学的根本问题,直接关涉到科学本身的发展,那么,心理学作为一门科学,对其划界的本身的逻辑梳理,其实是暗含着不仅是对心理学本身学科性质的深层次追问,也是对心理学将自身建设成为类似于物理学一样的自然科学的努力和尝试的一种应答。从科学划界的文献梳理到心理学划界的深层次脉络的理顺,其实也是在回答心理学和科学一样,本身也在寻求着对“科学”自身品性的追求。这就意味着,心理学科学划界根本逻辑没问题,只是划界本身所引发的心理学学科焦虑才是引发我们深思和值得追问的问题,甚至是根本性的问题。因为心理学学科焦虑已经成为制约和影响心理学发展的一种羁绊。探讨心理学学科划界其实是为了探讨其背后的学科焦虑问题。所以,从科学划界到心理学学科划界的逻辑线索的转变与延伸是追问心理学学科焦虑的前提。的确,作为一门学科,在科学精神的感召与指引之下,“物理学艳羡”是心理学在发展过程中一直挥之不去的一种“情结”,成为无争议和无质疑的“科学”,消除来自学科内外的关于自身学科性质的“拷问”,是心理学在追求自然科学品性过程中必须要解决和面对的“元问题”。其实,从内在而言,这亦是对“心理学是否是科学”和“心理学要成为什么样的科学”这两个问题的从立身基础、方法论到理论建构的深刻探索。而科学划界成为解决和回答上述问题的最为方便和可实现的路径。心理学也一直尝试着进行科学划界,比较突出的做法即是心理学研究内容的实体化与心理学研究方法的自然科学化,从而将心理学与其他的有关人的知识体系区别开来。毋庸置疑,这一划界标准在一定程度上回答了上述两个问题,在推动和发展心理学成为科学方面发挥了重要的引领作用。但是,还需要清醒地认识到,心理学划界标准面临着一个重要的难题,心理学要想成为如物理学一样的科学,就必须进行科学划界,保证与非科学知识体系界限清晰,实证主义划界标准无疑为此作出了突出的贡献;但是,一旦进行科学划界,则心理学必须要摒弃或者排除属“人”的一些精神层面和意义层面的东西,因为这些东西是实证划界标准无法加以“考量”的,而这些恰恰对人而言又是根本的。对于心理学而言,科学划界的两难在于,心理学既不愿放弃对自然科学之学科属性的坚持,又无法圆满解释人类心理所固有的主观成份,这成为当代科学心理学发展过程中的一对突出矛盾,也构成了心理学内部的基本发展路径分歧(吕小康,汪新建,2015a)。这个两难问题不可避免地衍生出心理学学科焦虑。不过,心理学借科学划界为名维系科学的努力始终没有停止。

因此,心理学成为科学后,实证主义划界标准依然是占据主流和统治地位的划界准则,还没有任何一种划界标准能够动摇这一标准。因为心理学坚持这一划界标准的科学研究范式已经取得了今非昔比的成就,是一种值得鼓励的学术主张。在还没有确立足以取代实证主义划界标准的更为“科学”的划界标准之前,宣称要变革或者推翻实证研究范式的主张,其实大可不必。只破不立,对于心理学而言似乎带来的伤害似乎要更大一些。只是需要明白一点,实证主义划界标准在心理学科学中拥有中心地位,就必然地挤压和排斥其他划界标准存在的空间和可能,比如文化科学标准、人文科学标准、边缘科学标准、超科学标准等(孟维杰,2007a)。“问题不在于心理学的自然科学化,而在于心理学只讲自然科学化,排斥了其他可能的研究取向”。(钟年,2010a)。所以,心理学实证主义划界标准目前面临的质疑和追问是:实证主义作为心理学科学划界标准的合法性与合理性是什么?心理学能否更为“科学”的回答这个问题,事关心理学发展的根本和基础。正如有学者所言:“学术研究并不等于科学研究;成为自然科学般的科学,也并不是心理学的唯一合法出路”(吕小康,汪新建,2015b)。这说明,心理学要想解决自身科学划界问题,以厘清科学与非科学界限与范畴,依然有很长的道路要走。这个问题好像一直是一个萦绕在学界的问题,称其为根本性问题也不为过,并且也始终未能得到根本性解决,成为了心理学学科的一种焦虑。这种焦虑一方面体现出心理学试图要突破自身方法论或者科学划界局限的决心与信心,另一方面,也可管窥囿于自身学科发展根基和方法论的局限,致使心理学学科焦虑始终得不到缓解。如果不能对该问题有清醒的认识,则心理学学科焦虑问题会衍生出更多的其他的问题,从更深层面来制约或者侵蚀心理学的发展的基础,无论如何对其不可等闲视之。

2.2 心理学科学划界焦虑:另一种学科焦虑

心理学科学划界必然会引发相应的划界焦虑,这是一种略显复杂、内隐的学科焦虑。这种焦虑是由于学科自身的困扰或者问题得不到解决而产生的某种情绪状态。显然,心理学科学划界焦虑使心理学面临着来自学科内外种种的诘问和质疑,无形中也在削弱了心理学科学气质。

概言之,当下心理学科学划界焦虑主要聚焦于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心理学科学观之争是科学划界焦虑最直观的体现。心理学科学观是关于心理学学科性质的看法和观点。自冯特构建起心理学自然科学研究范式后,自然科学观就成为主流。为迅捷地提升自身的科学地位,心理学不仅需要与曾经寄居的母体学科-哲学划界,同时也需要与诸如意义、价值、体验等人的“精神主题”划界。只是,除心理学自然科学观以外,心理学人文科学观不遑多让,心理学中间学科观风头正劲,甚至心理学文化观也小露锋芒,可谓见仁见智,导致心理学科学观之争频仍,观点之间有论战和攻讦,当然也有借鉴与融合。但不管是心理学观争论如何,实证科学观始终占据中心地位,其他的科学观还无法撼动其中心地位,这导致心理学在实证科学观指导下,一直以实证科学自居,并一直以绝对的气势试图碾压其他科学观的生存空间,对其他科学观不乏有党同伐异之嫌。当然,学界对实证科学观的反思、质疑与批判之声始终没有停顿过。心理学科学观之争将心理学学科划界焦虑表现得淋漓尽致。

第二,科学心理学需要与常识心理学划清界限。科学心理学一直试图通过科学划界来厘定或者撇清与常识心理学的关系,以提升自身的“科学”气质。常识心理学使人的心灵活动得到直观和素朴的理解,形成基本的心理信条,实现着人们心理生活的绵延不绝和传承。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常识心理学可能要比科学心理学更加的深入人心(孟维杰,2007)。事实上,科学心理学在获得独立之前,与常识心理学是相互依附,难以分清的。在心理学获得实证手段和理智思考后,才与常识心理学分离开来。一方面,这是心理学科学化过程中的必要条件,需要不断削弱或者彻底与常识心理学划清界限,但另一方面,二者历史上的依附性性定了科学心理学做不到对常识心理学绝对分隔。当凯利(Kelly,1995)提出“每个人都可以对发生在身边的事情进行归因、判断和理解,都是科学家”的命题以及心理学家也需要以常识性理论“前见”开展科学研究时,也就不难理解科学心理学对常识心理学比较纠结的复杂心态。心理学科学划界使心理学日益客观化和精致化,但距离人们的日常生活就愈发遥远,科学划界焦虑也就日益深刻。

第三,科学心理学需要与伪心理学划界。心理学与伪心理学之间的最大区别就是前者可证伪和可重复,后者则不可证伪和不可重复。因为伪心理学混淆视听,善于利用“巴纳姆效应”自圆其说,从中渔利,极易摧毁心理学辛苦建立起来的科学荣誉和名声。当人们将科学心理学与伪心理学混淆后,对科学心理学的误解与误会也会更深。向伪心理学说“不”一直是科学心理学的一项重要任务。另外,需要提及一点,科学心理学不会和心理学科普划界。心理学科普是将高深的心理学知识体系以极易为大众所接受的方式、话语进行传播和普及,帮助大众理解心理学研究成果,鼓励大众深入思考心理学的确定性结论与现实生活或者个人的契合性,以及是否具有推广和普及的可能性,引导大众形成理性和批判性的思维。从这个意义上,科学心理学与伪心理学之间有本质的区别,一方面,科学心理学需要与伪心理学作斗争,将伪心理学不断侵蚀的领地抢夺回来,重拾人们对科学心理学的信心,另一方面,科学心理学更加需要心理学科普将心理学知识以日常性话语向大众传递和表达,让大众走向心理学,同时,也使心理学走向大众。这个任务目前来看,还任重而道远。

2.3 心理学科学划界争议:两难选择

有学者指出,究其实质,科学划界问题无非是为本就已经强势的科学继续扩大话语权力,从而将将人类的直觉、体验、直观等深层次带有“非科学”、“形而上”等色彩的叙事方式隔离开来,这是“科学”至上的现代性话语意识的流露。心理学也面临着与科学划界同样的争议和质疑。自冯特始,心理学确立了实证主义的科学划界标准。在其40余年的学术生涯中,他创立了个体心理学和民族心理学两种体系,并努力尝试着将两者整合。但是,他的后继者们并没有沿着他所开创的学术道路前行,而是光大了以实证研究方法为支撑的个体心理学,民族心理学则走向式微。“做不做实验,用不用计量,成了区分心理学家和非心理学家群体的界标”(钟年,2008)。只是,要想维系其得来不易的科学地位,就必须将人的主观价值、人生意义等情感和体验摒弃至科学研究界限之外,因为“‘人性本善还是本恶’ 就不是一个可实证的问题,因此不属于科学领域。‘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同样也不是实证问题,因此也不属于科学领域”(基思·斯坦诺维奇,2011)。

毋庸讳言,来自学科内外和社会现实关于心理学是否是“科学”的争议,使心理学的知识主张得到不同程度的消解(高申春,刘成刚,2013)。如果以库恩的“范式论”来观照,心理学只能算是“前科学”或者“前范式科学”,因为心理学还缺少成为科学的条件,既没有形成统一的研究范式,也没有真正的心理学家科学共同体(库恩,2003);按照逻辑经验主义主张,心理学似乎还能算上科学,但是,逻辑经验主义本身的局限也必然带来心理学科学性质认定上的局限性;至于说到拉卡托斯的研究纲领方法论,因为心理学中还缺少为学界所能共同接受的研究纲领,很难将其称为科学(胡中锋,1998b)。按照费耶阿本德观点,既然科学与非科学之间没有严格的界限,则无需进行科学划界,即便是需要科学划界,没有标准就是划界标准。非科学的存在是有其价值的,需要承认非科学在认识中的作用。只是,这种声音淹没在了心理学宏大的科学叙事洪流中。心理学依旧在科学划界的悖论中焦虑:不进行划界,会面临来自学科内外包括伪科学不断蚕食领地的压力,自身的科学属性难以坚守,自身的科学地位也会受到质疑;划界,就意味着在坚守科学品性同时,势必放弃原本属于人的最为本真的品性。心理学因为科学划界而深陷两难之中,这成为心理学内部发展的学科路径分歧与争议的逻辑起点,由此所引发的学科焦虑也日渐浓郁。

3 文化反思:促进心理学学科自觉转向

事实上,对科学划界的思考,是源于对科学本身的思考。如果从更大的文化范畴来理解科学,会发现科学不再仅仅是逻辑实证事实的积累,而是人类自身探索自然的一种文化方式或者文化结果的显现。而科学划界行为实则是科学为强化自身的优势与专长,从而使自己获得更强的话语权。因此,这个过程还缺少一种从文化层面的深入思考,这也就当然地影响到了心理学。心理学学科划界所引发的学科焦虑既是科学划界的一种结果,同时,在体现自身对科学的向往和追求之余,其实背后是流露出的深刻的学科自卑感,无形中在削弱心理学的学科自信。文化反思是化解学科焦虑,促进学科自觉的一种内生动力。

“文化反思”源于德国哲学家卡西尔提出的哲学命题,意指对流传千百年来的西方文化传统进行深刻的反思与批判,从本体论上彻底“批判检查”,促使西方哲学实现从本体论向非本体论转向,引领哲学的话语方式重新寻求“基础”(卡西尔,1988)。从这个意义上讲,“文化反思”蕴含了对自身文化根基的哲学前提的深层思考与理性追问。作为一种哲学自觉,文化反思意指人类以人性自觉、理性精神和辩证批判态度,对人类历史文化现象进行富有人类责任的追问和反思,从而觉悟到如何改进和完善自身。文化反思,本质上就是对人自身的反思,从而确证人自身的意义本质的存在,这是对各种文化范畴的本体性的理解。在外在表现上,文化反思则是把文化作为人类生存的基本方式,对人的生存样式和状态进行深刻的解释(韩美群,2015)。心理学作为一种文化形式,一种人类探索自身的文化存在,同时,人也是文化的人,心理学的发展需要文化反思,心理学科学划界亦需要文化反思。通过反思力量,才能对心理学本身的立身基础、方法论前提及理论建构等,尤其是对心理学科学划界问题,才会有更为清晰和理性的审视。心理学需要清楚,作为一种学科,如果不能以一种面向生活世界的深刻思考引发人们的共鸣和反思,产生教化力量和惊人的洞见,则需反躬自问,学科本身是否真的在思考和创造(高清海,2004)。对心理学而言,心理学的能否产生学科魅力与教化力量,关键在于心理学是否有一种面向生活的理性思考和向外的原创力量。这种理性的思考和原创力量,其实就是一种学科自觉。按照钟年的理解,所谓学科自觉是基于卡西尔所提出的“文化反思”的范畴,是学科具有的反思、质疑和批判能力。如果心理学学科具有这样的能力,即自我审视能力,则学科会保持常盛的生命力(钟年,2020a)。

心理学需要以文化文思促进学科自觉,这既是心理学减缓焦虑的一种内生动力,同时,也是一种可能演变路向和话语方式的改变。通过文化反思,不仅对心理学根植的文化土壤与哲学根基有清醒的认识和把握,同时,对心理学的自然科学性质有理性认识,也对心理学文化品性有全面的了解,从而将心理学每个命题或者主张诸如方法论前提、哲学基础、与其他学科关系等置于具体的历史背景和文化系统中进行全面考察。既要考察这些命题或者主张背后的文化基础的合理与独特之处,也反思心理学对科学本身的理解与主张。同时,心理学要审视自身在科学化过程中的合理性与合法性,谨慎地判断自身与科学之间差距和通向科学的局限性,以及自身在社会发展现实中如何寻找安身立命依据,反省如何缩小或者规避这种差距和局限性,使自身在成长过程中最大程度地趋于理性与规范。

心理学科学划界事关包括如方法论、具体研究方法、科学观等诸多问题在。比如,关于心理学方法论问题,既要思考实证方法论的优势与局限,也要反思现象学方法论的必要性与合理性;比如跨学科问题,需要反思心理学跨学科前提以及跨学科路径;比如科学观问题,学科划界需持有怎样的科学观、心理观和哲学观;比如研究方式,到底是坚持自然科学研究方式,还是非自然科学研究方式,或者各有取舍,因为当下心理学研究方式“问题不在于心理学的自然科学化,而在心理学只讲自然科学化,排斥了其他可能的研究取向”(钟年,2010b)。事实已经证明,实证研究方式依然是心理学发展的根本。放弃心理学成熟的科学范式而试图以非科学方式建设心理学不仅没有必要,亦不合理,等等。反思需要以文化为基准,反思也需要一种能力,更需要凸显一种张力。缺少文化的反思会囿于单薄,缺少张力的反思会陷于平庸。心理学发展因为缺少文化反思精神,匆忙赶路而遮蔽了脚下的道路,忽略了对其从内到外的全面检视与批判,推动心理学在野蛮生长中,陷于 “科学狂欢”而不自知。

文化反思未必会解决心理学科学划界这一根本问题,也未必会对心理学进行完美划界,但是,从心理学文化反思到学科自觉,不仅蕴含着对心理学本身和心理学所观照的“人”的全面理解和把握,同时,也是从心理学“元问题”视角对心理学学科性质的深刻回答。至少,通过文化反思,可以理解心理学何以会划界,或者何以不需要划界,将心理学置于文化范畴内加以考量,破除“唯科学至上”的执迷。对心理学本身而言,若划界,则可以追求自然科学品性,本无可厚非,不划界,亦不影响心理学的科学要义和学术地位,不妄自菲薄。理性看待心理学的科学划界,无论是划界与否,能做到荣辱不惊,面对来自学科内外质疑,做到坦然自若,搁置争议,因为不管是采用什么划界标准,有些学科的科学性都是肯定的,而另外一些学科的划界问题却始终得不到解决。因此,对心理学来说,心理学的理性成长需要以文化反思促进学科自觉。学科自觉体现的是一种学科警醒和学科自律,从中体现的是心理学的一种自我审视力量和反躬自省的能力,“我们需要埋头拉车,也应该抬头看路。抬头看路就是文化自觉,就是学科自觉。一个学科发展的重要表现,就是看学科从业者能不能思考学科发展的一些根本性问题,从而提升学科的境界”(钟年,2020b)。

猜你喜欢

划界心理学学科
【学科新书导览】
土木工程学科简介
“超学科”来啦
论新形势下统一战线学学科在统战工作实践中的创新
大陆架界限委员会的工作进展主席说明(CLCS/95)
中韩海域划界首轮会谈成功举行
论三步划界法的发展及法律地位——其对中日东海大陆架划界的一些启示
韩国东海部分划界案的特点和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