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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首尔:残酷都市物语

2022-02-07汤兴

看世界 2022年1期
关键词:京畿道仁川租房

汤兴

首尔江南区,商业街的地铁入口

38岁的“首尔主义者”金相勋,逃离了首尔。

接受《看世界》采访时,金相勋刚刚从首尔搬到邻近的仁川市。在此之前,他没有想过会离开首尔:“也许是因为在这里的工作,也许是对首尔设施的依赖,又或者只是因为我相信年轻人就应该在首尔。”

他称自己就像是首尔主义者,仅仅是留在这个城市,就拥有自豪感。

但两个月的找房经历后,相勋对于首尔的坚守,被高昂的“全租房”租金击垮。他不愿继续住在逼仄的单间,却也无力承擔超预算的租房贷款利息。

他的住址选择范围,追随低价“全租房”一路向西,最终来到了仁川。“在高不可攀的房价面前,首尔的很多人都活成了寄居蟹。我已经接受买不起房的现实,但现在连租赁‘全租房’都变得遥不可及,我在首尔已经无家可归。”

首尔江南区的城市群

集中了多数资源的首尔,是无数韩国年轻人的梦之城。但不断飙升的房价,让他们在居无定所的强烈不安感下选择了逃离。

截至2021年10月底,首尔已连续20个月人口净外流,预计全年净流出人口10万以上。其中,流出年龄段以二三十岁一代为主。韩国发展研究院国际政策研究生院教授崔瑟基分析称,住房压力是“首尔人口外流的主因”。

截至2021年11月,首尔公寓每平米均价为1306万韩元(约7万元人民币),与2017年5月文在寅就职时相比上涨109%。其中,首尔江南区盘浦洞每平米单价创下超3000万韩元(约16万元人民币)的纪录;首都99.1平米公寓的均价,也从2017年5月的6.2亿韩元跃升至11月的12.9亿韩元(约692万元人民币)。有数据显示,首尔普通打工人通过储蓄收入购买公寓所需的时间,也从20年增加到38年。

韩国国民银行11月发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9月,首尔中等收入家庭的年收入与房价之比为17.6。这意味着,中等收入家庭需要不吃不喝近18年,才能在首尔买下一套房产。

买不起房,租房呢?韩国租房模式有全租和月租两种:其中,韩国特有的“全租”无须付房租,只要向房东缴纳房屋总价的30%~80%作为保证金(通常是70%),这笔钱将在租期满后全额返还;“月租”须按月支付房租,缴纳少量保证金。

前者通常用于整租,是以家庭为单位的租户的普遍选择;后者一般适用于考试院、单间或双间的租赁。

据韩国国民银行统计,以2021年10月为准,首尔公寓的平均全租保证金为6.57亿韩元(约353万元人民币),与去年同期相比上涨超1.2亿韩元,涨幅高达22%。

面对高昂的全租房保证金,贷款租住全租房在韩国蔚然成风。不过,韩媒《每日经济新闻》评价道,除了上层阶级,其他阶级难以在首尔购买公寓或租赁全租房;低收入阶层几乎不可能在首尔找到合适住所,除非租住公租房,而公租房在市场的比例仅为5%。

韩国的最新最低工资标准为每小时9160韩元(约52元人民币),相当于每月最低工资是人民币1万元出头。而美世咨询发布的《2020全球生活成本》调查报告显示,首尔位列全球城市生活成本第11高。

韩国特有的“全租”无须付房租,只要向房东缴纳房屋总价的30%~80%作为保证金。

在首尔工作十年的正焕告诉《看世界》,即使省吃俭用,首尔每月的生活费也至少需100万韩元(约5400元人民币)。他租住在考试院,这是一种价格低廉的“群租房”,原来是为赴首尔考试的人设置,现在已经成为低收入者聚集的地方,每月含水电租金大约是2000元人民币。

正焕的计划是,攒够在大邱购房的全款,就离开首尔。“所以我暂时还不能逃离,我需要每月220个小时的工作。除了首尔,其他地方很难找到这样的工作。”

而逃离首尔的人,多数也未能逃离出首尔都市圈。大多数离开首尔的人,迁往附近的京畿道或仁川市。韩国《2020年人口住宅普查》数据显示,2020年首尔流出40.2万人,其中26.6万人被京畿道吸收,占流出总量的一半以上,还有2.7万人选择去往仁川。

大慧是一个三岁孩子的妈妈,她和丈夫两年前在仁川贷款购买了公寓定居。她告诉《看世界》,她的丈夫仍在首尔做全职工作,她也会去首尔做兼职,来回的通勤时间是三小时。每日穿梭于仁川和首尔,也是很多韩国年轻人的生活常态。

但首尔房价增长已开始辐射首尔的周边地区。京畿道最新的平均全租价格,从上一年同期的2.95亿韩元上涨至3.76亿韩元(约200万元人民币),涨幅高达27%;仁川的公寓全租价格也同比上涨了12%。

韩国《中央日报》称,房价正顺着年轻人逃离的路线增长,从首尔城东区到东大门区,再到都市圈内的京畿道和仁川。下一步,还能逃至何处?

政府并非不作为。文在寅在执政期内,先后出台了20多项房地产改革政策,包括收紧贷款、对拥有多套住宅的房主增税、提高综合房地产税、购置税和转让所得税,目的是监管市场,解决投机问题。

调控力度也是前所未有。2019年12月,政府开始禁止商业银行向寻求购买超过15亿韩元房产的人发放抵押贷款;2020年6月,宣布综合房产税税率将从0.6%~3.2%上调到1.2%~6%。此外,多套房持有者的房屋转让税也逐步提升到65%~75%,这类房主卖房的大部分所得将交给政府。

多重提高征税在引发大量民众不满的同时,对房屋交易市场起到了短期震慑作用。政府希望以这些政策迫使囤房、炒房的人出售房产,增加市场供给。然而,税率暴涨反让房主们选择牢牢握住房产,以涨租对冲增税损失,而不是出售。

在供需比长期失衡的情况下,涨租得到了市场支持。房租上涨在一定程度上又刺激了房价增长。在这场上升的螺旋中,租房者成为了最大的受害者。即使政府出台了租赁“三法”试图保障租户利益,限制租金增长,仍无法减缓租金涨速。

韩国的考试院

曾在青瓦臺民政首席室任职的崔弼在,向《看世界》分析道:文在寅政府房地产政策失败的最大原因,是没有遵守市场经济原理增加房源供给,而是试图以过度征税缓解问题。

这与明治大学教授金俊亨的观点不谋而合。他认为韩国政府误解了房地产市场的运作方式,痴迷于解决投机问题,却没有提供足够的高质量公寓来满足需求。

中国社科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副研究员李天国告诉《看世界》,近年来随着“三抛族”(抛弃恋爱、抛弃结婚、抛弃生育)现象愈演愈烈,首尔的1人家庭数量不断增加,住房刚需有增无减,供需进一步失衡,房价涨势难以遏制。

韩国统计厅最新数据显示,该国家庭数量的增速超过了人口增速:家庭平均规模变小,家庭成员平均人数下降到2.3人,单身家庭的数量稳步增加,超过一半的住户家庭规模为1~2人。

因此,从长远来看,鉴于家庭结构变化和政府住房供应计划进度缓慢,韩国房产市场供需将持续失衡。

税率暴涨反让房主们选择牢牢握住房产,以涨租对冲增税损失,而不是出售。

李天国补充道,首尔是韩国人口最密集的地区,较易受韩国国内经济政策和发展形势影响,在供需失衡的情况下,如果市场流动性过剩,房屋交易量和价格很容易上涨。

另一方面,新冠疫情暴发后,为了刺激国内需求,韩国央行采取宽松的货币政策,维持低利率,最低下调至0.5%,大幅增加了韩国国内资金流动性,而增加的货币流入房地产市场,也推升了房价。

韩国房地产市场专家、Invade投资咨询公司首席执行官李相宇认为,想改变韩国房地产市场形势,必须削弱人们的购买欲望,这需要让民众相信“房价不会上涨”。

2020年首尔流出40.2万人,其中26.6万人被京畿道吸收。图为京畿道街景

韩国约40%的65岁以上老人生活在相对贫困中

在李相宇看来,租金的大幅上涨主要是政府政策的结果,而不是市场状况,但房价不同。“要让监管发挥作用,人们必须都没有钱,首尔并非如此。只要市场上仍然充斥着民众买房的强烈愿望,房价就会不可避免地被推高。”

李相宇补充道:“如果政府放宽建房和卖房,那么供给会增加得更快,房价波动的敏感度会降低,否则波动会更敏感。”

韩国经济研究所专家Yong Kwon指出,与国际同龄人相比,韩国年轻人对购置房产有着更加强烈的欲望,会将75%的家庭资产投入房地产。

Yong Kwon认为,韩国人的经济焦虑才是房地产问题的症结。目前,韩国约40%的65岁以上老人生活在相对贫困中,是所有发达国家中老年人贫困率最高的。而由于韩国不完善的养老福利制度,年轻人将退休后的经济安全寄托于拥有房产。其中,女性的焦虑更为明显。韩国女性有在成家后离开劳动力市场的趋势—这增加了家庭的经济焦虑。

在所有投资工具中,韩国年轻人将房地产视为最安全的。不断飞涨的房价,持续给他们的这一认知注入信心。

据国际清算银行统计,自1980年代开始,除金融危机令房价出现过短暂下跌外,韩国房价一直保持上升趋势。《外交政策》杂志的分析指出,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该国股市因财阀结构问题,充满不确定性,民众很难期待在股市中获得稳定的投资,而在海外投资又会面对汇率波动,所以更多人选择投资回报直观的房地产。这让韩国财富流入房地产的程度异常高。

近来,由于新冠病毒奥密克戎变种的出现,韩国经济仍在大流行中摇摇欲坠,年轻人的经济焦虑愈发严重。习惯于内卷的首尔年轻人,会将焦虑继续投放到对房地产的渴望中。

韩国媒体NewsPim对30位来自学术界、研究机构和产业界的房地产专家的调查结果显示,29位专家预测全国租金将在未来几年持续高涨。一位专家预测“平稳”,但没有人认为会下降。

Yong Kwon认为,想要解决经济焦虑是非常困难的:“其他国家不应对首尔正在面临的问题感到陌生,它正在所有大都市中发生。”

责任编辑吴阳煜 wyy@nfcma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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