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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琴

2022-02-07罗光阳

小小说月刊·下半月 2022年1期
关键词:大胡子老杨炉火

罗光阳

许多年后,当彪子面对自己房间里的那个“庞然大物”,一定还会想起花样年华的女儿,在他曾经工作的地方进行一场独特演出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彪子姓胡,叫牧之,挺好听的名字,却因为他平时大大咧咧的,就被人起了个彪子的外号。人是虎了点儿,做工却是一等一的好手,评了几次厂劳模,一个典型的好工人形象。不过,“好工人”现在已经下岗了。

市里说是要整顿市容,乌烟瘴气的南台自然成了重点关照对象。厂子封停了,所有下岗的人都挤在工厂门口等着要一个说法。天空灰蒙蒙的,落下的雪花像是朔风从云上刮下来的。彪子也在场,融化的雪水把他的棉衣打湿了,但是他不在乎,心里头愁着呢。

彪子离了婚,闺女跟着他住,因为要用他的钱上钢琴课。以前仗着自己在国企上班,交学费的时候不心疼,可现在不一样,自己是坐吃山空,虽然偶尔帮邻居做些短工,多多少少还能有些收入,但到底是入不敷出。他估摸着,课还能供上三四节,至少这个月是不用担心的了,但是之后呢?前妻一定会把孩子接走,彪子已经丢了工作,他不想连孩子也丢了。

彪子在床上烙了几晚的饼,思来想去,还是绕不开钢琴:“要是家里有台琴,闺女就在家里练,也能让她把嘴闭上。”

可算是有了眉目,只要有一架钢琴就好了。“怎么有呢?”随之而来的新问题像是一盆冷水,把彪子刚刚迸发的热情浇灭了,“买是不可能的,借也找不到门路……”跟烧红的铁块打了半辈子交道,彪子自钢琴的钢字上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造!“反正也有个钢字,八成也是个铁疙瘩。”在晨星依旧闪烁、女儿依旧安睡的凌晨,彪子出门了。

彪子到了南台铁厂门口,留下来看场子的是老工头王大胡子。

王大胡子跟彪子的名字一样,都是绰号,只因他半脸拉碴的络腮胡子。厂子倒了,王大胡子也不能叫王大胡子了。

“哟,王头,唱哪出啊?”

“剃了。面子、身份当不了饭吃,不收拾收拾干净,没人要。”王头看着彪子,起身把烟掐灭,“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能帮的我尽量……”

“钢琴!”彪子没等王头说完话。

“啥?”花了小一阵子,王头才把事情捋顺,重新坐下,很惬意地呷了一口茶,“二车间还有一批顶好的钢材,现在的人不识货,便宜你小子了。车间你也能用,动静别太大就行。”彪子打心眼儿里感谢王头,但是嘴又笨,支吾了一阵子也没有说出些像样的话来。王头看出来了,“谢的话就免了吧,我说,你知道钢琴是个啥结构吗?”这句话扎扎实实地把彪子问住了,“不就一铁疙瘩,然后摁了会响……”彪子的声音小了下去,就像是没把握的学生回答老师问题一样,心虚。

“你应该找老杨。”彪子猛地醒悟了,对!老杨!

老杨是厂里的技术顾问,年轻时在苏联留过学,后来到了南台。他从不以“高级知识分子”自居,是为数不多在厂子里坐着吃饭的人。工人们都尊敬他,年轻的都叫杨叔,年长的把他算到了老字辈,统一叫老杨。

老杨住在南台附近,看到彪子找上门来,赶紧请他进屋。彪子也不拐弯:“老杨,懂钢琴吗?”老杨更意外了。

“噢,这样啊。”大概是因为给王头解释过一遍,捋顺了细节,彪子没花多少工夫就把事情交代清楚了。老杨点点头:“我以前在苏联留学的时候倒是接触过钢琴。”彪子心想这件事算是妥了,老杨又说:“但是,钢琴主要还是用木头。”彪子愣了一会儿,问:“那如果用钢做,能不能行?”老杨想了想,来了兴致:“我搜集整理些钢琴的制作图纸,咱们可以试一试。”彪子从老杨家出来时,太阳正将光芒收敛,他又给几个铁哥们儿打了电话,约他们明天在厂里见面,才把心安下来了。

图纸是老杨连夜赶出来的。外面的风雪正紧,寒意却被熊熊炉火驱散,众人在车间中忙碌着,明明是没有报酬的工作,他們却格外认真。锅炉也像是被众人的热情感染了,炉火比平时异常地猛烈。那段日子,彪子每天都早出晚归,好在是寒假,女儿已经能料理自己的生活,彪子可以没有顾虑地在车间中挥洒汗水,只是父女之间的互动渐渐减少了。

大半个月时间,零件都准备好了,剩下就是焊接,然后希望这东西能够发声。焊接的时候,老杨就在旁边校对,彪子拿焊枪焊得极细极密。又花了两天时间,大功告成,彪子告诉大伙儿,明天他就让闺女来试琴,然后把前妻的嘴堵上。

“娟儿啊!”彪子站在女儿卧室门口喊。

“咋了?”

“明儿上南台看看,爸给你准备了个惊喜。”

“哦,知道了。”屋里传来了极其平静的回答。

彪子搓了搓手,本以为女儿会像小时候一样缠着他问个究竟,自己还可以顺势卖个关子,这波澜不惊的反应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洗洗睡了。

南台,二车间。彪子带着女儿来了,王头、老杨,甚至彪子的前妻也都到场了,大家围着一个用粗糙布料盖着的东西。彪子大步上前去掀开——与其说是钢琴,倒不如说是钢琴模样的钢铁怪物,心里有些得意,感觉自己和当年南台刚建成时剪彩的老厂长一样威风,但确确实实把女儿和前妻吓了一跳。

“试试!”彪子冲女儿高声说。女儿坐定,打开琴盖,发现本应是钢铁般灰白色的琴键被细心地涂上了黑白色,按下去,是金属碰撞的声音,隐隐约约能够辨认出是哪个音符。女儿继承了彪子的性子,感觉能行就做,她按下一个又一个键,一个音一个音弹了起来,就像是铁匠铺里的音乐会:在铁锤和铁砧的撞击中产生的音乐。

直到许多年后,彪子独自走在喧闹的大街上,依旧会记得这种声音。但当时没有一个人制止这如同闹剧一般的演出,包括孩子她妈。所有人都静默着,聆听着。那些不久前还咆哮着的锅炉也在安静地听着,因为它们知道,炉火一旦熄灭,就再也没有第二次燃烧的可能。

【简评:这是一篇出自中学生手笔的小小说佳作。以“钢琴”为明线,贯穿“父爱如山”的主题,题旨集中。为留住女儿的心理活动描写细腻,使“造钢琴”的情节发展真实而自然。不懂钢琴的人要造钢琴?这似乎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于是留给读者“能不能造成”的悬念,情节安排便有了戏剧性。而后工友王头、老杨的出现,既造成了曲折的情节波澜,同时又丰富了人物形象,工友互助、人间有爱的主题,随着“父爱”一并带了出来,显得深刻而感人。作者的语言简洁而凝练,准确而生动;首尾模拟了马尔克斯的句式(许多年以后),在时空的交叉穿越中,使故事发展留下想象空间,思想情感含蓄而隽永。(刘金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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