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心迷宫》的叙事策略研究
2022-02-08黄天发
黄天发
(作者单位:河北传媒学院研究生院)
1 多样的叙事结构
通常意义上,传统的叙事模式是以故事中主要人物的语言、动作为主体,按照情节的先后矛盾和故事发展的时间顺序进行叙事,其大多与现实中的时间进度是相一致的。类似于文学写作中的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六要素,这类传统的叙事手法被看作是线性叙事。线性叙事重视故事中时间与空间的完整性和统一性,可以保障故事情节的连贯性,符合受众的观影规律,同时也是目前影视作品使用十分广泛的一种叙事方式。当然,除此之外,还不乏多线叙事、环形叙事、倒序叙事、重复叙事、分段叙事等不同的叙事手法。同一题材,运用不同的叙事手法,往往能使情节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
按照影片的叙事结构分类,大体可以分为五种:一是多线索叙事(2015年忻钰坤导演《心迷宫》、2006年宁浩导演《疯狂的石头》);二是环形叙事(2015年《心迷宫》、2017年奥里奥尔·保罗导演《看不见的客人》);三是倒叙叙事(1994年罗伯特·泽米吉斯导演《阿甘正传》);四是重复性叙事(1987年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导演《机遇之歌》、1998年汤姆·提克威导演《罗拉快跑》);五是分段性叙事(1994年昆汀·塔伦蒂诺导演《低俗小说》、2016年曹保平导演《追凶者也》)。
1.1 多线索叙事——三条线索,齐头并进
《心迷宫》的叙事通过三条叙事线索同步进行,各线索之间相互交织,看似复杂,然而结构非常清晰。第一条主线是村长和宗耀的父子矛盾,第二条主线是丽琴、王宝山、大壮和陈自立的感情纠葛,第三条主线是白国庆、白虎兄弟与讨债人之间的故事。这几组人物在影片中的叙述相对均衡,每组人物在各自支线下都是故事中的主角,三条主线通过同一具尸体被牵连在一起,通过“群戏”的方式展开故事。
从每一条线索看,每个人仿佛都与那具尸体有关联。真正的凶手肖宗耀因为失手杀人,携女友黄欢潜逃,肖卫国为了掩护儿子的罪行而企图毁尸灭迹,另一边黄欢父亲因为女儿彻夜未归误认为黄欢已经遇害,并通过目击者确定了“凶手”王宝山,而王宝山本人也曾在公开场合表示要杀死黄欢。王宝山在与丽琴偷情的过程中密谋要杀死丽琴的丈夫陈自力,出乎意料的是,二人还没动手,却意外被告知已经发现了陈自力的尸体。白虎欠下赌债,追债人几次三番找到白国庆,白国庆无奈之下向村长借尸体,欲打发催债人,却不知尸体正是自己的弟弟白虎。如此一环扣一环的故事情节,看似过多巧合,但又能够自圆其说,所有人都为掩盖心中的秘密而不敢透漏实情。这些叙事线索因为各种巧合而互相交织在一起,当其中的某个叙事人物发生变化的时候,其他人物角色便在私欲的驱使下纷纷现出原形,将自身的人性弱点暴露在观众面前。这就使得影片中各人物角色的命运一直处于变化之中,给观众的观影感受带来强烈的冲击力[1]。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影片中的人物个个心怀鬼胎,都在隐藏自身的秘密,而影片正是通过这种叙事手段增强了悬疑感。
1.2 环形叙事——峰回路转,回到原点
除了多线索叙事之外,《心迷宫》还运用了环形叙事的手法。总的来说就是电影头尾相接,由电影开头的黄欢谎称自己怀孕,与肖宗耀树林幽会,随后宗耀失手杀死白虎,二人潜逃,到后来经过一番曲折离奇的故事后二人回村,宗耀与父亲投案自首,黄欢再次回忆自己假怀孕的经历,影片结束。黄欢本来并不是本片的核心人物,但却是引出故事矛盾的线索性角色,导演有意安排整部影片“始于黄欢,终于黄欢”的戏剧效果使故事产生一种峰回路转的叙事意味,让观众在影片结束后许久仍然会细细思索其中的来龙去脉,回味无穷。这样的情节安排增加了电影的悬念,也正是《心迷宫》这部电影的独特之处。
从技巧上来讲,这种叙事方式相较于传统叙事有着先天的优势。以线性叙事的方式展开,电影也完全可以把情节讲述清楚,但是环形结构使得电影情节看起来更加曲折离奇,充分激发了受众观影的好奇心。《心迷宫》无疑是巧妙地将环形叙事手法运用得恰到好处的典范。
2 多元的叙事视角
叙事学应当是研究叙事作品的一门科学,重视对文本的叙述结构的研究。简单说来,叙述学就是关于叙述本文的理论,它着重对叙事文本作技术分析。例如:谁说话?什么时候说话?从哪里说话?这无疑涉及电影中叙述视角的问题。对创作者来说,对于简单的问题,经过分析与思考后,可以得出复杂而丰富的回答,可以发掘出无限的可能。
在电影《心迷宫》的叙事中,导演忻钰坤非常重视电影的视角,他曾在采访中表示,许多导演想利用技巧讲故事,但大多达到的效果甚微,归根结底是叙述视角的问题。所以我要在影片中呈现给观众全新的视角[2]。
2.1 观众的零聚焦视角
作为一部带有悬疑色彩的电影,观众全知而剧中人不全知的叙事策略,会使观众时刻保持高度的注意力。这就像是悬疑剧导演希区柯克所说的期望式悬念,通过这种方式可以使观众投入角色并为角色着急[3]。《心迷宫》即是如此,通过零聚焦视角,使观众看到的远比剧中人物知道的多得多。
肖宗耀失手杀人,随后与女友黄欢畏罪潜逃,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曾想这一切都被正好路过的父亲看到。父亲肖卫国为了替儿子掩盖罪行而放火烧尸,企图制造一场烧山失足的假象。直到影片的最后,儿子返回村里欲投案自首。在这个过程中,除了父亲,村里没有其他人知道肖宗耀是凶手,唯有观众站在上帝视角目睹了一切。正因为如此,观众才更能体会到父亲为处理尸体而四处周转的良苦用心,在父亲的一系列反常中更加传达了人物在当时场景下自私的心理。同村的王宝山和大壮同样如此。王宝山和大壮二人都曾不同程度地对瘸子陈自力起过杀心。不同的是,王宝山在与丽琴密谋阶段竟意外得知陈自力已经“死亡”,大壮举起砖头欲加害陈自力,却又因始终下不去手而作罢。就在此时,命运跟他开了一个玩笑,陈自力失足掉下山崖,大壮竟然成为陈自力死亡的见证者。面对村里的尸体,王宝山与大壮都极力去掩藏自己心中的凌乱,虽然都清楚自己不是凶手,却又都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与死者有着莫大的关系。正是这种信息的不对等性,造成了人物各自复杂的心理,也才有了接下来在自私和阴暗心理的驱使下每个人物看似正常实则荒唐至极的行为。尸体在三次易主的过程中,每个人都隐藏着巨大的秘密,而每个人所知道的信息又都是片面的,只有观众知道全部的真相。正因为这样不同视角下的信息不对等,使观众在观看影片时悬着一颗为剧中人物担忧的心。伴随剧情的推进,观众的心理更加紧绷,直到最后所有线索汇合,谜底揭开。这种观众零聚焦视角的叙事手法充分调动了观众观影的积极性与参与感,达到了很好的叙事效果。
2.2 人物的内聚焦视角
影片《心迷宫》中,除了观众作为上帝视角的零聚焦之外,还用到了剧中人物的内聚焦视角。导演通过不同的人物表现,将各自心怀鬼胎的人性表现得淋漓尽致。由于每个角色的视角都是相对独立的,因此站在每个人物的角度,更能使观众看清每个人在隐瞒事实和自我保护的过程中所做出的荒唐行为。
第一是肖宗耀视角。影片开头肖宗耀回家后对母亲的热情和对父亲的冷淡表现反映了父子二人的矛盾隔阂。作为村长的肖卫国强烈反对儿子的工作和爱情,这引起儿子的不满。此外,黄欢假装怀孕试图借此拴住肖宗耀,二人在小树林幽会时失手杀人,肖宗耀却带着黄欢畏罪潜逃。从这个视角,观众不仅看到了父亲的专权、女友的自私,同时也看到了肖宗耀的无视法律。第二是肖卫国视角。肖卫国身为村长,很是看中名誉,以获得勋章为骄傲,同时在家中亦是独断专权,以一位父亲的权威,对儿子的事业、婚姻进行干扰。但是,在目睹儿子杀人之后他不仅没有第一时间伸张正义,反而试图毁尸灭迹替儿子掩盖罪行,从这里观众可以看到肖卫国的虚伪。第三是丽琴视角。丽琴是陈自立的妻子,却因不满丈夫的家暴而红杏出墙,并与情夫王宝山密谋杀死自己的丈夫。而另一方面王宝山早已有了家室,出轨的同时还对情妇的丈夫起了杀心,这一视角将丽琴与王宝山二人的自私自利表现得淋漓尽致。第四是白虎视角。白虎本是一个无业游民,游手好闲,同时嗜赌成性,欠下巨额赌债。在早餐店遇见陈自力,他不仅不感谢对方为自己支付早餐费用,反而尾随陈自力偷了他的钱包。之后白虎在小树林撞见肖宗耀与黄欢约会,得知村长的儿子让同村姑娘未婚先孕,便企图讹诈肖宗耀。通过这一视角,导演深刻刻画了一个只顾自身利益,不顾法律和道义,拥有丑恶嘴脸的小人物。
3 多元素的象征与隐喻
象征与隐喻都是艺术创作中的表现手法,指用具体事物表现某些抽象意义,根据事物之间的某种联系,借助某人某物的具体形象,以表现某种抽象的概念、思想和情感。巧妙运用这种手法,可以使创作更具内涵,发人深思,从而给受众留下深刻的印象。在某些情况下,电影画面的意义不直接表现出来,而是经观众分析后自我体会,这便是电影中的象征和隐喻。同一场景或道具元素在影片中多次出现,通过影片中不同画面的暗示,使观众能理解导演所要表达的另一种思想,这便是象征与隐喻的意义。在影片《心迷宫》中,可以看到许多象征和隐喻的元素。
3.1 勋章
勋章在影片中共出现3次。第一次出现在影片开头,肖卫国非常骄傲地擦拭着自己的勋章。而肖宗耀回家后在和母亲的交谈中,表达了对父亲干扰自己工作和爱情等行为的不满。正是肖宗耀对父亲的这种愤恨,使他趁父亲到村里吃席之际偷走了一枚勋章。在这里,勋章代表着父亲的威严,肖卫国在村里担任村长多年,无论在村里还是在家中都具有绝对的话语权。勋章第二次出现是在影片的后半程。尸体几经辗转、三次易主后,肖卫国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配不上这些勋章,于是把勋章收了起来。此时的勋章代表父亲的一种自我反省,体现了其在面对袒护儿子和伸张正义的两难抉择时的复杂心境。勋章第三次出现则是在影片最后。棺材旁父子二人面面相觑,仿佛一切都结束了,之后父子俩投案自首。女友黄欢站在远处目睹了这一切,用石头将勋章埋了起来。这一幕,黄欢似乎是代表所有观众对肖父的行为进行了批判,同时也是对故事中所有各怀鬼胎的人物的一次掩埋。勋章的每次出现所代表的含义虽不尽相同,却通过层层递进升华主题。
3.2 猩猩
一个关于大猩猩的电视画面在电影中也出现了3次,通过影片中3个不同人物的视角呈现出来。通观全片才会发现,不同人物在观看猩猩时剧中故事所发生的时间点是一致的,导演正是有意加入猩猩这一关联性元素,使每条支线的时间线能够连接起来,起到一个时间参照的作用,不至于让观众彻底迷失在非线性叙事的迷宫里。之所以会选择电视节目,除了电视节目有时间上的一致性外,还在于《心迷宫》采用的是农村题材。故事的背景是20世纪90年代的某个农村,这个落后的村子并没有先进的通信设备,这也就为处于不同故事线索中、拥有不同动机的村民看同一档节目提供了可能。之所以会设计观看猩猩这一元素而不是其他节目,也是带有隐喻性的,即暗示人在某些方面与动物是相通的,如原始欲望、自私自利等。正是通过这些细节之处的隐喻表达,导演将一部原本普通的农村题材悬疑片升华到了探讨人性的高度,发人深思[4]。
3.3 拜佛
在这个偏僻的村庄里,影片中多次出现的拜佛镜头同样意味深远。开篇丽琴拜佛,导演是要表达丽琴对自己出轨的忏悔和对丈夫起杀心的愧疚,拜佛多少有为自己赎罪的意味;而大壮在自己小卖部里拜佛是因为在回村的路上自己对陈自力起了杀心,荒无人烟的山野中,陈自力意外坠崖,虽不是死于自己之手,却与自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最后部分白虎到寺庙拜佛,这里导演运用了一个佛像的主观镜头,通过佛像的视角将观众置身于影片情节之中,激发了观众的共鸣。忻钰坤在采访中曾说:“真正拔高影片高度的是最后一个镜头,白虎烧完香走出去,缓缓摇起来的镜头,这是一个活的视角,当观众已经知道白虎命运,再回头看他烧香的镜头,就会显得非常可笑和荒诞,祈求神明来保佑你,但最终决定自己命运的不是神明,而是你自己。”[2]通过这些细节性的意象表达,导演再次将影片的格调提升到了探讨人性和欲望的高度,提升了整部电影的艺术水准。
4 结语
《心迷宫》的成功不仅在于故事本身优秀,更在于导演所运用的一系列表现手法。时空交错的叙事方式,将一个看似简单的故事通过不同人物的视角错综复杂化,并一步步接近事情的真相。影片运用多重叙事结构,并通过多种象征与隐喻元素,增强了影片情节的感染力。而且,导演将一部原本普通的农村题材影片升华到了探讨人性的高度,发人深思的同时提升了整部电影的艺术水准。
《心迷宫》以它独特的叙事手法和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先后获得第30届华沙国际电影节华沙大奖、第71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影评人单元影评人最佳新锐导演奖等多项国际奖项,还受到了知名演员黄渤、知名导演曹保平、李少红,著名作家严歌苓等的一致好评。这说明农村题材的影视剧并非难登大雅之堂,且小成本影片也可以拥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心迷宫》的成功说明了一个道理,电影如果欺骗观众,观众是很容易看出来的,而当创作者真正将全部精力投入进去,一定会获得丰厚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