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议中文古今佛教目录的数量与收集
2022-02-08徐建华
●徐建华
(南开大学 天津 300071)
一
中国古今佛教目录的研究,学术界通常认为肇始于1925年12月梁启超先生仅用2天时间写就的《佛家经录在中国目录学之位置》一文,而实际上,应是他起草于1920年、定稿于1922年的《佛典之翻译》①。因为在其文末附有一篇《佛教典籍谱录考》,可以说是当代整理、研究我国古代佛教目录的滥觞。如果此说能够成立,今年应该就是中国佛教目录研究的100周年,值得揄扬。
通观中国佛教目录研究100年的历程,经过前贤时彦及各路学者的持续努力,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就。主要表现在:基本厘清了中国古代佛教目录的历史脉络与源流,分析了目录分期,考辨了真伪经目,辨析了目录类型,评价了目录功用,记录了目录的分类与著录,评价了重要目录,进行了不同时代、不同类型目录的收集与辨析,为重要目录撰写解题,以及对具体目录如《出三藏记集》等进行标点、校勘、出版与研究。除此之外,还对敦煌文书中所有的佛教目录做了较为全面的搜集、录文与整理,对历代刻本大藏经目录进行了还原与研究,间及不同时代、不同民族语言大藏经的比勘研究等等。
这些研究几乎完成了整个中国古代佛教目录学史研究整体架构的搭建,同时形成了几个研究热点,包括对存在于历代佛教目录之中的早期几部佛教目录的真伪辨析,对编号为“伯3747”敦煌文书《众经别录》的研究,同时在诸如佛教目录的类型划分、佛教文献分类体系的确定、佛教目录的著录特征等方面的研究也比较充分。最值得称道的是方广锠先生对于敦煌文书中有关佛教目录的收集、整理、校勘及研究,十分完整,可称为中国古代佛教目录学中专题研究的典范。
二
笔者作为一位有着近40年佛教目录研究历史的较为资深学者,来重新审视佛教目录研究100年的历程,发现其中的问题还真不少。其中最为重要的竟然是这个研究领域虽然存在了100年,除了偶尔的学术过客之外,能够扎实做点研究的应该都是学有所长的成名学者,居然存在着佛教目录底数不清的重大缺陷,这不能不说是佛教目录领域研究的极大遗憾。
最早发现这个问题的大概是冯国栋先生,他在《佛教目录研究八十年(1926—2006)述评——以中国大陆地区为中心》[1]一文中虽没有直接表达,但在叙述中还是能看出这层意思。其在“(二)佛教目录之搜集与解题”中罗列出梁启超先生在《佛家经录在中国目录学之位置》文末所附的《元前经录一览表》,该表收元代以前目录49种,加上《佛教典籍谱录考》提及的寂晓《释教汇目义门》和智旭《阅藏知津》,共51种;姚名达先生在《中国目录学史》中所附的《中国历代佛教目录所知表》,收汉至清佛教目录77种;笔者撰写的《中国历代佛教目录类型琐议》在文末所附的《佛教目录知见录》,将搜集范围扩展至近代,收亡佚目录54种,现存目录51种,共105种;乌林西拉等编的《蒙古文甘珠尔·丹珠尔目录》中所附录的《佛教典籍目录综考》,分汉文佛教典籍目录与少数民族文字佛教典籍目录两部分,共收汉文佛教目录168种, 藏、蒙、满、西夏等佛教目录74种,总计242种。冯国栋先生对上述收录进行了相应评价:佛教目录学是一门涉及范围极广,研究对象较丰的学科,同时又因对其研究的时间相对较短,研究人员相对较少,故尚有一些不足之处,主要表现于以下诸方面。第一,从时间上讲,比较重视宋前的佛教目录,而对宋以后,特别是近世佛教目录重视不够,研究较少。如梁启超《佛家经录在中国目录学之位置》考察范围为元代以前,姚名达《中国目录学史》虽称通史,然涉及宋以后者,也仅有《至元法宝勘同总录》《阅藏知津》及日本大正大藏目录数种。冯承钧之研究,范围未出唐代。陈垣、周叔迦、陈士强诸贤之解题亦多侧重于宋前。苏晋仁之研究所涉稍广,然宋后之录亦仅言及寂晓《大明释教汇目义门》、智旭《阅藏知津》、清代《如来大藏经总目录》及《御译大藏经目录》四种。笔者撰写的《中国历代佛教目录类型琐议》虽已将佛教目录搜集扩展至近代,然其搜集仍不够齐备,特别是对近代佛教期刊中所载之佛教目录几无涉及。第二,只重视中国僧人编著的目录,而忽略历代来华的日、韩僧人所撰目录,尤其是对求法目录重视不够[1]。
对于这个问题,笔者直到2020年才注意到,因为当时想申请国家社科基金的冷门绝学团队项目,在确定选题时发现了这个问题,就将其作为子课题之一进行了论证,惜最终未能如愿。时隔两年,回过头来再看这个问题,愈发觉得是个大问题,急需在佛教目录研究的下一个100年之初得到解决。
三
其实,早在37年前笔者进入佛教目录研究领域进行完整的古典文献学和目录学训练时就知道对于研究资料的收集是要竭泽而渔的,因此,在这方面所下的功夫也是最大的。对于古今成形或存在过的佛教目录,无论存佚,笔者均尽可能收罗,附于1987年完成的硕士论文之后。但由于论文的研究角度,海外目录和其他类型的佛教目录,如近代以来的佛教期刊所载目录,不在收录范围之内。即使这样,笔者所收集的佛教目录数量,不仅在当时是最多的,到了现在也应该是排在前列的。
考察乌林西拉等编的《蒙古文甘珠尔·丹珠尔目录》附录的《佛教典籍目录综考》[2],共分3个部分:第一部分为汉文佛教典籍目录,其中1.1国内写本、印本目录,编号0001~0126;1.2国外写本、印本目录,编号0127~0168。第二部分为少数民族文字佛教典籍目录(含其他文种译文目录),其中2.1藏文部分,编号0169~0210;2.2蒙古文部分,编号0211~0234;2.3满文部分,编号0235~0236;2.4西夏文部分,编号0237~0242。第三部分为参考目录(编者按:本部分收录《昭和法宝总目录》中的日本将来佛典目录、各家章疏宗典目录和各寺庙藏经目录,还收录了敦煌遗书目录索引等,编号0001~0070)。实际上,在这个目录中,原则上符合中文佛教目录收录条件的仅有“第一部分中汉文佛教典籍目录的1.1国内写本、印本目录,编号0001~0126”,即126种。
经过进一步仔细考察,笔者发现这126种也不是完全符合条件。因为编者不是专门研究佛教目录的,在版本选择上略有瑕疵。一本目录,却同时选择中华书局版的《中华大藏经》和日本《大正新修大藏经》55卷目录部的内容,偶尔还兼收新出的整理本,一目三出,不知何意。如《出三藏记集》3出;《历代三宝记》《众经目录》《大唐内典录》《续大唐内典录》《大周刊定众经目录》《古今译经图纪》《续古今译经图纪》《开元释教录》《开元释教录略出》《大唐贞元续开元释教录》《贞元新定释教目录》《大中祥符法宝录》《景祐新修法宝录》各2出;0032与0033是同书异名,即《续贞元释教录》。去掉重复16种,剩余110种,再加上0084是藏文而非汉文,只剩下109种。
对照一下笔者的收录和乌林西拉等的《佛教典籍目录综考》所录,可以看出,二者收录范围各有所长。笔者是将存在于历代佛教目录记录之中的不同时代与不同类型佛教目录均进行了细致的收罗与考证,而对非佛教目录记载的则基本没收。乌林西拉等只收录《大藏经》中收录的古代佛教目录,不涉及历代目录中提及的各种古今目录,足见他们并不是从事佛教目录学研究的。但能够收录如此,也是不简单的了。
乌林西拉等多收的体现在对当代人整理、编辑的各类佛教目录上,包括国家图书馆所编的民国年间佛教出版目录,方广锠先生所著的《敦煌佛教经录辑校》所收录的散见于敦煌文书中的佛教目录,童玮先生汇编的《二十二种大藏经通检》、刘国钧先生早期辑佚的佛教目录等等,更是从任继愈先生的《中国佛教史》中辑出单独命名的《东汉三国译经目录》《西晋、东晋十六国译经目录》《南北朝译经目录》3种,这种别出机杼之举,对于当今佛教目录的收集,有所启发。
通过对100年来佛教目录收集状况的分析,要想竭泽而渔、尽可能地将极为分散的历代佛教目录收罗殆尽,是要下一定功夫的。仔细琢磨一下,搜集路径大致如下:第一,需要了解现有佛教目录的底数;第二,需要了解已知的佛教目录类型,分析不同类型目录的特征及其与佛教目录产生的关系;第三,从不同类型出发,看看现在还遗漏些什么,还可以从哪些方面入手收集?第四,除了对已有目录进行收集之外,还可以采用什么样的方式进行收集?
现有的成文的古今佛教目录中,笔者收集的基本可以覆盖前人的收集,为105种。乌林西拉等实际收集的109种之中,除去与笔者重复者33种,余76种。二者相加,为181种。这是我们现在可以确定的已知古今佛教目录的数量。
在这181种之外,还有没有其他汉文佛教目录的存在?答案是肯定的。那存在于何处?如何才能收集到呢?
四
根据上文提及的搜集路径,不仅需要了解已知的佛教目录的类型,同时还要了解各种佛教目录与目录类型之间的关系。已知佛教目录的类型研究,笔者有一篇被誉为“分类周严而详明,是研究佛教目录分类的一篇力作”[1]的《中国历代佛教目录类型琐议》[3],对于已有的佛教目录类型划分比较详细。
根据这篇文章提供的目录类型,我们可以看到:我国历史上不同时代的西行求法者,他们带回来的佛经基本没有专门目录记载,即使是著名者如法显、玄奘、义净等亦是如此。对于这些,现在需不需要专门为他们重新编制目录?
在写本时代早期,记载个人译经的目录也不是很多。在写本时代的中后期,记录译场、译经院、传法院等历代国立译经场所的译经目录基本没有。到底是当时没编还是日后亡佚,不得而知。对这一部分目录是加强收集还是重新编制?有待研究。
在刻本时代,不同时代的《大藏经》都有目录,区别是有没有单独辑出来而已,这很好办。但不同时代都有一些相对固定的刻经场所,有的是官营,有的是民营,有的是寺院,近代以来,还有一些研究机构和专门的出版机构在刻印佛经。从现实状况来看,专门的出版印刷机构,只有极少数有出版目录,绝大部分是没有的。以最近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影印出版的《径山藏》为例,《径山藏》动议于明神宗万历七年(1579),刊刻始于万历十七年(1589),补刻完成于清世宗雍正元年(1723),历时144年。刊刻地点至少涉及山西、江苏、浙江数省。简单翻阅国家图书馆为影印《径山藏》所编的《〈径山藏〉所载牌记资料汇编》即可得知,《径山藏》绝大部分经籍的卷末均保留有刻经时的牌记,即刊刻情况的相关记载。数量大约有八千多条,涉及人名五千余个,地名百余个。在这些刻经场所中,有些除刊刻《径山藏》所收佛经之外,偶尔也会刊刻一些时人请刻的不在《径山藏》范围内的佛经。这一部分情况,至今没人整理。如果有人整理,收获一定会很大。
由宋至清,政府所刻的《大藏经》和佛经很多是通过皇帝、太后和相关管理机构颁赐给寺院、高僧和外国来华求法的留学僧人。这种颁赐目录,至今尚未看到,只看到一种变种类型,即日本和韩国某些寺院的《求法录》。
无论是写本时代还是刻本时代,收藏佛经的场所和个人一定是很多的,尤其是雕版印刷普及之后,得经较为容易。佛教的功德心理驱使了佛经收藏的普及,这种不同类型的佛经收藏目录,在现在也不多见。
另外,在近现代一些专业期刊上,时常还能看到一些不同类型的佛教目录,也都可以进行系统收集。
在现有佛教目录的收集与整理方面,做得最好的当属敦煌文书领域。由于方广锠先生的不懈努力,目前分存于不同国家敦煌文书中的佛教目录,均被方广锠先生逐一收集、复原与整理,形成《敦煌佛教经录辑校》[4]一书。后学者由此入途,即可探幽索胜,登堂入室, 而不必从头做起,功德无量。
五
通过对上述目录类型及其佛教目录现状的分析,可以看到,想要将古今汉文佛教目录尽可能收集全,虽然具有很大难度,但还是有迹可循的。秉承由易到难的思路,按照现有目录类型的收集现状,可以采取有针对性的措施,进行如下安排。
第一,对于已有《大藏经》的目录,除了已经被单独析出的,大约还可以析出10多部,单独成目。
第二,较为系统地收集近代以来的相关佛教期刊,从中摘录出其所刊载的各种类型佛教目录,包括如乌林西拉等的《佛教典籍目录综考》中收录的刘国钧先生所辑佛教目录3种之类。这部分的数量估计不会超过50种。
第三,系统梳理近现代出版目录。近年来,国家图书馆和有关部门加大了对民国出版物的记录、整理和研究工作,整理和编制了很多综合性、区域性或馆藏性的出版目录。对之加以梳理,一方面可以从中直接找到已有的佛教目录和佛经出版目录,另一方面也为后期的复原与重编某些特种佛教目录提供坚实的基础。
第四,在佛教文献中,许多山志、寺志记载了本山所有寺院或本寺院收藏、接受颁赐或者刻印佛经的情况,此亦可作为整理相应佛教目录的来源之一。
第五,在今人的研究著作中,对于一些时代和个人与佛教典籍关系都会有相应的总结,亦可如乌林西拉等的《佛教典籍目录综考》,从任继愈先生的《中国佛教史》中辑出《东汉三国译经目录》《西晋、东晋十六国译经目录》《南北朝译经目录》一样,辑出相应的佛教目录。
第六,广泛收集海外日韩僧人包括求法目录在内的不同类型的汉文佛教目录,以及海外僧人在中国的游历记之类文献,从中亦可整理、还原、辑录出相应的佛教目录。
第七,从现存唐朝以前佛教目录中的“历代众经传译所从录”及其相近类目中,应该能够辑出较为系列的前代高僧求法和译经目录,包括一些译经场所的译经目录。只不过这一部分的工作量比较大,也很烦琐,但基本是个空白,亟待有人开展。
如果能够做得更笨一点,即较为系统地阅读有关佛经,包括《大藏经》如《径山藏》的牌记,收获一定会更大,但所费的功夫也会相应增加很多。此种行为虽然智者不为,但一个学科要想得到真正的发展,是一定需要这种下死工夫的研究者的。就如同方广锠先生在敦煌文书方面所做出的贡献那样,一方面提升了整个研究的水平,另一方面也造就了自己的学术地位。后来者宜深思。
六
一个人如何进入一个学术领域开展研究,可以有很多路径和角度,但一个学术领域要想得到全面的发展与提升,就不能不关注基础性问题。古今汉文佛教目录的底数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中国佛教目录研究的基础性问题,不弄清楚,虽然不会影响个人研究者的研究开展,但一定会影响整个学术领域的成熟与提升,佛教目录研究领域自也不能例外。
由于历史的原因,佛教目录的研究开展得较晚,基础性工作展开得不全面与不彻底是能够理解的,但明白之后,找出原因,迎头赶上应是正常之举。佛教目录研究作为传统社会科学领域的新领域,要想得到迅速成长,需要一批如方广锠先生这样的前辈学者,不计成本、不计得失、不辞辛劳、默默耕耘的学术示范,更需要后来者的不懈努力,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补上这一部分,使得后来者能够在一个高一点的平台上开展研究,迅速提高佛教目录的研究水平。笔者作为一位佛教目录领域资深的研究者,自也不能置身事外,理应尽绵薄之力。
注释:
① 梁启超先生在《佛典之翻译》一文的前言中明确说道:“本篇是民国九年(1920)春夏间所作《中国佛教史》之第五章。近两年来继续研究之结果,对于原作大不满意,正数月余力,全部改作,本篇为当时用力最勤者,不忍抛弃,故采以入此。其中见解与现时所见悬殊者仍甚多,材料亦多缺漏,组织亦未完备,存之以备与他日新著相较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